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气渐渐凝结,最终化为了两滴晶莹是水珠子,颤颤巍巍地悬在眼眶上,险险便要滑落一般。
那双眼睛,仿若隐匿了千般言语,她望着他,忽而却又笑了,唇角勾起,带上了一丝笑意。
他心头蓦地一震,而亦是正在此时,她的眸子微微移开了,黑黝黝的瞳仁望向了依偎在他身侧的美娇娥。
黎妃亦是被她的眼神惊了惊,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只眼中含着戒备之色望着她。
紧接着,南泱在在场的数人的注视下,双膝缓缓地弯曲了起来。
万皓冉的眼眸在瞬间眯起,死死地望着她渐渐弯起的膝盖同渐渐矮下去的身影。
黎妃亦是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得险些说不出话来,原本坐在榻上的身子蓦地便停止了背杆儿,双眸瞪得极大,望着南泱缓缓地朝着自己跪了下来,缓缓低下了那颗高傲的头颅,额头微微碰地。
直到耳畔响起了一道清丽的女声,才将她的思绪远远地扯了回来——
“南泱——参见黎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就像一粒石子,忽地掷入了一潭静水,徐徐地荡开了一圈圈的涟漪。
整个内殿,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能极其清晰地闻见。
“从今往后,后宫之中,除太监宫娥外的,但凡是阶位的,便都是位分比我南泱高的,”冰凉地砖透着极冷的地气,透过额头徐徐地沁入她的身体,冷得彻骨,饶是如此,她的声线仍旧是一贯的四平八稳,没有丝毫的起伏,“今后见了后宫的众位嫔妃,我南泱,必定都会见礼问安,今日多谢黎妃娘娘提点,令皇上同娘娘烦心,南泱自愿受罚。”
身后,明溪早已是满脸的泪痕,只觉心头彷如被深深地刺入了一把刀子一般,冷冷地生疼。
自己的小姐,南府的千金,相爷的掌上明珠,何曾如此对人低三下四过。
黎妃听了南泱的一席话,念及自己胎死腹中的皇儿,心头顿觉大快,面上却含着几丝愧疚之色,连忙从榻上起了身,上前几步便要扶起跪在地上的前皇后。
“瞧姐姐这话说的,都怪妹妹嘴笨,问了皇上不该问的话——”她一把握住南泱的胳膊,预备将她从地上扶起来,说着还望向那一身玄衣的俊伟男子,道,“皇上,都是臣妾的不是,你可千万别怪姐姐。”
“……”万皓冉仍是面无表情地望着她,没有搭腔。
南泱就着黎妃的手,缓缓地从地上站起了身子,双眸沉寂地垂着,望着地面,却隐隐觉着黎妃扶着自己的左手微微地使了使力……
也正是此时,一道惊呼却骤地响起——
“啊——”“砰——”
明溪心头一惊,待她回过神来之后,便已望见自家的主子正软软地倒在地上,边上则倒着一个人高的花瓶碎片,她眉间红莲妖冶,更是衬得面容同嘴唇都益发地苍白骇人。
见此情形,明溪大惊——
“娘娘——”喊着,明溪扑了过去,却见一道殷红的血水顺着南泱的左边袖口淌了下来,她吓得花容失色,颤抖着双手缓缓地抬起南泱的左臂,只见一道长约三寸的长口子,划破了衣衫,正汩汩地朝外淌着血水。
“……”她的双眸漠然间赤红一片,回过身子,双眸含泪,阴狠地望向正站在一旁已然完全怔忡的江璃蓉,狠声质问道,“黎妃娘娘!主子分明已同你赔过不是了,你为何还要下此毒手推她来撞倒这花瓶!”
“不、不……我没有,不是我……”黎妃的面容中掠过一丝惊恐同慌乱,她分明、分明只是微微使了使力,只想让南泱跌一跤让她在皇上面前出丑而已,根本不足致使她撞倒花瓶的……
“是她故意的、是她自己撞上去的!”
