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多久能修好呢?”
许茂豫略作沉吟,说:“这就难说了,石桥至少得半年,多半会先搭个木桥,供行人往来。搭个木桥也就是三四天吧。”
“多谢茂公。”阮碧向他行了个礼,带着刘嬷嬷和秀芝往西厢走。边走边想,今日初六,三四天便是初十了,万一涿州王府提前办好聘礼,运到京城里等着,再发现婚事不成两家就难堪了,大夫人少不得恨死自己。希望明日暴雨停了吧,然后绕到下游回京城吧。
许茂豫给老翁一锭银子当住宿费,又让他准备些吃食。乡下地方,自然没有什么好的东西,老翁冒雨去附近的人家买了一点东西。刘嬷嬷见他年老体弱,怕他手脚不干净,自告奋勇去厨房做饭菜。
晚饭很简单,小米粥、韭菜烙饼、一碟蒸腊肉。
用过饭,刘嬷嬷和秀芝又去烧了热水,阮碧草草洗过,今天一番折腾,很是困顿,倒到床上顷刻跌入黑甜的梦乡。梦里也是大雨滂沱,雨声哗哗…渐渐地,雨声里掺进隐隐的马蹄声和喑哑的马匹嘶叫声。她迷糊醒来,躺在床上,听到外间传来拍门声,跟着有脚步声响起,从东厢房一直到大门口,然后又有说话声响起,掺着雨声若有若无。
“王爷回来了…”好象是余庆的声音。
“…青骓被草绊住,王爷摔了一跤…”这个是有德的声音。
许茂豫着急的声音:“匪阳,可要紧不?”
晋王的声音:“茂公,我没事,他们大惊小怪了。咱们从前在西北的时候,水里来泥里去的,哪有这么多讲究?怎么回到京城,倒身娇肉贵起来了。”
有德大声嚷嚷着:“茂公,别听他胡说,胳膊都摔伤了…”
晋王低声说:“有德,别瞎嚷嚷,吵着别人休息。”
一干人等边说话边沿着抄手游廊,经东厢房往正房而去,声音渐渐变小。
阮碧彻底醒了,翻身坐下,屋里没有漏钟,也不知道时辰,外面是一片漆黑。秀芝趴在床边睡的正香,嘴角挂着一条晶亮的涎水,刘嬷嬷躺在屏峰后的榻上,扯着小呼噜。
“秀芝,醒醒。”阮碧推推秀芝。
她哼了一声,揉着双眼不解地看着阮珠,问:“姑娘怎么了?”
“去把刘嬷嬷叫醒。”
秀芝还没有起身,刘嬷嬷已经惊醒了,低声问:“姑娘叫我?”
“妈妈,晋王他们回来了,多半还没有用过饭,你和秀芝去厨房里做点东西吧。”
“行行行,我这就去。”刘嬷嬷翻身坐起,跳下榻,就往门外走。
秀芝打着呵欠跟着。
阮碧仍然躺回床上,却睡不着,手枕着头侧卧着,听着暴雨重重地打着窗棂。
一会儿,听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刘嬷嬷和秀芝一起回来了。刘嬷嬷轻声说:“姑娘,晋王他们总共六人,可这厨房里只剩小半袋面粉了,这半夜三更的,又不好出去找人家买,如何是好呢?”
“做面疙瘩好了。”
刘嬷嬷为难地说:“姑娘,不瞒你说,老身从来没有做过面疙瘩。”
“秀芝你呢?你娘不是厨娘吗?”
秀芝摇摇头,苦着脸说:“那会儿太小了,娘不让我碰灶台,说等我大了再教我。”
阮碧倒是会的,曾经在一家面食点吃过羊肉面疙瘩,面疙瘩都做成小鱼形状,十分鲜美。后来自己动手做过,虽然没有面食店里做的好,却也不差。“那我做吧。”
“姑娘你做?”秀芝和刘嬷嬷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这个在阮府里连厨房的门都没有进过的五姑娘会做饭?而且还是做庄户人家才吃的面疙瘩?
