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被嘴里包着的那口烟呛了下。
半秒后,他手指往下滑,面无表情地挨着一条一条翻阅。
温舒唯的朋友圈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发心情的频率也不高。除了和几个闺蜜好友的约饭自拍图完,大部分都是“转发这只独角兽,一个星期内一定会捡到钱”或是“转发这片云,一个月之内一定会收到好消息”之类的日常迷信。
那丫头只展示半年内的朋友圈,因此,里面的心情总共加起来也不过二十来条。
沈寂几乎已经可以将这二十来条内容倒背如流。
自加上温舒唯微信好友的那天起,他每晚入睡前便都会看一遍这姑娘的朋友圈。这么做,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目的,就纯粹只是想看看她。
自拍图里的女孩儿,或是嘟嘴瞪眼的搞怪鬼脸,或是微微一笑的岁月静好样,瞳孔清澈,眼里有光,依然浑身都是朝气蓬勃的青春气,与他记忆深处的少女区别甚微。
沈寂低眸,直勾勾盯着照片里的温舒唯瞧。
他有时候觉得,这姑娘天生就是为降他而生。她不是最妖艳极致的美人,但那傻里傻气的笑容,柔婉的眉眼,稍显圆润的脸型,甚至是连头发丝儿都长在他的心尖尖上。
颦蹙浅笑之间,轻而易举便能勾得他神魂颠倒。
真他妈跟撞了邪似的。
沈寂掂着手机玩儿味又自嘲地嗤了声。
看完所有图片,他熄灭了手机屏,扭扭脖子,踏着步子走到电视柜前,准备给自己倒点儿水喝。拿起热水壶,轻飘飘的,空空如也。
沈寂又看了眼已经见底的饮水桶,扬扬眉,拿起桌上的钥匙和烟开门出去了。
他原单位在亚城,这次休假途中被紧急召回,是因为接到了海军陆战队政治处直接下达的一个命令,要他到云城军区参与某项海军类军事软件的研发项目,搞海上作战时的信号拦截破译。科研团队的主要成员是战支部队的数名高级工程师,海军部队派出的人员主要是提供海上经验数据和战略建议,算是辅助。
此次,司令部共从海军各大机关营区派出军官共计九名,全是具有丰富海上作战经验、执行过多项重大任务的精英。
大家伙到云城军区报道后,被统一安排住进了军官宿舍的三单元四楼,一人单间,有独立卫浴,住宿条件还算不错。
部队里大环境单纯,一帮军官将士别看平日里不苟言笑严肃正经,下了班,军装一脱,都是一群性格开朗嘻嘻哈哈的老爷们儿。来报道的第三天,这帮人基本上就都混熟了。
这会儿还不到晚上十点,大家都还没睡,一个个为方便串门聊天,房门也都不关,大开着。
沈寂刚开门走上过道,就听见隔壁屋传出来一阵歌声,五大三粗的糙汉嗓门儿,五音不全,正在哼陈奕迅的《白玫瑰》,哼得矫揉造作深情款款。
紧接着就是一记惊天地泣鬼神的“我的妈”,一个穿深绿色作训短袖的高个儿男人从一间屋子里冲了出来,跑到传出歌声的房间门口就是一通吼:“老子真他妈服了你了刘大个儿,放过Eason吧,他老人家错错了啥?过几天是相片情人节,我正在网上给女朋友选礼物,你那歌声把我手机都给吓死机了我操!”
屋里正在边哼歌边泡脚的汉子叫刘正,身高一米九,体重将近九十公斤,长得又高又壮威武不凡。放古代,活脱脱的张飞在世。
“给我滚。”刘正听完瞪大眼睛,抬手指着门口那年轻小伙:“陈浩浩,老子看你就是欠揍,欺负老子没穿鞋是吧?有本事站着别跑!”说着,眼风一扫,忽然瞧见了脸色冷淡闲庭信步般从自个儿门前晃过去的沈寂,出声喊道:“GG寂哥,看在咱俩以前一起打过全军友谊赛的份儿上,帮我给这小子一巴掌!改明儿请你喝酒!”
