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路德眼风一转便上前了几步,躬着身子恭恭敬敬地问皇帝,“皇上,今日在何处用午膳?”
“……”万皓冉略微思索,清冷的眸子望了一眼南泱。
南泱微挑的杏眸对上那人清冷的眉眼,面上朝他勾起一丝浅笑,本就艳丽的五官便愈加明媚动人。
他移开眼,朝江路德沉沉道,“去兰陵宫吧,把田婕妤也叫上。”
“是。”江路德恭恭敬敬地应声。
身后那清冷微寒的男子声线传了过来,许茹茜脚下的步子骤停,面容霎时便冷沉了下去,连着手心都冰凉了一片。
碧儿蹙眉,唤了声,“娘娘,怎么了?”
“……”许茹茜唇角勾起一丝苦笑,摇了摇头道,又继续提步前行,忽地一阵秋风吹起,竟是教她冷得生生一抖,她朝着碧儿靠得更紧了些,沉声道,“碧儿,本宫有些冷,咱们走快些。”
“……”碧儿眸子微动,望着她落寞的神色,心头浮起一阵不忍,应道,“娘娘,皇上明日就会来看您的。”
“明日……”她合了合眸子,叹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说罢她抬眸望了望周遭,却见路旁的树枝被秋风吹得东倒西歪,俨然一副风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象。
兰陵宫中的午膳,素来是以丰盛量足闻名的。这一点,和姚敏敏身上的“吃货”属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是以,当田婕妤瞠目结舌地望着满桌的菜肴时,她的额角流下了一滴冷汗,半晌方才干干道,“从前倒不晓得,原来你宫里的伙食这么好。”
万姓皇帝目光依旧凉凉的,他淡淡地望了一眼一旁笑得很尴尬的南泱,淡淡道,“从前倒不晓得,原来你这么能吃。”
南泱一阵嘿嘿的干笑,沉声道,“吃得多才能长肉。”
这番话听到了田晨曦的耳中,却教她的容色整个阴沉了几分,她半眯着眸子细细地打望了一番南泱纤细的身段儿,声音有几分沉闷,“你吃了这么多年的肉,怕是都长别人身上去了吧?”
“……”南泱被她的话一噎,只觉印堂一阵黑,眼风儿扫了一眼一旁端坐着的皇帝,只见那人面色倒是很淡定,遂干咳了几声,沉声道,“田婕妤,吃饭的时候不要讲这么冷的笑话。”
万姓皇帝面容仍旧淡漠,眼底却隐隐地含了几分笑意,在一旁侍候的明溪亦是抿了抿嘴,觉着自己憋笑憋得胃疼。
不消多时三人便用完了午膳,田晨曦朝着外先的天色望了一眼,脑中蓦地便记起了一档子事,面上便隐隐浮起一丝焦急之色来,朝万姓皇帝道,“皇上,臣妾能否先告退?”
“……”万皓冉清冷的眸子望着她,道,“怎么了?”
“回皇上,”田晨曦面上的神情有几分微窘,沉声回道,“前些日子皇上不是着江公公送了只猫儿来么?臣妾今早走得匆忙,忘记给它喂食了。”
“不过是喂食,你何必亲自回宫?”皇帝英挺的眉宇微微蹙起,又道。
“皇上有所不知,”田晨曦仍是垂着头,回道,“那猫儿认人得很,除了臣妾喂的东西,旁人的是一概不吃的。”
闻言,他方才微微颔首,道,“去吧。”
“臣妾告退。”田晨曦微微屈膝,朝着他见了个礼,便离去了。
明溪恭恭敬敬地朝皇帝福了福身子,也随之退了出去,顺手便合上了殿门。
万皓冉清寒的目光望着田晨曦远去的背影,唇畔勾起一丝浅笑来,声音低沉,“她似乎很喜欢那只猫儿。”
“这是自然。”南泱面上亦浮起一抹笑,心头却生出几丝感叹,缓缓道,“但凡是皇上你赐的,田婕妤都很喜欢。”
声音分明是平静淡然的,语气却隐隐有几分异样,皇帝回眸望向她,定定地瞅了她半晌,方才缓缓道出一句话,“今日翰瑄宫中,秦采女对你道出那般的话来,朕原以为你会让朕严惩。”
“……”南泱低低笑了起来,“仔细想来,她说的本也没什么不对,我在这天下人眼中,也确是臭名昭著。”
万皓冉淡淡地望着她,久久没再开口,两人一时间又是一阵静默,南泱垂着眼帘望着脚下的绣履,觉着他二人之间似乎时常会陷入这样的沉默。
好半晌,皇帝清冷的声音才在她耳侧响起,声音平淡极轻,却像是每个字都能敲击到她的心底一般。
“南泱,朕要问你一件事。”
她微微颔首,“皇上请问。”
“……”皇帝张了张口,正欲说话,外先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江路德喘着粗气在外先叫门——
“皇上——”
万皓冉的眉头蹙起,冷声道,“发生了何事?”
