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分明就是陷害,晋王非常恼怒。
这样的陷害在宫闱里并不少见,位高权重者一不高兴,就可以给地位卑微者一个罪名,而后者连争辩的机会都不一定有。他从前也见过,但从前被陷害的人并不叫阮碧。
御花园里草木丛生,太阳偏西后,周围便生起窸窸窣窣的凉意。晋王陡然黑了脸,满身杀气,凉意顿时就变成冷意,大家恍恍惚惚地生出一种处身于战场的感觉。
谢贵妃不解原因,知道万姑姑从前做过晋王的典侍(皇子身边教养姑姑),便悄悄地扯她袖子一下,让她出面打个圆场。
万姑姑眸光闪烁,刚想开口说话,却听晋王凉凉地问:“如此说来,贵妃是怀疑禁军殆慢职守,怀疑本王治下不严了?”
认识这么久,还是头回听到他正儿八经地自称“本王”,阮碧觉得好笑,不由地嘴角一咧。好在她低着头,谁也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宫庭守卫是禁军,而禁军是晋王掌管的,置疑阮碧混入宫闱,确实把禁军也涉及了。怪不得他恼怒,谢贵妃恍然大悟,又暗暗叫苦。微作沉吟,娇媚地笑了起来,说:“怎么会?天下谁人不知晋王爷治军严谨,无人能及。只是方才我见她奇装异服,就好奇地问了一句,并无置疑王爷治下不严的意思。”
陆公公也补充一句:“王爷,贵妃娘娘确实没有置疑禁军的意思,就是随便问了一下,不想这个阮姑娘脾气大得很,居然推了贵妇一下。”
晋王冷笑一声,说:“亏你还是宫里老人,也是服侍过母后的,怎么说话做事如此不着边际?母后把你调到贵妃身边,是希望你好好服侍她,你却连卫护她都做不到,留你下来又有何用?”
陆公公吓得冷汗涔涔,低下头不敢吭声。
晋王又低喝一声:“万姑姑…”
万姑姑浑身一颤,抬起眼皮看着他,见他目光里失望与恼怒俱全,颇有点难堪。她在宫里二十几年了,因为通文史善处事,颇受先帝器重,曾经做到从二品的御侍(皇帝身边女官),而后先帝把她拨到瑞妃(太后)身边做正三品的令人(妃子身边女官),晋王年少时,顽劣异常,荒废学业。先帝疼爱他,怕别人不能善加引导,又把她拨到晋王身边做过两年时间的正四品典侍。后来,晋王年岁稍长,先帝请大儒教导他功课学业,她便又回到瑞妃身边当正三品的令人。因为那两年亦师亦仆的相处,两人的情份不同于常,晋王一直十分敬重她。
晋王见她眸里有难堪之色,心底微叹口气,口气稍柔说:“万姑姑,父王曾赞你,胸有甲兵千万,怎么连你也疏忽至斯?”
字面在说她没有护好谢贵妃,其实暗中责备她空有韬略,却干出这种陷害他人的蠢事。万姑姑心里惭愧,又觉得委曲,其实今日的事情,她是劝过谢贵妃,不过谢贵妃一意孤行,她也没有办法。“奴婢知错了。”
谢贵妃见晋王劈头盖脸一顿斥责,连万姑姑都不放过,心里诧异万分,同时疑窦丛生。陆公公从前在太后宫里当过一阵子的差,但并不受器重。但万姑姑服侍过先帝、太后,又曾经是他的典侍,在宫里是资格极老,一品宫正(女官)都让着他,官家都敬重她。他却毫不留情地斥责,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情,太不正常了。虽然不解为什么,但是晋王有偏袒阮碧的意思,她却是听出来了。
谢贵妃不笨,相反还很聪明,晋王既然把事情引到自己身上——治下不严,今日的事情便只能大事化小了。想了想,笑着说:“王爷别怪万姑姑,方才是我自己贪快,走在他们前头了。”
晋王听出她话中有偃旗息鼓的意思,便不再吱声,只看着她。
谢贵妃又说:“于内侍,你不说是陛下要召阮姑娘问话吗?还不快引她过去。”
于内侍犹豫地问:“那方才她推搡娘娘一事…”
“此等小事,就不必禀告陛下了,反正本宫并无大碍。”
于内侍应了一声:“是。”看着阮碧说,“阮姑娘起来吧,随咱家去见陛下。”
阮碧当即站了起来,看了谢贵妃一眼,正好谢贵妃也在看她,这一眼是火光四溅。
谢贵妃笑着说:“阮姑娘的故事说的真好,只可惜今日天气已晚,不能听到书生有什么后招。只能将来再找机会,听姑娘讲完。”