陈浩浩一听,有点儿慌了,抬起两只胳膊交叉着比划在胸前,怕怕地说:“寂哥,咱俩可都海军陆战队里出来的,我可是你的人!”
沈寂自顾自从两人眼皮底下走了过去,跟没听见似的。
陈浩浩暗暗吐出一口气。
然而,还没等他把那口气吐完,已经走出大概十米的沈寂却忽又忽的停下步子。站定了。
陈浩浩一滞,呼吸卡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套在一双凉拖鞋里的十根脚指头都抠紧了瞬。
陈浩浩:“……”
过了半秒,沈寂回身,转过头来,视线没什么情绪色彩地落在陈浩浩身上。语气寡淡漫不经心,声线里带着他一贯的懒洋洋的倦意。
“你刚才说,过几天有个什么节?”
陈浩浩:“……?”
“聊会儿。”沈寂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烟,丢过去,“请你包黄鹤楼。”
陈浩浩:“……???”
*
陈浩浩有一瞬间的茫然,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让这个出了名的万年单身狠人大佬突然对一个莫名其妙的西方“相片情人节”有了兴趣。
难道是单身太久,越缺什么,越渴望什么?
那也太忒可怜了吧。
陈浩浩望着自家老大,骤然生出那么一丝丝的怜悯,心想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连无坚不摧的“海上利剑”竟然也有如此空虚寂寞冷的一面。
心疼。
几分钟后,一头雾水外加同情心泛滥的陈浩浩就这样被一根烟收买,跟着沈寂一道走进了位于院子宿舍区和办公区交界处的小卖部,陪这位大佬逛超市。
大部分的军区大院都一样,小卖部都是自助购物,东西不多,都是一些吃的零食和生活上的必需品,摆在数架自助购物机里。
沈寂径直走到摆饮料的机器前站定,选了瓶大瓶怡宝,扫码付款。他头微垂着,给钱的同时冷不丁地冒出一句:“相片情人节是什么。”
“……哦,这个啊,其实我也不太清楚。”陈浩浩迟迟地回过神,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答道,“是我媳妇前几天跟我说的。唉,女人嘛,今天想过这个节明天想过那个节,其实就是找借口想收礼物。”
“一般应该送什么礼物。”沈寂随口问。
“那选择面可多了去了。”陈浩浩竖起根手掌,开始依次列举,“什么花啊,香水儿啊,口红小裙子小包儿啊,轮着安排就行。准出不了错。”
沈寂听完,记下了。又问:“你和你媳妇谈几年了。”
这回,陈浩浩瞬间瞪大了眼珠,震惊:“啊?”
沈寂撩起眼皮,目光不咸不淡地落他脸上,“听不懂人话?”
“……三年半。”陈浩浩把张成O型的嘴巴给闭上了,强忍住内心“啊啊啊好激动,老大居然打听我私人八卦”的激烈情绪波动,面色平静,一脸镇定端庄地回答,“我俩是朋友介绍认识的。”
给完钱,一个大怡宝哐当一声落下来。
沈寂弯腰把水捡起,拿一根手指拎着,然后又走到另一台机器跟前买烟,又问:“追了多久?”
“你说我和我媳妇儿?没追啊。咱俩见面第一天就互相有好感。”陈浩浩狐疑地挠脑壳,说完一顿,又换上一副喜滋滋挺得意的表情,“我媳妇老喜欢我这类型了,成天夸我长得像精致版小沈阳,我买了束花跟她告白,她立马就接受我了!”
沈寂在小卖部里慢悠悠地逛着,微侧身,看了陈浩浩一眼,点点头,语气听着很正经,“你媳妇眼光挺独到。”
“可不是么!”陈浩浩笑,聊到兴起处,一勾手就搭在了沈寂肩膀上,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语重心长道,“这年头,小姑娘们都是颜控,帅小伙想谈对象基本不用追。网上不是流行一句话吗?如果你的告白不成功,那一定是你长得不够高不够帅。”
沈寂又买了两罐儿可乐,其中一罐递给陈浩浩,另一罐自个儿拉开拉环,喝了口。没有说话,脸上没什么表情,冷冷淡淡佛系如常。
陈浩浩一番话说完,顿了下,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唰一下把脑袋扭过九十度瞪大眼睛看沈寂,直接爆了句粗口:“日?哥,不是吧,万年铁树迎来人生第一春了?打听这些,难不成已经有了相中的妹子?谁啊?”又一顿,“姚心雨?”
