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我这次是说真的,我那里真的很挤。”紫月微尘坐在办公桌对面,收敛了笑容,可怜兮兮将脸贴在办公桌面上,一副很累的样子,“我快累死了。”
“做心理医生那么累,干脆关掉工作室到我这里来交接一下,准备做总经理。”关雅阳双手交叉,撑住下巴,语气不咸不淡,“我这次也是说真的,我已经跟父亲说过了,下个月回英国,这里交给你,他也答应了。”
紫月微尘猛地抬起头,暖褐色的眸子微不可察地转了两圈,最后嘴角扬起,微微笑了起来,“如果是这样,她就真的只能在我狭小的工作室里腐朽死亡了。可怜的秦乐,还说那是比她性命还重要的事情,可惜我以后再也没时间替她调查了。”
从一开始关雅阳就知道紫月微尘来他这里,绝对不是要房间那么简单,可是也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提到秦乐,秦乐自从上次醉醺醺地给他打了个电话之后,就再也没有了音信,却没想到一直躲在紫月工作室里,她和紫月微尘是怎么认识的?——
“秦乐在调查什么?”心里慢慢涌出一丝奇怪的情绪,关雅阳眯了眯眼睛,问一脸笑容的紫月微尘。
“说是鱼类跟大陆上某些种族的近亲关系,现在女生的想法总是很古怪。”紫月微尘摊摊手,表示自己也很困惑,“我能够查到的一些资料已经传到你的电子邮箱里了,你自己看吧。”
说完这一堆莫名其妙的话,紫月微尘带着他的招牌笑容下楼去了,关雅阳皱了皱眉头,低头继续看文件,可是心思总是定不下来,最终还是忍不住打开了电子邮箱。
秦乐有多喜欢苏晓柏,他当然也是知道的,从那天她醉醺醺的那个电话中,再联想苏晓柏的态度,也不难想到,她一定是被苏晓柏伤得很深,那么现在她躲起来偷偷调查的事情,是不是也跟原飞鱼和苏晓柏有关?
一直以来,他只知道,原飞鱼和苏晓柏是孤儿,至于他们是哪里人,父母是怎么死的,谁都不知道。这毕竟不是个好的话题,原飞鱼又不太喜欢别人提起这件事,所以,到了后来, 他也就忘记问了。
仔细想一想,原飞鱼总是说她跟苏晓柏是相依为命,从小一起长大的,也就是说,他们从小就没了父母,那么,又是出于什么原因,让一个没了父母的小女孩毅然决定去抚养另外一个只比自己小四岁的小男孩?爱情吗?不可能。吃都吃不饱,说爱也太荒谬了。——
这一个多月以来,他的心都充斥在被欺骗后的伤痛中,无法自拔,竟然没有想到,这件事情背后的漏洞有那么多。他也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原飞鱼,却没想到,他对她根本就是一无所知。——
邮件打开了,里面是一些年代久远的老报道,发黄的老报纸扫描在文档里,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气息充斥着关雅阳的眼眶。他盯着电脑屏幕看了很久,然后猛然起身,飞快地冲进下楼的电梯。
到了十九楼,紫月微尘像是知道他要来一样,正等在门口,门打开,关雅阳第一眼就看到坐在沙发上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的秦乐。
秦乐的长卷发剪短了,只留了齐齐到耳朵的长度,颜色也染回了黑色,看起来成熟了许多,五官轮廓比以前显得硬朗了几分,画了很精致的妆,却也掩饰不住眼下浓重的黑眼圈,似乎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
关雅阳走到她身边,单刀直入地问:“那些东西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看到的意思。”秦乐将电脑放在沙发上,点了一根烟,抽了两口,顿时被呛得猛烈咳嗽起来,但是她却没有停的意思,又猛地抽了两口,自虐一样的抽法,“关大才子,这么聪明的人,连份老报纸都看不懂吗?”
