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当她知道朱晨与麦清明不时闹分手的原因是自己时,她心里十分内疚,问哥哥自己是不是拖累着他。哥哥当时说,傻丫头,如果你是我的拖累,那也是最幸福的拖累。
“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你刚才那句话,哥哥也说过…”
“所以,你不应该再难过了,无论他在哪里,无论是生是死,你的幸福就是他的幸福,你高兴的时候,他会比你更高兴,你难过的时候,他也会比你更难过…”这几句,沈知明说得情真意切,说到最后,声音都变了。或者此刻,他不只是对麦青青说,也是对已经逝世的陈思樱说。
地铁幽光 第三部分 地铁幽光 第五章(4)
麦青青完全说不出话了,泪水瞬间爬满了脸。往昔生活里的碎片在脑海里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全是关于哥哥的。父母过世后,哥哥从来没有跟她说过一句重话,她的一切有理无理的要求,他都会想尽办法满足她。高考的时候他还每天接她上下学,那时她担心他累坏了,说自己可以上下学,不用他接。他说,只有看到青青的笑容,才不会觉得累。
哥哥疼爱她,超过任何一个人,他为她付出了很多,这点麦青青早就知道,并且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哥哥的付出。因为她相信,终有一天她会回报哥哥。她也知道哥哥并不需要她的回报,但她想回报他,因为她像哥哥爱她一样地爱着哥哥。然而,哥哥就这么突然地走了,她的爱被悬空搁着,忽然变成了排山倒海的恨,好恨好恨…恨不得将整个世界都毁灭了。
“我现在特别能够理解小艾想自杀的心,你知道吗?她死后,尸体还是我们报社去领的。”周陵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般,谁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而小艾的父母又联系不上,最后报社去公安局领回尸体。“她说我们都是孤单的孩子,真是一点都没有错,我觉得好孤单好孤单,好像这个世界成了荒漠,而我被遗弃在荒漠里…”
夜,静静地流逝,麦青青喝了很多,她以为自己能忘记伤痛,但到后来却越来越痛,索性趴在桌子上流泪。她根本不记得怎么回的家,但是她确实回到了家,半夜醒来,她喃喃地叫着头痛,和往常一样等着哥哥开门进来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脑袋,温言细语地安慰她马上就好。可是等了很久,也没有人进来。
她想起来了,哥哥死了。
第二天早上,麦青青是被门铃吵醒的,她顶着沉重的脑袋开了门,看到门口站着的沈知明,酒顿时醒了三分。“你…怎么会来这里?”
“昨天晚上我送你回来的,你吐了,我怕你不舒服,今天早上叫我家厨师煲好醒酒汤给你送过来。”沈知明扬扬手里的保温瓶。
麦青青还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着,沈知明对她这么好了?
沈知明猜出她的疑惑,说:“你大概觉得我很奇怪,这样不请自来。我们有着太相似的命运,都失去最爱的家人,我对你有种奇怪的亲切感,甚至觉得有义务照顾你,希望你不要拒绝我。”这番话他来之前,已经在脑海里反复地练习过。
“谢谢你,不过我没有胃口。”
“再没有胃口也来喝点,不为别的,就为了我穿过整个城市送一碗汤。”
麦青青心里一暖,点点头。汤煲得很好,不知不觉就喝了大半,空空荡荡的胃暖和起来,她惨白的脸上也恢复了一点颜色。“昨晚谢谢你送我回来。”
“不用谢我。”沈知明鼓起勇气说,“希望以后无论我做什么,都不要谢我,我们的相遇好像是冥冥之中注定的。自从思樱死后,我就觉得生活一片黑暗,可是认识你以后,我…我…觉得人生好像又有了光亮。”
陈思樱。
麦青青剩下的七分酒意也醒了,陈思樱,那可是目前最有可能杀害哥哥的凶手,她垂下眼眸,不让沈知明看到自己的表情,心里却在盘算着,究竟该怎么做?沈知明主动送上门,通过他来查找哥哥死亡的真相无疑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然而她又有一点不愿意,她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哥哥的影子,她也觉得他有种奇怪的亲切感。
沈知明以为她害羞了,心里涌起一股喜悦。“我可以叫你青青吗?”