她复又惊恐地望向那一直冷眼瞧着的男子,惊恐地解释道,“皇上,你要相信臣妾,臣妾没有……”
“够了,”万皓冉凉凉地打断她,双眸凌冽地望向那躺在地上面无血色的女子,“宣御医吧。”
真真是一出好戏啊,南泱。
被人摆了一道,即使是不择手段,也要反将一军,他果然没看错这个女人。
第8章 装病
后宫,自古以来就不是个太平的地方。
而在大万朝的后宫里头,但凡是个在后宫混迹过的人,便都是晓得的,这里有三样东西,是最多的。
其一,便是美人。这“美人”一物,其实并不是万朝特有的,历朝历代,但凡是皇帝的女人,那就一定是百里挑一的美女,这一点上,万朝并不是多另类。
其二,便是乐师。这“乐师”一物,其实也不是万朝特有的,其它王朝的宫廷之中,王公贵族多好逸恶劳贪图享乐,是以,乐师舞姬更是多不胜数,只是,到了万朝,又或者说,是到了万朝的第三个皇帝万皓冉这一代,乐师便相当多了。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万皓冉先生的一句“朕自好乐,冶心逸志”。
其三,便是很重要的了,可谓之曰居家旅行必备品:眼线。
在陌阳的皇宫里头,几乎可谓是每个角落都遍布着娘娘嫔妃们的眼线,这些眼线可男,可女,也可不男不女,而他们的工作也非常简单,就和现代的私家侦探差不多,只不过比私家侦探的危险系数高得多了些。
是以,前皇后娘娘被黎妃娘娘推得撞倒了一个价值连城的古董花瓶连带着撞破了手臂这档子事,便经由着这眼线大军的口,在一个时辰之内传遍了陌阳皇宫的每一个角落。
彼时,听闻这个消息时,斜阳居里那位素来与世无争的田贵人打着苍蝇发了句叹:唉,可惜了那个贡品大花瓶儿。
然而,后宫中的其它人关心的便不是那个古董花瓶了,而是——
黎妃伤了前皇后,皇上会如何处置这桩事,众人皆伸长着脖子观望着,那个被皇帝的圣光笼罩了整整三日的织锦宫。
南泱昏迷,已然过去了三日,而万皓冉其人,却也在床边守上了三日,虽说不是什么废寝忘食不食不眠,但每日也都至少在织锦宫呆上了半个时辰,也算是诚然难得的了。
巳时许,陌阳皇城里的各个宫都开始相继行膳,却独独只有一处宫闱例了外,那便是现今住着前皇后的织锦宫。
“吱呀”一声,房门应着声儿被推开了。
明溪手中端着一碗浓黑色的冒着浓郁药味儿的汤汁缓缓走近了房门,望了一眼那被床帐子给罩得严严实实的床榻,又朝身后望了望,这才缓缓合上了房门。
她又迈了几步,将手头的汤药搁在了桌子上,这才缓缓朝床榻的方向轻声唤了句,“娘娘,醒着么?”
“唔,”墨绿色泽的帐子里头传来了一声轻应,紧接着,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缓缓地从床帐子里头伸了出来,撩起了床帐的一角,现出了一张额间烙着红莲,面容却略显苍白的容颜来,南泱朝着桌上的汤药望了望,被那股子浓郁的药味儿呛了一声,不禁皱眉,说道,“那个周雪松,他是怎么当御医的?明晓得我是装病,还尽送些实打实的苦药来,我便是没病,也教他弄出病了。”
“娘娘,”明溪上前几步,将手中的汤药递给她,说道,“周御医要隐瞒您病情的真实情况,已然是杀头的死罪,若是药方子上教人逮去了把柄,他便要被诛九族了。”
“话虽如此……”在明溪的搀扶下缓缓坐起身子,南泱的眉头仍是紧紧地拧在一起,“只是,既然我并没有失血过多昏迷不醒,这药他开来也便开来了,我却为何一定要将它喝得一干二净?明溪,我既是昏迷不醒自然是汤药不进的,你每日特地准备两碗药又何苦呢?”
