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到碎石公园的时候,大部分乘客都下车了。看麦青青露出不解的神色,张岩说:“今天早上,市公安厅召开新闻发布会,呼吁曾经在猝死现场出现过的乘客不要搭乘这路段的地铁。其他乘客也害怕,所以这段路基本就没有人坐了。”
麦青青恍然大悟,随即又觉得恨得不行,为什么哥哥死后才出这样的公告?
地铁到古井站,出站的时候,迎面过来一个年轻男人,看到麦青青后轻轻地点头微笑了一下。麦青青先是愣了愣,忽然想起这不是郑喜死的时候,站在他身边的叫柯维军的乘客吗?他还活着,为什么他还活着,而哥哥却死了?
张岩看着她注视着柯维军露出仇恨的表情,不免奇怪,问:“怎么了?”
“他当时也在郑喜的死亡现场,而且就站在郑喜身边。”
“是你以前所说的叫柯维军的乘客?”
麦青青点点头。
“青青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张岩冲上去,拦住柯维军,因为担心麦青青,所以只要了电话就折回了。
麦青青站在原地,表情纠结,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当时我、哥哥、路菊、这个姓柯的都在场,结果哥哥和路菊死了,我跟他却还活着呢?要说距离,这个姓柯的站得离郑喜最近,究竟是什么因素决定着谁死谁活呢?张岩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哥哥会死?为什么?我宁肯死的人是我呀。”
张岩拉着她出闸,边走边说:“青青,别再想了。”
地铁幽光 第二部分 地铁幽光 第四章(14)
“我现在不过是走在人生的黑暗隧道里而已,我不会被吞没的。”麦青青垂下眼睑,避开张岩的眼睛,在心里低声接上前面的话,至少在找到哥哥死亡真相之前,我一定不能垮掉。玻璃茶几映着她的眼睛,陌生,但也是熟悉的,那是十二年前父母刚死的时候,十岁的麦青青的眼睛——一双仇恨的眼睛。
张岩当然不会相信她的话,可是她关起心门,他也没有办法。“青青,我回局里汇报一下情况,晚点再来看你,答应我,不要胡思乱想。”
“嗯。”麦青青为了让他离开,装出平静的样子点点头。
可是她越平静,张岩越不安,这种平静下面好像激流滚滚,随时会失控。他不安地离开麦青青家,路上,他反复地想,这七个人究竟是怎么死的?
如果是陈思樱的怨灵复仇,那么她要杀死的应该是那些在地铁里推她下去的乘客,比如说彭晓枫。但是猝死的七个人里,也只有彭晓枫是肯定在现场的。麦清明是肯定不在现场的,其他人情况不明。
如果不是陈思樱,那是什么样的力量夺走了这些人的性命?又为什么只发生在地铁古井站附近?
陈思樱被推下隧道时,彭晓枫离她很近,也许陈思樱临死时记住了彭晓枫的脸,在末班地铁上杀了她,而后坐在彭晓枫斜对面的郑喜就成了陈思樱的下一个目标,就像《午夜凶铃》里那样,谁看了录像谁就成为下一个目标。
但张岩记得,录像里郑喜根本就没有发现彭晓枫死了,说明他根本没有看到。如果说选择下一个目标的条件是距离,那么柯维军离郑喜这么近,又有什么理由还活着呢?