地铁幽光 第三部分 地铁幽光 第五章(5)
麦青青点点头。
“青青,我真高兴能认识你。”
麦青青抬头飞快地扫了他一眼,看到他满脸的喜悦,心里油然而起一种罪恶感。耳边隐隐又响起哥哥的话:“从此以后,我不想在青青的眼睛里看到仇恨。”
“记得把汤喝完,我先走了。”沈知明怕自己无法再遮掩内心的喜悦,急急忙忙地走了。他走后,麦青青闭着眼睛蜷缩在沙发里,半睡半醒。哥哥死后,这幢房子里的生气好像也一下子跑光了,像坟墓一样的冰冷。
傍晚时候,张岩过来看她,她强打着精神装出没事的样子,但是宿醉的虚弱还是清楚地写在脸上。张岩皱眉看着她,说:“青青,你以前从来不会喝醉的。”
“以前是以前。”
“你这样子我很担心。”
“昨天只是喝多了一点,你别担心,我真没事,我还有事要做,怎么也不会垮掉的。”
“你要做什么事?让我替你做吧。”
“我要送别哥哥,这事你也代替不了。”
张岩略微放心,他知道麦青青深爱着哥哥,看来葬礼没完成之前,她都不会乱来。至于将来,只有慢慢开解了。他把带来的盒饭拿给她,大锅炒出的饭菜怎么及得上精心煲出来的汤,麦青青一闻菜的味道,被酒精作用侵蚀的肠胃咕噜冒着酸水。
“怎么也得吃点吧?”
“石头,你先放着,晚点我饿了会吃的。”
张岩打量着她,整个下巴尖得像把匕首,越发显得眼睛大而无神。“吃点吧,再不吃,怎么有力气送别你哥哥?”
“真没胃口,石头,你跟我说会儿话吧。”
“行,你想说啥?”
“能不能跟我说说案子?现在有进展没?”
张岩摇摇头,说:“完全没有进展,我们队长都快急疯了,事情闹得太大了,青青你要是去‘东渝之光’看看,会发现到处都是相关的讨论。好在出了公告后,碎石公园和古井站这段路基本没有人搭乘了,所以也没有再出事。”
“那你有没有去找柯维军?”
“找了,他说当时他背对着郑喜在打游戏,几秒钟前还听到郑喜在打电话,忽然就靠在他身上了,还说他当时就摸不到郑喜的脉搏。和你说的差不多,没有什么特别的。”
麦青青叹了口气,说:“其实这案子一目了然,就是逼得地铁在古井站和碎石公园之间停开。”
“这问题,我们也想到了。可是青青,如果真有非自然力量,你说怎么办?我们是警察,又不是天师。现在我们还在寻找其他可能性,比如说有没有可能是沈知明或是沈乔生行凶呢,两个人学的都是化学,从事的又是化工行业,搞不好整出一些具有杀伤性的武器出来。但是前几天拜访了几位化学博士,被他们否定了。”
听到沈知明的名字,麦青青心里一动。“那现在就搁起来?”
“得看解剖结果,找到真正的死因才行,昨天于主任说,郑喜的解剖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只要他的结果一出来,其他人的死因也就清楚了。”
说是很快,其实又等了两天。麦青青接到医院的电话,请她到医院去一趟。她提前五分钟到了,坐在会议室里怔怔地看着窗外。窗外有几株山樱花,已开到尽头,一阵风过,落红无数。
脑科主任于连生率着几个人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叠化验结果,他讲了很多话,大部分麦青青都听不懂,太多的专业术语了。最后他轻咳一声,说:“…初步的解剖结论如下,麦清明的死亡原因为大量神经元细胞坏死以及脑血管受损。”
地铁幽光 第三部分 地铁幽光 第五章(6)
“是什么原因造成的神经元坏死以及脑血管受损?”