南泱很想捶地——
这究竟是为的哪般啊为的哪般,不惜冒着风险偷偷端两碗药也不愿意将计就计不让她吃药,这个明溪究竟是为甚!
“……”明溪面容漠然,仍是将手中的药碗举着,定定地望着她,望了约莫有好半晌,才徐徐开口,颇是有那么几分苦口婆心道,“娘娘,虽说你昏迷不醒是假,可失血过多却是真,我特意同周御医吩咐过了,这付药方正是补气血的妙物,你非喝不可。”
“……”
闻言,南泱表示很尴尬。
她默默地抬头望了一眼面容坚定神情毅然的明溪,又默默地在心头怀念了一会儿子现代的胶囊药片,接着又默默地在心头鄙视了一番自己崇洋媚外的心理,最后方才缓缓地望向明溪手头的那碗黑色药汁,缓缓接了过来,朝着唇畔送去。
药汁入口,自然是苦得瘆人。南泱一面极其艰难地咽着药汁,整张脸都皱巴成了一坨包子,一面更为艰难地压抑住喉头冒上来的反胃感,只觉自己颇为痛苦,正所谓——自讨苦吃,便是这般了。
好不容易,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被尽数灌进了肚,南泱面如死灰地趴在床沿上咳着,一副大限将至的悲催神情,双眸中闪着点点咳出来的泪花儿。
“咳咳咳——”
明溪将她手中的空碗接过,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仿佛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一般,颇为忧心忡忡地开口,问了一句教南泱咳得肺都差点蹦跶出来的话——
“娘娘,奴婢这几日瞧着,觉着皇上似乎欢喜着您呢……”
听了明溪这厢颇为正儿八经的话,南泱只觉一道天雷朝着自己的天灵盖儿劈将了下来,只雷得她有些里嫩外焦,而里嫩外焦的外在表现便是她咳嗽得更厉害了,只是,这次却并不是因为被药给苦的,而着实是生生地被自个儿的口水给呛的。
“咳咳咳咳——”她咳得几乎要翻白眼,直吓得明溪拍着她的背拍得更为大力,“啪啪啪”地响。
又咳了好半晌,她方才缓缓顺过了气儿回过了神儿,双眸闪着余泪幽幽地望着明溪,万分郑重道,“明溪,我喝药的时候不要讲那么冷的笑话。”
“……”明溪愣了愣,思索了一瞬,又道,“奴婢也不晓得为何会有如此这般的荒唐想法,只是,照着皇上对娘娘您的深仇大恨,他如何也不可能在你卧床之时,来你身旁守着啊,若非不说因为他欢喜你,那……”
倏忽间,明溪住了口,双眸中滑过了一丝异样。
“那就只可能是……”南泱心中一动,心思迅速地转了转,缓缓接着明溪的话说了下去——“他想利用这次的事,做出些文章来。”
扪心自问,南泱可丝毫不觉着自己有天大的人格魅力,能化解万皓冉同那个短命皇后的恩怨,还教那个皇帝抛下杀子夺政的仇恨转而爱上了自己从前的仇人,这委实是离谱得很有些挨不着边儿了。
她面上的容色缓缓地沉了下去,心中思量了一番,又缓声问道,“明溪,近日里,前朝可有什么动向?”
“娘娘,你莫非还对这天下……”明溪心头一阵大惊,讷讷开口。
“不是,”她略微不耐地挥了挥手,解释道,“我只想晓得前朝的一些情况,也好心中有个底,免得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罢了。”
“其实,近来倒确有些异动,”明溪的眸子微垂,面上一派的沉寂,微顿后,却又抬起了眼帘,望向了南泱,续道,“只是,这异动却并非来自于前朝,而是这整个天下。”
闻言,南泱骤然一惊,“整个天下?莫非有人造反不成?”
“不,”明溪摇头,又问道,“娘娘,你可还记得,当初你买通了御医院的三位御医,要他们联合你除掉那个草包皇帝之事?”