回到局里,张岩将麦青青所说的情况汇报给胡队长。
“这么说来,麦清明曾经在郑喜的死亡现场出现过,张小东在路菊的死亡现场出现过,这说明我们之前认为的单线死亡链是不正确的。这条死亡链其实是辐射型的。张岩,你对此案有什么看法?”胡队长点燃一支烟抽着。
张岩想了想说:“队长,这案子我算是比较早接触的,确实看不太明白,反正不可能是他杀就是。”
胡队长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说:“这点我也知道。这样子吧,张岩你仔细研究一下路菊、麦青青、麦清明和柯维军这四个人的异同点。”
“队长,我都研究N回了。”
“再给我研究,都得把他们爸妈找出来比较一下了。”胡队长把烟头掐灭,“出去跟大家说一声开会。”
等人到齐后,胡队长说:“上头指示了,要我们不要拘泥于惯性思维,要敢于想。这意思大家都懂吧?这次开会主要是研究一下陈思樱这个人。袁二,你把你调查到的说一下。”
大家都是一愣,才一天工夫,上头就变口风了。其实胡峥嵘也是奇怪,前两天去汇报工作,暗示此案可能是非自然力量,结果挨了一顿批。昨天他再去汇报工作,这回没敢说是非自然力量,只是说连着死的七个人都在碎石公园至古井站,怀疑这段路有什么诱因存在,希望上级部门能派点专家学者调查一下。结果上头就指示,要敢于想,不要拘泥于惯性思维。
警员袁二站起来,拿着笔记本说:“据我调查,陈思樱是个灵异文学爱好者,她自称数次看到两岁时候过世的母亲。她在学校里组织了一个午夜凶铃俱乐部,招集了一帮相信灵魂学说的同道,经常在学校的一栋旧楼里聚会。后来她办了‘曼珠沙华’酒吧,这帮人就把聚会地点移到了酒吧。在她的博客里,大部分都是她看过的灵异片和灵异小说的读后感,其中有一篇DeathNote的观后感,题目是《最爱夜神月》。她是‘基拉(killar)’的信徒,对他十分崇拜,洋洋洒洒几千字为他辩解,认为操控他人的命运是强者的权利,还有,她的座右铭就是夜神月在拥有死亡笔记后说的话——我会是新世界的神。并且她还有一篇是写美国著名的十二宫杀手的,大家看看发给你们的资料,题目叫做《杀人无形》。
地铁幽光 第二部分 地铁幽光 第四章(15)
“《最爱夜神月》是陈思樱一年前写的,篇幅很长,大意就是操控他人的命运是强者的权利。至于《杀人无形》,那是陈思樱2月18日写的。
在群里跟河马说起美国的十二宫杀手,非常佩服这样的高智商罪犯,他将警察、记者、民众耍得团团转,三十多年过去了,还是没人能够破解密码找出他的身份。河马说这可能是犯罪史上绝无仅有的高智商者,我说我也可以,他说我吹牛,除非我变成鬼。我说其实我早就是一个鬼了。他不相信地哈哈大笑。真不明白他笑什么,我并没有骗他,我的心中早就住着一只鬼了。
“从两篇博文可以看出,陈思樱这个人对于那种能操纵别人命运的人是非常认可的,不管是现实生活里的十二宫杀手,还是漫画里的天才杀手夜神月(killar)。”在《杀人无形》后面是一篇2月25日更新的《杀人无形》。
《创世纪》第四章记载,亚当生了该隐和亚伯,兄弟二人中,该隐务农,亚伯畜牧。到了收成时,各自拿了自己的产物献给神,神接受了亚伯的祭品,而没有接受该隐的,该隐发怒,在田里把亚伯打死,因为他夺走神的恩宠。这是人类的血第一次流在地上,起因是“妒忌”。谁不曾对人怀有恨意?又有谁不曾被人怀恨过?当心中的杀意一起,所剩下的只是行动。”
看到3月6日的日志《梦》,警员们不免心生异样,议论纷纷。
“好邪门,她好像感觉到了自己的死期。”
“就是。”
“难道人死后真会变成鬼?”
“说不好呀,毕竟咱也没有死过。”
胡队长朝袁二做了个手势。“袁二,你继续说。大家安静一下。”
“是,队长。”袁二说,“除了声称看到自己两岁就去世的母亲,预测了自己的死期,陈思樱还在寝室里请过笔仙。后来她告诉同寝室的同学,说她请到了…”
东渝大学女生宿舍3号楼309室,这就是陈思樱的宿舍。
麦青青收敛起眼睛里的森冷,堆起微笑敲门。
里面传来了慵懒的拖鞋声。门打开,一个女生探出头,看到是不相识的人,微微惊异。麦青青微笑着拿出记者证,说:“你好,我是晚报记者麦青青。晚报要写一篇关于现代大学女生衣食住行的系列报道,请问可以采访你们吗?”
