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凑近十三,神秘一笑,“怎么,是不愿意伺候明王?公子源墨有什么好的,听说他现在已经快死了呢。”
十三猛然瞪大眼睛。
什么?
“将军府勾结青国,大王下令,满门抄斩。”悠幽摆弄着那些首饰。
十三腾地站起,转身要奔出去。
悠幽拉住她。
“你出去,也救不了他。”她微笑着,在十三的耳畔低语,仿佛梦呓,“要和明王斗,如今,无论你、我,还是源墨,都没那个能力。”
要和,明王斗。
我、公子、你…
悠幽…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寻死。”悠幽笑着,手抚上十三的发,“千万不要寻死,因为所有的事情,都会有以后,你要等的,就是那个以后。”
“你,到底是何人?”十三终于说出这些天来的第一句话,声音微颤。
“我…不过是一个,要报恩的人。”悠幽一笑。
“我有恩于你?”
“不。”
“那是公子?”
“也不是。你无须追究,那个人该出现的时候,自然会出现。如今我只是奉命告诉你,活着。”
活着。
“我…”
“这颗珠子,的确很配雪姬。”悠幽嫣然一笑,手一拂,一颗奇异的珠子已经在她的手上,用一根银线穿着。
她替十三戴上。
十三在窗前静静地站了很久。
久到月光都洒在她的脚下。
身后偶尔会有傀儡走过,她仿佛浑然不觉。那些傀儡的脸是一模一样的,连装扮都一模一样,没有人能将它们区分开,除了将它们制作出来的傀儡师。
连霁月也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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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祝负手站在殿前,月华下,他英气的双眸仿佛闪着光。
若不论别的,他应该算是一名合格的君主。可是十三就是对他喜欢不起来,因为他逼她做她不喜欢的事。
而且,他要杀了公子。
“悠幽老板来的时候,好像跟她说了些什么。”霁月这样对昭祝说。可是因为她不能见客,所以也不知道悠幽到底说了什么。
原本打算用术去听,但这是行不通的,因为悠幽的御神术造诣也很高。先王曾想聘请她进宫来教授几位公主,她却拒绝了。
“我可不想待在王宫那种地方。”悠幽就这样直白地回绝先王。
这个世界上,能够从容地面对一位君主,却总是带着不以为意的笑容,言谈之间毫不避讳的,也就只有竹凤浅与悠幽这对师兄妹了。
“还能说什么?”昭祝有些不以为意,“她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也许只有等源墨死了,她才会真正的死心。”
“陛下真的要处死公子墨?”
“当然。”
“那云浮夫人呢?她可是陛下的亲姑姑。”
“将军府勾结青国,她自然要死。”昭祝一挥手,表示不想再听。
霁月沉默。
可是,如果公子墨死了,雪姬还能活着吗?
得知明王要处死源墨的时候,十三正站在院子里发呆。
她的手猛然一颤,手里拿着的一片绿叶悄然而落。
霁月轻笑,“大王下令,今日就要处死云浮夫人和公子墨。”
“这时候,应该已经押赴刑场了吧。”霁月随手一扬,附近的一只傀儡慢慢地走过来。
那只傀儡僵硬地点点头。
“再过不久,他们就死了。”霁月看着十三。
“如果他们死了,雪姬也会死。”十三终于第一次开口对霁月说话。
她的声音很稚嫩、很甜,可是因为这句话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显得有一些尖锐。
霁月一笑。“是吗?”
“是。”十三坚定地点头。
“公子墨死了,你也就死了。你死了,薄烟、轻雾和将军府所有的人,就都死了。”
霁月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是带着笑容,如孩子一般单纯的笑容,可是那声音却带着强烈的威胁意味。如果她死了,大王就会处死将军府所有的人,如果她肯活着,那么死的就只有源墨和云浮。
这是霁月进献给明王的主意。
十三也听出了霁月的威胁——如果她死了,就要杀死将军府所有的人。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霁月。
“怎么样?”霁月笑着问她。
反正源墨和云浮夫人都是要死的,她只能选择救其他人,或者不救。在霁月看来,十三一定会选择救那些人。
何况,她真的会为了公子墨去死吗?霁月并不相信。
“不要这样看着我。”她微笑着看着十三,目光清澈,“我并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虽然她才到挽发的年纪,虽然她对外面的世界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可是她知道,只要是昭祝想要做的事情,她都要帮他达成。
是在什么时候呢?
在无数个只能与他交谈的日日夜夜,在他偶尔给她的一个关切的眼神,在他一转身时候甩开的袖子。
他是她生命里唯一的男子,她毫无选择地爱上了他。
十三转身要走。
霁月挡在她面前,“姑娘要去哪里?”她的声音甜甜的,和她的笑容一样,“要去救源墨吗?这里可是王宫,你以为你能走得了吗?”