“进一步的原因有待再研究。”
“于主任,你的意思是你们发现我哥神经元细胞坏死以及脑血管受损,但不知道致病原因?”
于主任点点头,说:“是的,青青,事实上地铁猝死的七个人,除了最开始的彭晓枫没有做活体组织解剖,不知道具体原因以外,其他六个人的死亡原因是一模一样的。昨晚疾控中心组织又召开专家会议,大家认为有可能是类似于朊病毒的未知病毒导致的死亡。”
朊病毒,可能大部分人都觉得很陌生。欧美爆发疯牛病时,麦青青研究过一段时间,她就是那个时候知道朊病毒的。疯牛病就是由朊病毒引起的,朊病毒虽然说是病毒,但其实不含有通常病毒所含的核酸,没有细胞结构,没有DAN,没有RNA,只有蛋白质的蛋白感染因子。朊病毒对神经系统进行慢性破坏,最终导致死亡。如果感染了朊病毒,不进行脑组织切片,是根本无法确定的。朊毒病除了导致疯牛病外,还会导致震颤病。大洋洲巴布亚新几内亚高原一个部落存在宗教性生食人脑的习惯,食用者在5~30年出现震颤病,失语、不能行动,最终死亡。
假如不是所有的死者都在碎石公园至古井站之间猝死,假如不是所有的死者都在地铁上猝死,麦青青也许会相信真的存在一种类似于朊病毒的未知病毒。“于主任,如果是一种类似于朊病毒的病毒,为什么它只会在地铁上发作?只会在碎石公园到古井站之间发作呢?”
“这个…我们已经开始调查,有可能这段路存在一些诱发病兆的因素吧。”
“于主任,有没有可能是这根本不是人体内部的病毒所致,而是外力作用呢?”
于连生推推眼镜,说:“青青,你哥身上没有任何外伤,就连个针孔都没有,也没有中毒,而且他死亡时同车厢有十来个乘客目睹,外力作用是不可能的。”
“那有没有可能不是我们通常所讲的外力,而是一些我们看不到的黑暗力量?”
“青青,我懂你的意思,这段时间古井站闹鬼的流言很多很多。但是作为医生,我们只相信科学的方法与科学的解释。”于连生站起来,轻轻地拍拍麦青青的肩膀,“我能理解你失去亲人的心情,但是…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不要钻牛角尖。”说完,他将解剖结果放在她的面前,带着几个医生走了。
麦青青翻开解剖结果,一串串的符号,全是貌似认识的,它们概括了哥哥的死亡。她将结果放进包里,来到停尸房,哥哥的脸色已呈灰白,发际、衣梢、指间都结着薄冰,头颅被打开过,但是缝得很好,一点也看不出来。
麦青青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哥哥的脸,低语:“一定很冷吧。”泪水一滴紧着一滴落到他的脸上。她蹲下,把脸凑过去贴着哥哥冰冷的脸,喃喃地说:“哥哥,你知道吗?我好想你,非常非常地想你。可是为什么你都不入我的梦来?你是不是把我完全地忘记了?哥哥,你有没有看到爸爸妈妈?有没有告诉他们我很想他们?为什么你们离开之后,都那么地坚决,都不肯来看我了?哥哥,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乖?可是上天夺走了唯一的你,你叫我怎么妥协?哥哥,这个世界没有了你,好冰冷,好绝望,所以来看看我好吗?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值班的护士听得眼泪都流下来了,看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发丝结了霜花,于是找了个人硬生生地把她拉出停尸房。
地铁幽光 第三部分 地铁幽光 第五章(7)
离开医院后,麦青青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看着夜色徐来,看着华灯枝丫,看着牵手的情侣,看着说说笑笑的一家三口…心里郁积的悲伤渐渐地变成一种凄凉,这街头来来往往的人都是与她没有关系的。因为哥哥的离世,她已经变成了一座孤岛,只能看着别人的温情与快乐。
以前,只要她有事情,哥哥总是第一时间赶到她身边,要是她心里不畅快,哥哥总会想尽办法逗她开心,要是她高兴,哥哥会比她还高兴。现在…将来…永远都不再有这样的时光了。她从来没有这么孤单过,也从来没有这么委屈过,就好像整个世界都遗弃了她。