女生热情地把麦青青拉进屋里,倒茶端水。
另外还有一个女生本来是在电脑前打游戏的,此刻也放下鼠标,好奇地看着麦青青。
麦青青打量着房间,问:“你们寝室就你们两个吗?”
开门女生点点头,说:“以前是三个,不过她一个月前过世了,所以就剩下我们俩了。”
“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刘真乐,她叫肖茗。”
“你们是大几的?”
“大四。”
“那你们现在没有课了吧。”
“对呀,现在主要就是写论文找工作。”
“工作好找吗?”
两个女生齐齐摇头。
“不要着急,我记得我刚开始找工作的时候,也有一段黑暗期…”
麦青青的长相谈吐是十分舒心的那种,男男女女都不会排斥她,何况她又是有备而来,三言两语下来,那两个女生已对她信任有加。她又有极高的谈话技巧,慢慢地将话题扯到陈思樱身上:“听说你们大学还有女生养蛇当宠物,是不是真的呀?”
刘真乐想也没想就说:“是真的,而且…是我们寝室的。”
麦青青装出惊讶的表情,看看刘真乐,又看看肖茗。
刘真乐连连摇手,说:“不是我们两个了,是另外一个,就是一个月前死了的那个。”
地铁幽光 第二部分 地铁幽光 第四章(16)
“哦,生病死的吗?”
“不是,是地铁轧死的。”
“噢。”麦青青装出思索的神色,双手一击,“是不是一个叫陈什么樱的呀?”
“对,就是,陈思樱。”提到自己的室友,刘真乐眼神微微黯然,但肖茗几乎没有什么神情变化。
“她怎么会养这种宠物呀?”
答案与麦青青不久前在酒吧听到的略有不同。
东渝大学新老宿舍交替使用,大一都是住八人寝室的,升大二后再重新分配住四人寝室。所以刘真乐、肖茗、陈思樱,还有一个女生小D是大二时候才开始同寝室的,刚开始的时候大家的关系还不坏。
陈思樱家境好,有点傲气,但并不令人讨厌,而且她出手大方,同寝室出去玩,都是她买的单。小D当时有个男朋友,有次也参加了她们的聚会。那男生一见陈思樱就喜欢上她了,这本来不关陈思樱的事,但男生跟小D分了手,转头就来追求陈思樱。她当然是拒绝了,小D却以为两人早就有一腿,于是就恨上了陈思樱,处处针对她。
陈思樱一怒之下干脆就接受了男生的约会,说是要气死小D。小D的火气无处发泄,看到陈思樱养的龙猫机灵可爱,就从笼子里抓出来扔到水槽里淹死了。
陈思樱回来后发现了,也不生气,去宠物店拎了两条小水蛇回来,小D吓着了,在交涉无效的情况下告诉了生活老师,生活老师将两条水蛇没收了,又口头警告了陈思樱。陈思樱也不分辩,三更夜半又拎了条蟒蛇回来,小D吓得魂飞魄散,逃出寝室,另租了房子在校外住着。两人的恩怨这才结束,陈思樱也很快将蟒蛇送走了,但是养蛇为宠物的流言就这么传开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她的性格可真有点…”麦青青同酒吧里的男生一样找不到词来形容。
刘真乐说:“其实她的性格也不是总那样子的,只是别人惹恼了她,她才会露出狠辣的一面,大多数时候虽然谈不上好,但也不坏。”
“那你们跟她处得好吗?”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知道彼此的界线就行,无所谓处得好处不好吧。”
“可是,我看你们两个就处得很好呀。”
刘真乐展颜一笑说:“那是自然。”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肖茗也破例露出笑容,伸手将刘真乐的一头乱发给揉得更乱了。这情景让麦青青想起自己的大学生活,温馨而甜美,只是那份温馨甜美离不开哥哥的关怀。想到哥哥,心中的甜美立刻荡然无存。
蟒蛇事件,多多少少也将刘真乐与肖茗吓着了。两人后来就疏远了陈思樱,刘真乐还好,她是天真活泼型的,只要没伤害到自己就都不会太在意。肖茗比她要成熟,防卫心理也重,对陈思樱的戒心要重一点。陈思樱被疏远,但她并不在乎,自然有人宠爱她。比如说那些思慕她的男生,又或是她常挂在嘴巴里的哥哥、姨父、姐姐。
麦青青从两人的片言只语里发现,她们虽然与陈思樱一起住了两年多,但其实对她的家庭背景并不十分了解,只知道她的哥哥、姨父、姐姐都十分宠爱她,也看过她的哥哥、姨父、姐姐来接过她,三个人都开着名车来的。
扯到这份上,早离采访话题很远了,但是刘真乐与肖茗也没有发现,可能她们也忘记了麦青青的记者身份,毕竟她大学毕业还不到一年,身上还带着几分学生气。
“她没有男朋友吗?”
