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主”二字深深刺痛江璃蓉,她猛地抬起头望向江路德,双眸里头写满了震惊同愤恨,“本宫做错了什么?皇上竟如此待本宫?”
江路德的脸上却带着几分讽刺同不屑,斜眼望着她,缓缓道,“小主这话得去问皇上,咱们这些做奴才的怎么能晓得皇上的意思?奴才只是来奉命来传旨的,小主还是紧着把旨接了,奴才好回去复命。”
“不、不……”江璃蓉身子一软跪坐了下去,双眸里头惊惶不已却仍是死死等着江路德,声音出口几近变调,“皇上现今在何处?皇上在何处?本宫即刻就要见皇上!要见皇上!”
江路德的面色浮起一丝不耐同厌恶,续道,“皇上如今忧心着北狄的战事,怕是没工夫见小主,小主还是别为难奴才了,快领旨吧!”
江璃蓉仍是没有伸手接旨,江路德的面上更是难看,心头正有几分恼火,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道明丽动人的女声,笑盈盈道,“江答应怕是还有些事没想明白,江公公也不必紧着这一时催促答应,待我开导答应一番,兴许她就想明白了。”
江璃蓉被那道声音激得猛一抬头,果不其然,来者一副天人之姿,眉间红莲妖冶盛放,正笑颜盈盈地望着自己,不是南泱是谁?
江路德回过身子,一眼望见南泱,便恭恭敬敬地躬了身子,道,“奴才参见淑婕妤。”
南泱却仍旧是笑,“江公公不必多礼。”
江路德道了句“谢娘娘恩典”,方才又直起了身子,南泱脚下一动,朝他靠近了几分,压低了声音道,“江公公,答应不肯接旨,你便先将这圣旨寄放在我这里,你只管安心回去复命,”说罢眸子微动,望了一眼正狠狠瞪着自己的江璃蓉,续道,“待我开导开导,她会接旨的。”
江路德闻言,眉头微微一蹙,面上亦随之浮起一丝难色,道,“娘娘,这恐怕会有些不妥,若是她在皇上跟前儿参奴才几句……”
南泱面上的笑意更甚,唏嘘道,“公公在宫中这么多年了,怎么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如今皇上厌恶透了她,哪里还会见她?”
乖觉如江路德,自然霎时便想了通透,是以他将手中的圣旨恭恭敬敬地呈给南泱,道,“那就有劳娘娘了,奴才先回广陵宫复命了。”
她颔首,朝明溪使了眼色,“明溪,去送送江公公。”
明溪立时会意,便上前几步,朝江路德笑道,“公公慢走。”说着便偷偷从怀中摸出了一个金锭子,塞到了他手中,江路德掂了掂,便笑着道了句,“娘娘真是客气。”说罢方才缓缓离去。
明溪朝月琳使了个眼色,月琳心思何等玲珑,自然一眼便明白其中端倪,复又朝身后的宫娥内监望了一望,宫人们便纷纷四散而去,整个翰瑄宫的庭院里头便只余下南泱同江璃蓉二人。
江璃蓉从地上站起了身子,面上神色冷若冰霜,望着南泱,恨声道,“翰瑄宫容不得你,给本宫滚出去!”
南泱闻言一笑,将手中的锦缎递给明溪,便回过了身子望向仍旧跪伏在地的江璃蓉,唇角一勾,嘲道,“本宫?小主怕是忘了吧,皇上已下了旨将你谪为答应,还褫夺了你的封号,你如今再自称本宫,怕是不妥吧。”
江璃蓉心头一番思索,立时便怒极,一张芙蓉面在刹那间变得狰狞,“皇上与本宫夫妻三载有余,怎会无缘无故如此对本宫?定是你在皇上跟前儿说了什么!定是你!”
“小主错了,”南泱面上的笑容淡去,杏眼瞥向她的可怖嘴脸,淡漠道,“并不是我,而是袁宝林。”
“……”江璃蓉面上一滞,万分讶然,“袁秋华?”
“你使出那样下作的手段陷害晨曦,还害得袁秋华滑胎,试问她身为一个母亲,怎么还能够容你?”南泱面色的容色极冷,声音亦没有丝毫温度。
听了南泱的一席话,江璃蓉忽地却笑了,半晌方才又咬牙切齿骂道,“凭她那样的出身,若不是本宫,她哪里能得皇上垂怜!本宫并非有意害她小产,她却听了你的教唆来反本宫我一口,真是个忘恩负义的贱人!不中用的东西!”