那份报纸当然谁都看得懂,特别是占了报纸半张版面的社会新闻。报道的是一宗车祸,十九年前的Z市XX镇一个小男孩被一辆飞驰的出租车撞死,当场身亡。肇事出租车司机逃逸,有目击证人举报肇事出租车的车牌号,肇事司机很快被警察抓住,起诉时,却又因为证据不足,肇事司机被当庭释放。
这样的事件在今天也是偶有发生,并不算什么新鲜事,关雅阳依旧不懂秦乐要调查这些的真实意图,“这件事跟她有关系吗?” ——
“当然有关系。”秦乐站起身来,双手抱胸,夹着烟头的手指微微翘着,脸上带着崩溃过后,显得十分空洞的笑,晶亮的大眼睛里闪着恶狠狠的光,“我从当年写这篇报道的记者口中问到了死者的真实姓名,被撞死的那个小男孩就是原飞鱼的亲弟弟原飞虎,你说怎么可能跟她没关系?”
其实看了那些老报纸,关雅阳心里就隐隐产生了一些不好的预感,总感觉原飞鱼身上似乎埋藏着什么更加让人无法接受的真相,而那些真相一旦暴露出来,结果恐怕比现在还要糟糕。
“那么你让微尘把我叫到这里来,是想让我做什么?”关雅阳盯着秦乐的眼睛,无法想象她这一个多月都是怎么过来的,以至于,她身上原本存在的天真无邪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帮我调查一下这个女人的事情,监狱的档案管理的一向很严格,而我爸爸为了逼我回家,又切断了我所有的关系网。微尘回国也不过一年多时间,认识的人不多,所以这件事只有拜托你…”
秦乐说着话,眼前突然一阵晕眩,慌忙从一旁的茶几上摸出药瓶倒出几粒药丸吞下去,过了半分钟晕眩才慢慢缓解。她丢下烟蒂,从沙发一旁抽出几张纸递给关雅阳,想努力保持镇定,但是脸色的表情太痛苦,让人看得心疼,“你必须帮我。”
“秦乐,你这又是何苦?”关雅阳接过那几张印了一些文字和图片的A4纸,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这样做只会让自己更加痛苦而已。”
“就算是痛苦也无所谓,我就是不甘心…难道你就甘心吗?”秦乐努力保持的镇定在关雅阳的叹气声中陡然崩溃,表情变得狰狞,指着关雅阳说:“难道你就甘心吗?他们两个把我们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自己却还活得好好的,凭什么?关雅阳,你告诉我,他们凭什么?” ——
关雅阳静静地看着秦乐发疯,却始终一言不发,秀雅的脸上冷冷的,只是墨黑的眸子里慢慢流露出一丝怜悯来。他从现在的秦乐身上,隐约看到了四年前的自己,那时候他也总是这样不甘心,总是想着报复,可是现在他明白了,其实没什么不甘心的,爱情这东西,原本就是谁投入比较多,谁就会输得比较惨,想要报复,那也只能证明,你还固守着那份爱念念不忘,除了让自己更加狼狈以外,什么好处都没有。
看着秦乐崩溃的脸,关雅阳皱了皱眉头,将那几张A4纸握紧,朝紫月微尘说:“我可以将隔壁的套房也批给你,你好好照顾她。”
有些道理,若没有亲身经历过是不可能理解的,当时他就像现在的秦乐,谁若劝她,就会立刻被当作敌人,所以他并不准备劝秦乐。
紫月微尘点了点头,目送着关雅阳离开,脸上的笑容更明媚起来,很开心地走到酒柜前,为自己倒了杯酒,然后回头问因为发怒而满脸怒气的秦乐,“要不要来杯酒?”
“我刚吃了药…”秦乐没好气地回他,“你想让我死吗?”
