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臣尽欢
作者:弱水千流

文案
步步为营,算尽天机。
独独算漏她那一句:“佛不渡你,我便陪你下地狱。”
其实真正蛊惑人心的,从来不是佛。

入坑须知
1、男主非常高冷,自带阴险狠毒属性,深度腹黑。
2、女主童年悲惨,遇到男主之后走上人生巅峰。
3、不要怀疑,真的是一篇宠到飞上天的文,就是任性。
4、谢绝扒榜与考据,么么哒。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景臣,阿九 ┃ 配角:春意笑,欣荣,元成,以及宫里宫外一干人。 ┃ 其它:丞相,蛊术,宫斗宅斗乱七八糟。

晋江银牌编辑推荐:
乞儿阿九在十岁时被送入相府,结识权倾朝野的丞相谢景臣,从此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是棋子,他是布局的人,步步为营,算尽天机。深宫锦绣,两个不懂爱的人,遇上最悱恻的爱情。
本文构架巧妙,文才飞扬,情节跌宕起伏,丝丝入扣,颇有悬疑剧牵肠挂肚之吊胃感,画面感强。

月笼沙

定昏许,江头舟舫里的琵琶曲渐入高境,时缠绵,时铮铮,伴女子娇媚入骨的歌声,悱恻动人。少顷,弹拨声戛然而止,收势缓和,留余味三千,绕梁三日。商女们怀抱琵琶出了画舫,施施然送客至江畔,留者依依作别,去者流连忘返,曲终人散,繁华似锦的京都终于眠下。
才刚翻过冬,初春的夜里尚残留着几分轻寒料峭。风的味道几乎涩口,没有梅花香,也没有和煦的暖,有的只是北方独有的干冷和阴肃。
冷冽的寒意钻进脖子根儿,在瞬时间席卷周身,阿九向来眠浅,乍然从梦中惊醒过来,迅速抽出枕下的短剑一坐而起。
侧目看去,原来是窗屉子没有合严实,隙开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缝。
她眼中的警惕同戒备缓缓褪下去,略显苍白的唇微微抿起,定定神,复合衣躺回了那张贵气却冰冷的罗汉床,抬手覆上额,神色略显疲惫。
脑子里的这根弦已经绷紧了整整半年,她很累,累到想一睡不醒,可是不行。明日就是世家女入宫选秀的日子,今夜是最后一晚,在这个瑰丽锦绣的相府中,少不了还有一场恶战。
阿九的面色淡漠而平静,缓缓合上眼,优雅的唇畔却浮起了一丝自嘲似的笑。
又是一个隆冬逝去了,细细回想,这已经是她入相府的第五个年头。繁华的京城,雕梁画栋的相府,高床软枕,锦衣玉食……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
方此时,一阵异响从房门外传了进来,极轻微,却令她面色骤变,半眯了眸子看过去,屏息凝神,侧耳细听。
脚步声,轻盈却细腻,应当属于一个女人。
果然来了么。阿九心头冷笑,不假思索,翻身从榻上坐起,动作极敏捷,轻灵闪身隐在了帷帐后头,整个过程流畅而安静,如花落无声。
静静等了半晌,门外的人仍旧没有动作,她心下奇怪,一丝甜腻的香气却在房中缓缓弥漫开,淡淡的一丝,若有若无。显然,阿九对这伎俩是并不陌生的,她皱起眉,徐徐抬手掩住口鼻,微挑眉。
连西域的迷魂香都用上了,她倒果真好奇,是哪位姐妹这么舍得为她下本钱。
少顷,房门被人从外头轻轻推了开,沉闷的一声“吱嘎”,在寂静的夜里很突兀,被冷夜的风拖了老长,刺耳得教人心生反感,像是来自阿鼻地狱的鬼哭呢喃。
阿九的身子往帷帐后头退了退,听见脚步声朝着床榻的方向缓缓而来,倏忽,帷帐被人猛地掀了开,与此同时,一把利刃狠狠刺向了鼓囊囊的锦被,没有丝毫的犹豫,快而准狠。
来人见匕首落了空,登时大惊,识出有诈,秀履一动,连忙要往后退去。然而来不及了,尖锐的短剑已经抵上了那纤细的脖颈,锃亮的剑尖,在凄寂的黑暗中泛起幽冷的芒。
阿九冷冷看着不速之客,纤纤五指微动,短剑翻转几下,冷光从那人的眉眼一路掠过下颔,照亮她的脸。
十六七的年纪,却并没有同龄女子的飞扬生气,晶亮的眸子里有难以掩饰的惊骇。清秀娟丽的一张妙颜,熟悉而陌生。
显而易见,阿九并不多么诧异,唇边勾起一丝寥寥的笑,淡声道,“明儿就是选秀的日子,七姐大晚上的不好好休息,怎么拿着把剑上我这儿来了?嗯?”