江路德推开了大门,跪伏在地上,满头大汗淋漓,不停地喘着气,道,“灵越帝姬……帝姬她……”。
“帝姬怎么了?”他的目光霎时间一片冰冷,声音极低沉。
一道闪电蓦地划破了天际,南泱望了一眼外头的天色,惊雷忽作,不时便飘起了大雨,她蹙眉,心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耳边又传来江路德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
“帝姬她、帝姬她甍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第三更。。
第50章 悲痛
瓢泼大雨倾洒而下,天际惊雷滚滚,整个陌阳皇宫笼罩在一片雨幕中。
皇帝同南泱等人赶到寒波湖畔时,一眼望便望见了身披蓑衣的周雪松,而他的身前,有一副小小的身子直直地躺在倾盆大雨之中,身旁跪了数名宫娥太监,他们的衣裳被雨水尽数打湿,面上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南泱怔了怔,脚下的步子一步一顿地挪向那处,却见小帝姬紧紧闭着双眼,小脸没有半分血色,躺在寒波湖畔的草地上,眉头甚至都还紧紧地蹙着,表情似是极为痛苦,面容连同露出袖口的小手都呈现微微的浮肿之态。
“周御医……”她深吸一口气,望向周雪松,想要稳住自己的声音不发颤,话一出口却是破碎得连不成句,“帝姬她、她可还有救……”
云靴踏地的声音有几分缓慢,待望见那躺在地上的小身躯,万皓冉面上的容色已漠然得几近死一般沉寂,他动了动眸子,抬起眼,亦是望向周雪松,眼神深处却掩着厚重得无法散开的悲哀之色。
周雪松面上一片愧色,他屈膝跪地,朝着皇帝深深的叩首,却始终未曾说过一句话。
南泱只觉胸口深深一痛,两行泪水便顺着面颊滑了下来。
“……”万皓冉深吸一口气合了合眸子,紧蹙着眉头说了一句话,声音低得几乎教人听不清,“帝姬……是怎么回事?”
跪伏在雨中的一个太监抹了一把脸,埋着头朝皇帝回道,声音里头亦是强压着哭腔,“回皇上……奴才方才路经寒波湖时,便见着灵越帝姬在水中,立时便跳下湖将帝姬捞了起来……可是那时帝姬已经……”
小太监再也说不出话,只将头埋得更深,只双肩隐隐抽动着。
正在此时,一个人影却忽地从一旁跌跌撞撞地跑了来,那女子一身华贵宫装早已被雨水淋湿,发髻凌乱淌着水,整个人狼狈不已,她空洞的双眸在四下一番寻找,待望见灵越的身躯时,她目光一怔,半晌又发出了一声极为凄厉的尖叫——
“灵越!”
说罢便扑了过去,却生生被草地上的枯枝绊了一跤,重重地跌在了地上,然而她却根本不管不顾,挣扎着便朝着那小小的身躯爬了过去,一把将帝姬小小的身躯抱进了怀里,死死地搂着。
“灵越?灵越?”韩昭仪的面容有几分痴然,她紧紧地抱着怀中冰冷的小身躯,口中不住地呢喃着,“灵越,你怎么这么调皮?躺在地上会着凉的啊!乖,以后不要乱跑了,再也别乱跑了……”
南泱被眼前这一幕生生一震,只觉一阵极大的悲哀将自己席卷,她抬起右手死死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眼泪却似断了线一般不住落下,田晨曦低低地叹出一口气,面上又滑过几行泪来。
“灵越,灵越,你怎么不理母妃?”倾盆的大雨之中,韩昭仪抱着帝姬的尸身轻轻地摇晃着,好似在哄她睡觉一般,口中仍是呢喃,“乖,快起来,好不好?母妃给你讲故事,给你讲好多故事,你不是最爱听故事了么?”