“你前几天不是一直都很想死吗?”紫月微尘靠在酒柜前举着酒杯,欣赏着杯中暗红色的液休,笑容不减。
“不想了,现在一点都不想了,你说得没错,如果我死了,就真的是彻底输了。”秦乐慢慢平静下来,坐回沙发上,又点了一根烟夹在手指上。——
紫月微尘看着她,端起酒杯放在鼻下嗅了嗅扑鼻的酒香,陶醉地叹息一声:“果然是好酒。世界上美好的事物多得很,所以,如果你不想死,就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能体会到报复之后的快乐。”
第九章鱼
如有来生,请别用情至深
【1】
夏季最炎热的七八月份,是水族馆里人流最大的时候,特别是潜水员,早上八点钟上班.七点种之前就必须到馆里报到,要在开馆之前清扫好各大水族箱及水池,保证鱼类们有个好的环境。一天两场的喂食表演增加到了三场,原飞鱼经常加班到很晚,回到家苏晓柏总是会热好饭菜,边画着画稿,边等着她。
苏晓柏以前就经常主动分担家务。因此他做饭的手艺并不在原飞鱼之下,而且他是学美术的,对食物的外形尤其注重,每次做出来的饭菜,总是会惹来原飞鱼的一片赞叹声。
日子还是一天一天过,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但是平静的表面下总是涌动的暗潮,仿佛只要一滴水珠溅入的波澜,所产生的连锁效应,就足以引发起一场海啸。
苏晓柏对原飞鱼更加体贴入微,那份画稿的和约已经接近尾声了,学业也没有那么忙。空闲下来的时间,他的精力几乎全部用在了家务上,那毕竟是他和原飞鱼共同努力买下的房子,是他们的家,即便以后日子变得更好,可以换更大的房子,他也绝对不会放弃这里。
只不过,在原飞鱼的心里,她始终无法在跟以前一样把晓柏当成弟弟一样看待。毕竟那些躲藏在暗处的东西,已经尽数被挑明,摆在她眼前,她无法做到心无芥蒂,虽然她一如往常关心着苏晓柏,同样看不得他受伤害,但是却时刻在回避跟他有不必要的身体接触。洗澡忘记带毛巾,宁愿湿淋淋地穿上衣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叫苏晓柏给她递毛巾进来;抢着做家务时,偶尔跟他的手相碰,她也会触电一样飞快弹开。更不用说,那些鼓励的拥抱和意义单纯的抚摩,到了最后,连跟晓柏单独相处,都变成了一种障碍。——
“姐,你不用像防色狼一样防着我…” 有一次原飞鱼洗澡的时候,下意识地锁了两道门,听着门锁发出的轻微“嗑哒”声,苏晓柏站在门外,漂亮的脸上露出一丝受伤的神情,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除非你亲口同意。”
这话原飞鱼当然是相信的,苏晓柏的性格虽然有些反复无常,有些极端,但是骨子里却仍是个善良的孩子。他只是被抛弃怕了,患得患失,下意识地自我保护。原飞鱼这样安慰着自己,努力说服自己放松一些,但是变质了的感情,就像是腐坏了的食品,就算再掩盖,也无法消除那股酸酸涩涩的味道。
偶尔下班早的时候,原飞鱼会习惯去丰华大厦转一圈,站在楼下,望着三十九楼的某一面落地窗发呆,却从不敢上去,连紫月工作室都没再去过,这种无意义的行为持续了很久,所以那段时间,她即使不加班,回家的时间也会很晚。
晚上,苏晓柏陪着她一起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原飞鱼偶尔转头看到他无聊得快要睡着的侧脸,偶尔会忍不住问:“晓柏,如果哪一天你发现杀了你爸爸,害得你家破人亡,变成孤儿的女人出现在你面前,你会怎么办?”
“杀了她。”苏晓柏的回答通常是干脆而阴狠,说话语气跟漂亮的五官有极大的落差。
“为爸爸报仇吗?”大热的天,原飞鱼无端地打了个寒战,脸色也有些不自然,不过好在客厅里没开灯,电视的光线忽明忽暗,是个很好的掩饰。——
“不全是。”苏晓柏低下头,盯着手里的杯子,“是她害得我这么自卑,连爱一个人都觉得底气不足。姐,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关雅阳吗?因为他太优秀了,在他面前,我感觉自己灰暗得什么都不是…”
耍那些极端的手段,甚至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也都是因为自卑和危机感吗?