软侬柔婉的嗓音,语气却冷硬,暗藏杀机。阿七这时已经冷静下来,垂眸不着痕迹扫一眼脖子上的短剑,冷笑道,“夜深了,九妹不也没有睡么?”
“今晚,怕是没有人能睡得下。”阿九拿剑抵着阿七,半眯了眸子一步步朝她走近,“七姐明知道大人的规矩,还敢冒然在相府动手,胆子倒不小。”
阿七被她逼得连连后退,心思微转间眼底红了一片,深深吸了一口气徐徐吐出来,“五年前你我二人一同被大人从淮南带入相府,所有人中,我与阿九你感情最深,能死在你手里,总好过便宜了她们。”说完闭上眼扬了扬脖子,“动手吧。”
她提当年,阿九眼中急速地掠过一丝异样,阿七此时却忽地睁开眼,抬手击落阿九手中短剑,阿九往后一避,不料却被阿七绊倒,重重摔在了地上,她暗道一声糟糕,阿七已经趁势欺了上来,十指狠狠扼住了她的脖颈。
阿九感到呼吸一窒,这个女人下手力道又狠又重,根本是打定了主意要置她于死地!
她眸光中狠戾之色乍现,一手捉紧阿七的手,一手悄然往她的后劲处探去。阿七并无所觉,平日里清秀可人的容貌此时显得扭曲,恶狠狠道,“阿九,别怪我,要怪就怪你生了这样一张脸!得宠的只能有一个,与其往后你死我活,不如现在做个了断!你是个念旧的人,根本不可能攀上高位,即便入了宫也是白费大人的一番苦心!放心去吧,往后入了紫禁城,待姐姐封妃进位,定会多为你烧些金银纸钱!”
“……”阿九闻言合了合眸子,眼底悲凉之色掩尽,将指缝里的银针狠狠刺入了她的风府穴。
阿七骤然瞪大了眼,仿佛不可置信,断断继续道:“我是大人最得力的人,你竟敢……”之后再没了下文,她的身躯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阿九翻身起来,捂着脖子干咳了会子,漠然扫一眼身旁的女人尸体,语调似乎感叹,“你不了解我,更不了解大人。”
收留她们,教授她们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名门闺秀的礼数,足以自保的武功,让她们能够活得像个人,一切都只是为了明日而已。
在大人心中,她们的性命和地上的蝼蚁不会有任何区别。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随手撕下帷帘上的一绺布,翻过阿七的身子,取出银针,将陵缎细细绕过那白皙如玉的脖子,双臂使力,用力勒紧。
她嘴角挂着一丝苦涩的笑,像自嘲,又像讥讽。
念旧又如何,在相府的五年时间不算短也不算长,却足以令她明白一个事实--天下间,没有任何事比活下去更重要。
推开红木门,夜里的风似乎更冷了。阿九紧了紧身上做工精细的苏绣,仰头看天,如墨的穹窿上挂着一轮凄凉的月,就连投落下的光影都是惨淡的。
她神色警惕,四下里一番环顾,确定周遭无人,这才将尸体拖出了流云阁,一路往阿七所住的楼亭榭走,相去不远,约莫半盏茶的脚程。
说来令人惋惜,前一刻还笑靥如花的姑娘,这时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阿九摇摇头,暗叹世事难料。
有时觉得很滑稽,在五年以前,她们还只是流落街头的小乞丐,孤苦无依,住在破旧荒弃的城隍庙,成天为填饱肚子焦头烂额,到了明天,她们各自都将有一个全新的身份,全新的名字,还会有一群从未谋面的家人。
她们将顶替那些真正的名门千金,进入那座金碧辉煌的紫禁城。
阿九无声地扯了扯唇,面上的笑意带着自嘲的意味。飞上枝头,大人给予她们新生,作为交换的条件,她们付出的代价实在大得吓人。
相府里有无数个像她一样的孤儿,他们没有名字,也没有过去,唯一有的,是狗一般的忠诚。相较他们而言,阿九是幸运的,和明天要一同入宫的几个姑娘一样,她们有漂亮的脸蛋,勾人的手段,所以她们成为了相府中的乾字号,执行最光鲜的任务--入宫,成为当今天子的嫔妃。