沈寂听都没听过这名儿,咬着烟皱了下眉毛,瞥他,“谁?”
“姚心雨啊!”陈浩浩说,“就那个大长腿美女,政治处那个学过舞蹈的女干事,她前几天不是来给咱们发了脸盆和洗脸帕么,当时她还主动跟你说过话来着,脸红红的,一看就对你有意思。那长相,给八分我都嫌低,五官特别像刘亦菲!”
沈寂毫无印象,也压根儿懒得回忆,“不认识。”
“那我未来的嫂子是干啥的?”陈浩好奇不已,兴奋得跟打了鸡血似的,“不如给我看看照片,我帮你判断一下她的性格喜好,来给你支一招,咱们对症下药争取一举拿下?”
沈寂慢条斯理地吐出一口烟圈,“仙女儿。”
陈浩浩:“……”
沈寂挑了挑下巴,语气懒洋洋的,“来。支招。”
陈浩浩:“……”
陈浩浩非常认真地想了想,说:“仙女通常画风清奇,不食人间烟火,普通的香水口红化妆品什么的,应该入不了咱嫂子法眼。寂哥,我建议你直接展示自己威武雄壮的肉体,单身二十九年,这么多年手动挡练出来的性功能不是盖的。我掐指一算,你一夜十三次都算少的,必定能用自己的男性魅力彻底征服她……”
话没说完,沈寂直接把那包黄鹤楼砸到这小子脸上,“就你他妈会哔哔,给老子滚。”
陈浩浩笑出猪叫,跳起来接烟,脚上抹油一溜烟儿地跑远了。
*
第二天晚上,温舒唯和狗头军师二人组准时在市中心的某酒吧碰头。
这个酒吧是个清吧,叫蜂皇,装修风格很别致,独栋成楼,共三层,通体都是透明玻璃材质,看上去非常的雅致。没有劲爆的重金属乐也没有火辣的蹦迪小妹,有的只是两个固定的驻场歌手,弹着吉他,哼几曲原创民谣,颇有几分意境和格调。
温舒唯和程菲汤瑞希经常约在这里见面。
她一到就被两位狗头军师逼到了墙角,开启“严刑拷打”模式。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劝你一五一十地从实招来。”
温舒唯:“……”
温舒唯无奈,只能把这些天发生的所有事原原本本地又复述了一遍。说完以后托着腮,长长地叹出一口气,道:“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
“原来是他啊……”汤瑞希若有所思地回忆着,忽然重重一巴掌拍在温舒唯肩膀上,“我就说!莫名其妙陪着你去参加网红节,给你当免费苦力,肯定是对你存着不可告人的小心思!果然狼子野心!”
温舒唯被这一掌震得差点吐血身亡,忍着剧痛,抽了抽嘴角满脸黑线道:“大哥,虽然我们都知道你内心深处住着一个娇滴滴的小公主,但请你不要忘了自己肉体还是个爷们儿。谢谢。”
汤瑞希窘,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捋了捋刘海上的几根毛,“Sorry。”
程菲那头喝了一口果酒,忽然问:“沈寂真的捧着花跟你告白?”
温舒唯咬着果汁吸管,点点头。
程菲:“你拒绝了,他真的说要追你?”
温舒唯苦瓜脸死机相,继续点头点头。
“天哪。”程菲一脸的震惊难以置信,抬手扶住额头,自言自语似的说,“天哪天哪……一个当年无恶不作的校霸少年,长大后弃恶从善,成了一名保家卫国的解放军,还喜欢上了当年借过自己三块钱买锅盔的隔壁高中优等生。这剧情,不拿去写小说都可惜了。”
温舒唯摸下巴,“说起来,我倒是认识一个晋江的作者朋友,她也在B站做视频。要不我把这个梗和人设卖给她写故事?”