胃里一阵痉挛,习惯性地疼到她手脚颤抖,但是原飞鱼却坐着没动,只是别过头去,隐忍地咬紧下唇。有一些在喉咙里打转的话,那句,晓柏,其实害得你家破人亡的人是我,你会有今天,全部都是我害的…这种话,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夏日的正午,水族馆售票处外还排着长龙,关雅阳将车停在马路对面,坐在车里看着当初不经意瞥到原飞鱼的那个窗口。窗户是开着的,里面有些黑,大概是没有人在的,他这么猜想着,这个时间,原飞鱼应该跟鲨鱼或者海龟们在一起,或者又头顶着花环,为哪位浪漫的男士向女朋友求婚。
他有些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好像心伤过一遍又一遍之后就变得麻木了,并没有四年前那样的鲜血淋淋,反而能让他冷静的思考一些东西,思考他和她之间的感情,从八年前到现在,十八岁到二十六岁,甜蜜的时光远没有痛苦的时光多,那么这样的感情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他趴在印有BMW标志的方向盘上,静静罢考着这些问题,就这样度过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天慢慢黑下来,水族馆里的灯次第灭了,工作人员陆续走出来,又过了-会儿,穿着T恤短裤的原飞鱼跟值夜的工作人员挥手说再见,走进他的视线中。——
他发动车子,将车子掉了个方向,停在原飞鱼身边,摇下车窗.表情冷冷地说:“上车。”
原飞鱼愣了一下,看清楚他的脸,心脏陡然漏跳了一拍,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
“放心,我不会纠缠你,只是有些事情,你有知道的权力。”关雅阳伸手打开副驾驶座的门,又加了一句,“我带你去看一个人,我想那个人也一定很想念你。”
原飞鱼没说话,但是看着在她面前打开的车门,尽管有些犹豫,但是最终还是坐了进去。
车子慢慢发动,在平缓的马路上向前行驶,车窗外透进来的风,撩起他们的发,在空气中舞动,关雅阳没再说一句话,只是静静的开车,原飞鱼有些不习惯这样的气氛,只觉得若是再沉默下去,她一定会窒息的,于是低头搅动着背包带,小声打破寂静。
“你想带我去见谁?秦乐吗?”她第一个想到的确实是秦乐,而且也只有秦乐,在这个城市中,他们共同的朋友很少,若要认真去算,一只手的手指数目也会被嫌弃太多。
“不是秦乐。”关雅阳的视线落在前方,天虽然黑了.但是这条道路被路灯照耀得很明亮,路上行人车辆很多,有些吵闹,可是却会让人无端的觉得寂寞,“秦乐…”他本想跟她说一些关于秦乐的状况,但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说。
“你见过秦乐了吗?”原飞鱼整个人侧过身去,有些紧张地盯着他,“她现在怎么样?” ——
怎么样了?若只是变得成熟了,还比较好说一点,现在她的状况要怎么形容,生下如死?行尸走肉?
“她…不太好。”思索了半天,最后他也只能这么说。
“她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原飞鱼颓然地坐好身子,脸色慢慢变得惨白,“她一向最讨厌别人骗她了。”
关雅阳侧了侧头,看了原飞鱼一眼,她苍白的脸色让他微微有些心疼,但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说的都是事实,他也实在说不出“她消气之后就会原谅你的”、“你们毕竟是那么多年的朋友”,这样冠冕堂皇的话。
欺骗这种事情,就是因为是那么多年的朋友,才会觉得受伤很深,因为有感情存在,就像他们两个之间,他也无法否认。自己得知被她欺骗后的愤怒和伤心,全部都是因为,说谎的那个人是他所在乎的人。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就算对他说一万句谎言,他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感觉吧。