她的意思是此事不会就此结束,阮碧既然想明白两人的立场,也已经打定主意,绝不与她善干罢休。所以,粲然一笑,说:“贵妃娘娘既然爱听,我一定要将这后面的故事讲得精彩异常,高潮迭起,才不辜负娘娘的一片厚爱。”
她是有意的,因此笑得特别灿烂。唇红齿白,眸光粼粼,乍一看象是树木深密处走出来的精怪。
禁闱里多的是美人,但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明明是少女,却带着一种千年精怪的草木气息。谢贵妃自负美貌,也看得心里一凛。又听她不甘示弱地接了自己的战书,心里竟然有一点遇到敌手的兴奋。看着她一会儿,然后摆摆手。
于内侍得了指示,带着阮碧往枕梦亭而去。
谢贵妃又和晋王说了几句,婉转表示没有置疑他治下不严的意思,这才带着一干人走了。走的稍远,她叹口气,看着万姑姑说:“姑姑,是我错了,不该不听你的劝,小看了她。”其实刚才没有晋王出现,她也准备放弃让于内侍揪着阮碧到皇帝面前问罪的打算,因为她的口才实在是太好了,只要她一开口,就有一种魔力让人听下去,而皇帝正好是个爱才的。
万姑姑点点头说:“贵妃不必自责,这么交一回手也是好的,说起来,这位阮五姑娘一直在藏拙。贵妃方才一逼,她倒是露出原形了。”
谢贵妃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阮碧的最后一笑,又张扬又秀丽,可见她其实是一直收敛自己的风华,若是她不收敛风华,会如何呢?她有点不敢想象。
第七十六章 寤寐思服
谢贵妃走远后,晋王在原地又站一会儿,等心中怒气消却大半,这才回枕梦亭。然而远远地看到肃手站在一侧的阮碧,如杨柳条一般娇弱不堪,想起方才的一幕,刚刚平息的怒火便又起来了。
走进枕梦亭,他微微顿住脚步,看着阮碧。
阮碧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他一眼。见他绷着一张脸,眉间一丝阴霾,眼眸之中藏着千言万语。心顿时好象被一只手揪着,有点酸楚,又有点疼痛。
谢贵妃刁难她,她原本并不觉得有什么委曲。因为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她已经习惯强权压迫与上位者反复无常的嘴脸。也习惯孤军作战,自舔伤口。没有时间软弱哭泣——便是哭泣了也没有人在乎。但是那是从前,现在她明白,有个人会在乎的。会因为她受到欺负而愤怒,会因为不能公开偏袒她而歉意…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没有办法告诉他自己没事,甚至没有办法给他一个笑容,仓促之下,她便冲他曲膝一礼。然而她又忘记自己身着道袍,因此这个礼行的不伦不类,滑稽可笑。
晋王心里更加难受,情不自禁地向她走近一步。
垂手低头的几个内侍都诧异地偷眼看他,他只好顿住脚步,与阮碧只隔着一丈,但这是不能再靠近的一丈。
就在这时,皇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晋王诧异地回头,只见紫英真人作揖说:“善哉善哉,陛下真国手也。”
皇帝满脸得意,说:“真人棋力却是比从前弱了。”
紫英真人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是故意的,装出遗憾说:“不是贫道弱了,而是陛下技高一筹。”
皇帝又是得意地大笑,笑罢,说:“来人,赏紫英真人金丝楠木围棋墩、岫玉棋子一副。”
“多谢陛下。”
这寥寥数语,仿若惊雷在阮碧与晋王头上炸开。
棋局结束了,那意谓着阮碧也要出宫了,而他们竟然还没有说上话。
晋王不舍的看阮碧一眼,猛然感觉到一只手揽着自己的肩膀,跟着耳边传来皇帝的声音:“走,六弟,咱们去喝酒。”
尽管心里十分不情愿,晋王还是点点头,恋恋不舍地收回眼神,跟着皇帝走出沈梦亭。其实今日进宫,他知道自己不太可能跟她说上话,心里抱着的想法是能见上一面就好。但是真见到了,他才发现,这远远不够,他真的很想与她说说话,或者更多。
