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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身染恶疾,他只是死了而已。”淳于宗望着熟悉的院落眼眶又红一圈,“你懂权力二字怎么写吗?就是一命换一命,再换上一命,不停地拿命填命……”
“皇上。”无暇忽然也觉得心疼起来,她能清楚地感觉到淳于宗的悲痛,压抑得不到宣泄的痛彻入骨。
“你一定不懂,你痴愚善良怎么会懂。”
也许最懂权力这两个字怎么写的就是夏候聆,当年夏候聆力佐他夺下太子之位,前太子处处设计报复于他,最后更是以剑指他,说他处处倚赖夏候聆奸佞乱臣,必当连淳于江山都拱手让出去。
那话好像是一个诅咒,他多年来一直小心行事,处处扼制夏候聆的势力膨胀,可到头来呢,他竟从北国活着回来,更加随心所欲变本加厉……
也许某一天,真应了他与德王最害怕的事,成也夏候聆,败也夏候聆。
“公子教我凡事淡然随性,天地之广没有到不了的地方。”本想再详问陆云一事,却变成她安慰皇上,“皇上看遍人事,更应该明白这点,人的一生不过就在得到舍去。”
淳于宗细细地打量着她,“你真得变了很多,竟还懂佛偈。”
终相见(1)
“都是公子教民女的。”在她心中,青云是她最敬佩的人。
院落外忽然传来一阵马啼嘶鸣声,不一会儿,一众人等涌入院落统统向朝淳于宗跪下,“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无暇扶着淳于宗的手猛地一紧,紧紧抿着双唇,双眸直直地低睨为首跪着的白影……
“下官该死,若不是相国大人交待,下官都不知道皇上私访扬州。”随行的顾太守伏伏跪地上,惊慌失色地说道,这是要他的老命吗?一天之内先是来了相国,相国又带他来找微服的皇上,朝堂上不用人管了?
“夏候卿请起,夏候卿此时离朝,朝堂之事岂不是无人照管?”淳于宗低眉眨眼,无暇见状连忙趁众人起来之前掏出帕子擦去他眼角的泪渍。
夏候聆起身的时候就看到淳于宗感激地冲身旁的女子微笑,视线落在他们相握的手上,目光如刃。
“下官不过是辅佐德王管理政事,如今德王宾天,下官知道皇上兄弟情深,故特来迎皇上回宫。”夏候聆势气凌人地说道,言下之意就是他无意执掌政权……
“夏候卿有心。”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德王宾天不过三日之事,他就能从京城赶到江南……
夏候聆狭长的双眼看向淳于宗身边的人,一身淡雅的广袖罗裙窈窕有致,青丝以各种飘逸的丝带绑扎成髻,低眉望地双眼淡若流水,刻骨到忘不掉的脸,夜夜噩梦相随里的人怎么可能忘掉。
不知该说她命大还是命贱,怎么死都死不掉……
终相见(2)
见夏候聆灼灼地盯着自己,无暇缓缓弯下腰施礼,“民女参见相国大人。”
闻言,夏候聆的眼在她身上略作停留就看向皇上,又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天色不早了,皇上随臣回太守府?”
疑问的话在他嘴里没有半点可置喙的地步,他还没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地步就已经如此嚣张,淳于宗不禁气从中来,忍不住道,“德王身体一向健硕,一个月前不过偶感风寒,怎么会突然……”
夏候聆冷笑起来,凝视着无暇阴沉地道,“臣以为皇上比谁都清楚,一直是不该死的死了,而该死的却往往活着……”
他是这样,现在连她也是这样。
顾太守听不懂皇上和相国之间的哑迷,只得埋着脑袋数地上的过路蚂蚁,少说少错。
仿佛一颗心随时会跳出喉咙,无暇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有退却地收回与他对视的视线,忽听外面传来侍卫的呼喝声,“什么人?这里不是你随便来的地方,速速离开!”
“在下青云,可否请官爷请示下皇上,允许在下领徒儿回家。”青云如沐春风的声音在外响起。
无暇惊愕地朝外望去,淳于宗高声喊道,“让他进来。”
青云进来,不出意外地看着庭院里的一群人,该到的不该到的都齐了,青云再次请示淳于宗,无暇乞求地看向淳于宗,见淳于宗点点头喜出望外地施礼退下。
“无暇,记着朕今天说的话,朕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淳于宗看着夏候聆说道,这一次不管无暇还是七七,他都不会再让出她了……
不该来江南的
无暇……
夏候聆冷笑的嘴角慢慢凝起,看着她几乎是飞奔到青云身边,眉间一点朱砂红得分外鲜艳。
青云注意到无暇绣花鞋上的泥不禁皱了皱眉,从袖中掏出帕子弯下腰旁若无人地替她擦拭,“不是要你走路切燥切急吗?”