南泱冷眼瞧她半晌,只觉今日她妆容精心艳丽无双,却更衬得此情此景悲凉讽刺,又道,“江璃蓉,你虽总是挂着一副‘贤妃’的皮囊,却心如蛇蝎狠毒无比,也无怪乎如今你落得这样的田地。”说罢她微顿,又是一阵轻笑,“答应?那可是比当日诤良人的位分都低得多呢,还被褫夺了封号,这般的奇耻大辱啊……可见皇上心中有多厌恶你!”
江璃蓉被她的话深深刺痛,眸中便有泪流出,望着南泱的眼神憎恶万分,“我今日这种种,哪里及得上前皇后你的分毫?当年你命御医在我的汤药里下药,药没了我的孩子……从那时候,我便明白了,若我不够狠不够毒,便只会成为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南泱的杏眸微眯,看着她良久,方才又叹道,“你只是恨我,又何苦去害那些无辜的人?匹夫无罪。”
“匹夫无罪,但怀璧其罪!”江璃蓉心中的悲痛夹杂着口中的苦笑横溢而出,“但凡这后宫的女人,有哪一个担得起所谓的‘无辜’之名?今日非我敌者,明日呢?后日呢?谁能料想到今后的事!若不先下手为强,只怕今后尸骨无存!”
“……”南泱低低叹出一口气,沉声道,“今日种种,终究都是你作茧自缚自作自受,怨不得任何人,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便不再与她多言,只唤来了明溪,扶过她的手踏出了翰瑄宫的宫门。
“呵呵呵——”
望着南泱的背影,江璃蓉的喉间忽而溢出一声低笑,她唇角扬起,语调却极是阴厉,道,“南泱,你以为你真的能扳倒我么?你怕是还不知道吧,昨日我兄长已奉命远征北狄,官拜御狄先锋!你以为皇上真的会弃我不顾么?待我兄长凯旋归朝,你的死期便到了!”
又是一阵猖狂笑声,直到宫门重重合起方才被隔绝,南泱扶着明溪的手,一步一步走得缓慢沉稳,一眼也没再回头望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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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冬至
随着冬日的邻近,宫里的纷争随着田晨曦出宫,江璃蓉谪位这两桩大事渐渐恢复了几分平静,然,北狄与大万的战火却愈演愈烈,这令素来国力鼎盛无往不利的万朝子民,第一次感受到了烽火狼烟的可怕。
这已是开战以来第三次增补兵役。征兵的懿旨上虽只写着“战事告急”寥寥四字,然而每个人的心中都明白,原先的士兵若非伤亡惨重,朝廷是不会轻易下令增补的,这“告急”急到什么程度,可以想见。
广陵宫已灯火通明了一天一夜,宫娥们端着膳食一动不动地立在宫外,皇帝已经一天未进一粒米了。
江路德急得浑身是汗,支着拂子朝议事厅里头望了一眼,心头焦急不已,忽地,一阵瓷器被大力掷到地上碎裂的声音传出,他吓得一个激灵,便连同着身旁的众位宫人纷纷跪了地。
议事厅中的内阁大臣们亦是伏在地上瑟瑟抖着,大气也不敢出,好半晌,头顶上方才传来一道仿佛压抑着无穷怒火的清冷声线——
“着八百里快马,替朕带一道口谕去雁门关,告诉席北舟,如果他一年之内不能将北狄的胡人赶出朕的疆土,就提头来见。”
众人的头埋得更低,只抖着声儿应了声“是”。
万皓冉盛满怒意的眸子冷冷扫过几个大臣,终是不耐地挥手,吐出三个言简意赅的字来,“都滚吧。”
几人又是深深叩首,这才从地上站起了身子,猫着腰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议事厅霎时间冷寂下来,他缓缓合眸叹出一口气来,呼出的白烟在半空中袅袅散去。