晚风已起,草木摇曳,隐隐约约传来琵琶声,还有女子轻声曼唱,说不尽的婉转旖旎。皇帝侧耳听了听,说:“莫非是宫里教坊新编了曲子?走,六弟,咱们去听听。”
稍微走近,声音便清楚了,却不是新编的曲子,而是老的不能再老的一首《邶风击鼓》,女子轻声曼唱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晋王听了,顿时便有点痴了。
这一夜,皇帝为他设宴星月楼,让教坊的乐师舞伎奏乐跳舞助兴。酒过三巡,近着亥时,宫门要落锁了,晋王告辞出宫,到外廷与等候良久的贴身侍卫们汇合,上马出了东华门。
夜色已深,京城里除了夜市还热闹非凡,其他大小街道巷子都是不见行人,偶而经过的也不过是一列巡夜的兵卒。九月十五刚过,天空挂着一轮缺了小半片的明月,清辉万里,京城青石板路面折射着月光,冷冷清清,带着秋意。晋王乘着酒兴,纵马飞驰,不问方向。他的青骓乃是名马,速度惊人,很快地将一干侍卫抛在身后。
看着月光下晋王飞驰而去的背影,南丰挥舞着马鞭,好奇地问:“王爷这是要去哪里呀?”
罗有德懒洋洋地说:“多半是要去阮府。”
南丰惊愕,说:“不可能吧?这都三更半夜了,去阮府做什么?又进不去,又见不到人。”
“谁知道。”有德漫不经心地说,“自从遇到这位五姑娘后,王爷做事还有常理吗?”
“也是。”南丰赞同地点点头,“那阵子天天吃面疙瘩,我可真是怕了,好在现在他不吃了。”
“只怕以后咱们不吃面疙瘩,要变成半夜三更陪着他,穿越半个京城,就是为了看一眼阮府。”
南丰放慢马速,说:“不会吧?”
罗有德撇撇嘴巴说:“可难说了,从前还真没有发现咱们王爷是个情种。”
这两人说着话,速度就放慢了,余庆等五个人也笃笃笃地跑的没影了。南丰挥动马鞭说:“不说了,咱们快走吧。”又跑了一会儿,周边地形分明,他忍不住又惊讶,“还真是阮府呀。”
“这下你信了吧。”有德带点得意地说。
进了槐树巷,两人放慢速度,绕过挂着红灯笼的大门,到东北方位的侧门,只见晋王勒马站在侧门边,怔怔地看着乌漆墨黑的侧门和高高的院墙。余庆等五人勒着马,站在一侧,没有人说话,只有马的喷气声。
有德双腿夹马,到余庆身边,小声地问:“王爷可有什么吩咐?”
余庆摇摇头。
南丰也跟过来,低声说:“难道就这么站一宿?”推推有德,“你去叫王爷一声,咱们这么傻杵着,让别人看到了怎么办?”
有德连迭摇头说:“别,凡是五姑娘的事情,我可不敢沾惹,免得王爷生气。”
余庆面无表情地说:“站一宿就站一宿吧,今日王爷从宫里出来的时候,一直板着脸,又喝了酒,分明心里不痛快。”
余庆是贴身侍卫们的头,平时话不多,因此一开口,自有一种威严。于是大家都不说话了,勒着马站着,他们都年轻力壮,又在战场里历练出来,打仗时三天两夜不睡觉都可以。埋伏时,趴在草堆时一天一宿也可以一动不动,所以并不觉得辛苦。
过了一会儿,一个老苍头拎着更锣过来,重重地敲了三下,嘴里唱着:“天干物燥,小心…”猛然看到一列人马,森然地站在京城阮府的侧门,大吃一惊,“火烛”两字吞回肚子里,更锣也掉在地上,咚的一声。
酒意上头的晋王骤然惊醒,看了浑身打颤的老苍头一眼,双腿一夹马肚子,调转马头,往槐树巷子口跑去,其他人也催马赶紧跟上。顷刻间,走的无影无踪。老苍头抹抹眼睛,心想,自己莫非是发梦了。
跑出槐树巷,酒意渐消,晋王放慢速度,等着侍卫们跟上。低喝一声:“余庆。”
余庆拍马上前,应了一声:“是,王爷。”
“你准备一下,我要给你指门亲事。”
没头没脑的这么一句,一干人等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余庆很快回过神来,还是面无表情地说:“是,王爷。”
晋王微微颔首,没有再说,扬鞭纵马,这次是回晋王府。
回到王府,晋王便让大家解散,各自回去休息。
有德与余庆同住一间房,回到房里,问:“你怎么也不问一下王爷,是谁家的姑娘?”