“……”南泱摇头。
“唉,”明溪低低地叹了口气,说道,“当初那同你联合的那三个御医,前不久被处了极刑凌迟,只因皇上不愿声张你多年来对他下毒加害这一皇族丑闻,便也没将三个御医被凌迟的罪因讲个明白,是以,三位御医的家眷便略有微词,连带着整个天下的百姓都觉着,皇上心狠手辣之绝,犹胜当年垂帘执政的娘娘你……”
“……”南泱细细地思量了一番明溪的这番话,只觉一团迷雾便要渐渐地散开了。
而正是此时,一道尖利而熟悉的宦臣声线却蓦地传进了两人的耳朵,南泱坐在床上就着那道声儿细细地听了听,便听出了那是江路德的那副细太监嗓子——
“皇上驾到——”
闻言,明溪一惊,连忙将空药碗往花盆里一扔,回过眸子焦急地望向南泱,疾声道,“娘娘,你愣着作甚?快放下床帐子躺回床上去啊。”
“……”南泱微微抬眼,望向门口的方向,缓声道,“不用装了,明溪,我也是时候同皇上好生聊一聊了。”
“你是说……”明溪闻言微微愕然,望着她淡然的面容,心头升起了一股子念头。
“其实,我也并不确定,”南泱微微蹙眉,微顿,又道,“只是,若将南泱换做万皓冉,也会这么做。”
是的,如果是当初的那个不是姚敏敏魂魄的南泱,那个心怀天下野心勃勃的前皇后,一定也会和那个皇帝做出一样的事。
如今,她就用自己从影多年对每个出饰过的角色的理解为基础,斗胆赌一赌,而她的赌资,就是自己对曾经那个南泱的了解程度,以及,南泱同那个皇帝之间的古怪情感。
方此时,房门被推开了,她望进一双素来冷冽冰凉的眸子。
第9章 圣意
“奴婢参见皇上。”
明溪低垂着眉眼,身子一躬便朝着立在房门口的男子见了个礼,面上一派的恭敬神色。
“唔,”男子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疏离,他淡淡地瞥了欠着身子的宫娥一眼,微微颔首,又道,“你先出去候着,朕要同你家主子单独相处一会儿子。”
“是……”明溪又欠了欠身,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句,复又端着眼风儿朝着面容苍白的南泱望了一眼,神色里头便添了几许凝重,这才又道,“奴婢告退。”
说罢,她低着头退出了房门,顺带反手将房门带上。
亦正是此时,始终静默不语的南泱缓缓从床榻上下了地,双腿略微虚软地屈起,跪地,恭恭敬敬地叩首,声音略有几分虚弱地道,“南泱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闻言,万皓冉一双清冷的眸子淡淡地望向跪在地上的那抹只着了一件中衣的单薄身影,未发一言,便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目光,上前几步坐在了内殿正中央的软榻上。
“……”他面容漠然地径自斟了一杯茶,缓缓执起送往那双薄唇,微微抿了一口,这才缓缓开口,问道,“今日可觉着好些了?”
“回皇上,”南泱仍是背脊笔直地挺立着跪在地上,端着嗓子沉声回道,“亏得皇上的垂怜同周雪松御医的悉心照料,南泱觉着好多了。”
“是么?”听了她的回答,他却唇角一扬微微地笑了笑,眸子微动间,便望向了她同样漠然的容颜,眼中的笑意便一分分地褪了下去,唇微启,吐出了一行极轻的字眼,“朕还以为,这出昏迷不醒的戏,你还要演上几日,看来终究还是朕对你不够了解啊。”
“……”听了这番话,南泱的面上仍是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眸子微垂,淡淡地道,“兴许吧。”
“……”万皓冉细细地打望着她面上的神情,只见那张被苍白的面色褪去了几丝艳丽的容颜上头,没有一丝的惊慌同惶恐,他一阵沉吟,开口道,“你可晓得,依着大万朝的律法,欺君之罪该如何处置?”