看她们这么惊愕,阮碧犹豫了,到底要不要去做呢?算了,就看在晋王为“为万民立命”的份上,自己做一餐饭也不算什么,何况这一回自己算是得人家不少照顾。阮碧这么想着,下床穿好鞋子,理理衣服,又把披散的头发用丝带简单地绑上。带着刘嬷嬷和秀芝走出西厢,好奇地往正屋方向瞟了一眼。
正屋的门半掩着,大概里面点着不少蜡烛,桔黄色的烛光从门缝里泄出来,照着院子里急急落下的雨滴,灯光与水气交织成一片氤氤氲氲。他们大概在说话,只是隔着太远,又因为雨声太大,传过来只剩下若有若无的飘渺声音。
进厨房里看了看,有小半盆面粉、半把韭菜、两个鸡蛋、半条腊肉、五六株青菜,做一锅面疙瘩倒是够的。只是六人都是壮年男子,垫垫肚子还可以,想要吃饱那是不可能的。
阮碧让刘嬷嬷活面,自己切菜,秀芝去烧开水。
刘嬷嬷和秀芝开始还怀疑阮碧会不会做菜,结果发现她动作娴熟,倒好象是经常做的,心里暗暗纳闷。
刘嬷嬷和好面,放在一旁饧面,然后去把另一个锅烧烫。阮碧把腊肉先扔进去,炸出一点油后,再把青菜倒进去,稍稍炒了炒,放进盐,放一大勺子水,盖上锅盖。转身下灶台,把饧好的面切成一片一片。正忙碌着,厨房的门忽然被推开了,余庆一只手拎着茶壶,一只手拎着湿漉漉的黑紫色长衫站在门口,他显然没有想到阮碧在,顿住脚诧异地看着她。
阮碧轻声问:“可有什么事?”
余庆举着湿衣服,说:“我们王爷的衣服,麻烦你们烘干一下。”又举起另一只手的茶壶,“有没有热水?”
“有。”阮碧转头对秀芝说,“秀芝你帮他。”
秀芝接过余庆手里的紫色长袍搭在社边,又把锅里的热水倒进茶壶里。
余庆沉默着退了出去,拿着茶壶回到正屋。除许茂豫外,其他人都光着上身坐着,衣衫或搭在桌子上,或在手里拧着。
有德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问:“她们是在做饭吧?我可饿死了。”
余庆倒出一杯水递给晋王说:“是。”顿了顿,“那个…阮姑娘在做饭。”
晋王正准备喝水,一愣,抬头看着厨房的方向。
有德好奇地问:“余庆,那位姑娘长得好看不?”
余庆摇摇头说:“没看清楚。”
“真是笨,我去看看。”有德边说边跳下椅子,就往门口奔。
晋王皱眉,严厉地说:“有德,你别疯疯癫癫的。这里不是兴平城,这里的姑娘也不是北戎的舞娘,你若是再没有个分寸,还是赶紧给我回兴平城呆着吧。”
有德诧异地停住脚步,转身看着他。他跟晋王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又一起到西北战场上出生入死,说是主仆,其实情同手足,平日嘻笑怒骂惯了,没想到他会忽然说出这番话,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呆立片刻,一屁股坐下,嘟囔了一句:“不去看就是了,发这么大火做什么?”
一旁的许茂豫捋着胡须说:“有德,别怪王爷说你,这京城可不是别的地方,多的是高门大阀,你若是冒冒失失得罪他们,到时候连王爷不一定能保全你。就象眼前这位阮姑娘,她祖上可是跟随太宗皇帝南征北战的谋士,世代入朝为官。她的祖父文孝公曾经…”
说着说着,许茂豫忽然觉得不对劲,屋里太安静,连外面沉闷的雨声似乎都消失了。他诧异地扫视一眼厅堂,才发现没有一个人在听,大家都看着屋外。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一条纤细的人影沿着倒座屋前面的游廊往西厢房走去,夜色太黑,看不清楚她的相貌,只觉得她身上穿着的素色窄袖轻衫特别的洁白干净,行走间裙裾飘飘,什么叫弱柳扶风,什么叫步步生莲,大抵也不过如此。
(别人是望洋兴叹,我是望票兴叹,同学们,我真的没有存粮呀。我还跟编辑吹牛说,以后会双更…天,牛皮要破了。)
第三十七章 一碗疙瘩
更新时间2011-11-27 23:18:38 字数:3182
待阮碧走进西厢房,大家只觉得眼前一暗,沉闷的雨声又响彻耳膜。
许茂豫轻咳一声,问晋王:“匪阳觉得这阮姑娘如何?”
晋王目光一闪,问:“什么…如何?”