她们有对过去的记忆,或许……还会有将来,虽然它缥缈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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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着一具尸体在夜色里走,光是听听就让人毛骨悚然的事,阿九却显得稀松平常。她神色很淡定,淡定得不像一个不足十五的姑娘,那双漂亮的眼眸里不见半分同龄姑娘该有的顾盼天真。
平静得近乎冰冷,如死水。
穿过抄手回廊,阿九拖着阿七的尸体跨过了垂花门,推门进了楼亭榭。她直起身来捶了捶腰,舒活一番筋骨,脚尖点地纵身一跃,将白绫穿过横梁,挽了死结,复将阿七的脖子套进去,她左脚上的秀履落了下来,身子在半空中飘摇不定,阴风阵阵,诡异得骇人。
阿九目光淡漠,神色如常,抬脚踢翻了一旁的杌子,这才悄然无声地退了出去,一眼也不曾再回头看过。
提裙上梅花亭,夜风凌乱她额际的碎发,侧目朝远处望,紫禁城的轮廓在夜色中影影绰绰,在天地间巍然屹立,分明恢宏壮阔,看在她眼中,却像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兽,庞庞然,狰狞如鬼。
阿九垂下眼睑,浓长的眼睫掩去眼底的所有心事,忽然抽出广袖里的短剑,闭上眼朝着左胸处狠狠划了下去。
剧烈的痛楚席上来,几乎要将她身上的所有气力抽走。鲜血浸出,染红襟前的衣裳,她捂住伤口,勉强靠着一旁的亭柱站稳,微仰着头,额角沁出涔涔冷汗。
真傻。
她动了动苍白的唇,无声轻笑。

雁影长

相府里的人,往往都没有什么强烈的是非观念,在这个地方,生存的法则其实只有一条——强者生,弱者死,有用者生,无用者死。
无需任何人传授,众人却能心照不宣。
阿九不大懂仁义道德,事实上,从出生以来,她就一直在为怎么活下去拼命,任何威胁到自己的人和物,都必须毫不犹豫地除去,这是一个生存之道,她一直牢牢记在心坎儿,镌刻进骨血里。
尽管刚刚亲手结果了一条鲜活的人命,阿九的反应却是出奇的平静,心头唯一兴起的一丝波澜便是惋惜,没有后悔,也没有愧疚。她不认为自己杀了阿七有什么错,因为弱肉强食是一个规则,世上原本就是成王败寇,你死我活。
也许很自私,在她简单的认知中,别人死,总好过自己送命。
阿九静静地靠着亭柱,伤口上的血愈流愈多,她脑子一阵晕眩,思绪渐远。
春日该是温煦的样子,譬如垂杨青柳,又譬如惠风和畅,这是存在于阿九记忆中的春天。
她想起了自己的家乡。淮南,大凉南方的一座水乡,随处可见烟波画桥,有玉盘似的月儿,有迎风摇曳的柳,有西子湖上的一尾扁舟,还有温柔似水的姑娘。
一阵风又平地吹起来,凄寒的,甚至是带着几分凛冽的意味,硬生生将她囫囵拉回了现状。她倚在亭柱上叹了口气,可这里终究不是淮南,这里是相府,坐落在大梁京都的正北方,同紫禁皇城毗邻,一步之遥。
阿九倒吸一口凉气,微微皱眉,垂下眸子看了眼胸前的伤口,眼中浮现出满意的神态。
她对宫中选秀的规矩知道得再清楚不过,这样一道剑伤,即便好了也会留下疤,是无论如何也过不了尚宫局那一关的。换言之,她也就能一辈子不入宫了。
唇角勾起一丝笑,见血已经有凝结的征兆,她心头暗忖,估摸着差不多了,因甩了甩头,强迫自己清醒几分,捂着伤口死命狂奔起来,脸上换上一副惊恐交加的的神态,边跑边喊道:“来人呐!救救我……有刺客!来人呐……”
如果没有记错,府中的锦衣卫会在每晚的这个时辰巡视大人的藏书阁。
当年大凉的第三代君主设立锦衣卫,是为了让他们直接为皇帝所用,司君王钦定大案。然而阿九知道,如今的大凉锦衣卫听命的却是这座相府的主人,那位所有人口中只手遮天,操纵大权的“大人”。
胸口处的伤口疼得快裂口,然而她却只是咬牙忍住,脚下的步子又疾又快。