刘真乐想了想,说:“应该是有吧,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她的追求者挺多的,她也常出去玩,我也搞不清楚究竟哪个是她男朋友。”
地铁幽光 第三部分 地铁幽光 第五章(1)
肖茗破例地插嘴:“有,我记得有一回,你去上自习,她回到寝室里哭得好伤心,我看不过去,就安慰了她一下,好像是她男朋友有了其他女人啦。她还说要永远不理他了。后来几天,她课都不上了,成天窝在宿舍里打游戏。”
“对,我记起来了,那回她好像一下子瘦了很多。但没几天,有一晚她出去回来后,又笑容满面了。不过,谁是她男朋友呢?”
“有可能就是后来常到酒吧的那个男的吧,我碰到过好几回,长得挺帅,说话也挺幽默,不过看起来挺花心的。”
直觉告诉麦青青,肖茗说的这个人是苏铁。
刘真乐附和:“对,对,开业那天我去了,那个男的也来了,还跟我打招呼,说话挺逗的,对了,叫什么名字呢?好像还不错的,对,叫苏铁。”
肖茗鄙夷地说:“那天,凡是女生他都跟人家说过话。”
麦青青明知故问:“她开了酒吧?”
“对呀,就在没多远的四平工业区,那酒吧是她姨父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呢。”
“你们经常去吗?”
肖茗摇摇头:“不常去,每次去她都不让我们买单,我们感觉好像贪便宜一样,就不常去了。”
“对呀,我还跟她说过呢。可是她说,那酒吧本来就是开来玩的,又不是用来赚钱。她只是想有个地方,朋友们可以聚一聚,一起喝酒聊天。她在学校里办了一个午夜凶铃俱乐部,那帮人经常去。”
“午夜凶铃?她是灵异爱好者?”
刘真乐重重地点头:“没见过比她更爱好这种事物的,日本的灵异漫画她全看过,而且还经常在深夜里看恐怖片,有好几回我醒来想上厕所,看着屏幕的光照着她的脸,我都差点吓死过去。对了,有回她还在宿舍里请笔仙。”说到请笔仙,刘真乐的脸色微变,一旁一直很平静的肖茗也是眼神忽闪。
“现在大家都很喜欢玩请笔仙游戏,我上大学的时候也玩过,不过什么都没有请到。”麦青青信口说谎。
刘真乐惊诧地看着她,说:“你也请过笔仙呀,胆子真大,我就没有这个胆量。”
肖茗说:“什么胆量不胆量,这种东西还是少碰为妙。”
“咦,难道你相信笔仙的存在?”