走过一个又一个街头,越是繁华的地方越让她生出疏离感,越是热闹的地方越让她悲从心出。然后她走进一个酒吧,要了一杯又一杯酒,唯有酒精才能减轻撕心裂肺的悲痛。她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只知道下地铁扶梯时,脚一软,一屁股坐在台阶上,过往行人纷纷对她行注目礼。
踉踉跄跄地进了闸门,踉踉跄跄地进了站,寻个位置坐着,听着铁轨的摩擦声,咔嚓咔嚓,心里也似乎有个声音大喊大叫着:“哥哥,哥哥…”
窗玻璃映着她的脸庞,那是多么陌生的一张脸,瘦得颧骨都现出来了,酒精将两颊烧成酡红,眼睛里仿佛有地狱之火在燃烧着。麦青青不敢再看,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有种熟悉的气息悄悄地靠近,感觉有个人在身边坐下,她把眼睛睁开瞟了瞟,身边的座位是空的,乘客们闻到她身上的酒味,早躲得远远的了。
是错觉吗?
她抬起眼睛茫然四望,附近都没有那个散发着熟悉气味的人。当她的眼神落到玻璃窗的倒影里时,浑身一震,在倒影里,哥哥就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微微皱着眉,眼睛里含着心疼。
麦青青直直地盯着,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一切都消失了。
玻璃窗里,麦清明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脑袋,然后朝她微笑着。她也努力挤出微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麦清明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然后掩住她的眼睛。他说话了,尽管麦青青并没有听到,但她知道他在说什么。他说:“现在我把仇恨从你眼里抹去,从此以后,我不希望在青青的眼睛里看到仇恨。”
麦青青浑身颤抖着,就像寒风中的最后一片黄叶。但她还是不敢流泪,不敢眨眼。
玻璃窗里,哥哥微笑着拍拍她的头,站起来,往前走去。她想站起来,却像被定住了,她想叫喊,喉咙却仿佛被铅块堵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哥哥渐渐远去,他所经过的地方幽暗消退,一片光明。于是哥哥被光芒包裹着,渐行渐远,终不复见。
又有一种熟悉的气味在靠近,有只手轻轻地点在她脸上,还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是眼泪吗?”
麦青青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眼前晃动的脸,这不是哥哥的脸,这张脸似曾相识。
苏铁举着手指,指尖一点水光,惊愕地说:“还真是眼泪。”
麦青青感觉脸上湿漉漉的,一抹脸,又流泪了。
苏铁仔细地打量着她,依然惊诧不已,说:“你在地铁里睡得这么实,居然还流泪。”
麦青青不说话,看着窗玻璃,窗玻璃里只有她与苏铁的影子,再无第三人。
“你怎么了?浑身酒气,又掉眼泪,失恋了吗?”
“不是。”
“那你到底怎么了?”苏铁难得的正经神色,“麦青青,你这样子很令人担心的。”
地铁幽光 第三部分 地铁幽光 第五章(8)
“我哥哥死了。”
“哦。”
“刚才我梦到他向我告别…”泪水又涌上眼眶。
苏铁怅然地说:“那还不错,我都没有梦到她向我告别。”
短暂的沉默,铁轨咔嚓咔嚓地叫着。
麦青青依然不甘心地看着窗玻璃,可是无论怎么看,也只有两张脸。
地铁已到碎石公园了,除了麦青青与苏铁,其他人都下了车。地铁又咔嚓咔嚓地往前开去。
“你为什么不下车?”
“我…不怕。”麦青青转眸看着苏铁,“你呢,为什么不下车?”
“都说是她在杀人,如果是她,一定不会杀我的。所以我也不怕,可是好奇怪,为什么你会不怕?”