“娘娘!”
一个宫娥举着伞朝着这方高声唤了一句,接着便脚下一阵疾奔来到了韩昭仪身旁,将伞举起,为雨中的母女两人遮蔽了一时的风雨。
“娘娘,帝姬她……”宫娥抬眸望了一眼她怀中的灵越,双眸蓦地惊瞪,接着便哭了起来。
“嘘……”韩昭仪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声音极轻地道,“帝姬睡着了,我的孩子睡着了,别吵醒她。”
“娘娘您别这样,别这样……”宫娥见到她这般模样,心中只觉痛不欲生,抱着她大哭道,“帝姬已经去了!已经去了!”
“住口!”她面上蓦地变得格外狰狞,朝那宫娥尖声喝道,“谁给你的胆子诅咒帝姬!诅咒我的孩子!”
“娘娘……”宫娥抱着她,抽泣得几乎说不出话来,“逝者已矣,您让帝姬安息吧,让帝姬安息吧……”
“……”
韩昭仪的眸子微微一动,似是如梦初醒一般,她呆呆地望着怀中那已然失去所有生气的小身躯,终于悲痛欲绝地嚎啕大哭起来。
南泱死死地咬住下唇,直至唇色都泛起了一丝青白,别过脸去不忍再看,手死死地握着明溪同田晨曦的手。
随后赶到的黎妃一行人亦是立在远处定定地望着,面上亦是有几分动容,复又拿起绢帕拭了拭鼻子。
短短的半刻钟,却像是过了数年一般久,万姓皇帝冷漠得教人心寒的声音缓缓地响起,“帝姬……是如何落水的?”
跪伏在地的宫人浑身都在剧烈的颤抖,却没有人回话。
韩昭仪仍抱着帝姬的尸身哭得撕心裂肺,天上的雨下得更大,仿佛感受到了她莫大的悲痛一般。
皇帝的双手负于身后紧紧成拳,用力到骨节泛起了一丝青色,他强压着心头那铺天盖地涌来的痛意,面上仍是冷漠至极,“没有人知道?”
“……”众宫人额头紧贴着草地,被那野草刺得有些生疼。
“江路德。”万皓冉声音冷硬如冰,沉声道。
“奴才在。”江路德上前一步,躬身应道。
“传朕的旨意,”他目光冰凉如霜,声音里头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今日但凡接触过帝姬的宫人,除韩昭仪外,一律凌迟处死。”
“……”江路德心头一惊,却仍是沉沉地应道,“是。”
皇帝脚下的步子动了动,朝着韩昭仪缓缓地走了过去,江路德连忙撑着伞要给他遮雨,却被那人狠狠地踹到了一旁。
玄色的衣角映入眼帘,韩昭仪的眸子微动,接着便徐徐抬起红肿空洞的眼,望向那人沉寂如冰的俊容,雨水冲刷过他的面庞,水滴顺着他的睫毛滴滴落下。
“皇上……”她张了张口,嗓音已嘶哑得有些难听。
“……”浑身湿透的皇帝徐徐蹲下了身子,修长干净的右手缓缓抬起,轻柔地抚过她怀中灵越的小脸,却只感到了刺骨的冷,一股痛意缓缓冲破了重重伪装,漫上了他清冷的眼。
他的孩子,又这么没了。
极尽痛苦地合上双眸,他良久没有任何动作,面容被冰凉的雨水冲刷着,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其它。
江路德忍着方才被踹倒的痛楚,撑着伞来到那玄色身影的身旁,抹了抹面上纵横的泪迹,颤声道,“奴才求皇上,千万保重龙体……”
深吸一口气,万皓冉方才缓缓张开了双眸,站起了身子,望向天际,沉声道,“灵越帝姬,追封为锦华长公主,谥号德安。”