这是万朝立国三百余年来的最惨重的一次战役,该死的胡人。
……
立冬已至,敬事房将过冬的衣物按着一定的量度,给各个宫送了去,而今年最好的一批苏绣,则全都送到了兰陵宫。
韩德扬了扬拂子,朝那抹高挑瘦削的人影笑着,恭敬道,“娘娘,这是今年新到的苏绣,奴才已命人照着娘娘的身量尺寸,悉数制成了锦缎小袄子,请娘娘过目。”
南泱披着一身月白色的狐狸毛披风,手中捂着个温热的汤婆子,面带一丝难色道,“有劳韩公公了,只是苏绣珍贵,今次全都送到了我这儿来,其它宫的娘娘小主若晓得了,怕是要恼我了。”
韩德却仍是笑,躬身回道,“回娘娘,历来这些衣物用度的发放,都是由中宫娘娘一手安排,只如今中宫之位尚缺,是以奴才便去请示了皇上,将苏绣都送到您这儿,可都是皇上的意思。”
中宫便是皇后,却因顾念着她曾是废后,便避开了这个称谓,南泱心头一笑,这皇宫里哪里有不聪明的人,口中便道,“原来如此,既是皇上意思,那劳烦公公替我好生谢谢皇上的厚爱。”
“……”韩德又是一个躬身,恭敬道,“奴才告退。”
南泱微微颔首,明溪立时便上前几步,从怀中掏出了个翠玉坠子递到了韩德手中,笑道,“这是娘娘的一点心意,还望公公笑纳。”
他双手将坠子接过,复又朝着南泱行了个礼,“奴才多谢娘娘赏赐。”接着方才旋过身子,大步迈出了兰陵宫的宫门。
望着韩德等人远去的身影,南泱面上的笑意却渐渐淡了几分,明溪眼风不经意地一瞥,见她面色有异,便轻声道,“娘娘,您怎么了?”
她秀眉微蹙,额间的红莲亦随之皱起,忧心道,“皇上待我如此好,这批苏绣竟连凝锦斋都没分得一匹,许茹茜可是已近临盆的人……如此风头,并不是桩好事。”
明溪闻言也是一声轻叹,柔声安慰她道,“娘娘,黎妃同笙贵嫔交好,她失势,许茹茜受些牵累是难免的。况且,如今宫里谁不知您宠冠六宫,旁人眼红是不可避免的,您就别想太多了。”
南泱耳中听入“宠冠六宫”四字,心中不禁一滞。
是啊,诤妃,黎妃,都已经被她一一铲除,许茹茜也因着黎妃之事被皇帝冷落,尽管腹中的皇嗣临产,皇帝都甚少去探望,她过去的敌人似乎都倒下了,她自然成了笑到最后的人,可是曾经交好的许茹茜与她反目,晨曦也惨遭毁容,心灰意冷出宫为尼,葬送了太多的人命人心,代价着实太大。
况且后宫中从来不缺女人,江璃蓉那句话说得很对,今日不是敌人,那明日呢?后日呢?如今的一切都不过爱.书.楼.发.布.是暂时的安稳罢了。
为了活,为了活得安稳,她也必须学会先下手为强。
思及此,心中又升起一股悲凉,她低低地叹了口气,北风平地吹起,直冷得她打了个寒颤,怀中的汤婆子也似乎没了温度似的,冷得瘆人。
明溪眉眼中浮起一丝心疼不忍,轻声道,“娘娘,起风了,咱们进屋吧。”
南泱抬眼望向身旁清丽柔婉的女子,心底不禁一暖,唇角便又勾起一丝笑意,还好,明溪还在,这个永远待她如亲姐妹的人还在她身旁,真好。
……
皇帝踏出广陵宫的议事厅时,正是传晚膳的时辰。
江路德伸长着脖子一番打望,一眼瞧见那抹夜色里格外突兀的月白身影,朝着身后端着晚膳的宫娥内监一个招手,脚下步子一动便领着几人躬着身子小跑过去,恭敬道,“皇上,该用晚膳了。”
清冷如潭的眸子扫了一眼江路德,皇帝沉沉道了句,“去兰陵宫用吧。”说罢便朝着兰陵宫的方向大步走去。
江路德一愣,方才疾步追了过去,口中高声呼道,“摆驾兰陵宫——”
“皇上驾到——”
彼时江路德的声音从外先溜入南泱的耳朵时,她正喝着热乎乎的紫薯银耳汤,立时便被口中的汤汁呛了个结实。
明溪立时上前几步替她抚了抚背,关切道,“娘娘您慢点儿。”
咳了好一阵,南泱方才缓过气来,拿绢帕擦了嘴,便站起了身子要去迎驾,口中又朝明溪责怪道,“明溪,皇上今晚要过来,你怎地不告诉我一声?”
