顺着人工湖往里走,整个世界便安静下来,羊肠小道曲径通幽,湖边流灯映入水面,波光粼粼,灯火煌煌。
余兮兮穿高跟鞋,越走脚脖子越酸,终于,在经过一张长椅时她忍不住了,朝前头那个高大背影道:“不如,就这儿吧,到处都差不多。”
秦峥没吭声,脚下步子停住。
余兮兮估摸着他不说话应该是默认了,于是掏出卫生纸,弯下腰,仔仔细细地擦拭座椅和靠背。
她身躯俯低,裙子又略修身,因此腰线臀线被勾勒得纤毫毕露。腰肢纤细,小臀浑圆挺翘,白生生的腿窝处盈着两圈极淡阴影,看上去娇弱柔软。
秦峥垂眸看着她,须臾,食指摸了下嘴唇。
少倾,余兮兮直起腰,手里的脏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扑扑手道:“只有这么多纸,只能大概擦一下,但是应该能坐了。”
他弯腰坐下。
余兮兮也坐下来,转头,见旁边摆了个自动贩售机,正好口干,于是起身买水。
站定一看,商品栏大部分都是已售罄,只有百威啤酒那一栏还显示着可购。她抿了抿嘴皮,掏钱买了两罐啤酒,折身坐回椅子上。
回来一看,秦峥不知何时点了根烟,抽烟,唇间一点火星明灭,深邃眉目都隐在白烟后。
两人并肩而坐,中间隔了小二十来厘米,半晌无言。
余兮兮抠开拉罐喝了口酒,冰冻的,凉悠悠的液体顺着喉管浸遍四肢。她被冻得缩缩脖子,余光一扫,这才注意到他把食品袋放在旁边,动都没动。
她抬手指指,“快吃啊。凉了味道肯定不好。”
秦峥点了下烟灰,语气很淡,“突然没胃口了。”
“……”所以让她来这儿干嘛?大晚上欣赏他大爷抽烟?
余兮兮不知能说什么,只默默又抿了口啤酒,然后动作稍顿,想了想,把另一罐递给他,“喝不喝?”
秦峥说:“我开了车。”
“哦。”
她手收回来,小口啄啤酒,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湖面上。
又是一阵静默。
未几,耳畔响起一道低沉嗓音,静道:“上次你提的事,我考虑过了。”
余兮兮怔了下,转眸,看他的眼神很是困惑。她问:“什么事?”
空气里不时响起“叮叮”声,她注意力被吸引,定睛看,发现是秦峥在把玩那个金属火机。盖帽儿甩开又扣上,他指腹摩挲着机身浮雕,嘴里咬着烟,眉目冷峻,看不出喜怒。
几秒后,他手指夹着烟拿到一边,唇里吐出烟雾,“分手的事。”
她嘴角抽搐,怀疑自己听错:“分手?”
他眼底幽黑而冷,“对。”
余兮兮放下手里的啤酒,斟酌片刻,然后尽量耐着性子纠正那个怪异词汇:“秦先生,你常年在部队,不食人间烟火,可能对这些太不了解了。”顿了下,续道,“我们两个从来没有交往过,所以就算是解除婚约,那也不能算‘分手’。under——stand?”
话音落地,周围再次静了静。
秦峥指间的烟燃到尽头,侧目,入眼是一张精秀侧颜,万家灯火和街灯在她背后,光线中,翘鼻朱唇,轮廓柔软,脖子是白皙娇美的一道弧,往下延展,勾连着锁骨和更多绝妙风景。
风微吹,她散下的卷发轻轻摇曳,偶尔一缕拂过他手背,柔软的,冰丝一样凉。
他掐了烟头,直勾勾盯着她,重复:“没交往过?”
余兮兮神色严肃下来,“对。虽然我们有婚约,但我们没有交往过。”
良久,秦峥弯了弯唇,笑,眸中却不带笑意,“你觉得怎么算交往?”
远处铅云蔓延过来,乌云压顶,漆黑的天穹沉闷而压抑,像要落雨。这一瞬,余兮兮竟似从他眼中看见了薄怒和阴沉。
没由来的,她忽然有点怵,清了清嗓子道:“……反正,不是我们俩这样。”
云层更厚,天幕极矮。
秦峥目光深而冷静,半晌一勾嘴角,“我大晚上过来找你,不为这顿饭。”
她指尖蓦的抖了下。
又听他极轻缓地道:“猜猜,我是为什么?”