“……”韩昭仪的面上只有一片死灰,她动了动唇,低声道,“臣妾谢皇上恩典。”
额角又是一阵刺痛,他蹙起眉头抬手揉了揉,云靴一动便朝着皇宫的一方头也不回地走去。
南泱望了一眼万姓皇帝孤独的背影,只觉此时的他竟有几分可怜无助,她从未在他的脸上瞧见过那样的表情,悲痛到几欲死去。
那道殃及池鱼的残暴圣旨,那追封的名号同赐予的谥号,也许便是他身为一个父亲,唯一能为小帝姬做的了吧。
而身为一个母亲,一个在宫中生存的女人,子嗣便是自己唯一的依靠与支柱,如今,韩昭仪成了这后宫之中最可怜的人。
她低低地叹气,感叹世事的无常,也感叹皇家的不幸,皇室中人的无可奈何。
忽地肩头一暖,南泱回头去望,便见田晨曦纤细的右手轻轻放在了她的肩头,望着,缓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也莫要太难过了。”
“……”南泱嘴角勾起一丝苦笑,望向那哭得几近晕厥的韩昭仪,叹道,“这番话,你该对她说。”
“……”田晨曦的双眼微红,闻言亦是望向韩昭仪,轻声道,“这番话,我恰恰最不该对她说,换做旁人,我尚且能劝一句节哀,但若是对一个母亲,便是说了节哀,又有什么用呢?她的痛她的悲,不是我们这些旁人能体会的。”
“……”田晨曦的话说得极有道理,南泱微微颔首,便又听见她道,“不过,帝姬落水一事,着实是有些不寻常,按理说,寒波湖同韩昭仪的流霜阁相距最远,帝姬不过三岁的孩童,怎么可能失足落到这寒波湖来?”
“现在追究这些并没有什么意义,”南泱的眼帘微微掩下,声音里头亦是混着悲酸,沉声道,“帝姬已去了,再回不来了。”
“……”田晨曦只一阵叹息。
南泱心思微动,脚下便朝着韩昭仪的方向走了过去,明溪则连忙撑伞跟上。
青绿的草儿被雨水冲刷得弯了腰,她踏着寸寸青草行至韩昭仪面前,缓缓蹲下了身子,轻声道,“昭仪。”
“……”韩昭仪空洞的瞳孔里映入南泱的脸,却并没有说话。
南泱伸手覆上她冰冷的手,眸子望向她怀中的灵越,含泪朝她微微一笑,缓缓道,“昭仪,只有你好好活下去,帝姬在天之灵,才会安息。”
第51章 情生
灵越帝姬下葬那日仍旧是下着倾盆的雨。
南泱立在窗户前,眼睛里头却沾着几丝阴骛。
今年秋天的雨水实在太多,直下得整个皇宫都有几分压抑,临近冬日的时节,万物都有些蔫,宫里的日子仍旧照常过。
小帝姬逝世,皇帝同韩昭仪到底是生父生母,一时间自是没法儿从悲痛里头走出来,而宫中的其它人却不同,许茹茜的肚子愈发大,身子重得连宫门都甚少出,众嫔妃关心的便不再是帝姬溺水身亡。
正出神地想事情,身后的门却被推了开,明溪的声音便传过来,“娘娘,江路德方才来过了,说是今夜咱们宫里掌灯。”
南泱眼也不抬,眉头轻蹙,背对着身后入门的人说道,“知道了。”
明溪瞧着她的背影,心中有些不忍,便上前几步又道,“娘娘,帝姬的事您就别想了,今晚皇上要来,见着您这副模样,他心头就更不是味儿了。”
“……”她合了合眼叹出口气,便望向明溪徐徐道,“灵越帝姬那样聪明伶俐的孩子,便这么无缘无故地没了,若说是她自己跑到了寒波湖落了水,我是不信的。”
“不信又能如何呢?”明溪道,“皇上处死了那日与帝姬有所接触的所有宫人,不也没查出个什么来?”