距离藏书阁愈发地近,阿九抬眼看过去,那是一座耸构巍峨的高楼,重檐翼馆,四闼霞敞,仿佛直入霄汉。借着月光的淡影,依稀可见匾上写着金漆的“万卷楼”,笔走龙蛇,鸾翔凤翥,边上还有一行小字,她却不认得了,只暗自猜测是苗语。
其实阿九对大人知之甚少,甚至不如府上的奴仆,五年来,她连他的面都极少见。只从教授她们宫中礼仪的嬷嬷提起过,他是当朝丞相,没有妻室,祖上在苗疆,是一个苗人。
是时骤闻远处脚步声大作,有丛丛火光逼近,阿九思忖着,索性双膝一软,重重滑倒在了地上。
不多时,一群着飞鱼服跨绣春刀的锦衣卫大步而至,有雷霆之势,她微微合着眼,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粗着嗓子质问她,“何人在此?”
地上的人不应声,那人便微微俯低,拿火把照亮了那张脸,目光诧异,“九姑娘?”随即弯腰去扶她,口里道,“九姑娘?九姑娘?”
阿九口里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徐徐睁开眼,迷茫地看向周遭,认出眼前这张眉目朗朗的脸是府中锦衣卫里的管事,宋直。
宋直见她醒了,略吁一口气,追问道,“九姑娘,方才是你在喊捉拿刺客?”说完瞥见她衣襟上的一片血色,悚然道:“九姑娘受伤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一众人面色皆是大变,面面相觑。人是明日就要送入宫里去的,主子不在府中,临行前曾嘱咐不能出半点岔子,这可如何是好?
阿九不着痕迹地扫过一众锦衣卫,他们面上的惧色掩盖不住,显然也和她们一样惧怕大人。她略思索,有气无力地开口,“快去追刺客,快去……”
“九姑娘看清那人的样貌了么?贼人往何处跑了?”他又追问。
她疲惫地合上眼,微微摇头,“我在梅花亭撞见那贼人,他蒙着面,我没看清他的长相,我被刺伤,回过神他后已经不见踪影了……”
宋直闻言大皱其眉,又阿九流了那样多的血,遂招手唤来一个手下,吩咐道,“送九姑娘回房,请大夫来。”
那人应声是,俯身小心翼翼将阿九抱了起来,旋身疾步离去。
“大哥,事情有些不对劲,怎么会有刺客潜进府里,咱们毫无察觉呢?”其中一个年轻的锦衣卫觉得蹊跷,低声道。
“……”宋直一阵沉吟,又道,“大人朝野内外树敌无数,不乏高手。罢了,随我四处看看,千万别让那些乾字号的女人再出半点叉子。她们的死活我不关心,可若触怒大人,可不是赔上咱们脑袋这样简单的事。”
那锦衣卫抱着她转过一道回廊,之后的话便再听不见了。这一晚上发生了太多事,阿九只觉得疲乏不堪,此时再没有精力去盘算了,只想合上眼好好睡一觉,晃眼间,却见远处飞檐一角上似乎立着一个人影。
她心头一惊,定睛再去看,那里却空荡荡一片,只有冷风呼啸而过。
阿九有些困顿,蹙眉揉了揉眼,暗道果然是流了太多血,已经开始眼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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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痛苦不堪的一夜。
她在梦与醒间沉沉浮浮,周遭有些嘈杂,隐约感觉到有人扒开了她的衣裳。之前周身紧绷,此时松懈下来,伤处的疼痛更显得剧烈无比。她很痛,却固执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一度想拔剑将碰触她伤口的人给碎尸万段,无奈双手被人按得死死的,叫她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终于稍稍平息几分,阿九额上全是汗水,虚脱一般松开紧紧咬着的牙关。
嘈杂的人声渐渐消散,她的耳根终于落了个清净,原本以为会沉沉睡过去,却再也睡不着了。