明溪却是俏脸微苦,扶着她的手臂有几分委屈道,“娘娘,奴婢也不晓得皇上会过来,江公公今日也没来。”
出得殿门,南泱一眼便望见那抹颀长挺拔的身影,在如墨的夜色当中,那人一袭月白色的袍子很是扯眼,着实令人想不注意都难。
“臣妾参见皇上。”她朝着他微微福身,柔声道。
万皓冉阴骛多日的眸子在望见那张脸时,终于多了几分柔色,他上前执了南泱的手便带着她往殿中走,口中道,“这些虚礼就先免了,朕饿了,你宫里又备了哪些好东西?”
南泱温柔的手被他拉着,只觉这人的手冰冷刺骨,又听闻他这么一问,心中难免就生出一个猜测来——这人突发奇想要来她这儿,该不会是馋她宫里的吃食了吧。
却仍是笑盈盈地一一回他,“有银杏芋泥,盐水鸭,吉祥豆腐,芹菜鱼丝,嫩肉丸子,蒸笼牛肉和紫薯银耳汤,都是些寻常的玩意儿,皇上应是早吃厌了。”
万皓冉睨她一眼,淡淡道,“这么大晚上的,你宫里伙食倒开得好。”
南泱被他嫌弃的眼神一噎,顿觉几分尴尬,面上却仍是脸皮很厚地回他,“冬天来了,臣妾正紧着日子囤肉,好过冬。”
此言一出,身后的明溪江路德以及一众宫人皆是抿了抿唇,硬生生憋住笑。
皇帝却没再说话,只眼底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用膳的整个过程倒是很平静,皇帝并没再开口道出些嘲笑她的话,南泱自然也是埋着头一声不发地吃饭,俗话说吃饭比天大,她吃得尤其专心致志。
用过晚膳皇帝在寝殿当中看了会儿折子,接着便拥着南泱上了榻,一番雨云后,已是将近戌时三刻。
南泱双眸微合枕着皇帝的手臂,乌黑的长发扫过他的面颊,有几分酥麻,他抚过她一头柔顺的青丝,眼色极是深沉,忽地开口道,“田婕妤之事,你还怪朕么?”
那带着她无尽遗憾痛楚的名讳被提及,南泱合着的眸子瞬时张开,却只定定地望着床帐的一角,半晌没有说话。
万皓冉见她这副模样,臂上微微使力将她抱得更紧,南泱被他箍得微微发痛,只好垂着眼帘低声应道,“不怪了。”
“说谎。”他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却望见她眼底的微红,心中莫名的有些微酸,半晌复又叹息道,“那日朕确是气急……只是她确是太想不开,竟将一头的发都剪了,朕见她凄绝,也是不得已——朕心中,也不好过。”
“……”南泱深吸一口气,抬眼直直望进他深寂的眸子,轻声道,“皇上,您是皇上,所做的任何事都不会有错,何必同臣妾解释呢?”