无暇笑笑不说话,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地任好洁的青云替她擦泥。
“好了,走吧。”青云掸了掸帕子,撑开一把纸扇示意无暇推他出去。
夏候聆的视线一直等到庭院门口空空如也才收回来,冷冷地投向身旁的顾太守,“原来青云相士是有奴才的,方才在太守府门口你竟没有如实照说?”
顾太守砰地跪下,身子又如筛子般抖缩,“相国大人饶命,下官以为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哼。”夏候聆冷哼,也并未再说什么。
淳于宗的脸色灰败并不好看,众人也非议地看向顾太守,现在皇上都在这,他竟然跪着求相国饶命……
出庭院走了好久,无暇终于支撑不住地蹲到地上,仅存的一丝力气也荡然无存,青云转过椅子怜惜地去扶她,“若不是顾太守派人来询问他现下该如何自处,我尚不知道夏候相国去找皇上和你了。”
无暇蹲在地上摇着头,硬是从脸上挤出一抹勉强的苦笑,“公子,他好像没认出我来,他已经认不出我了……”
“这不是好事吗?”青云知道她放不下,尽管她已经竭力全力去遗忘,只是深入骨髓的东西除非到死那一天都不会轻易忘却。
“我知道。”无暇高高地仰着头,鼻尖酸涩地几乎要掉下泪来,她用力去伪装了,真得很用力了,“公子,我们不该来江南的,对吗?”
有贼啊有贼
“不来江南如何圆你儿时的梦,如何寻找治你失聪的药引。”青云笑她的傻气。
那现在又如何,当年的那个男孩死了,她宁愿右耳永远聋掉,也不想知晓这个消息……
“无暇,德王宾天,皇上和相国会马上起程回京,以后他仍是他,你仍是你。”青云谆谆善诱地道,“今天只是一次意外,他的出现只是检查的功课,说明你的修习尚未达到心静如水。”
听到这番话,无暇忍不住卟哧一声笑出来,“公子,我没资格当你的徒弟。”
“修习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况且她的一生命劫就在一个痴字,逃不脱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看着无暇发白的脸渐渐恢复气血,青云把这些话咽了回去。
“公子,我们逃吧?”无暇突然道,离江南、离京城远走。
青云有些意外,“怎么用逃字这么严重的字眼。”
“皇上他……要我随他入宫。”无暇说了出来。
青云吃惊不小,怎么皇上会对无暇格外注意,是无暇隐瞒了他一些事吗?
无暇担惊受害了一天,才回到自己的卧房,还没点上蜡烛就看到纸窗上映着一个黑影,有贼?无暇下意识地去抓身侧脸盆架上的铜盆,一步步靠近窗户。
黑影忽然大力破窗而入,无暇举起铜盆就朝贼砸去,还未砸到就被他一拳揍飞,无暇震惊之下立刻往外边跑边大声叫,“有贼啊,有贼!”
“七七,别跑,是我!”贼子连忙追上去,把她扯了回来。
无暇回头一看,皎亮的月光赫然映在一个大块头的身上,不是云雷又是谁。
无暇怔了片刻又作势朝外面大喊,“公子!有贼!救命!”
通风报信
“七七,你怎么回事,我是云雷啊,你不认得我了?”云雷急得跳脚,把她拖扯进来一手甩上房门,“我是来通风报信的!”
无暇静了下来,挣开他粗糙的手,“小贼猖狂。”
云雷有理说不清,气得要她去点上烛火,然后举着蜡烛凑近自己的脸,“七七,我是云雷。”
无暇揉着被他扯疼的手,“我是无暇,你认错人了。”
“行行行,你不是七七。”云雷将蜡烛放下,脸色变得严谨起来,“相爷要我带你回去,你赶紧走,有多远走多远。”
无暇愣住,双手垂到了身侧……
“这两年来你根本不知道相爷变了多少,暴戾阴沉,动辄取人性命,我不管你是不是七七,你都走吧,落在爷的手里又不知会受多少苦,我的良心不能第二次看你跳进火坑。”云雷说道,两年前夏候聆要留下七七的时候他没有阻止,再让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做不到。
原来连他身旁的侍从都觉得他对她如此不仁……
沉默须臾,无暇淡声道,“那我走了,你拿什么复命?”