余庆脱着衣服说:“谁家的姑娘不都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有好看的,有难看的,有胖的,有瘦的。”
“那还不都是女人呀?”余庆不以为然地说,倒在床上。
“余庆,你不觉得奇怪吗?王爷无端端地忽然要给你指门亲事?”有德说完,等了半天,不见余庆回答,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顿时觉得扫兴,也躺到床上睡觉。
第二天起来,到晋王在外院起居的院子,就看到他身着骑装,一脸汗水的从外面进来,衣服湿漉漉的。有德愣了愣,问:“王爷这么早起来骑马了?”
晋王淡淡地“嗯”了一声,迳直往里走,一边问:“香汤备好没?我要沐浴。”
跟着他的值班侍卫凑到罗有德身边,低声说:“有德大哥,王爷寅时就起来了,骑了两个时辰的马。”
有德顿时惊住了,子时方歇息,寅时就起来,分明是睡不着觉。琢磨着怎么劝说,站了一会儿,见许茂公慢步过来,忙拉着他,低声说:“茂公,你快劝劝王爷吧,他有点不正常,昨日从宫里出来后,一直板着脸,三更半夜还跑到阮府门外站着,又莫名其妙要给余庆指一门亲事,还不睡觉,寅时骑马到现在。”
许茂豫摸着胡须,哈哈大笑着说:“正常,正常。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话音刚落,忽听里面侍卫问:“是不是茂公过来了,王爷让你进书房等他。”
许茂豫进书房,坐了一会儿,晋王过来了,换了一身衣衫,说:“茂公,你来的正好,我想请你夫人给余庆做个媒。”边说边磨墨,开始写字。
“是哪家的姑娘?”
“阮五姑娘从前的丫鬟。”
许茂豫皱眉,说:“就是王爷上回说过的,被韩王看中的那个丫鬟?”
“就是她。”
“如此一来,王爷岂不是得罪韩王爷了?”
晋王笑了笑,不说话,把最后一个字写完,把笔扔进笔洗里,叫进侍卫,说:“把这封信送到京西阮府交给云英。”
第七十七章 相思如火
这句话说的甚是露骨,许茂豫先是一惊,随即哑然失笑,心想倒是忘记王爷的性情了。他原就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从前在西北战场,比这更霸气更露骨的话都说过。不由地怀念起西北那种天高皇帝远的生活,感叹地说:“许久没有听匪阳如此说话了。”
晋王也感慨,停下笔,眼里闪过一丝迷茫,问:“茂公,你说,我的选择是对的吗?”
许茂豫不解地看着他。
“昨日,谢贵妃故意陷害她,我看到她跪在地上的时候,心里就在想,我的选择是对的吗?”
想起方才罗有德的话,许茂豫恍然大悟,怪不得王爷彻夜纵马,敢情是受了刺激。且这刺激够大的,都让他开始怀疑起自己的选择。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实是宣宗皇帝最爱的皇子,他离皇位一度比三皇子近多了。是他自己主动提出去西北从军,选择做冠军侯一样青史留名的将军。他在西北一呆这么多年,就是想让官家放心。回到京城后韬光养晦,尽收锋芒,也是为了让官家放心。
“谢贵妃如何陷害五姑娘的?”