霁月似乎早有准备,在她身边出现了五只傀儡。四只在她周围站好,另外一只在四只之间穿梭,最后也找了一个位置站好,它跑过的地方,画出五芒星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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霁月被保护在五芒星里。
十三站在五芒星外,愤怒得无以复加。这些人,居然为了一个所谓的“雪姬”,要杀掉公子!
“公子可是源蔺将军和云浮公主的儿子!”源蔺将军为明国立下多少汗马功劳!难道这一切都已经被忘记了吗?
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愤怒,周围的空气随着她的怒意越来越寒冷。她穿着王后的蓝鸢尾颜色的禄衣,袖摆宽大,直垂到地上,上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果然,又呼唤出雪来了。”霁月轻笑道。
说她不是雪姬,有谁会相信呢?
她早就料到雪姬动怒的时候会使用御雪术,已经让人在圣女殿周围画下了一个巨大的五芒星,让雪姬无法冲出屏障。又画了一个五芒星来保护自己。
就让她发泄一下好了,发泄完了,她只能选择活下来,保住其他人的性命。
不过她好像低估了雪姬的能耐。
雪不停地落下,从开始的一丝丝雪丝到成片成片如叶子一般纷纷扬扬。
雪那么大,霁月几乎看不清楚五芒星外的十三。看不清楚她漆黑的眼珠慢慢变成了深蓝色,她的唇边渐渐勾出淡薄的笑容。
五芒星外的雪越落越大,忽然——
一片洁白的雪花穿透五芒星的屏障,落在了地上所画的五芒星的线条上,将那根线截为两段。
五芒星出现了缺口。
霁月有些慌张,急忙扬手拂开那片雪花,五芒星又完整起来。
然而——
不断有雪落进来,并且越来越多。
那些雪花像长了眼睛,只落在有五芒星线条的地方,很快就把所有的线条都盖住了。
五芒星消失了。
五只傀儡被皑皑的白雪掩埋。
那些雪花忽然旋转起来。
没有风,它们却自动地旋转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宫人们呼喊着躲到屋檐下,“怎么下雪了?”
王宫居然又下雪了!又是那个雪姬干的吗?
“雪,是雪!”
宫里一片慌乱。
人们惊慌地奔走,哀号不断。
霁月在风雪中呼喊:“五长老施法!”
声音穿透了厚重的风雪。刹那间,有光芒在圣殿之外飞起,在空中交织出一个巨大的五芒星,将圣殿笼罩在里面。
霁月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绝不能让雪姬离开这里。
天空中忽然一片昏暗。
霁月抬起头来,只见雪凤凰在半空中盘旋飞舞,号叫着要冲下来,可是一触及五芒星,便被看不见的力量狠狠地反弹出去。
“蔽天!”十三心疼地喊,转过头怒视霁月,“霁月姑娘,我并不想做什么雪姬,我也不是雪姬,为何你们一定要紧紧相逼!”
霁月道:“我只知道,雪姬只能为明王所用。”
“我不是雪姬!”
“你是!”
“如果我是雪姬,我也绝不会为明国祈福,我会一辈子诅咒明国,诅咒明国亡国!”她狠狠地发誓,眼底的光芒彻骨冰冷。
霁月浅笑,“只要明王能得到雪姬,怎样都无所谓。”只要得到雪姬,就能得到天下,就能完成明王一统天下的霸业!
这是他希望的,也是她希望的!
“连诅咒,也不害怕吗?”风雪中,她的神情忽然平静下来。脸上的怒容不知何时已经退去,她看着霁月,看着这风雪中的明国圣殿,心里是无尽的悲凉。
公子,要死了啊。
就是因为她是那什么该死的雪姬!