闻言,她莞尔,笑道,“左不过,也便是一个死罢了。”
“……”听了她的回答,万皓冉的喉间蓦地便溢出了一阵低低的笑,半晌方才望着她,道,“好一个‘不过便是一死’,南泱啊南泱,朕还真是好奇,你是从何时起,将生死看得这么淡的?”
“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她背脊挺得笔直,跪在地上,亦是微微笑着,忽而又抬起头含笑望向他,淡淡回道,“南泱是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自然就看得更淡了。”
“……”他不禁莞尔,如玉的面容温润无瑕,双眸淡淡地望着她,又道,“你就不怕朕杀了你?”
“怕,当然怕。”南泱定定地回望他,双眸坚定,唇畔携着一丝笑意,说道,“只是,皇上你不会杀我,至少,现在还不会。”
“……”万皓冉唇畔的笑容绽得益甚,“哦?为什么?”
“因为……”她开口,却又蓦地收了声。
其实,虽说南泱此时的面上相当淡然,然而若是细细一瞧,便能望清她额角泌出的汗珠子。
她纠结不已,只道若是自己此番猜错了,那依着这个皇帝那缜密得骇人的心思同聪明得厉害的脑瓜子,指不定就会发现自己不是曾经的南泱。饶是当初那个如假包换的南家大小姐最后也败在这人手上,甚至连性命也搭了进去,如今,自己若是行错了一步,也就别想有全尸了。
“……”万皓冉亦是默不作声,一双深泉一般沉寂深远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却教人看不清其中的丝毫情绪。
南泱心急如焚,亏得她过去十载的演技功底,方才硬生生地稳出了一副“你小子想什么老子晓得的一清二楚”的姿态,半晌后,就在万皓冉的容色微变的后一秒,她终于端着嗓子几乎是嚎了句——
“因为——”
“……”万皓冉的双眸微微眯起,望着她。
“因为,”心一横,她咬了咬牙,端着嗓子四平八稳地说道,“皇上要南泱晓得,你是一个比南泱仁心仁德的皇帝。”
“……”听了这番说辞,万皓冉的眸子微动,面容几不可察地掠过了一丝异样,不过亦只是一瞬,顷刻间,他的面容便又回复成了一潭死水一般,只漠然地注视着她。
“……”南泱端着眼风儿悄然地打望了一番那个皇帝的神色,咽了口口水,硬着头皮黑着胆子继续道,“皇上,你老早便已晓得,我在翰瑄宫中被黎妃撞伤,不过是耍了出把戏,却并未当场拆穿。你也晓得,我昏迷不醒的三日,不过是做戏给后宫的众人乃至天下人看,你也未拆穿。我三番五次能够脱险,不过是因为,皇上你要我晓得,自己终究及不上你罢了。”
“……”
“为君者,当以仁政治天下。”深吸了一口气,她抬起头,望向那个高高在上是男子,续道,“皇上不过是要我晓得,我南泱没有做到的事,你万皓冉可以做到罢了。”
“……”
听完了南泱的最后一番话,他的眸子微微一动,沉吟了半晌,方才缓缓开口,吐出了一行几乎要将南泱吓尿的话——
“朕忽然有些后悔留下你了。”
“……”她被这番话惊了惊,集惊悚惊吓惊恐于一身地惊了惊,着实惊得忒惊了些,然而饶是她此刻被惊死了,她也是不能有任何外在表现形式的,是以,南泱仍是面无表情地垂着脑袋,盯着地,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高姿态。
“南家的小姐,南应天的女儿……”他低低地开口,似是呢喃般地支吾了几个字眼,双眸深不见底,只定定地望着那个跪在地上的单薄身影。
南泱亦是定定地望着地面,低垂着头,教人看不清她面上的神情。
“你还记不记得,那日月陨宫中,自己说过的话?”