这人看她的眼神,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直白露骨,仿佛他为刀俎她为鱼肉。余兮兮咽了口唾沫,心里虚了,面上却还得装得轻松淡定,只是身体无意识往后移,“我怎么知道。”
秦峥察觉,微挑眉,“你怕我?”
“……没。”
“那你躲什么?”
一来二去,咄咄逼人,余兮兮火气也蹿上过来了,音量拔高:“谁他妈躲了!”
他吊起嘴角,“一个男人大晚上来找一个女人能是为什么。”嗓音更沉,语气低缓,却字字敲在她心尖儿上:“余小姐,你装糊涂呢。”
第13章
风雨前,空气里漫开一种难以忍受的闷热。
男人的话仿若利剑,字字有力,戳动余兮兮的耳膜和神经,她眼睛瞪大,那一瞬有雷在脑子里炸开,心跳急骤,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明白。
他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抽风么?
秦峥目光在她脸上,夜是黑色,她一双大眼瞪得很圆,缀入光线,晶亮晶亮。这些年,他见过美女无数,热情妩媚的都市丽人,英姿飒爽的女军官,淳朴善良的山里姑娘,那些面孔鲜妍亮丽,却都如走马灯似的,他记不住,也懒得记。
唯独眼前这张脸,印象深刻。
秦峥静几秒,又重复一遍,“你装糊涂。”
余兮兮心里微乱,拳捏紧,急于证明什么般冲口而出:“谁跟你装糊涂了呀!”
他半挑眉。
“……”刚才那句话说出口,亲昵得像打情骂俏,她无语,翻个白眼清清嗓子,重新调整语气,生硬很多:“我的意思是,我真没装糊涂。”
秦峥眯了下眼,没说话,一言不发盯着她。
他分明没有任何动作,不出格也不过分,但偏偏,她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那感觉不好形容,如被野兽盯上的猎物,对方蛰伏不出,只不过在等待致命一击。
余兮兮生出种站起来就跑的冲动。
好在这冲动未付诸实践,她吸气,竭力平复混乱心跳,很寻常地喝了口啤酒,平平道:“时间不早了,你住得远,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秦峥说,“我不急。”
“但是我得回去了。”余兮兮已经待不下去,起身拍了下裙子,胡诌个理由,“我现在住朋友家,她十点一过就锁门儿,再晚我回不去。”
他扫一眼她放钥匙的衣兜,甩开打火机,点烟,“好好想个理由。”
被拆穿,余兮兮微窘,更多的却是恼火焦躁。她咬咬唇瓣,脾气上来了,懒得跟他找什么理由来虚与委蛇,冷道:“要请你吃的饭我已经请了。”
这话有潜台词:所以,现在她不欠他什么。
秦峥吐出口烟圈,随手拎了下那袋没动过的东西,“没吃。”
“……”余兮兮嘴唇咬紧了,忍无可忍,“您爱吃不吃,我先回去了。”说完看都不看他,转身就要走。
背后一把嗓子响起,语气微冷:“站住。”
她气得笑出一声,转头,几乎是不可思议地看向他,“”怎么,首长打算限制公民的人身自由?”
秦峥手指夹着烟,表情很淡,目光却极深:“话没说完,急着走什么。”
“……你还想干嘛?”
他盯着她,语气低得危险: “你说,咱俩没交往过?”
余兮兮咬了下左边腮肉折身回去,吐出一口气,道:“对。咱俩没谈过恋爱也不是情侣,根本不存在‘分手’这说法。”
积雨云聚集,不堪重负,轰轰隆隆,穹隆深处传出雷声。天更低了,昭示着暴风雨转眼将至。
一滴雨水打下来,不偏不倚,落在秦峥手背上。
他掐了烟头,薄润双唇抿成一条线,“情侣什么样儿?”
余兮兮哼了声,恶劣顶回去:“反正不可能是每年只一起吃顿饭的样儿!”