“这位阮姑娘乘的可是玉虚观紫英真人的专用马车。”
晋王低头喝水,眉眼掩在阴影里,看不清楚表情,说:“嗯,我看到了。”
有德好奇地问:“马车有什么不对吗?”
“紫英真人何许人也,怎么会对一个小姑娘另眼相看?定是另有玄机…”
门外传来脚步声,许茂豫赶紧收口,转眸看着门外,是刘嬷嬷和秀芝端着漆盘过来了。
秀芝一见满屋子的光膀子,脸皮涨红,垂下头,僵在原地不敢过来。刘嬷嬷也不好意思,站在门外,低头说:“王爷,各位大爷,厨房里缺少食材,只做了一锅面疙瘩,还望不要嫌弃。”
“三更半夜,辛苦你们了,请代我向阮姑娘致谢。”晋王说完,冲余庆使个眼色。他出去,接过秀芝和刘嬷嬷手里的漆盘,一手一个稳稳妥妥地拿进屋里,放在桌子上,盘子里放着的六大碗面疙瘩汤渍都不洒一滴。
“王爷客气了,请慢用。”刘嬷嬷说完,又行了一礼,拉着秀芝回西厢。
她们一走,大家纷纷端起碗滋溜溜地吃着。
有德第一个吃完,摸着瘪瘪的肚子,砸砸嘴巴说:“好吃,比我娘做的还好吃,就是太少了。”
许茂豫若有所思地问:“余庆,这面疙瘩果真是阮姑娘做的?”
余庆点点头,说:“方才我进厨房,是看到她在灶台上忙碌。”
有德好奇地问:“茂公,又有什么不对吗?”
“自然不对。京西阮府,百年世家,拥有良田万顷,商铺数十家,吃穿用住行无不精致,按理说这位阮姑娘应该连面疙瘩都不曾见过,又怎么能做出来呢?再说阮府何许人家,厨师厨娘一大把,这位阮姑娘怕是连厨房的门都没进过,又岂能做出面疙瘩?”许茂豫说,“依我看,这锅面疙瘩定是那个老嬷嬷做的。至于阮姑娘,许是听说王爷在选妃,特意假装亲自下厨,博取王爷的好感…”
若是阮碧知道自己一番好意,却引来许茂豫如此多的猜测,怕是懊悔的肠子都青了。
有德重重地点点头说:“茂公说的对,这小丫头伶牙俐齿,一看就是个心眼多的。”话音刚落,旁边的晋王把碗重重地放下,站起来说:“我乏了,去歇息了。”也不看大家,大步往里屋走。
有德看了一眼碗,低声说:“吃的比我还干净。”又看看晋王的背影,微微纳闷地说,“我怎么瞅着王爷不太高兴呀?”
许茂豫摸着胡须,微微笑了笑,说:“许是我们说的话他不喜欢吧。”
有德摸摸后脑勺说:“怎么就不喜欢,咱们没有说啥呀?”
许茂豫也不多说,站起来,伸个懒腰说:“我也去睡了。”
其他人也纷纷散开,各自歇息。
第二天早上,暴雨停了。
晋王睁开眼睛时,看到窗纸被阳光染成一片红色,心里欢喜,跳下床把窗子打开,天空碧蓝,空气清新,带着一股泥土的芬芳,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外间的许茂豫听到动静,敲门进来,把手里拿着的黑紫长衫递给他,说:“这下子,匪阳不用担心了吧。”
“嗯。”晋王边穿衣服边说,“待会儿还是宜春河中下游转转,看看两岸的田地可有被淹了的?”
“匪阳,这些事务本地的官吏自然会管的,你若是去了,他们少不得小题大做,报到上面,让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指不定又要参你好事弄权、掺杂地方政务…”见晋王脸露不喜,许茂豫又说,“匪阳,你本来就军功显赫,比官家还深得民心,不易再出风头了。虽说你跟官家是亲兄弟,感情深厚,但也经不起奸人一再挑拨。如今海晏河清,你且放下操劳天下的心,做个富贵王爷吧。”
晋王脸上的欢喜彻底消失,叹一口气,说:“茂公说的是,那就不去了。索性偷个懒,去长公主的田庄里住几日,待桥修好了再回城吧。”说完,低下头,整理衣服的袖口,“对了,你去通知大家,顺便也叫阮姑娘准备一下吧。”
“阮姑娘一大早就来辞行了,那时你还睡着,我就没有吵醒你。”
晋王整理袖口的动作一滞,半晌才又重新动起来。
许茂豫又自顾自地说:“说起来,这个阮姑娘,我还真是看不明白。我原本以为她昨晚亲自下厨是为了博取你的好感,今日她却又早早离开,好象不愿意跟咱们牵扯到一起。”
晋王捋好袖口,抬起头,坚毅的眉眼不带一点情绪,说:“咱们也走吧。”
大雨初歇,道路依然泥泞。
不过晋王等人所骑骏马皆来自西宛,脚力强健,可日行千里,这点泥泞自然不在话下。转眼间,八骑如狂风般地卷出小村子,到城隍庙西拐,再行三里,便是驿道。向南是到京城的方向,向北是到玉虚观的方向——惠文大公主的田庄就在玉虚观所在的山脚下。
晋王一马当先,到路口,忽然勒住马头。
其他人等也纷纷勒住马,不解地看着他。
紧随其后的许茂豫扯着缰绳,问:“匪阳,怎么了?”