她心头烦闷又苦恼,既然一时睡不着,索性合上眼闭目养神。
阿九其实是个矛盾体。
常年为了生存而拼命的日子给予了她聪慧的头脑,然而,从内心深处来说,她却又是一个简单的人。
她热爱活着的感觉,又或者说,只有在鬼门关前走过的人,才能感受到活着是件多好的事。她和阿七不同,阿七有自己的野心,她迫切地希望入宫,渴望得到自由,渴望离开相府,摆脱大人的控制,获得皇帝的宠幸,希望一步登天、
然而阿九却不这样想。
渴望自由么?即便真的进了皇宫又如何,只不过把囚禁她们的笼子换得更大更堂皇了一些,至于摆脱大人的控制……她觉得阿七单纯得可笑,可能么?如果被大人知道她有了这个心思,就算今天她不杀她,她也难逃一死。
不,或许……是生不如死。
隐约记起许久前在相府中的匆匆一瞥,那是一张教人看过一眼便永生难忘的脸。那人着曳撒官服,金丝绒线绣金蟒,下摆处斜列江牙海水,气度雍容,那眼波流转间的风流韵致,举世莫能匹敌。
璀璨似朝晖,又优温雅如月,和她五年前在淮南见到他时没有任何不同。
仔细想想也觉得奇怪,岁月在她们身上流淌着,却仿佛在他的身上静止了。
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头绪,阿九心中有些感叹,伸手覆上双目,只露出一张略微苍白的唇,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寡淡却柔和。
脑子里的思绪杂而乱,渐渐一阵困意袭来,她终于如愿入眠。
次日醒来天已大明,一个样貌端庄的姑娘端着青花瓷药碗推门进来,阿九躺在榻上看过去,认出是相府的二等丫鬟听兰。
蒸蒸的热气从碗里飘散出来,形成几缕淡淡的白雾。听兰上前扶着她坐起来,复挨着床沿坐下,拿勺子一口一口喂她吃。
阿九垂着眸子,也不主动与听兰交谈,只自顾自地喝药。一碗药见底,两人由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听兰面上没什么表情,扶着不便利的阿九重新躺回榻上,接着便不想再多留,拿着空碗转过身要走,却听见背后传来一个略微虚弱的声音,说了两个字,“多谢。”
听兰动作一顿,转过身朝着她站定,垂着眼帘道,“伺候九姑娘是奴婢的本分,姑娘言谢,真是折煞奴婢了。”
“我本不是正经主子,伺候我确实委屈你。”这话不是讽刺,而是真的肺腑之言。阿九神色淡然,她心里知道得很清楚,虽然府上众人都尊称她一声九姑娘,可在他们眼中,她永远都只是被大人从破庙里捡回来的乞丐。
无论如今的外表如何光鲜,都掩盖不住卑微低贱的出身。
听兰听了这话,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她在那头沉默了半晌,终于说道:“大人回府了。今日入宫本该是九个人,七姑娘自尽,您又受了伤,大人说了,昨夜的事让姑娘受了惊吓,会亲自来探视您。”
“……”阿九心头一沉,眸子里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惶遽,又闻听兰提醒自己道,“天底下没有事能瞒得过大人,姑娘好自为之吧。”说完再不多留,旋身推门出去了。

寒梅树

好自为之。
简单的四个字,听在她耳朵里,却有振聋发聩的意味。阿九脑子嗡嗡,被这几个字狠狠震了震。
房门开启又重重合上,沉闷的一声“砰”,像敲打在脑仁儿里,将她的思绪拉扯回来。回过神后却再躺不住了,吃力地掀开锦被从榻上起身,这个举动似乎扯裂了伤处,左胸处的疼痛火辣辣的,然而阿九也无暇顾及,只趿拉上绣花鞋追出去,“听兰!听兰留步!”
听见那阵叫喊声,听兰显然很惊讶,步子顿住,回过眼朝后头看去,却见阿九正朝着自己过来。这人眉头紧锁,似承受了极大的痛苦,面色苍白,唇如纸,右手捂着胸前的伤处,脚下的步子带着轻微地踉跄。
听兰微微蹙眉,不甚情愿地过去扶她,“九姑娘有伤在身,这是往哪儿去?”