被她这么一问,万皓冉的面色有几分异样,霎时移开同她对视的眸子,只略微低头,嗅着她发间的清香,低低道,“朕只是不大想让你伤心。”
朕只是不大想让你伤心。
南泱心中忽地浮起微微苦涩,眼底似乎有泪意要倾泻而出,直教她心头升起几分惊恐,双手微动,迟疑了一瞬,方才轻柔地环上那人结实有力的腰身。
皇帝的唇落在她的发上,低沉沙哑的声音仿佛带着无尽的叹息,柔声朝她道,“夜深了,睡吧。”
南泱将头深深埋进他的胸膛,鼻尖萦绕着他身上好闻的龙涎气息,竟是觉得有刹那的安心,半晌方才缓缓合上眸子,两道泪却顺着面颊悄悄滑落。
晨曦,我必不会步你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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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荣宠
原本盛势的黎妃笙贵嫔,一个谪为了答应,一个受其牵连失宠,后宫的风云变幻,都不过在一夜之间。
兰陵宫却正是一派蒸蒸日上的好景象。
前些时日,皇帝偶然提及要给南泱派个持重有分寸的老内监来做掌事太监,小李子便因着淑婕妤的一句谏言而攀了高枝,从杂役小太监跃居为兰陵宫掌事内监。
闻说此事的宫娥内监们无一不是唏嘘感叹,一则叹那李松盛走了大运,二则亦叹道,淑婕妤果然盛宠。
手中长长的拂子横在臂间,内监一袭墨青服饰头顶高帽,方脸大眼,正是李松盛。
他端端地立在兰陵宫宫门口,背脊挺得从没有过的直,忽而便见远方行来了几个人,约莫四五个,走在前头的人一袭蜜合色披风,发上梳着垂坠髻,面容明媚动人,眉眼间却隐含了几丝不安忧色。
李松盛认出来人,眼珠微动心头一番思量,便扬了拂子朝共门内高声道——
“秦采女到——”
彼时南泱正捂着汤婆子靠在贵妃榻上假寐,明溪甫一闻见李松盛的声音,便蹙了蹙眉,朝她道,“娘娘,她来干什么?”
南泱却只是一笑,眼也不睁,“两座大靠山都相继倾覆,自然会惊动山下的无数草木虫兽,秦婉怡不笨,自然晓得,自己若再不转舵只会受牵连,良禽择木而栖嘛,这句古话难道你没听过么?”
明溪动了动唇,正要说话,眼风儿却瞄见不速之客已提步迈过了门槛,立时便垂了眸子立到了一旁。
秦婉怡的面上堆起几分灿烂的笑容,膝盖一屈便朝着南泱恭恭敬敬地见了个礼,沉声道,“臣妾参见淑婕妤,娘娘万福金安。”
南泱徐徐睁开眼儿朝那美人儿望了望,唇角挑起一个淡淡的笑来,慵懒道,“这回的礼数倒是周到了。”
听了这句话,秦婉怡面上的笑容便是一滞,却又在瞬间便恢复如常,屈着膝盖又道,“上回之事臣妾痛定思痛,早已幡然,真得多谢娘娘的教诲。”
南泱心头一声冷哼,面上却又浮起一丝不解之色,朝秦婉怡疑惑道,“哎?采女何不起来回话?”
秦婉怡垂着臻首,语调里头仍是恭敬有礼,又回道,“回娘娘,臣妾并未得娘娘准允,自然不敢起身。”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今时哪里能同往日。
南泱身子动了动,便从贵妃榻上下了地,口中颇为随意地道,“行了,别老是弯着膝盖,若是将采女累着了,可是我的罪过。”
明溪见她要起身,便连忙上前扶了她的手臂,又伸手探了探她怀中汤婆子的温度,已有些凉了,复又恭恭敬敬地将汤婆子取走,转身踏出了内殿。
秦婉怡脸上的笑容有几分僵硬了,却仍是垂着头道,“臣妾谢娘娘恩典。”说罢方才站起了身子,垂着头立在殿中央,南泱杏眸扫过她,又笑道,“采女别老是站着,坐吧。”
秦婉怡又见了个礼,道了声谢方才缓缓坐在了一旁的红木椅子上,心中很是忐忑,抬了抬眼朝那面上一派大定的人望了望,神情有几分焦灼。
南泱的容色仍旧风轻云淡,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镶嵌着翠玉鎏着金粉的护甲几乎晃花秦婉怡的眼,好半晌,方才低低道,“采女有什么话便说吧。”
“……”她咬了咬唇,眼珠子轱辘地转了几圈,方才含着丝不大中看的笑,轻声细语道,“娘娘,臣妾今日是专程来登门致歉的。”
过了那般久才来登门致歉?南泱将手中的茶盏轻轻往桌上一搁,秀眉微扬故作疑惑道,“致歉?采女的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秦婉怡又是咬唇,接着便有几分惊慌地抬起头望向她,解释道,“那日御花园外,臣妾言语上冒犯了娘娘,着实是受了黎妃……受了江答应的教唆!臣妾委实是无心,还望娘娘您大人大量,原谅臣妾吧……”说罢便垂了眸子,竟淌出几行泪水来。
望着秦婉怡的泪容,她眸子一挑,沉声又道,“可我却记得,采女当日义正言辞道无人教唆,只说是我南泱臭名昭著。”
秦采女被她话语中的阴厉所惊,吓得跪伏在地,哭诉道,“娘娘,道出那般恶毒言语实非臣妾本意,全是受那毒妇江璃蓉所迫啊!娘娘明察啊,明察啊……”
南泱却是看向了窗外,冬日的暖阳最是难得,阳光隔着一方窗棂斜斜的透进来,地砖上便硌上几道深深浅浅的树影。
今日的阳光极好,晨曦一定又是欢喜的吧。她唇角勾起一丝淡笑,声音出口极其轻柔,字字句句却格外冰凉,“秦采女今日到我这兰陵宫致歉,无非是怕我在皇上跟前儿说道些你的不是,对不对?”