秦峥拇指摩挲那团水滴,雨在粗糙指腹间晕开,凉凉的,他眯了眯眼,想起刚才她的发丝拂过他手背,柔而软。
余兮兮没等他回话,这次当真转身就走。
然而刚迈出半步,一股力量袭击那截雪白手腕,强硬不容悖逆,直接把她拽了回去。
她吓了大跳,胸前柔软贴上一堵人墙,坚硬如铁壁,箍在她腰上的手臂也搂得死紧,放肆挤压着,像要榨干她胸腔里每一丝空气。
余兮兮脸大红,挣扎着,小兽似的咆哮:“妈的!你给我松开!”
男人轻易制住她,大掌掐住她细腰,头埋低,薄唇欺近那细嫩泛红的耳垂,低声:“这样儿?”
“……”她缩脖子,挣得更厉害,“秦峥!”
秦峥贴得更近,瞧见她耳垂上吊了一串红色小樱桃,圆润的,半透明,映出小片雪白肌肤。他咬住那吊坠,嗓音微哑:“还是这样儿?”
余兮兮浑身一抖。
几道闪电划破夜色,终于,酝酿多时的大雨倾盆而下。
夏季的雨水没有定数,来去匆匆,眨眼功夫就在天际连绵成雨柱。余兮兮身上湿了,秦峥身上也湿了,布料打湿T恤衫,贴合着紧硕的肌肉轮廓,起伏贲张,性感而具力量美。
她狠狠推他,手掌下的触感坚硬如石。
女人细胳膊细腿儿,这点反击微不足道,只是扭得厉害,领口下钻出甜腻体香,带着热度。秦峥呼吸都紧了下,低声斥:“你给我老实点儿。”
余兮兮的性格,能乖乖听他话才是见鬼。
她碎发黏在额头上,稍顿,别过头,往旁边沉沉呼出一口气,像压抑什么。然后,她很平静地道:“我再说一遍,松开。”
“松开?”秦峥大手收拢,放肆掐量那把勾人细腰的围度,“我要不呢。”
余兮兮气得肺要炸开,冷笑,“那就是你自找的!”
话说完,她抹了把脸上雨水,不退反进,忽的往他扑上去。距离更近,朦胧雨水像层雾,背后是他英俊冷痞的脸,睫毛上沾了水珠,黑眸深不见底,划过丝诧异。
电光火石之间,脖子侧边蹿起丝疼痛。
秦峥无防备,喉头深处一声闷哼,皱眉。
这丫头咬了他一口。
尖尖的牙磕破了皮肉,狠狠的,看得出下了大劲儿。他手臂一松,她顿时如蒙大赦,步子忙不迭地往后退,逃出他掌控。
余兮兮其实自己也慌乱,刚才是恶向胆边生,现在心里微虚,高声骂了一句后便夺路而逃——
“法克,你丫出门儿忘吃药了吧!”
高跟鞋的哒哒声很急促,雨幕中,一抹淡粉身影渐渐远了,终于化成一个点,消失于夜色。
秦峥站原地,微仰脖子摸伤口,黏湿一片,见血了,痛楚不明显,反而带着丝酥酥麻麻的痒。
他盯着她远去的方向,漫不经心咬了咬腮肉,嘴角一勾。
躲,能躲天上去。
*
一连两天,余兮兮没再出过门。
那晚冒雨而归,她着了凉,吃了几包感冒冲剂也没见好,身体疲软四肢无力,一天24小时几乎不下床,三餐全由周易打包带回。
这天傍晚六点半,周易关了宠物店回家,把打包盒放床头柜上,皱眉,“晚上吃了药睡一觉,再不好就去医院看看。”
余兮兮从被窝里爬起来,打开盒子一看,米粥配虾仁炒蛋,还不错。
她把被子裹身上,只露出个头和两只手,拿勺子舀粥,嘴里道:“昨晚吃了感康,已经比昨天好多了,你别担心,没事儿的……”刚说完就又是一声喷嚏。
周易白她一眼,一边递纸巾一边说:“多大个人了,出门儿也不知道带把伞。”
“谁知道会下雨。”
“有种东西咱们管它叫天气预报。”
“……”余兮兮一卡,半晌才咬牙切齿地嘀咕,“说到底还不都怪那个神经病。”边说边拿勺子把一块鸡蛋戳得稀烂,说:“莫名其妙,简直有病……”
周易眯眼,上上下下打量她,奇了怪了:“我说小余同志,那天晚上到底出了什么事?一顿饭的功夫,怎么你就和你家军哥哥不共戴天了。”
余兮兮勺子一摔,“什么你家我家的,再胡说我翻脸!”