车子一路行驶到城外,霓虹和繁华渐渐被抛在身后,前方的路越来越宽敞,人也越来越少。路过城郊的一家花店,关雅阳下车,买了一束康乃馨递到原飞鱼手上,原飞鱼怔然,看着关雅阳冷冷淡淡的表情,又低头看了看手里花,隐约觉察出这花并不是给她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渐渐觉得有些紧张,握着花的手心,慢慢沁出细密的汗珠。五分钟后,他在护城河旁停下车。
S城在古代是十分著名的军事要塞,城外的护城河据说是春秋战国时期遗留下的,后人经过反复加固维修,才保存到今天。护城河河面很宽,河水环绕着S城,绵延了几公里,两岸种了垂柳,修了花圃,景色很美,河对岸是一大片天然的草地,天气好的白天,会有成群结队的人来这里野炊或者户外烧烤,夜晚虽然人迹稀少,但晚风徐徐,花香扑鼻,也别有一番宁静悠然的意味。——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原飞鱼问话的时候关雅阳已经下了车,她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也慌忙跟了过去,一直走到一颗柳树下才停了下来。
“她就葬在这里。”关雅阳双手抄在西装裤的口袋里,面容肃静看着静静流淌的河面,慢慢开口:“吴玉菲,在XXX监狱服刑十四年,编号为3721,五年前去世,去世前曾签署遗体捐赠协议,将遗体捐赠给当地一家医学院,后来医学院领导根据她的遗愿将她的骨灰撒在S市的护城河里。”
原飞鱼手上的康乃馨陡然掉落,花束摔在地面上,花瓣零落一地。她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被夜色染成暗褐色的河水,也不知道是在询问关雅阳还是在询问自己:“她…她已经死了…”
“我本来想为她立块碑的,但是想一想这种事似乎应该由你来做,毕竟你是她的亲生女儿。”关雅阳站在柳树下,柳枝被风吹起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声音虽然是淡淡的,但是眼神却随着夏日的风慢慢柔和下来,“据监狱的工作人员回忆,她去世的时候不准任何人通知家属,随身的遗物全部送给了同监狱的女犯,是笑着离开的。”
不许任何人通知她,却要求将骨灰撒在她所生活的城市的护城,她肯定是觉得护城河包围着城市,她的灵魂就能随着河水一直绕着城市奔跑,总有一天她能见到她和晓柏,并且永远守护在他们身边。
无力地跌坐在河堤上,原飞鱼终于捂着脸大哭出声:“妈…”——
看着她柔弱的肩膀一耸一耸的抖动,关雅阳的心即有莫名的不忍,很想走过去将她抱在怀里,安慰她,可是最终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一旁以一个旁观者的立场,静静看着她,守着她。
夜晚的风褪去白日的燥热,带着河水的凉意吹在人的心头,颇是心旷神怡,原飞鱼的声音越来越小,是哭累了,关雅阳这才在她面前蹲下身,伸手替她抹了抹脸上的眼泪,然后将康乃馨拣起来递到她手上,提醒道:“给伯母献花吧。”
原飞鱼点点头,接过那束康乃馨,站起身来,慢慢将花束丢进河水里,缓慢流动的河水带着美丽的花束,慢慢飘远,直到再看不到踪影。
“谢谢你带我来这里。”原飞鱼的目光落在花束消失的河面,吸了吸鼻子,将再次涌出的泪水尽数吞了回去,“不管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总之谢谢你。”
“没关系。”关雅阳双手抄进裤子口袋里,眸子看向她的侧脸,又飞快移开,“我妈去世的时候,你也陪过我。”
还人情债吗?他们之间原来已经分得这么清了。
“那能不能再陪我一会儿。”原飞鱼深吸一口气,弯身在一旁的花坛上坐好,眼睛红红的,“我不想回家。”
有些事情是无法让晓柏知道的,现在能够听她倾诉的人,就只有关雅阳而已。
关雅阳脱了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在她旁边坐好,做出倾听的姿态:“好,毕竟那个时候你也是陪了我一天一夜。”