秦婉怡被她一番话语惊了惊,隔着重重泪雾抬眼望向她,却没有回话。
南泱也没等她开口,眸子只定定地凝视着窗外的阳光,低声道,“你跪安吧,我累了。”说着便朝帷帐外呼道,“明溪?”
便有一道清丽的女子声线应了一句,明溪一手端着换了滚水的汤婆子,一手撩开帷帐走了进来,将汤婆子递给她,恭敬道,“娘娘有何吩咐?”
南泱伸手将汤婆子捂到怀中,只觉一阵暖意袭来,复又眼也不抬道,“送送秦采女。”
秦婉怡眼见她下了逐客令,更是焦急,又朝着她猛磕两回头,道,“娘娘,臣妾往时被黎妃所蛊,如今已大彻大悟,愿为娘娘尽忠效力啊娘娘!”
南泱面上却浮起一丝嫌恶,身子一动便在明溪的搀扶下躺上了贵妃榻,侧过身子面朝里地卧着,不再理会秦婉怡。
“娘娘……”秦婉怡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明溪却面容漠然地朝她道,“娘娘要午睡了,小主先回宫吧。”
她眸子里头划过一抹晦暗,方才缓缓站起来转过身踏出了兰陵宫的内殿。
待秦婉怡离去后,明溪方才撩开帷帐又进了内殿,见南泱却已是坐了起来,眸子里头有一片凉意,沉声道,“江璃蓉和许茹茜不过才失势,便这么急着寻下家,实在可怜可悲又可恨。”
“娘娘,”明溪望着她,沉声道,“方才她央求您的时候,言辞可是恳切得很”
“……”南泱一声冷笑,“今日她能背叛黎妃和许茹茜,难保明日不会背叛我,养这么一条不忠心的狗在身旁,着实令人难以心安。”
明溪闻言微微颔首,又道,“那娘娘的意思……是对她置之不理?”
南泱却摇头,眸中滑过一丝狠戾,“非我同类,其心必异。心思如此复杂歹毒的女人,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就只能除去。”
明溪一番思索,眸子微动,朝她道,“娘娘所虑极是。”
方此时,江路德吊着的嗓音却从兰陵宫外先扬了进来,呼道——
“圣旨到——淑婕妤接旨!”
南泱杏眼里头掠过一抹惊异,朝明溪望了一眼,明溪自然也是一头雾水,见此情形她微微沉吟,便道,“将我的披风取来。”
明溪闻言颔首,从一旁将品竹色的狐毛披风给她系上,待穿戴妥帖,南泱方才一把扶了明溪的手踏出了内殿的宫门,见江路德早已手持明黄锦缎立在外先,身后还跟着数名宫娥内监,手上捧着托盘,呈放着诸多珍奇物什。
南泱心念一转,便在明溪的搀扶下屈膝跪了地,低眉垂首。
江路德面上含着一丝笑意,将手中的明黄锦缎一展,高声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淑婕妤南氏,温顺淑静,贤良敦厚,朕心甚慰,特晋封其为嫔,本月十五行册封大典,钦此——”说罢便将锦缎合起,双手呈给南泱。
江路德宣完这番话,不紧一阵唏嘘——此情此景,何其熟悉。同当年在凤仪宫中,他朝南泱宣读废后的懿旨时的情景极为相似。
只是今时早已不同往时,当年是废,如今却是晋。
南泱的眸子微动,复又深深叩首,低声道,“臣妾谢皇上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接着方才在明溪的搀扶下款款起身,从江路德手中接过了那道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