忽地,万皓冉凉凉地开了口,冷不丁地问了这么一句前不着村儿后不着店儿的话。
“……”南泱的脸黑了黑,却也幸而她垂着头,莫说是黑了黑,便是她的整张脸黑成了炭,万皓冉也是瞧不见的,是以,她心安理得地摇了摇头。
“朕当日同你道,你唯一输给朕的,是你生得了一副女儿身。”言及此,他微顿,半晌方才又缓缓续道,“然而,你却反驳道,你南泱此一生,唯一输的,是你嫁给了朕。”
“……”闻言,南泱被这番话搅得有些晕晕乎乎,着实是想不明白万皓冉这厮说这些话的意思。
“其实……”他的眸子微微动了动,缓缓续道,“或许事实同你说的,恰恰相反。”
“……”南泱顿感几分疑惑,一时间有些想不明白他所说的“恰恰相反”是指什么,不禁觉着有些无力——古代人说话,委实是委婉得教人抓狂。
冥思苦想了一阵子,却仍是无果,就在她就要抓狂的前一秒,那个说话很委婉的皇帝却万分优哉游哉地开了金口,风轻云淡地道了句教她立时便生出了一种上前一把掐死那人的诡异念头。
“你怎地还跪着?朕方才忘记叫你平身了么?唔……起来吧。”
“……”她黑着脸叩了叩首,谢恩道,“多谢皇上恩典。”
跪了约莫有半个时辰,两只膝盖也麻得差不多了,南泱只觉双腿似是被千万只蚂蚁狠着劲儿啃咬一般难耐,却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堪堪地咬了牙,硬着头皮从地上徐徐站起了身子,立定。
万皓冉一双清冷寒冽的眸子淡淡地扫过她,觉着她面上那副忍着双腿的酥麻又要强装作端庄淡然的神情有些滑稽可笑,然而,他却终究还是没笑出来。
一时间,内殿里再没有人开腔说话,竟是静得有些诡异。
忽地,南泱听见耳畔响起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极度小心翼翼般的。
“进来。”
开口的自然是那个冷艳高贵的皇帝,得了那人的许可,门外的人便轻轻地推开了房门,便见一个穿着太监服饰的宦臣走了进来,随后便见了礼跪了地,高声嚎道——
“奴才参见皇上。”
南泱微微侧过头,细细地端详了那奴才一番,正是那位素来在后宫里头耀武扬威惯了的太监大总管,江路德江公公。
“有何事?”万皓冉微微合眼,抬起骨节分明的修长右手,揉了揉双眼间的睛明穴,神态间隐隐地透着几丝疲惫的倦意。
“回皇上的话,”江路德恭恭敬敬地猫着腰,答道,“兵部侍郎梁大人进宫了,说是有要事启奏,现今正在福陵殿候着呢。”
“……”闻言,他微微颔首,接着便从软榻上缓缓地站起了身子,朝房门外走去。
“对了,”似是忽然忆起了什么事一般,万皓冉脚下的步子顿了顿,背对着南泱,他望向身侧紧跟着的江路德,现出一张轮廓优美的侧面,薄唇微微开合,说道,“拟朕的旨意,今日起织锦宫里住着的,便是南贵人了。”
“……”南泱闻言一惊。
“……”江路德显然同南泱一样惊,他不着痕迹地回眸望了她一眼,紧接着便回过眸子,恭恭敬敬地颔首,“是。”
适逢明溪从外先正要进来,便将好听见了皇上的这样一番话,不禁面色一喜,江路德的眼风儿转了转便朝她使了个眼色。
明溪会意,连忙上前几步朝自家主子低声道,“快谢恩啊。”
“……”南泱这才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接着便连同着明溪一道跪了地,一股子酥麻又再度袭来,她倒吸一口凉气,却仍是恭恭敬敬地叩首,道,“谢皇上恩典。”
万皓冉微微回过头,眸子淡淡扫了她一眼,接着便迈开大步离去了。
“人生就像打电话,不是你先挂就是我先挂……”
“娘娘你在说什么啊,怎么了这是?”
“别动我别动我,我的腿麻了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