周易知道她在气头上,只好顺着毛捋,“好好好,不说不说。”
不提还好,一提,那晚的情景又重新浮现。男人眸光不善的眼,箍在腰上的手,还有吹过她耳垂的热气……
余兮兮双颊微热心跳失序,闭眼抿抿唇,埋头吃饭。
好死不死的,旁边的人却又凑近几分,压低嗓子,带着三分好奇三分关切,“可是……那天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你究竟怎么了?”
她烦躁,捂嘴咳嗽几声,“没什么,别问别问别问!”
科北路的这个小区环境不错,绿化齐全,花草树木种植了很多。夏季,正是繁花灿烂时节,人透过窗低头看,能瞧见绿丛里头的万紫千红,园丁剪裁精心,将好构成“阖家幸福”四个字。
余兮兮倚窗看了会儿,笑笑,觉得那个图案有点讽刺。
感冒药起了作用,她神思清明许多,再睡睡不着,索性坐在飘窗上抱着手机刷微博。十点左右,周易裹着浴袍从浴室出来,挑眉:“还不睡?”
她吃着糖,腮帮子鼓鼓的,“你先睡吧,我等会儿要洗个澡。”
“嗯,好。”说完,周易上了床,翻身睡下。
夜很安静,星星和月亮都是天空的点缀,散发着一种和谐静谧的美。
一颗糖在嘴里化完,余兮兮准备洗漱,突的,窗台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拿起来一看,有新信息传入。
简短几个字:明天去大院儿吃午饭。
发信人:秦峥。
“……”
她彻底无语,指头敲屏幕,回过去两个表情:【再见】【再见】
几分钟后,秦峥回复,仍是不冷不热几个字:老爷子要见你。
余兮兮扶额,有种想砸手机的冲动,在编辑栏里输入了一行字:不了,解除婚约的事,麻烦你和司令员说清楚。
打完看几遍,又觉得不合适,刷刷删了个干净。
未几,她咬咬嘴唇,把手机扔到了一边儿,解开发圈儿拉上窗帘,进浴室去了。
*
军区宿舍。
屋里没开灯,窗帘拉到一半儿,黑暗中映入几丝城市霓虹的光。
秦峥支起一条长腿坐床上,背靠着墙,姿势随意,双唇间的烟安静燃烧。半晌,一根烟抽完,他掐了烟头趟回去,盯着天花板,脸上没多余表情。
枕头边儿上的手机屏幕暗下去。
窗外夜色很浓,偶尔有重型卡车碾过路面,带起动荡。
他闭上眼。
一张俏生生的脸蛋儿浮现出来,含羞带怒,张牙舞爪,生动的,灵巧的,像被踩了尾巴的小花猫。她细皮嫩肉,娇柔美好,仿佛生来就该活在宠爱中,被人捧在掌心里疼着宠着;细细一段儿腰身,软得不可思议,滑腻腻的触感犹在他指腹间……
空气瞬间升温。
秦峥抿唇,翻身坐起来,黑色军用背心脱下扔边儿上,露出一副古铜色胸膛,胸肌紧硕,横亘各式刀疤枪伤。进浴室冲澡。
冰凉水柱下,他头微垂,双眼紧闭,两条胳膊打直支墙,水珠顺着肌肉线条往下落。
那晚的起因,究其根源,其实只是一刹念头。就跟这会儿一样,带点儿荒诞,也带点儿他从军后暌违已久的血气冲动——想见见那女人。
忽的,秦峥自嘲一弯唇。
记她多久了?