晋王不吭声,只是看着地面。
许茂豫也看着地面,只见两道深深的车辙从岔道转进驿道,往南面而去。整条岔道就只有一个车辙印子,不用想,肯定是五姑娘乘坐的马车。许茂豫想起昨日阮碧曾问自己如何回京城,说:“看来阮姑娘着急回京城,不惜绕远路回去,只是那条路甚是难走,她们得走上一日吧。”
晋王看着京城的方向,正犹豫,忽然看到不远处过来一辆双驾马车,正是阮碧乘坐的玉虚观马车。只是马车象是没有载人,跑的很是轻快,转眼间就到了面前。车夫眯着眼睛,摇头晃脑,哼着小曲。
晋王朝余庆使个眼色,他拨马上前拦在路正中。
马车夫睁大眼睛,手忙脚乱地勒住马,下车过来行礼。
晋王沉声问:“阮姑娘呢?”
车夫低头说:“方才我们到宜春河边,有旁边的人家搁了一条小船在那里摆渡,能载人和马,马车过不去。阮姑娘就打发我回来了,说是过了河到京城也就是十来里,她走回去就是了。”
晋王眉心微皱,示意余庆赏他,然后一扬马鞭,往南面而去。
不过几里,就到宜春河边,昨日湍急的河水此时已经平静如镜面,不过水位极高,差不多与岸边持平了,残损的石桥大半淹在水里。摆渡的船只不大,每回也只能过一匹和一个人。
原还有不少百姓商贾在等摆渡,但一看晋王气宇轩昂,身着显贵的黑紫长袍,跟随的侍卫又个个带刀,慌忙都闪到一边,让他先过。晋王第一个摆渡过河,也不等其他人,上马往京城方向飞驰而去。
此时已临近中午,往来的行人甚多。大部分是步行,小部分骑着马、驴子、牛等等。泥泞的道路经过行人和牲畜的反复践踏,又经大太阳的曝晒,已是半干。跑了约摸两里,就看到阮碧主仆三人杂在行人里慢慢地走着。她戴着帷帽,一双绣花鞋略显污秽,裙摆上也沾着几点黑泥,不过脚步却很轻盈。
听到急促的马蹄声,阮碧偏头看了一眼。只见眼前人影一闪,一骑飞驰而过,快如流星赶月。待再细看,只看到马背上黑紫色的背影,顷刻间远去,变成一个小黑点。
秀芝“咦”了一声,说:“这不是晋王吗?”
刘嬷嬷翘首看了一眼,说:“好象是他。”
阮碧心里一凛,忽然想起,自己回府该怎么说?难道说遇暴雨受阻路上,和晋王以及他的侍卫一起在附近的农宅住了一宿?虽然自己坦荡荡,可大夫人、老夫人会这么想吗?要是不照实说,刘嬷嬷会配合不?想了想,说:“妈妈,我年幼无知,有桩事不知如何处理,想跟妈妈讨个主意。”
话音刚落,又听身后一骑飞奔而来,到身后略微放慢速度。阮碧一转头,只看到有德面带诧异地跑过,往京城的方向而去,作为晋王的贴身侍卫,他自然是追晋王而去的。
刘嬷嬷说:“姑娘客气了,有事尽管说。”
“妈妈,昨晚的事…咱们回府里如何说呢?”