云雷惊诧后笑了起来,“你果然是七七,你别管我了,我到底替爷效命这么多年,再怎么他也不会置我于死地。”
云雷说得对,无暇没有再做耽搁简单地拿了几件衣裳准备出房去喊青云,又回头问道,“你们这两年过得好吗?采儿姐呢?”
“我们成亲了,儿子都会走路了。”云雷挠了挠后脑脸上赦然,又催促道,“你快走吧。”
“保重。”无暇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在这个事事变幻莫测的时代,云雷和采儿成亲了,真的很好……
不会放过她
云雷一直等到东方出现鱼肚白的时候,才慢吞吞地回到太守府,在夏候聆的卧房外犹疑片刻终是推门而入,淡淡的熏香充斥在鼻间。
夏候聆正坐在桌案前,身上的白袍还没有换下,一手撑着额头假寐,听到响动声睁开了狭长的眼,朝跪在地上的云雷望去。
“爷一夜未睡?”云雷惊愕地问道。
“人呢?”夏候聆坐直身子,右手已有些麻木。
屋里静谧地有些压抑,云雷咬咬牙坦白说道,“奴才放走了。”
“砰——”
夏候聆蓦地抓起桌案上的茶蛊朝下面砸去,云雷不闪不躲,茶蛊不偏不倚地砸到他的头,顿时肿起一大块,鲜血慢慢地湛了出来。
“爷为什么一定抓她回来?”云雷端正跪好恳求道,“求爷放过她吧,况且她不是七七,七七早在两年前就被莫战斩杀于马前了。”
“用得着你教本官做事?”夏候聆站了起来朝外大喊一声,“来人!”
两个侍卫立刻跑进来跪下,云雷听到夏候聆一字一字道,“去颁布全国告示,陆云已经被捕,秋后京城问斩。”
“是。”侍卫领命退下,在心中连连感叹,相国现在是荣耀无与伦比,操纵人之生死连皇上都不会再过问了,嚣张得令人发指。
待侍卫走后,夏候聆对云雷说道,“你以为你放走了她本官就没有办法抓她回来?”
她既然是青云的徒弟,陆云出事她还是会乖乖地自动现身。
云雷思绪杂乱,思及前因后果才恍然大悟,“当初探子禀报皇上身边出现青云和一个形似女娲娘娘像的女子时,爷在德王宾天的告示添上一条陆云之罪时,就已经准备不放过七七了。”
悸动
原来他做的这些都是枉然,他早该清楚相爷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云雷颓然地额头点地伏跪,“奴才领罪。”
“云雷,你跟着本官多久了?”夏候聆靠在椅背上,深邃的眸下染着一夜未眠的青沉。
“快十年了。”云雷如实说道。
“下去吧。”夏候聆忽然疲倦地道,望着云雷愕然地退下合上门,也将一室的晨光关得严严实实。
原来云雷跟了他快十年了,那她呢,她才几年……
为什么得知她可能还活着的时候,他不是烦恼、不是厌恶,是无法抑制的悸动,连噩梦都很少做了。
而她呢,面对他的时候不是跪在人群中间就是若无其事,现在又逃了……
她不过是个奴才而已。
看着桌上堆起的厚厚一叠案卷,夏候聆心烦意乱地拍案而起,然后将桌上的案卷全部扫落到地上,脸上渐渐浮起一阵恨意。
怎么会抓不到她……怎么会……
德王宾天,举国上下哀悼,三个月内忌红事,京城乃天下脚下更是青楼、花柳暗巷关闭,人人素服进出,家家户户的红灯笼也全部换了下来。
淳于宗、夏候聆一众人等一入京城,竟是一片萧条,淳于宗念起亡弟心中不好过,朝身侧的夏候聆道,“陆云人呢,朕要亲自审问。”
“皇上失弟内心必是悲苦,陆云一案臣会审理。”夏候聆并未下马,举双手于胸前作辑,“皇上回宫后好好歇息,龙体为上。”
淳于宗皱起了眉,“夏候聆,你适可而止。”
“皇上当初想过适可而止吗?”夏候聆压低声音笑了起来,然后也不请旨就策马而去。
德王之死真相
奔驰而来的孟然与夏候聆擦肩而过,下马跪地,“臣参见皇上。”
得淳于宗示意起身后,孟然忿忿地甩手中的马鞭,“他夏候聆什么东西,张狂成这样,还妄想一手遮天。”
淳于宗挥手让身后的随从不必跟随,自己牵着马与孟然同行,问道,“德王宾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皇上此去江南,德王殿下暂代国政,常常批阅奏章至深夜,积劳成疾一病不起,有个在坊间颇得名声的相士陆云进宫献药,谁知德王他就……”孟然一五一十地禀道。
“是德王亲允陆云献药的?”