“我只是可怜那孩子才那么小,便成了这里的一缕亡魂,她才三岁。”话说到这里,南泱心头又是一阵痛楚。
“娘娘,”明溪叹息着走到她跟前,伸手握住她的手,沉声道,“皇上再过会儿子便要来了,奴婢服侍您沐浴吧。”
戌时许,皇帝的身影果然便出现在了兰陵宫门前,江路德打着灯笼躬身在前头领路,拂子一扬便高声地呼了句“皇上驾到”。
万皓冉的眉目之间隐隐透着几丝疲态,清冷的眸子里头布满了血丝,自帝姬溺水那日起,已是连着数晚未曾睡得个好觉。
南泱着了睡袍便迈出了寝殿,一眼望见那个玄色的身影,便垂了眸子恭恭敬敬地朝他见礼,声音淡漠,“臣妾参见皇上。”
“平身。”万姓皇帝今日似乎很是疲累,他随意地摆手,便绕过南泱踏入了内殿,衣衫带起一阵风来,便有酒香隐隐飘出。
南泱望了一眼内殿,又去瞧江路德,声音压得极低,“皇上今日饮酒了?为何他面色那般难看?”
“回娘娘,”江路德仍旧躬着身子,低低道,“您还是自个儿问皇上吧,咱们这些奴才的怎么能晓得。”
“……”南泱闻言便摆了摆手,接着便旋过身子朝内殿走去,江路德同明溪则朝着恭恭敬敬地行礼,接着方才低着头缓缓退了出去。
寝殿的灯火有些暗淡,整个屋子显得阴沉沉的,她望了一眼,只见一个身量颀长的人端端地立在殿中的一方,却是整个陷在烛火的阴影里,教人看不真切。
她心头略微思索,脚下的步子动了动便要去将烛火点亮些,可手还没碰着火折子,皇帝却沉声开了口,语调里头透着几丝古怪。
“就这么暗着吧,太亮了有些晃眼睛。”
闻言,南泱手上的动作一滞,心头生出几丝不解,却仍是放下了火折子,迟疑了瞬,又朝着那人影缓缓走了过去,就在距离那人约莫三步远的地方,他却又说话了,“要说什么话,你就在那儿说吧,别再近了。”
“……”南泱整个人立时便定在了原地,今日这人真真是太奇怪了,一言一行都教人有些弄不明白,倒是教她心头生出了几分隐隐的不安。
“皇上,你怎么了?”她试探着开口问了一句,眉头微微地拧起一个结。
“……”那头半天没有反应,暗沉的阴影里头,那人的身子缓缓动了动,好半晌叹出口气来,语调仍是沉闷,道,“今日事多,有些乏了。”
“既然乏了就早些休息,”她心中隐隐地便明白了些,也不再多问,只是柔声朝他道,“臣妾伺候皇上更衣吧。”
那人又是一阵沉吟,好半晌方才应了句“也好”,这才徐徐地从阴影里头走了出来,南泱这才瞧见,他的神态很是疲惫,眼瞳血丝萦绕泛着微红,整个人瞧上去很是有几分憔悴。
她动了动身子上前几步,便嗅见那人身上的酒气,万皓冉目光淡漠地望着一处,任她将自己的外袍脱去,只着了一件中衣便坐到了床榻上,她的头垂着,所有的表情都被长长的青丝遮掩,手上又动了动,便为他脱去了云靴,这才缓缓直起了身子。
他面上仍旧没什么表情,身子微动便上了床榻躺了下去,头朝里,始终未曾有过一句言语。
南泱瞅了万皓冉半晌,方才也脱了绣履上了床,放下了床帐,掀开锦被躺进被窝,翻了个身子侧卧着,两人皆是背对着对方没有说话。
帝姬的死对他的打击有多大,她可以想象,只是如今这情形,他不愿多说,她自也不会多问。
一阵难耐的沉默过后,南泱听见枕旁的人低声地到了一句话,“灵越的小名,叫做欢儿。”
他语调平静,状似带着微醺的浅醉,分明是很不经意的一句话,却直直地敲入南泱心底,她的眸子动了动,没有出声,只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她出生不久时,不似其它孩子总是哭闹,她很爱笑,脸蛋儿上有两个小酒窝,很是可爱讨喜……”万皓冉背对着南泱,清冷的眸子因着上脑的酒劲有了一丝迷离,微微地合着,薄唇轻启,似是带着几分笑意,又道,“朕很喜欢她,她是朕的第一个帝姬,朕的第一个孩子。”