提起这事,晋王眼眸中又闪过怒火,说:“乔装打扮混入禁闱,推搡贵妃,意图谋害皇嗣。”
许茂豫略作沉吟,说:“看来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呀。”
晋王点点头,说:“没错,我也猜她多半真正要对付的是紫英真人,只因为真人德行无亏,便在五姑娘身上下功夫。若是罪名落实,不仅打压了紫英真人,顺便还打压了阮府,讨好了柔真郡主,倒是一箭双雕的打算。”
“当时五姑娘如何应对的?”
提到她,晋王脸色稍霁,眸底浮起些许柔情,说:“她呀…”想起她跟谢贵妃说故事,口灿莲花,不卑不亢,嘴角咧开一丝笑容;想起她最后张扬极致的笑容,心里更是柔软如同三月春水。天知道,他有多喜欢她这样子笑,目中无人,睥睨天下,狂傲不忌…若是别的女子这么笑,他会认为她太过嚣张,但是她这么笑就不一样,觉得这才是就应该这般笑。
许茂豫等了半天,见他只是不言不语,眼含柔情怔然出神。心里了然,轻轻地咳了一声。
晋王惊醒,脸颊微辣,说:“她,你还不知道?自然是巧舌如簧,没理还要说出三分理来,更何况这回。若谢氏真将这事捅到三哥处,我看她也未必占得到好处。只是三哥…”想起皇帝对阮碧的评语,有点不安。不过昨日下完棋,皇帝心情畅意地离开枕梦亭,俨然忘记阮碧的存在,看来称赞之语只是一时兴致。
“官家怎么了?”
“没有什么。”晋王边说边提起笔,继续写信。
“那匪阳接下去如何打算?”
提到打算,晋王敛去微笑,蹙眉沉思片刻,说:“茂公,我不知道,我现在心里有点乱。”
许茂豫微微颔首,理解他的心情,他一出生就拥有太多了,很多东西都是别人主动送上来的,所以他漫不经心,很多东西都不在乎,包括至尊位置。但有天,他喜欢上一位姑娘,又发现迫于祖宗家法,不得娶为妻子,他的心能不乱吗?
“茂公,派去广州的人有回信没?”
“还没有,阮氏的丈夫徐用弱刚过世,这会儿徐府应该乱的很,她未必见得到阮氏的面。”顿了顿,许茂豫说,“可惜那回,那么好的行刺失败了。听说沈老夫人吓坏了,卧病在床,怕是以后都不会抛头露脸了。”
“过去的别提了,再想办法就是。”话是这么说,晋王知道,办法不好想。行刺失败到现在半个月,他依然没有想到一个妥当的办法,而时间却又不等人。因为最关键的问题是阮碧来历不明,所以让沈府认她回去,是最好的办法。 “茂公,你先帮我查查沈相可有营私舞弊的地方。”
许茂豫迟疑,不点头,也不说话。
晋王斜睨他一眼,问:“茂公可是觉得我有失光明磊落?”
许茂豫摇摇头说:“我与匪阳相识这么多年,如何不知你性情,若沈相果然有营私舞弊,你定然也会令他主动归去。我只是担心…匪阳,沈相为首的新帝党与韩王为首旧皇党一直在较劲,若是你再加入,岂不是让官家误会你另有所图?”
晋王默然片刻,说:“我知道,做得秘密些就是。”
话说到这份上,许茂豫只好点点头。
晋王专心写信,片刻写好两封信,用手捏着纸的一角,走到窗边,让风吹干。这才叫进侍卫:“把这封信送到阮府交给云英,这封交给天工绣房何四娘子。”
然后又叫了府丞进来,吩咐:“拿我名贴去玉虚观交给紫英真人,就说本王邀请她对弈一局,时间由她来定。”
府丞应命而去。
许茂豫诧异地问:“匪阳这是何意?”