“我命硬。”
苏铁失笑,说:“麦青青,现在是21世纪,你别把以前那套搬出来。”
“是真的,我家里的人,除了我,全死光了,这个世界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人一个都不存在了。”麦青青看着他,居然笑了笑,“你说我的命硬不硬?”
苏铁被她笑得汗毛倒立。“麦青青,不要笑了。”
“噢。”麦青青收起笑容。
沉默片刻,苏铁问:“你家里人都怎么走的?”
“姥爷是‘*’时被*死的,姥姥与他感情好,伤心过度,没几年也就走了。爷爷在‘*’里落下病根子,奶奶本来身体就不怎么好。爸爸妈妈是车祸,哥哥…”麦青青顿了顿,“也是车祸,撞伤了大脑,没有再醒过来。”
“你看,这都和你无关。”
“可是他们为什么都不带我走呢?他们不知道我一个人很孤单吗?还是我不够乖,不愿意带我走?”
“别说这种傻话了,如果带走你,谁来怀念他们?你就当他们自私吧。”
“你这劝人的话可真新鲜。”
“如果你一定要听你是他们生命的延续之类的话,那我也可以说的。”
“不,不用了。”
片刻的沉默,苏铁说:“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有。”
苏铁惊愕地看着她:“你看到过?”
“鬼在人的心里,所以人死后才会变成鬼。鬼神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人们需要它。觉悟高的认为自己死后烟消云散也无所谓,但大部分人还是不愿意自己就这么消失了,连一粒沙都不如。于是就想象着自己死后到了另一个世界,那里不再是人,而叫做鬼。所以只要人存在,鬼就存在。”
苏铁赞许地看着她,说:“不愧是新闻人,说起话来都是一套一套的。”顿了顿,又说,“不过我说的是真实的鬼,都说她…变成了鬼在杀人,我很想见见她,可是我每天搭乘地铁都没有见到。”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低沉下去,颇为黯然。
麦青青不吭声,看着玻璃窗,依然只有两张脸。
“你在看什么?”
“没有什么。”
地铁滑进古井站,麦青青起身离开,苏铁紧随其后。两人一下车,整趟列车空无一人了,也没有人候车。麦青青举步往扶梯走去,苏铁亦步亦趋。她不解地停下脚步,问:“你不是到这里来怀念她吗?”
苏铁越过她,脚步不停地说:“我家在这片区。”
“哦。”麦青青想起沈知明的家似乎在云河别墅区,“那天,陈思樱是来看望你的吗?”
“不是。”
“那她来干什么?”陈思樱的家在云河别墅区,学校是东渝大学,古井站附近全是大型住宅区,不是商业旺地,她跑这里来做什么?
苏铁停住脚步,转过身,略有所思地看着麦青青:“你为什么对她这么感兴趣?”
麦青青懒得理他,穿过他的身侧,上了扶梯,听到后面脚步嗒嗒地跟了上来,跟着传来了苏铁的声音:“她应该是来看她的姐姐。”
地铁幽光 第三部分 地铁幽光 第五章(9)
“她不是只有一个哥哥吗?”
“那个姐姐是她认的,是她叔叔的秘书,也住在这片区。”
“那个姐姐不是已经死了吗?”麦青青记得陈思樱的博客里有篇小悼文,就是纪念这位姐姐的,时间好像是3月1日,内容并不多,最后一句是:亲爱的姐姐,请你一路走好。
苏铁一愣,上前一步,跟她站平,偏头看着她,问:“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我是FBI。”
苏铁笑了笑,看她的眼神有点冷,说:“别说,你还真像。”
“可是我这么厉害,也没有查出来她的爱人为什么辜负她?”麦青青瞟了他一眼,继续往下说,“我也想知道,我拍下的照片里那个献花的男人背影又为什么那么地忧伤?”
苏铁怔了怔,眯起眼仔细地看着她,说:“听起来,你好像对他有意思?”