他的语气之中流露出浓浓的宠溺,她从来不晓得他竟也能有如此亲切的一面,一时间有些怔,缓缓地翻过身子望着他的背影,心头有些微堵。
“她足岁的那年,朕当着众人的面说过,待她年满十五及了笄,便封她为长公主,赐封号锦华,朕要她锦衣玉食,一生荣华。”说罢他微微顿了顿,声音更为低沉,“当年的承诺,如今却提前了这么多年便兑现。”
“……”南泱被他话语中深切的悲哀所动,只觉眼眶一湿,便有一行水顺着面颊没入了枕巾。
万皓冉微醺的眸子缓缓挣了开,里头已是一片赤红,他动了动身子,便将头深深地埋进南泱温热的颈窝,鼻尖尽是她沐浴后的淡雅体香,只觉心中的悲楚似是淡去了几分。
“皇室的悲哀便是如此,朕对不住灵越,也对不住韩昭仪,”南泱只觉颈项传来一阵湿热,心中蓦地便涌起一股不忍,双手缓缓地抬了起来,轻轻地放在皇帝的肩上,又听见他的声音似是有了几分哽咽,沉声道,“天下是朕的,可朕也是天下的……”
她放在他肩上的手缓缓收紧,只觉心中一痛,话一出口,连声音都不似平日的淡漠,柔声道,“皇上,你醉了,早些休息吧。”
“南泱……”皇帝伏在她的颈间,忽地唤了声。
“怎么了?”她眼角噙着一丝泪光,声音仍旧轻柔,轻声应他。
“若三年前的你便是如今这样子,兴许一切就都会不同。”他脑子晕沉沉的,口中含糊不清地问道。
“……”南泱双眸微动,半晌方才低低地应道,“也许吧。”
“朕要问你一个问题……”他唇角勾起一个淡笑,只觉脑子愈发地沉重,话到最后,声音却已低得教人听不见,便在她的怀中沉沉地睡了过去,呼吸渐渐均匀起来。
“……”南泱的右手抚过皇帝的发,被他身上混着酒香的龙涎笼罩着,只觉脑子都有些晕晕然,睨了一眼窗外,只见外头的夜已深沉,她心头轻叹着缓缓合上了双眸。
窗外月色照入,榻上的两人相拥而眠,枕上的发丝纠缠在一起,竟是出奇的和谐美好。
翌日清晨,南泱头一回没人叫唤就醒了。
她睁着双眸打望了一番身旁,果不其然,皇帝又一次没了影儿,那人晨间总是气得很早,至于早到什么程度,南泱觉着,可能只有打鸣的鸡能同他一比。
只是,若把堂堂一国之君拿去跟打鸣的鸡比,似乎又有些不大妥当,她揉了揉额角,脑中一番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
方此时,明溪姑姑推开门进了来,端着面盆朝她缓声道,“娘娘,昨日皇上饮了些酒,您没受累吧?”
南泱被明溪这番很内涵的话问得一愣,半晌方才反应过来她指的“受累”是什么意思,面上立时便有几分尴尬,又道,“未曾。”
明溪这才颔首,上前扶着她坐了起来,又道,“皇上昨晚的样子也忒吓人了,奴婢起初还担心娘娘,现在看您这样子,才安心了些。”
南泱张了张口,昨晚皇帝的样子确实吓人,却不是明溪想的那种方式,她想同明溪说道说道,又觉得不知从哪里说起,便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明溪从柜子里头取出一件儿镜花绫披帛,替她穿了起来,边穿边说,“对了娘娘,大清早田婕妤身边的莫儿姑娘便到咱们宫里来了。”
南泱疑惑道,“来咱们宫里做什么?”
“也真是奇怪,”明溪蹙眉,心头也很是不解,“说是田婕妤常穿的一件儿霞影流仙裙不见了,翻遍了斜阳居也没见着,婕妤便以为是落在咱们宫里了,结果寻了半天也没寻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