她害死了公子,害死了那个她想要守护一辈子的男子,那个说要为她建一座望星楼的男子。
“太空之神在上,大地之母听我祷言,若我真是雪姬,我以这苍茫白雪的名义,诅咒明国亡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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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云城外,雪如幕帘一般垂下。
水蓝色的明军旗帜在雪中垂落不动。身着盔甲的王军如铜墙铁壁,雪落在盔甲上,结出一层厚厚的霜。昭祝带领明军,拦住了在刑场逃离的云浮和源墨。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笑,“青羽将军,即使青王威震天下,你敢带走我的人,我也敢杀你。”
青羽的长铗挡在胸前。
“这个人,青羽一定要带走。”
“你这样做,让寡人不得不怀疑将军府勾结青国是确有其事了。”原本,说在将军府搜出什么云浮勾结青国的证据,只是他为了杀掉源墨而找的借口,可是如今看来,似乎不只是借口了。
“既如此…”昭祝一扬手,结冰的湖水顿时崩裂,清澈的泉水如龙一般盘旋着冲上云霄,交错纠缠着向源墨等人冲去。
青羽念动咒语,唤出深藏体内的御神术。
那是深藏在他体内的御神术。自从离开雪国后,他就不再使用御雪术。战场上,他杀敌无数,却从不使用御雪术。他身怀高超的御雪术,却再也不肯使用。可是这一次,他不得不用了。
他肩负着重要的使命,那就是把源墨带回青国。
有人说,青羽的御雪术是雪国最强大的,因为青羽和青翼,是为了守护雪国而生。
这样强大的御雪术在埋藏体内多年后重见光芒——
大朵大朵的雪,从苍白的天空旋转下来,盘旋的水龙因为这低温而凝滞在半空中。
“使用御雪术吗?”昭祝勾起一个笑,“看来源墨对你真的很重要啊。”既然如此,源墨就更加要死。
“以水之名,以王之尊,我呼唤御水神术。”
他身后的几名阴阳师,将食指抵在人中上,开始念动只有阴阳师才懂的咒语。
冰柱融化。
昭祝轻念一句:“源墨,去死吧。”
强大的水流复苏了,扭动着冲向源墨他们。
青羽召唤出更强大的御雪术。
御雪术也带出了他体内对雪国的愧疚,他似乎看到了那些雪国将士,一个个瞪着眼睛怒视他的样子,血污了他们的脸,那眼神却异常的清晰。
那是多么强大的怨恨啊!
云浮也开始默念咒术。她不知道青羽为什么要帮她和源墨,不过能猜得出,一定和源墨的身世有关。或许还会威胁到明国,她隐约有这样的预感。
可是,她又何必再管什么明国?
出云城,这个让她伤透了心的地方,这个黑暗腐败的王族。这些年来她忍受了无尽的屈辱,如果王族里有任何一人肯伸手援助,她都不至于落到如此下场。
没有人,把她当作明国的公主。
因为她已经没有任何权势,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如今,她的亲侄儿要杀她。这样冷漠的国,这样冷漠的家,这样冷漠的亲人,她何必留恋?!
光影在天际交错,一股股力量在空中撞击,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
源墨安静地站在青羽与云浮身后,眸子里死一般沉寂,身上的衣服也烂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眼前那个素不相识的男子和他一直痛恨的母亲为他拼尽了全力战斗,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没有试图去唤起自己体内那股奇怪的力量,他深知自己无法控制它。
他只是那么安静地站着。
小落站在她身侧。她穿着乳白色的衣裙,狂风中衣袂飞舞,有淡淡的光芒。
对于她来说,任何事情都不重要,她唯一要保护的人就是公子。
突然间。
猛的一声巨响,光影交错的天空中,炸开一道明亮而刺眼的光芒。
“啊…”昭祝收了手,“寡人倒真是没想到,姑姑的御神术如此高强呢。”当年明王最宠爱的女儿,果然不一般,“既然御神术不能分出高下,寡人也不想留下话柄,让人说寡人以多欺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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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浮展颜而笑,一如往日的娇艳,“大王所说极是。”
她朝前走去。
昭祝也翻身下马,向云浮走去。
源墨怔住:“…”他张了张嘴,一个“娘”字,卡在喉间发不出来。
这是一场决斗。
昭祝与云浮之间的决斗。
昼王室的传统,王族之内若是遇到纠纷不能解决,就以决斗来分胜负,胜者可以决定任何事情,而输掉的那个人,必须无条件遵从。
“亮剑吧。”
“亮剑。”
闪着银光的剑。
猛然见一只灰蝶在空中舞起,一道寒冰般的剑光闪过,云浮手中的剑已经迅速刺向昭祝。昭祝纵身一跃,挥剑迎战。
一时间,只看得到剑的寒光。
这样的天气,雪落无声,苍穹无尽,唯有天边的一抹青蓝,与这寒光相应。
源墨安静到死寂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忡怔着,不自觉地上前几步。清如水的眸子里,映着冷冷寒光,耀出暗沉的影。
“娘…”因为长久未曾发出过这个字音,他的嗓子似乎不能适应,听起来倒更像是“你啊”。
“公子。”小落走上前去。
她看着源墨的侧脸,看着他眼底暗沉的影。
在他眼中,始终没有她。他的眼中,装着十三,装着竹凤浅,装着这个让他厌恶甚至痛恨的娘,却没有她。
云浮是轩宁明王的爱女。
轩宁明王的剑术,在昼天子面前都得到过称赞。
“明王的剑,可谓一绝啊。”昼天子在众人面前这样夸奖过轩宁明王,可见他的剑术有多高超。
云浮年幼的时候,轩宁明王就亲自教授她剑术,正是因为她剑术超群,才在一次比试中与大将军相遇相识相爱,因此,云浮夫人的剑术,也很是了得。
与昭祝决斗,并不见得会输。
只见她一招一式,都颇为沉稳,且招招不留余地。
青羽觉得,她像是把这么多年来的委屈,对明王室的恨,都宣泄在剑上了,看来昭祝未必能赢。只是,在几千精兵面前,堂堂明王输给云浮夫人,他能丢这个面子吗?如果他当真输了,会放源墨走吗?