每年从老爷子寄到兰城的照片堆成一沓,他看着她的头发从短变长,看着她从女生变成女人,日积月累,那张脸点滴渗进心里。
那晚在九州大道,他透过车窗看见她,长卷发,穿白裙,俏生生一抹影从黑暗夜色中突围出来。
一切都是天意。
作者有话要说:
【微笑】【微笑】【微笑】
峥哥:我想睡我媳妇儿。
水哥:卖个萌就给你睡。
峥哥:(≧3≦)
水哥:准了。
第14章
隔日上午,黑色吉普果然准时停在小区楼下。
余兮兮站在窗边,天是阴天,薄薄雾霭将世界染成灰白色,于是那浓烈的黑就显得愈发醒目,存在感鲜明。
她嘴里叼棒棒糖,双臂环胸,表情闲闲,并没有下楼的意思。
十分钟前,她已往秦老司令家中去过电话,说自己感冒生病,没办法过去吃饭,并再三感谢了老爷子的一番好意。
可很显然,余兮兮不打算把这消息告诉吉普车里的人。
背后响起脚步声。
周易走过来,垂眸看看,狐疑地皱眉,“他怎么还没走?”说完看向余兮兮,“你没跟他说你不去了?”
余兮兮摇头,“没有喔。”
周易拿胳膊肘碰她一下,“诶,不去就得说一声,让人家在那儿干等,是不是有点儿过分啊。”
“过分?”余兮兮嗤,白眼飞到天花板上,“我这哪儿算过分。”
上回在公园,那男人举止出格言行轻佻,还动手动脚。她左思右想气不过,再不找些法子来报复,只怕真要七窍流血而亡了。
周易撩着帘子往下张望,啧啧两声,努下巴:“他会等多久?”
她满不在乎地耸肩,“鬼知道。爱等就等呗。”接着小腰一扭,转身端起咖啡杯就到客厅去了。
周易无奈,只能叹着气摇头。
房门外,踢猫耳拖鞋的人拐过墙角,步子却又停下。她背靠墙,嘴唇微撅,捧着咖啡杯的十指纤细葱白,敲敲杯面,发出陶瓷清响。
十分钟过去。
客厅的西式挂钟咔哒流转,片刻,又是二十分钟过去。
余兮兮在客厅乱转一圈,还是回到卧室。杯中咖啡凉了,她一口没喝,终于没忍住,扯起窗帘右边的一角,往下瞄了眼。
她眸光跳动了瞬。
那辆车还在。
*
车内开了空调,周围是冷气,隔绝开酷暑燥热。秦峥坐驾驶室里,头微仰,脖颈位置一圈小小牙印,很淡了,军装领口的风纪扣松开,少分严肃,平添慵懒。
粗糙拇指旋动打火机的凸轮,有一搭没一搭,不多时,他摸出一根烟叼嘴里,点燃,降下车窗。
暑气扑面罩上来,烟味在高温下发酵,愈发浓烈呛鼻。
秦峥夹烟的右手斜搭在半落的窗沿上,看眼手表,十点又四十五分。
他已经等了一小时十分钟。
秦峥拧了下眉,耐心点滴流逝快要耗光。
几步远外是一座小型喷泉,两个年轻女孩坐在旁边的长椅上,交头接耳说着什么,余光时不时瞄向他,含羞带怯,又很惊喜--现实生活中,少有机会见到穿军服的男人,抽着烟,皱着眉,满脸不耐,却掩不住硬朗英俊的好相貌。
这人的车在这儿好一阵儿了,像在等人。
一定是特别人物吧。
少女们心想。
片刻功夫,一根烟抽完,秦峥掐了烟头拿出手机。
他常年待深山老林,训练之外便是执行任务,手机这种东西,可有无可。因此手里这个虽是智能机,但大半功能都是闲置,屏幕上,除了出厂配设的东西外,没有任何多余软件。
干净单调。
他拨出去一个号码。
几秒后,听筒里传出机械化的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一连数次,全是同样回音。
秦峥唇微抿,视线扫向右侧高楼,眯了眯眼。
他想起通讯录好像有个功能,叫黑名单。
有电话来了。
秦峥看一眼来电显示,接起来,嗓音平稳,“喂。”
号码是大院的座机,声音属于一个中年女人,客客气气的,带着些疑惑:“首长,我是吴妈。司令让我问问您怎么还没到呢?”
是老爷子家的煮饭阿姨。
秦峥语气冷淡,“还没接到余兮兮。”
吴妈诧异,“您在接余小姐?可是她已经联系过司令了,说是前些天淋了雨身体不舒服,没法儿来。您不知道么?”