阿九额角汗水密布,微喘了几口气,又一把捉住听兰的手臂,略定了定神,垂着眸子道,“大人金尊玉体,我何德何能劳烦大人来探视。今日没能入宫,耽误了大人的大事,该我亲自向大人谢罪才是。听兰,你带我去见大人。”
听了这番话,听兰眼中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诧异,转瞬又恢复如常。
看来是个聪明人。
她的目光落在阿九面上,不着痕迹地打量起来。认真说,这其实是她第一次正眼看这个乾字号的女人。
相府的下人出身不高,家世却都清白。听兰是相府前院伺候的二等丫鬟,在她眼中,这些来路不明的女人出身卑贱,甚至连她们这些丫鬟都不如。她伺候着她们,表面上恭敬顺从,心头却永远带着轻蔑。
不得不说,阿九的确是一个十分貌美的女人。典型的南方人,长着一张精致小巧的瓜子脸,她有细长的眉,像三月的柳,还有一双妩媚动人的桃花眼,挺直的鼻骨在双眼的位置有轻微起伏,唇小而薄,线条柔软却细腻。
尽管面露病色,仍旧美艳不可方物。
听兰一阵沉吟,缓缓颔首说好,“九姑娘随奴婢来。”说罢微微抬手,往垂花门处一比。
阿九暗吁一口气,略扬了扬唇,“有劳。”接着便跟在听兰身后缓缓朝前走,穿过花门,眼前的天地豁然开朗。
相府是名副其实的高门大户,一砖一瓦都气派堂皇。两人一前一后迈入清风游廊,曲径通幽的长廊,在假山楼阁间曲折回旋,原本寡淡的春意也被勾勒得浓郁三分。阿九有些发怔,目光定定落在一颗梨树上,不知何时,梨花已经开了,枝头尽是雪样的花瓣。从挂着五连珠红纱宫灯的檐下走过去,芬芳扑鼻。
大人居住的东苑,这是阿九从未涉足过的一片天地。
起风了,梨花从枝头飞落,打着旋儿落地,在地上铺陈起浅浅的一层。她看得出神,这时听兰带着她转过一个弯,那株大梨树便被整个遮挡住,再看不见了。
十四五的姑娘对一切都充满好奇,阿九却是个例外。相府里的五年教会她什么是难得糊涂,世事无常,糊涂一点没什么不好。她抿了抿唇,收回目光,不再四处张望,只垂下眼帘定定看着裙摆下的绣花鞋。
是时几个年轻的姑娘迎面而来,阿九扫一眼她们身上的衣物,暗自揣测是府上下人里有些地位的。
果然,她们只是含笑招呼了一声听兰便擦肩过去了,一眼也不曾看过她。
阿九倒也不觉得生气,人家到底是相府里的有头有脸的大丫鬟,自然瞧不上她们这样的人。
方此时,忽听听兰的声音传过来,朝她道,“姑娘同大人没有接触,恐怕不知大人的规矩。大人不近女色,也不喜欢旁人近身,切记同大人说话时离远些。”
阿九眸色微动,面上却仍旧平静,也去不问缘由,只点头应好。不论听兰是出于什么原因或目的提醒自己,她心中仍旧有几分感激的,然而也只仅限于感激了。她这年纪的姑娘,人们往往拿“天真无邪”来形容,天真的女孩儿会因此认为听兰是好人,可阿九不会。
在这个四处都透出古怪的相府,最不可信的就是人心,今天能对着你姐妹相称,明日说不定就能对你刀剑相向,不过都是各取所需,各有所用。
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好人,好与坏,都只是相对而言罢了。
她心头思忖着,前头的听兰却停了下来,阿九跟着驻足,抬首看前方,原来她们已经走到了主北院中。
听兰不看她,伸手指了指前方的那扇雕花繁复的花梨门,“大人就里头,没有大人的传召奴婢不敢擅入,姑娘自己进去吧。”
阿九略点头,也不多言,只目送听兰离开。忽然左胸又是一阵疼痛,她压抑着喉头的呻|吟,咬紧了牙关,抬起袖子随意拭了把额上的细汗,吸一口气,这才提步进了院子。
两个着飞鱼服的锦衣卫迎面而来,见了阿九,不由分说拔刀将人拦下来,质问道:“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