刘嬷嬷略作沉吟,说:“姑娘想怎么说呢?我听姑娘的。”
阮碧还是推回给她。“我不懂事,只听妈妈的。”
刘嬷嬷心想,要不是自己不听她的话,硬要往城里赶,也不会路途暴雨进退两难。她明白阮碧的意思,是不想说出遇到晋王等人、同住一个宅子…其实她也不想说,怕大夫人怪罪自己没照顾看好,便说:“姑娘,这事原不应该由我拿主意,既然姑娘问起,我就胡乱说说——昨日我们从玉虚观出来没有多久,就遇到暴雨,只好折回去住了一宿,姑娘你看如何?”
“就依妈妈所说。”阮碧微笑着说,“过会儿,我们到城门口再雇辆马车…”
话还没有说完,一辆两驾马车的忽然在面前停下了,车夫说:“姑娘请上车。”
(匪阳是晋王的字,匪通斐,意为五色交错。关于更新吧,我每天早晨起来喜欢看书,一般晚上才写,明天开始,我不看书了,一直写,争取加快更新速度。)
第三十八章 一波三折
更新时间2011-11-28 23:07:07 字数:3111
阮碧一怔,转眸看着刘嬷嬷。
刘嬷嬷识趣地上前,说:“这位师傅,你是不是弄错了?”
车夫连迭摇头说:“没错,方才有位大爷过来,给了我五百文,让我过来接姑娘,说的清清楚楚,身着米白绣花薄衫,下着浅青色素绫瘦长裙,头戴帷帽,带着一个嬷嬷一个丫鬟。”
他这么一说,阮碧知道是自己无疑,不再迟疑,招呼刘嬷嬷和秀芝一起上了马车。刘嬷嬷和秀芝还处在惊异当中,傻楞楞地看着阮碧。阮碧笑了笑,说:“怎么了?咱们原本就是要雇马车的,这不马车过来了?”
“姑娘说的是。”刘嬷嬷诺诺地应着,心里却在想,雇马车的定是晋王无疑了。以他这么高贵的身份,又是萍水相逢,却如此细心周到地为姑娘打点,莫非…少不得胡思乱想一会儿,忽的想起五姑娘马上要定亲的,所思所想顿时如同梦幻泡影般地碎了。转眸看阮碧,此时她已摘掉帷帽,头抵着竹帘看着窗外,眉间一丝怡然自得,不由惋惜地叹口气。这女人,凭你如何机智聪慧,凭你如何貌美如花,没有一个好出身,都是白搭。
马车往京城方向没有走多久,后面又传来一阵雷鸣般的马蹄声,跟着许茂豫和余庆等六人风卷残云般地掠过。看着他们飒然远去的风采,阮碧羡慕不已,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把骑马学会。马在这个时代是最快的交通工具,骏马可以日行千里夜行八百里,而单驾马车最多日行三百里,双驾的估计也就是五百里,至于走路大概一日百里。万一将来遇到什么紧急情况,不会骑马太吃亏了。
暴雨过后,地面坑坑洼洼。车夫又是做生意的,只想着早点把阮碧等人送到目的地,好去招揽下一桩生意。因此驶的飞快,这一路颠簸自不在话下。好在离着京城不远,到城门口,路上往来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各种各样的车辆牲畜充塞道路,马车就慢了下来。
车外,马嘶声、骡叫声、牛哞声、羊咩声、车夫的喝斥声、小贩的叫卖声…喧杂异常。阮碧绕有兴致地听着、看着,虽然隔着竹帘子,不甚分明,却也津津有味,这种踏踏实实的生活气息在宅院深深的阮府是感受不到的。
过了狭窄的城门,就是大街,马车又加快速度。城里都是青石板路,一路吧哒吧哒,特别清脆,耗时一刻多钟回到阮府。下了马车,阮碧带着刘嬷嬷和秀芝先到大夫人的院子,刚进院门,蹲在白石矶下逗猫玩的几个小丫鬟站起来,七嘴八舌地嚷嚷着:“五姑娘回来了,五姑娘回来了。”
竹帘一动,宝珍出来,轻声喝斥:“大呼小叫的作什么!不知道有客人在吗?”
小丫头们诺诺地低下头。
阮碧诧异地看看天空,看太阳应该快到午时四刻(12点),这个时候居然有客人?
宝珍转眸看着阮碧,带点笑意地说,“阿弥陀佛,五姑娘你总算回来了,昨日暴雨,大夫人可吓坏了,今天一大早就打发人在城门口守着,姑娘方才可见着没?”