程菲狐疑:“哪个作者朋友?”
温舒唯:“就是八万年专注写霸道总裁爱上我的一个小白文作者。叫弱水千流。”
程菲:“那是谁?我好像完全没听过?”
温舒唯:“不是谁。就一个八十一线小透明写手,她家那位貌似也是军人来着?”
汤瑞希敏锐捕捉到一丝不对劲,脑袋嗖一下凑到温舒唯边儿上,不解:“嗯?你为什么要说个‘也’字?”
温舒唯一脸茫然:“我说了吗?”
狗头军师二人组呆呆地望着她,不约而同地点头,异口同声:“你说了,我们听得清清楚楚。”
温舒唯:“……”
温舒唯“啪”一声拍桌,怒了:“……聊这些有的没的干啥!请回归今晚研讨会的正题!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程菲食指敲了敲桌面,盯着她,出声:“唯唯,我发现你从头到尾都有个误区。”
温舒唯:“什么?”
“感情这种事,根本不存在‘应不应该’,只有‘想不想’。”程菲两条大长腿交叠起来,伸出手,轻轻勾住了温舒唯的下巴,贴近几分,“你应该问自己,你到底‘想’怎么做?”
温舒唯抿了抿唇,说:“我只知道,自己不想草率地开始一段恋爱。”
她是个凡夫俗子。就如同这世间大部分的芸芸众生一样,大家很容易就能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至于自己想要什么,多数人就连踏进棺材的一刻,都是迷茫的。
听她说完,程菲微微扬起眉梢,“那我来告诉你,你眼下想要的是什么。”
温舒唯:“?”
程菲微微一笑:“你想了解沈寂。你想知道,他是不是一个值得你喜欢的人。”
“……”温舒唯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静默几秒,又扭过脑袋看汤瑞希。
“你看我干什么,我的观点和老程一样。”汤瑞希耸肩,一脸司空如常的平静神态,“没发现么?早在你摇摆不定决定约我们出来商量的那一刻,你就已经间接承认自己有点那个男人吸引了。”
*
托两个狗头军师的福,温舒唯那一周几乎没有一晚上睡好,每天都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烙煎饼,烙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闹钟一响又顶着鸡窝头爬出被窝去上班,日复一日,十分怨念。
而失眠数日的结果,就是周六的时候温舒唯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一觉睡到下午六点四十,完全忘记了之前和沈寂相约看话剧的事。
惊醒温舒唯的是温母的一通电话。
何萍还是老样子,公事公办的语气,敷衍性的关心,最后不忘补充一句让她牢记弟弟顾文松的生日,准备生日礼物。
温舒唯有点迷迷糊糊地听着。
挂断电话,她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就在这时,一条微信消息又紧随其后地弹了出来。
——我十分钟后到。
发信人小寂寂。
温舒唯:“……”
温舒唯瞪着手机卡壳了约三秒钟。第四秒的时候,她整个人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跳下床,光着脚丫子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嗖嗖冲进了洗手间。
十分钟后,一向非常有时间观念的温舒唯准点下楼,出现在沈寂的车里。
“嗨。”她微笑,朝驾驶室里的人打了个招呼,从容淡然,镇定自若。
沈寂扭头,视线笔直落在温舒唯脸上,“才起床?”