“后位之争,我原想置身事外,但如今她身处局中,我自然不能再放任不管。若我支持赵氏,紫英真人定然乐意之至。”
闻弦歌而知雅意,徐茂豫点点头说:“紫英真人是五姑娘的师傅,在太后面前还能说上话,让她在太后面前吹吹风,倒也不错。”
忙完这些杂事,晋王忍不住打个哈欠。
“匪阳,我先告退,你且休息会儿。”
晋王看看漏钟,说:“没时间了,我换身衣服就出去。”见许茂豫诧异,又说,“我只在城里转转,茂公今日就不用同我出去了。余庆的亲事,晚点回来,我再同你细说。”说罢,进里间,换上一身普通的玄色织绵长袍出来,叫余庆、有德等人换上平常衣服,从王府后门出去,坐上两辆普通的青幔马车,绕了一段路,才到繁华大街,又走一段路,到天工绣房的后门。
与此同时,阮府的两辆马车也停在天工绣房的大门口。
云英第一个下车,看到鱼贯而出的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和阮碧,头疼得厉害。今日她接到晋王的信,便跟老夫人请求,说要到天工绣房看看同乡的姐妹。她是晋王送给阮弛的侍妾,进府后一直规规矩矩,老夫人自然不好刁难。她便又请求,想让五姑娘陪着一块儿去,老夫人这阵子看阮碧如同看一朵花,千好万好,自然也准了。
不想二姑娘跳了出来,说是想拜访从前教刺绣的师傅——天工绣房的徐娘子。老夫人一想,几位姑娘的刺绣都是她教的,便叫几位姑娘一起备了礼过来。云英自然不敢多说什么。
天工绣房定制成衣,又兼外聘师傅,做的都是达官贵人的生意。迎宾的很有眼色,认出阮府的标志,忙迎人进去,端上茶水糕点,细声询问来意。听说是找徐师傅,说:“可不巧,徐师傅这两日家里有事,请了假。”又小声地问,“哪一位是阮二姑娘?”
二姑娘诧异,说:“是我。”
迎宾仔细打量她一眼,颇为激动地说:“果然是一身气派,怪不得绣出的绣品连太后都称赞有加。”
二姑娘顿时觉得脸有光彩,挺直了背,矜持地笑着。随即想起,四姑娘与阮碧都在,有点尴尬,用眼光余光看她们,一个喝着茶,一个低着头,好象都没有听到一样,心里稍定。
这时,从外头跑进一个小丫头,好奇地看诸位姑娘一眼,凑到迎宾耳边低声叽咕几句。迎宾点点头,又对二姑娘说:“阮二姑娘,我们这里的师傅听说你来了,很是激动,都想请教一二。姑娘,可愿意去作坊一坐?”
二姑娘这阵子在家里钻研黄梅挑花,颇有点心得,心里跃跃欲试,只是有点忌惮阮碧与四姑娘。
阮碧放下茶杯说:“盛情难却,二姐姐去吧。”
二姑娘不好意思一个人过去,想了想,拉起三姑娘说:“三妹妹,你陪我一起吧。”
天工绣房是京城最出名的绣房,四姑娘爱好刺绣,早就心向往之,顾不得与二姑娘的恩怨,对阮碧说:“五妹妹,我们也去看看。”
“姐姐去吧,我对刺绣不感兴趣。”
四姑娘自然知道,也不勉强,随着三姑娘后面走了。
片刻,屋里只剩下迎宾、云英、阮碧。
迎宾收敛方才的讨好笑容,脸容一肃,打开通向天井的小门,说:“请。”
云英也不说话,拉着阮碧往里走,见她神色异样,笑着说:“姑娘不必奇怪,何四娘子是王爷奶娘的女儿,天工绣房本来就是晋王府的产业,只是外头的人不知道而已。”
其实阮碧并不是惊讶,晋王的性格她还是略有了解的,心思缜密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在西北的七年,肯定不会忘记在京城的经营。她是在想,他居然把这些地方都暴露给她了,这是何等的信任。也可见他有多想见自己,心绪不免荡漾起来。
沿着游廊没走多久,便到一间房前,云英停住脚步,笑盈盈地说:“姑娘请,王爷就在里面。”
阮碧暗吸口气,伸手推门。
门刚开一条缝,一只手从里面探了出来,迅速地拉着她进去。动作之快,恰如电石火光。云英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就消失了,门也严丝无缝地关上了。表情顿时僵处了,片刻失笑,心里生了好奇,侧耳听了听,没有说话声,只有微微的喘息声,顿时心跳耳热起来。如被毒蝎子蜇了一般,一跳三步闪到天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