阮碧说:“许是错过了,不曾见着。”
宝珍“哦”了一声,又说:“五姑娘,大夫人这会儿有客人在,你先去跟老夫人打声招呼吧。”
阮碧点点头,正要转身离开,听得屋里传来的“啪”的一声——多半是茶杯被摔碎。跟着传来大夫人的怒骂声:“…把这个不要脸的老闵婆给我赶出去。”
宝珍变了脸色,低声说:“五姑娘,你快走吧。”
阮碧带着刘嬷嬷秀芝赶紧往后院走,走到拐角处,稍微顿住脚。只见两个膀大腰圆的嫂子和几个小丫鬟揪着一个面生的老婆子从屋子里出来,那老婆子五十出头,满脸横肉,身上穿着一件簇新的褐色衫子,嘴里鬼哭狼嚎着:“我可怜的闺女呀,你就白白地让人糟蹋了,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皇法…”
大夫人出现在门口,气急败坏地说:“还不堵了她的嘴?”
其中一个小丫鬟慌不迭地解下汗巾往老婆子嘴巴里塞,谁想这老婆子甚是凶悍,竟然一口咬在她手上,小丫鬟“啊哟哟”地叫着。老婆子张开嘴,又干嚎着:“…闺女呀,这一家都是黑心的,你咋就这么死心眼?什么阮大爷阮少爷的,全不是东西,娘一定要去衙门给你讨个公道回来…”说话声戛然而止——这一回小丫鬟成功地把汗巾塞进她嘴里。
一干人扭着她出了熙和院的门。
阮碧怕大夫人看见自己,赶紧出角门往东,过夹道到老夫人的后院,沿着抄手游廊到正房门口。石矶上两个小丫鬟头挨着头坐着,眯着眼睛在打盹,听到响声,睁开眼睛站了起来,低声说:“五姑娘回来了?老夫人方才还问起呢。只是她刚刚歇下了,姑娘不如先回去,待她睡醒了再过来吧。”
艳阳当空,阮碧又累又饿,也就不再坚持。
回到蓼园东厢房,好在茶妹有准备,留着饭菜。阮碧胡乱吃完,就躺下休息了。正睡得天昏地暗,听得秀芝在叫自己:“姑娘,姑娘,快起来,老夫人叫你过去。”
阮碧费劲地睁开眼睛,看看漏钟,原来都申时了。赶紧下床,换了一身衣衫,重新梳过头发,又拿浸过凉水的面帕在脸上敷了一会儿,这才精神许多。
老夫人在偏厅榻上斜靠着。大夫人在榻沿坐着,神色疲倦,眼神有点阴沉沉的。
阮碧上前行礼:“祖母、母亲,孩儿不孝,让你们担心了。”
老夫人仔细看她一眼说:“阿弥陀佛,你平安回来就好,昨日那雨可把我吓的,一宿没睡好。”
站在她身后的曼云梨涡浅笑地说:“五姑娘,昨晚老夫人睡着睡着,还爬起来,非要到佛堂里给你念了一遍大悲咒,我们拦都拦不住。”
真有这事?阮碧疑惑,面上却不显,扑通跪下,磕一个响头,说:“孙女愧疚。”
“快起来吧。”老夫人示意曼云扶起阮碧,问,“我听说宜春河回京的桥都被冲垮了,你怎么回来的?”
“桥是垮了,我们乘渡船过的河,走回来到城门租的马车。”
老夫人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大夫人不快地说:“你一个大家闺秀,就这么在路上走着,着实不雅。”
阮碧小声地说:“事出无奈,孩儿戴着帷帽的…”
大夫人喝斥:“还要顶嘴?总之,这回你也长个教训,以后安安静静地呆在府里,别到处乱跑了。玉虚观的紫英真人虽说是个高人,但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总是抛头露面,有失体面,知道吗?”
“是,母亲。”阮碧乖巧地应着,暗暗诧异,今天大夫人是怎么了?跟吃了火药一样。
一旁的老夫人也诧异地看着大夫人。
“从前你毛毛躁躁,只当你是年岁还小。如今你也十三岁了,再过一年半就及笄了。该说的该教的,你们这几个丫头无论嫡庶,都是一样的待遇,学成如何就是你们自己的本事…”大夫人正说的欢畅,忽然听到老夫人一声轻咳。心里一惊,才发现下人们都诧异地看着自己,脸上微躁,柔和口气说,“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了,反正你平平安安回来就比什么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