“没错。”
有一条人影忽然拦在他们面前,麦青青吃惊地后退一步,看到沈知明正用痛苦的眼神看着自己。自从那天他以照顾她的名义登堂入室后,这两天,他一有空就会联系她,或者干脆就带着他家厨师做的饭菜来看她。麦青青不是铁血心肠的人,而且他身上流露出来的与哥哥相仿的气质让她忍不住想接近他。但是陈思樱哥哥这个身份又让她很不自在。
两人互相凝视了片刻,沈知明见她没有解释的意思,默默地绕过她和苏铁,下了楼梯。
麦青青偏头看着他,拿不定主意是该追上去,还是该离开。
苏铁看看沈知明,又看看麦青青,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犹豫良久,麦青青决定还是离开,万一凶手就是陈思樱,她和沈知明纠缠在一起,只会徒增烦恼。沈知明一直没有回头,当他听到脚步声是渐渐远去的,顿时心都空了。
不管麦青青如何不愿意,她都要正式通知哥哥的朋友和同事关于哥哥死亡的消息,以及安排葬礼的相关事宜。这些天,她不肯跟任何人说,就是觉得好像只要不说出口,这件事就不会是真的。甚至还幻想着有天早上醒来,打开卧室的门就看到哥哥在厨房里,笑容满面地对她说:“懒猪,快去刷牙洗脸,准备吃饭了。”
可是现在无论任何时候推开门,都不会再见到哥哥的笑容、哥哥的影子。整个房子总是空荡荡、冷清清,没有人声,也没有人味,似乎这个房子也已经死了。给哥哥举办一个葬礼,让他和他的朋友们、和这个世界做最后的告别,这是麦青青必须做的事情。
葬礼安排在4月4日,二十七年前的今日,麦清明来到人世,二十七年后的今日,他也正式告别这个世界。他来的时候细雨纷纷,他去的时候依然是细雨纷纷。麦青青的心头也在下雨。来吊唁的人不多,全是麦清明生前的至交好友和同事,致悼词的是他最要好的朋友,边说边流着泪。
别在我墓前哭泣
我不在那里,我没有长眠
我是吹过的缕缕微风
我是雪花的点点光芒
我是留在成熟庄稼上的阳光
我是秋天如丝细雨
别在我墓前哭泣
我在这里,我没有离开人世
麦青青泪眼迷离地看着玻璃棺里的哥哥,他的仪容被化妆师的一双妙手修饰得很完美,眼睛紧闭,乍看就像睡着了。但是只有她知道,这双眼睛是缝上去的。今天大早,化妆师找到她,说麦清明的眼睛怎么也闭不上,要不要缝起来。
当时,她低头看着哥哥半开半合的眼睛,血色隐隐,十分触目,于是强忍着泪水答应了。看到化妆师穿针引线,她不忍再看,走出门。那几个化妆师以为她走远,小声地议论着,真可怕,怎么会闭不上呢?会不会是死不瞑目?
地铁幽光 第三部分 地铁幽光 第五章(10)
会不会是死不瞑目?
“…我没有离开人世。”朋友说完最后一句话,自己遮住眼睛,双肩抽动,座下一干人或欷歔或默默流泪或小声抽泣,朱晨更是哭得喘不过气来。朋友们献上白色*,送麦清明最后一程,然后就该送入焚化炉了。
尽管这是麦青青早就知道的步骤,可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熟悉的容颜要化为灰烬时,早就悲伤到麻木的她忽然发疯般地扑到棺材上不肯放手。有两个人过来将她拉开,低声说着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哥哥被推了进去,耳边回荡着朱晨歇斯底里的哭声。
再见哥哥时,已是一盒骨灰。麦青青抱着骨灰出了殡仪馆,抬头看着天际的黑云翻滚,忽然一种沧海桑田、世事皆非的感觉。
下午的骨灰埋葬,只有她和朱晨。两人一起将骨灰盒放进石材雕琢的穴位中,洒上干燥粉。然后看着公墓的工作人员将石板盖上,四周用水泥封口。这一举一动若是在平时看到,也不过是件普普通通的事。可是现在,每一个步骤都是残忍的,都只会将哥哥带得更远,带到她无法触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