肖茗脸色微变,跟刘真乐交换了一下眼色,吞吞吐吐地说:“其实我们也不相信,但是好像思樱她真的请到了。”
还是大三下学期的时候,陈思樱忽然说要请笔仙,刘真乐与肖茗躺在被窝里看书,看着她点起燃蜡,扶着笔装模作样了一会儿。后来从敞开的窗子里忽然吹来了阴冷的风,烛火也开始摇晃不定,照着陈思樱的脸也是阴晴不定。刘真乐吓得钻进了被窝里不敢看,肖茗的胆子稍大,皱着眉,低声叫陈思樱不要玩了。但是她恍若未闻,握着笔的手在白纸上沙沙地走着。
那阵阴风足足吹了一刻钟,后来风停了,烛火也不再摇晃,映得陈思樱雪白的脸一抹橘黄。她低头看着纸,深黑色的瞳人里映着洁白的纸张。
肖茗问她:笔仙回答问题了吗?她这么问,本来有着玩笑的成分。
谁知道陈思樱抬起头,眼神茫然地点了点头,说笔仙说她不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肖茗好奇地问她的愿望是什么,陈思樱说是跟自己爱的人结婚生子。
肖茗大笑,说肯定是骗人的,难道她不跟爱的人结婚生子,要跟不爱的人结婚生子吗?但是陈思樱似乎一点都没有释怀,眼眉掩饰不住的低落,说笔仙还说她活不过二十一岁。这下子连刘真乐也从被窝里钻出来,说肯定是没有请到笔仙,是她自己在纸上乱画的。
那夜陈思樱一直情绪低落,肖茗与刘真乐变着法儿劝解她大半夜,她才慢慢地释怀。那夜与大多数夜晚一样,在肖茗与刘真乐的记忆里沉淀下去,变得平淡无奇。直到3月6日晚上,她们听到了陈思樱的死讯,细细一算,离着她的生日3月24日不过十八天。
她,真的没有活过二十一岁。
地铁幽光 第三部分 地铁幽光 第五章(2)
有一段时间,大学女生很流行请笔仙。
麦青青是没有请过笔仙的,不过同寝室有个家伙好奇心很强,说要在宿舍里请笔仙。她当时就坐在一旁,看着那个家伙装模作样半天,扶着笔喃喃有语。那晚外面是黑沉沉的,窗外半丝风也没有,结果她这么一捣鼓,屋里居然还真的刮起一阵小风,有点阴冷冷的。
麦青青有点吓着了。这阵风刮了一分钟不到就停了,室友将笔一扔,说什么玩意儿,笔仙根本没回答她的问题。
麦青青问她:“你问了什么问题?”
“一个是我能不能成为最优秀的记者,另一个是我什么时候能碰到真命天子。”
通常人所问的问题都代表着内心渴望所在或是害怕所在,比如室友的两个问题:一个是事业;一个是爱情。她本人是个很有企图心的人,学业上远比麦青青努力。汶川地震时,她第一时间跑到汶川,一边当志愿者,一边写稿子发给各大报社或是网站,很多出彩的稿件都是出自她手。她在汶川待了一个月,回来后就被日报录取当时事新闻记者,不到一年,就在业内被称为红娘子而小有名气。爱情却是她所害怕的,尽管她才华横溢,但老天给了她一个平凡到近乎丑陋的相貌,从小到大,没有一个男生对她露出爱慕的意思,更没有人追求她。
陈思樱的第一个问题正是她心中所渴望或所害怕的,能否跟自己爱的人结婚生子?
按理说,她的相貌和家境,完全不必要担心这个问题。她请笔仙时,显然已经有个认定此生挚爱的男人,而且还隐隐感觉自己可能没有办法嫁给他。这一点很耐人寻味,究竟是什么东西阻隔在她与那个男人之间呢?