温舒唯:“……”
毕竟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温舒唯并没有被这人的一句话击倒。她嘴角的微笑一丝不减,摇头,“没有啊。”
沈寂语气懒洋洋的,“我还以为你睡过了头,完全忘记要跟我看话剧的事。”
“哪有,你想多了。”温舒唯呵呵干笑,摆手,“怎么会。”
车里静了静。
沈寂那头眯了眯眼睛,微倾身,整个人往她贴近过去,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半晌不说话。
“……”温舒唯被他看得不自在,心跳莫名漏掉几排,脸上佯装的镇定微笑也有点儿崩。就在她实在忍不住想出声说点儿什么的时候,边儿上的男人一勾唇,竟然有些玩儿味地笑了。
温舒唯:“……”
“你好像不知道。”隔着两指距离,沈寂唇弯着,抬起手,食指指尖若有似无,轻轻刮了下姑娘白里透红的小耳垂,“你说谎话的时候,脸跟耳朵会红。”
“……”
“如果不是撒谎。那就是这会儿你见了我,在害羞。”
第27章 糖(六)
沈寂说完,温舒唯便明显感觉到一簇火苗在她脸颊耳根燃起来,轰一下,野火燎原一般将她整个人从头烧到了脚。整个人都快蒸熟了。
她瞪着沈寂,亮晶晶的瞳孔有轻微放大。
沈寂胳膊支在两个座椅间的置物台上,面朝她,单手托腮,坐姿随意,一侧眉峰半挑,眼神直勾勾的,充满一种懒倦清冷的兴味。
空气倏的静了,一时间,两人谁都没说话。
片刻,
温舒唯表情有点儿呆,无意识地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往后摸了摸耳朵,果然,滚烫一片,不用照镜子也能猜到那俩部位肯定已经红得跟番茄色一个色。
不是。
才刚见面,人大佬这会儿一没说啥二没做啥,就瞅你一眼,你们在这儿瞎红什么?
还有你。
温舒唯额头滑下一滴冷汗,左手上移,默默放在了自个儿左边胸腔的位置。隔着衣服,能清晰感受到里头跟夜场蹦迪似的。
你噗通噗通的跳个什么劲?没见过帅哥么?能不能有点儿出息?
温舒唯心里一阵默默吐槽。
过了大概三秒钟,她清了清嗓子定定神,把两只手一起放了下来,沉思了会儿,开口,一本正经地说:“现在是九月初,夏天还没有结束。”
沈寂懒洋洋的,从鼻子里轻描淡写地出来一个“嗯”。尾音自然而然轻微上扬。
“我刚才走得急,出了汗,比较热。”姑娘朝他微微一笑,继续,“运动之后体温上升,血液循环加快,脸部毛细血管开放,所以‘脸红’应该属于正常的生理现象。”
沈寂:“……”
末了,她还很自如地补充一句,“你看,现在车上开着空调,温度降下来,我脸马上就不那么红了。”
“……”
沈寂让这姑娘气得笑出一声。他托腮看着她,眯了下眼睛,下巴忽然往右侧微微斜过一个角度,说:“转过去。”
温舒唯这头还在心里为自己的机智鼓掌点赞,注意力不集中,并未听清沈寂这句话。她眨了眨眼,下意识倾身往他凑近了点儿,表达疑问:“唔?”
“转过去。”沈寂下巴示意性地往右挑了挑,眼皮懒懒散散耷着,没什么语气,“脸。”
温舒唯茫然,不知道这人想干什么,但还是乖乖把脸转向了挡风玻璃。拿一张柔美白皙的侧颜对着他。
姑娘还保持着倾身靠近他的距离,乌黑柔软的长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可爱的圆丸子。沈寂目光落在她侧颜上,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姑娘那段儿雪白纤细的颈项,和一只露黑发外头的耳朵,肤色是细瓷似的白,轮廓清晰,耳骨娇小,耳垂处圆润饱满,坠着一枚银质的精致环形耳饰。
沈寂目光不移地盯着那只小耳朵看了会儿,一只胳膊保持着托下巴的姿势,另一只胳膊抬起来,手伸过去。
干净修长的食指和拇指,微收拢,很轻地捏了下那团粉白的耳垂。再慢条斯理往下,描摹那枚紧贴她耳朵的银环。
“……”温舒唯察觉,身子骤然一僵,忘了躲,忘了惊呼,忘了一切应激反应,整个脑袋瓜都跟着空白了。
眨眼之间的须臾光景,却漫长得教人心惊肉跳。
她心跳如雷,呼吸都紧了紧,掌心汗湿,头皮发麻,无意识地便将十指收拢成拳。不多时,听见耳畔很近的地方传来一个声音,低沉沉懒洋洋,清清冷冷又漫不经心,“瞧,这不又红了?”