有些事情藏在心里太久,终于找到一个发泄口,倾诉就会变得无休无止,原飞鱼第一次跟人说起她的妈妈,她想这应该也是最后一次。——
“她是个傻女人,我爸在我五岁的时候就因为工厂的天然气爆炸去世了,那时候我弟弟刚满三岁,她也才不过二十九岁,很年轻很漂亮,很多人都劝她改嫁,但是她不肯,她说到了别人家,我们两个肯定会被人瞧不起,她就是死也要将我们姐弟俩带大。那期间有个国税局的局长看上了我妈,那个男人才四十岁出头,有权有势,老婆死了很多年都没再娶,也算是个好男人。他托了好多人来我家说媒,甚至将我外婆家所有人都变成了他的说客,但是我妈就是死活不答应,因为对方说,会另外安里我们姐弟俩,但是不能带过去跟他们一起住。外婆家的人为了这件事跟我妈翻脸,我唯一一个舅舅想利用那个局长的关系调动工作,天天来我家缠趁我妈,我妈把他赶了出去,他的工作也没调动成功,他因此跟我妈断绝兄妹关系。最后那个局长终于放弃了,我们一家人也终于没分开。我爸工厂的赔偿金也拨下来了,日子也不算难过。”原飞鱼说到这里哽咽了一下,不知道是想吞掉眼泪,还是想吞掉一些她即使倾诉也不想说出的过去,“后来我妈坐牢了,她从不许我去看她,也不许我服任何人提起她,说那样我会被瞧不起,身上一辈子都会有阴影,无法像别的女孩子一样恋爱结婚,十岁那年,我想她想得受不了,偷偷跑去监狱看她,她因此很生气,不但不肯见我,不绝食了一天,威胁我说,如果我再来,她就永远都不吃饭。十一岁的时候,我说想离开家去大城市生活,去跟她告别,她才终于见了我一面,并且厚着脸皮写信给我舅舅,求他帮忙卖掉家里的房产,将我们在S市的生活安顿好…那次见面,是这十九年里,我跟她唯一一次见面,只隔着厚玻璃说了一会儿话,要是早知道是最后一次,我应该多看她几眼的…”——
天气晴朗,夜空很美,抛却繁华,星光显得无比璀璨,低低地挂在天边,大熊星座里有最明亮的北斗星,它照在人的心里,给人永远不会迷失方向的力量。
关雅阳坐在原飞鱼身旁,看着她的侧脸,墨色的眸子被星光晕染成温柔的眸色,他慢慢伸出手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轻轻抚摩着她柔软的发,喃喃低语:“你也是个傻女人。”
【2】
被原飞鱼刻意隐瞒的那段过去,关雅阳是知道的,那正是秦乐让他调查的事情,只不过他并没有像秦乐透露一星半点儿。因为按照秦乐的个性,肯定会去闹得天翻地覆,到时候原飞鱼会比现在更加崩溃,她已经吃了太多的苦了,不应该再忍受那样的折磨…他不忍心。
批示着手上的文件,他总是定不下神来,眼睛总是有意无意往电脑方向瞄,那份资料就存在他的电脑里,就如一根鱼刺扎在喉陇里,让他寝食难安,他侧头看了眼电脑,最终还是放心不下,丢下文件,将电脑里的那份文件存进了自己的私人邮箱里,然后将硬盘的资料删掉,这才稍微放心了一些。
下午,他陪原飞鱼去半山的墓场为吴玉菲立碑,两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工人将刻好字的石碑竖立在做成圆弧状的水泥坟前。原飞鱼看着石碑上面的字默默发呆。这是一座空坟,墓碑也显得很空洞,连照片都没有贴,只刻了一行字:“慈母吴玉菲之墓”,但至少能让人心安一些。——
傍晚的时候天空飘起细密的雨丝,他们两个并肩走在下山的路上,路面很滑,原飞鱼心神不宁,走得很是踉跄,关雅阳只得在一旁紧紧抓住她的胳膊。
他的车停在山下的马路旁,纯白的BMW很是扎眼,走到车前,她轻轻挣脱他的胳膊,眼神混沌地看着他说:“不用送我了,我自己走回去。”
她的眼神从来都是晶亮晶亮的,光芒璀璨得如同镶嵌了钻石,关雅阳有一瞬间被她眼里的混沌吓到,心又开始酸酸涩涩地疼,但还是松开了手,放她离开。
她朝他点了点头,越过他的车朝前走,步伐很慢却显得异常沉重,黑色的连身裙包裹着她瘦弱的身体,淹没在昏暗的雨幕中,看着让人无由来的一阵心酸。
“原飞鱼…”他站在车旁看着她的背影,猛然上前叫住她,墨色的眸子湿漉漉的,“飞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