至于她的第二个问题,显得很无厘头,哪会有正值妙龄、无病无灾的人会问起自己的生死?要是她身患重症,随时有着死亡的威胁,也许还可以理解,但是她没有。可惜陈思樱已经死了,不能告诉大家为什么会问生死的问题,也不能告诉大家她是否真的请到了笔仙。
一年多前的只言片语,在3月6号却成为刘真乐与肖茗的噩梦。
据刘真乐说,听到陈思樱的死讯,想到那句话,她跟肖茗都吓坏了,抱在一起缩在一个被窝里,一整夜都没有睡,接下去几天也是噩梦连连。刘真乐还说,陈思樱头七那夜,她夜半醒来,看到有条人影坐在陈思樱的床边,幽幽地叹着气。她吓得头缩在被窝里,大气都不敢喘。
但肖茗说她肯定是做梦,分不清是庄生还是蝴蝶了。
麦青青对于当代大学女生衣食住行的访谈圆满地结束了,刘真乐与肖茗还不肯放她离开,先是留了电话,后来硬拉着她到学校食堂一起吃了晚饭。
再次吃到学校食堂那种大锅炒出的淡而无味的饭菜时,麦青青回忆起自己的大学生活,每个周五她都忙不迭地跑回家,哥哥一定会做好多美味的菜肴犒劳她被大锅菜伤着的肠胃。泪水滴落在菜里,她低着头夹起菜吃掉,咸咸的。
吃完饭,两位热情的小姑娘一直将她送到校门口,这才殷殷道别。
沿着华灯初上的街道,穿过热闹的校园街,七转八拐,繁华渐去,霓虹不再,眼前所见都是冰冷的灰色方形建筑群,二楼以上都没有灯火。街两边的路灯隐在树丛里,路灯与路灯之间隔着老远。然后又有大红霓虹从一片清冷中浮现在麦青青的眼前,就像千寻隔着水岸看到画舫的绮丽人影。
这就是“曼珠沙华”酒吧,陈思樱替这个酒吧取的名字倒是挺贴切的,它很像是开在彼岸的曼珠沙华。
地铁幽光 第三部分 地铁幽光 第五章(3)
推开酒吧的木门,时间还早,人很少。麦青青挑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要了一杯果酒,大口地喝着。她以前是不怎么喝酒的,现在却觉得酒真是好东西,可以麻醉自己。
沈知明看到她的时候,心中有窃窃的喜悦,昨天他就想找她了,又苦于找不到理由打电话。不过看到她的时候,他没有马上走过去,坐在一旁,摸着自己的膝盖犹豫了半天。见她一直不停地喝酒,他担心起来,丢开心中的顾忌走了过去。“麦小姐你怎么了?喝这么多酒。”
麦青青喝得有点多了,看着他半晌才认出:“是你。”
“你怎么了?”
“我…”麦青青泪盈于睫。
“发生什么事了?”
“我哥哥他…他死了。”
“啊。”沈知明想起前天晚上她才提起过哥哥,怎么隔着一天就死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麦青青忽然想起他是陈思樱的哥哥,话到嘴边,变成了“车祸”。
沈知明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跟他的遭遇是如此地相似,因此他完全能理解到她内心的痛苦。这些痛苦他自己也经历过,他清楚没有任何语言能够减轻这种痛苦。
“我的心好像裂开了,无法形容的…痛。”
“思樱走时,我也是这样,好像整个世界都被撕碎了。”沈知明叫了酒,陪着她喝。
“你还好,你还有爸爸,哥哥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呀,老天为什么还要夺走他?”
“麦青青,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这样的心情我也有过,妈妈过世的时候,思樱过世的时候,我都恨自己无能为力,恨不能代替她们,我宁肯死的人是我自己。”
麦青青心中悸然,这何尝不是她心中所思所想,假如哥哥活着的代价是牺牲她的生命,她会毫不犹豫地杀掉自己。这一刻,没人说话,可是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却无比地接近。
“你哥哥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提到哥哥,麦青青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说:“对我来说,哥哥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我想也是。”
“爸爸妈妈死的时候,我才十岁,哥哥也只有十五岁,为了照顾我,他每天早上起来做好早餐,然后叫醒我。吃完饭后,他又骑自行车送我去学校,然后自己再去上学。每天放学后,他都过来接我,回到家又做饭又洗衣服。他每天的空闲时间大部分都用来照顾我了,可是即使这样,他的学习成绩还是很好,考上了重点大学。”顿了顿,麦青青收起嘴角的笑容,心有内疚地说,“其实他小时候的梦想是飞行员,驾着飞机自由自在地飞翔在蓝天上,他的身体条件和文化素质都达到了标准,但是因为航空学校在外地,所以他没有去读。从小到大,我都是他的尾巴,拖累着他,不能让他自由地飞。”
“不,不是这样子的,我也是别人的哥哥,我很清楚。尽管思樱有时候会惹下很多麻烦,但是有这样一个妹妹,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你哥哥肯定也跟我一样。”
麦青青浑身一震,这种相似的话哥哥也是说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