就在这个时候。一支箭从明军的队伍中飞出,射中了云浮的右手腕。
长剑应声落下。
“啊——”云浮痛呼道。
源墨一惊,来不及多想,飞身想要过去,却被青羽抓住了肩膀。
“来不及了。”青羽低声说。
是来不及了。
昭祝的剑,已经刺透了云浮的胸膛,剑尖滴着鲜红的血。
苍空暗芒,尽是大片大片无穷的阴云。
昭祝勾起唇角,“姑姑,请不要怪罪侄儿,下到地府之时,若见到轩宁祖父,请替侄儿告诉他一声,侄儿用他最心爱的女儿的血,换这虚空之境的天下。”
“虚空,之境的…天下…”
云浮的嘴角也浮起一抹笑。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抵不过这天下。在男人眼里,就只有这天下啊。她忽然想,若是当年的父王面对这样的境况,他会不会也选择牺牲她?
“天下啊…这,我的夫君为你征战的这天下啊…如今,却是我的死因吗?”她眼神虚无,“昭祝,侄儿…”她猛然咬牙,身子狠狠往前一俯,昭祝的剑从她的身体穿过,她的胸口狠狠地抵在剑柄上。
云浮紧紧地抱住昭祝。
“你要干什么!”昭祝怒吼。
“墨儿!”她转过头,对着不远处的源墨喊,“快跑…墨儿,快跑!”
那凄厉的声音,在寂静的天地间如同将亡之鸟的哀鸣。
“墨儿,快跑!”她用最后的力气喊道。
源墨站在那里,被青羽紧紧拉住。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雪白的身影,和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容,还有她的声音——“墨儿,离开明国,墨儿,为娘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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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祝凝眉,用力将剑抽出——
风声凄厉。
源墨忽然觉得彻骨的冰冷,心脏像是被人狠狠地攥住。
他猛然意识到——
那从半空落下,狠狠砸在地上的女子,是他的娘。
是他的娘啊…
“娘——”
一片静谧中,他终于发出了如垂死野兽般的吼叫,这是多少年来,他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喊出这个“娘”字。
从今以后,他再也没有机会喊出这个字。
那具拥有美丽面容的尸体,此刻安静地躺在雪地里。
她的身躯,以一个怪异的姿势扭曲着。
昭祝收回剑。
此刻的他极为恼怒。他不曾想过,他竟要靠手下暗中帮忙才能赢得了这场决斗。然而他又十分清楚,在场的人也都明白,若无人出手,他必输无疑。
云浮的剑术,远在他想象之上。
他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源墨的身上。
“既然云浮已死,那么青羽将军,源墨就应该交给我了吧?”他用剑指着源墨。
青羽道:“明王不觉得自己赢得并不光彩吗?”
昭祝冷冷一笑,“如何不光彩?”
“刚才如果不是…”
“谁看见了吗?”昭祝仰天大笑,“哈,青羽将军,刚才寡人可是亲手一剑刺穿了云浮的胸口,寡人赢了这场决斗。现在,寡人要享用赢来的战利品了。”
源墨,今日你必死。
昭祝一声令下,身后的数万精兵同时施展御水术,水光潋滟,刹那间冰龙崩破,咆哮着、狂吼着、翻腾着,向冰天雪地里的三人冲去。
“哈…”
源墨突然狂笑起来。
“昭祝,你费尽心机,只是要得到一个爱我的女子啊…
“你得到了又如何,你得不到她的心,你得不到天下——我源墨在此立誓,这苍茫的天、这纷扬的雪、这风、这大地、这神灵!昭祝,终将有一日,我要你以血偿还今日的一切!”