“什么时候?”
“一个多小时之前。”
他静几秒, 说:“知道了。”
听筒里吴妈笑了下,话音出口尴尬许多,说,“那可能是余小姐忘了。您赶紧回来吧,司令还在等您吃饭,我把饭菜拿去厨房热一热。”
挂断电话,秦峥随手把手机扔一边儿,黑眸里映入喷泉的流丽水弧,冷着脸,手指敲椅背。
耳畔回响那句“她已经联系过司令了,说是前些天淋了雨身体不舒服,没法儿来”。
他又摸出一根烟塞嘴里,突觉烦躁,随手系上风纪扣,开车离去。
*
秦家老爷子年纪大了,一心就盼着秦峥和余兮兮早结婚,可老爷子自己也清楚,时代在变,现在的年轻人不比旧时候,父母之命那一套搁现在行不通,他们追求自由,崇尚自由恋爱。
秦峥和余兮兮自记事起便接触寥寥,感情基础薄弱,说婚姻,八字都没一撇。
司令员心里着急,跟儿子儿媳合计来合计去,干脆咬咬牙,厚着老脸往上递了一份申请。不多久,申请批了下来,组织上理解并同意,雷厉风行,隔天就把秦峥少校喊过去谈话,一套流程走完,只半天功夫。
所以秦峥这次调动的原因,并非偶然。
不过这种种,余兮兮毫不知情。
此时她倚窗站着,看见那辆黑色吉普平稳驶离视野,鬼使神差的,心里竟漫上丝怪异滋味。
不像是报复得逞的快感,也不像是害人久等的愧怍。
说不清道不明,连她自己都不知是什么。
阴沉沉的天好像转晴了些,细软阳光从云层背后投射。
余兮兮踅身往里走,咖啡凉了,她倒掉之后换上热红茶,抿一口,准备继续蹲电脑面前投简历。
手机“叮”一声。
她垂眸,翻开短信箱察看。
出人意料,竟又是那人发的,信息依旧简洁,写着:病怎么样了。
余兮兮心口忽然紧了下。
人在生病时往往脆弱,一句寒暄,一句安慰,足以暖人心扉。她清清嗓子,飞快定住情绪,不让怪异更广泛地蔓延,只冷巴巴回复:还好,多谢关心。
这信息发送出去,不再有回音。
她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想着这样挺好。秦峥帮她一次,她还他一次;他欺负她一次,她整回去一次,互不相欠,始终两清。
自他回云城,两人的牵连好像忽然就多了起来,她的生活多出一个存在感强烈的“未婚夫”,这真不是个好事。慢慢疏远吧,总能回到正轨。
至于那晚那些奇怪的话……
余兮兮郑重觉得,应该是那位首长一个没留神,脑子被门夹了。
*
三天后。
这几日的云城气候反常,忽然降了温,阴雨连绵得空气里都有了寒意。恰逢东升街一带新开了家饭店,网上好评如潮,主卖小鸡炖猪蹄,周易最爱,于是傍晚七点多,两个姑娘一道前去尝鲜。
店老板是个耿直人,中份也顶其它店的特大份,两人胡吃海塞两个小时,终于堪堪把半锅内容吃进肚子里。
结完账走出店,余兮兮看了眼时间,晚上九点五十五。
月明星稀,霓虹熠熠。
这截路没有车位,余兮兮的车停在附近一个老旧居民区里,距离饭店大约800米。周易口渴,到街对面儿的711买水去了,于是她独自一人去小区开车。
东升街是云城著名的美食街,街道两旁全是各色各样的餐馆,大到中餐西餐酒楼,小到混沌饺子烧烤,应有尽有,消费档次也参差不齐,贵的一餐几千上万,便宜的二十块以内。
她低头刷微博,顺着街沿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忽的,“……余兮兮?”
一道嗓音从背后响起,似乎很不确定。
她挑眉,转身回头,看见一个高个儿男人站在不远处,大背头,蓝西装,面料考究做工精细,更衬出一副挺拔身材。容貌英俊,只是一双眼睛略微浑浊,脸皮泛红,脚下步子摇摇晃晃。
余兮兮看清那人后瞪大眼,显然相当惊讶:“韩是非?你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