温舒唯:“……”
温舒唯紧张得心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
下一瞬,下巴被人轻轻捏住,以一种温柔却不容悖逆的力道掰回来,把她的脸蛋儿转了回去。
温舒唯呼吸一滞,下意识抬起眼帘。
“小温同志,说谎可不太好啊。”沈寂俯身贴近她,眸垂着,嘴角慵懒地勾着,嗓音极低,呼出的气息就喷在她微颤的唇瓣儿上,“你对我有点儿感觉了,对么?”
*
两人驱车去看话剧的途中,车里从始至终都很安静。
因着发生在姥姥家小区门口的“被大佬撩耳垂”事件,温舒唯整个人都被震懵了,陷入羞窘且凌乱的深海里,整整一路都没法儿缓过神。有那么点儿慌乱,还有那么点儿惊恐。
绝了。
沈寂这男人真他妈绝了。
你觉得自己挺心如止水波澜不惊的吧,他轻描淡写两句话,分分钟给你撩出一场十级海啸来。
Hold不住。
再看看边儿上的沈海啸。
他脸色寡淡如常,眼睛里却总是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看上去心情不错。
看话剧的大剧院位于南三环,距离温姥姥家有将近三十五分钟车程,两人之前在姥姥家楼下耽误了几分钟,沈寂把车驶入大剧院地下停车场入口时,时间刚好是晚上的七点四十五。
周末大部分人不上班,来看话剧音乐剧等各类剧的观众很多,加上又是晚八点左右的黄金时段,沈寂开着车在负一层绕了一圈儿,没发现空位。
他最后直接把车驶向了负二层,找了个车位停下。
沈寂熄火,侧目往身旁的姑娘看了眼,“到了。”
“……哦。”温舒唯之前发了一路呆,听见这句话的瞬间才算彻底清醒。点点头没说什么,深吸一口气,定定神,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环顾四周一打望,只见剧院负二层的停车场还比较空,没停几辆车,也没其它人。只有几盏白炽灯挂在头顶,整体氛围看着有些阴森森的。
看着挺适合拍连环杀人狂类型的恐怖片。
温舒唯穿了件衬衣和及膝裙,衣物单薄,底下空间温度较室外要低些,不由抬起双手搓了下胳膊。正一边东张西望,一边无限脑补各种惊悚片剧情时,肩头忽的一暖,驱走完森凉寒意。
“……”她一愣,低下头,看见自己肩膀上多出一件黑色的男士外套。干干净净,带着清爽的肥皂粉香气和一丝极淡极淡的烟草味。
“先披上。”沈寂说,“穿这么少,一会儿着凉了。”
温舒唯被这话卡了足足半秒钟,干咳一声,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这位大佬:“现在是夏天,我这穿着打扮应该挺合适的吧。”
沈寂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有那么点儿冷淡,又有那么点儿慵懒,“剧院里空调开得低,一出话剧前前后后将近三小时,你觉得呢。”
“……”
好吧。
温舒唯默了默,伸手捏了下男士外套的衣角,想起什么,抬起头看他,“那我穿了你的衣服,你要是觉得冷怎么办?”
沈寂:“这外套本来就是给你带的。”
温舒唯微惊,诧异道:“给我带的?”
“嗯。”他眉目间的神色慵懒而淡漠,从鼻子里喷出个字音儿,盯着她,扬了扬眉,“就你这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儿,能经得住三个钟头的冷风?感冒了怎么办。”
“……”温舒唯听完,心里不由升起阵感动,准备发自内心地给这位大佬说上一句“谢谢,你真是个好人”,可还没等她把好人卡发出去,就听见对面的大佬又出声了。
沈寂表情和语气都挺淡:“老子不得心疼死。”
温舒唯:“……”
两个人的对话永远是老样子,以沈寂的漫不经心泰然自若开头,以温舒唯的安静如鸡哑口无言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