他手指苍天,笑得那样冷冽,冷到刺骨锥心,冷到连昭祝都忍不住为之颤抖。
一道剧烈的白光猛然绽放。
天历315年。
出云城荣耀百年的将军府一夕崩塌。
直到很多很多年之后,虚空之境的许多人还相信这一段明王宣布的“历史”,它甚至被载入许多史书中,流传百年——
文英明王诛杀云浮夫人与公子源墨于出云城外沁水之上,雪姬亦因为公子源墨的死而自尽身亡,三具尸首被吊在出云城西城门上,整整七七四十九天。
从此以后,天下再无雪姬。
得雪姬者得天下,亦成为无法印证的传说。
三年后。
天历318年。
这素白的雪,仿佛永世不止。放眼望去,偌大的出云城一片纯白。在这样的大雪中,天与地仿佛都安静了。
然而出云城却不再安静。
大街上,再没有往来的人群和牛车,沿街的商家也铺门紧掩,出云城再不复往日的繁华,因为——
青国的大军,已经兵临城下!
三个月前,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青国忽然发兵三十万,直逼明国。待到明国有所察觉时,青兵已经在明、青边界的常平驻扎摇旗,蓄势待发。
相国阳元出使青国,前往碧丘城面见青王。
然而,却有去无回。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青王却丝毫没有犹豫,一个“杀”字脱口,杀得易如反掌。
明宫大乱,明王昭祝急任大将军连迅为帅,领兵六十万迎战。明军虽然在数量上是青军的两倍,却都是临时召集起来的,根本无法抵抗青国派出的三十万精兵。仅两个月,明军便在青军的攻击下丢盔卸甲。
明王昭祝立于城墙之上。
放眼望去,满目疮痍。
素白一片的大地上,暗红的血液在雪地上渲染出浓重的色彩,北风狂吼如青军的雷雷战鼓,卷起千堆红雪。
御风术与御水术的光在他眼前不断交织碰撞,迸发出浅蓝色的火星,然而每每总是御水术的蓝先消失不见。
信临侯站在昭祝身侧——
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场景,似乎在多年前见过。
那是在雪国的王城。
那时候雪地里流的是雪民的血,而他满心豪情。而此刻,他的心,冷如寒冰。
几度轮回,罪及己身。
“王…”他的声音颤抖着。
昭祝没有应答。
不是说,得雪姬者,可得天下吗?那如今,这天下!
“哈…”他怆然而笑,踉跄着倒退几步。
三年前,他为了避免群雄觊觎,宣布雪姬与云浮和源墨一起死于沁水之上,事实上,这三年来雪姬一直住在圣女殿中。
三年如一日,始终不曾发一言。
他赏赐她珠宝奇珍,对她千依百顺。他原以为,他的深情和体贴能换来她的冰释前嫌,为他谋取这天下。
可是…
天历318年,五月初五 。
青军攻破出云城。
千里之外,碧丘城中,青王宫内。
四海归一殿。
男子面目如玉,眸光却凌厉得如同他手中的剑。
他身着冕服,袍身上绣的十二章纹交错繁杂。
他便是这青王宫的主人,青国的王,虚空之境的霸主——青王殷真。
他箕坐于王座上,身躯并不伟岸,甚至略显单薄,然而满殿群臣皆跪倒在地,没有敢与之对视者。
唯有一男子,面容艳若桃李,一袭白衣翩然立于殿侧。忽然,他睁开微闭的双眸——
“王,出云城破。”
恰如春风融开第一朵雪,那如玉的面容上,嘴角微微一勾。
青王笑了。
传说中残暴冷血的青王,笑了。
那笑容,也如嗜血的狼一般。
他缓缓站起,寒光闪过——
铿的一声,案角应声而落。
他只说了一个字——“杀。”
十日屠城。
出云城血流成河。
那些黏稠的鲜血,浸入冰雪中蔓延开来,如一幅慢慢展开的泼墨山水。
绝美,苍凉。
身后是苍茫的雪,出云城在雪中渐渐迷离。
双脚深深地陷入雪中,艰难地拔起,再落下。雪地里留下纷杂的脚印,片刻之后又被落雪覆盖。
宫门大开,宫里许多人都趁着混乱逃出王宫,有人说,明王已经被青兵俘虏了。身边是不断拥挤的人群,拼了命似的向前冲,因为稍有落后,就会死在青兵的长矛之下。
十三在人群中。
她踉跄着,跟着众人的脚步奋力向前行进。不断有人从身后超过她,狠狠地撞上她的肩膀。
猛地一下,她被狠狠撞倒在地。
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十三回身,望着已经消失不见的出云城——
出云城,那是她全部记忆的所在啊,那是…
她和公子初遇的地方。
如今,都不在了,都不在了啊。她心里无悲无喜,已经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活着,却也没有了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