“是,右安尚书力保此人的。”孟然刚说完,就见淳于宗驻足停下来,“右安是夏候聆的人。”
孟然惊地张大了嘴,难怪德王病得不明不白,德王与夏候聆在政事上意见次次相左,两人的矛盾有目共睹,但夏候聆也没那个胆子杀害皇亲国戚吧。
仿佛猜中孟然心中所想,淳于宗说道,“死过一回的人,他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不敢的了,他在消除朕的羽翼。”
也许下一个死的人是孟然,又或许下一个死的人就是自己……
“臣罪该万死,没有保德王万全。”孟然跪了下来,淳于宗独自牵着马向前走去,“你斗不过他的。”
“皇上……”
“朕不是无能傀儡,绝不坐以待毙。”淳于宗一步步远走,若自言自语,也许真到了他放开大淳天子束缚的时候,与夏候聆一博天下。
新的一日艳阳高照,夏候聆从书房的床上辗转醒来,门被推开,一身素裙不施粉袋的萧尹儿领了几个丫环走进来。
“聆哥,你怎么还没起,今天是德王殿下的大殓之日。”萧尹儿指示着丫环们替夏候聆更衣,自己则亲自将腰带替他绑上。
并蒂莲开
大殓之日吗……
夏候聆凝视着萧尹儿的素颜,对旁边的丫环道,“拿支画眉笔来,要朱砂的。”
一个丫环连忙跑出去,好久才拿着盒子回来,接过画眉笔,夏候聆推着萧尹儿坐到一旁,弯下腰在她眉间细细画起来,淡淡的呼吸喷薄到她的脸上,萧尹儿竟觉得眼眶有些湿意,她和他多久不曾这么亲近了。
“好了。”夏候聆提笔一勾,站直身体,示意丫环拿铜镜过来,铜镜里的素颜温婉平淡,眉间却多了两朵并蒂莲花,朱砂印染鲜红欲滴,仿佛正栩栩盛开,衬得她的脸也更加娇艳。
“好美。”萧尹儿笑着看向夏候聆,忽然又想今天是个特殊日子,“可惜留不长,我们一会儿要入宫送德王。”
萧尹儿懊恼不舍地要丫环拿帕子过来,被夏候聆阻挡住,夏候聆笑得阴邪,“你喜欢就好,不用擦了。”
“可是这样与礼不合,是大不敬。”萧尹儿仍是觉得不妥。
“有我在怕什么。”夏候聆将画眉笔扔在一边,他要的就是朝上文武百官、皇亲贵胄看着,他夏候聆如今权势熏天,隔岸观虎斗的人都要想清楚站在哪边才是……
萧尹儿自然不知道夏候聆心中的百转心思,只是端着铜镜细细看着眉间的莲花,并蒂并蒂,一茎生两花,两花相偎相依……
钟声响,哀乐起,满朝臣子、皇亲携家眷皆穿上孝服统统跪在朝阳殿外,一眼望去,密密麻麻有如蚁虫。
夏候聆携萧尹儿姗姗来迟,一路行过萧尹儿眉间鲜艳并蒂莲惹人注目,众人你推我我推你地偷偷朝相国夫人脸上看去,立时朝阳殿外窃窃私语、众议纷纷。
请无暇姑娘
萧尹儿强装镇定地跟着夏候聆跪到百官之首。
正午过后,众人的话题渐渐转移了,不为别的,只为这时辰已过,德王先躯却迟迟不出殡,这是极不吉利的。
百官们都疑惑地朝为着的夏候聆看去,见夏候聆叫了一个太监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而后那小太监便匆匆地跑进朝阳殿,估计也是问事去了。
萧尹儿动了动跪得麻痹的双腿,扯扯夏候聆的袖子,轻声询问,“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还不出殡?”
正说着,那小太监踏着白石阶梯快步走了下来,朝夏候聆弯腰道,“回相国大人,听皇上身边的林公公说,皇上是在等人。”
等人?夏候聆疑惑片刻,然后神色如常地跪着,留下一堆朝臣莫名其妙。
直等到天色渐晚,朝臣们开始骚动起来,却听太监一声尖细的喊声,“请无暇姑娘送别靖孝先皇——”
“请无暇姑娘送别靖孝先皇——”
“请无暇姑娘送别靖孝先皇——”
……
一道门传过一道门,一直传到朝阳殿,众人全部回首往后望去,想知道是何方神圣,远远就见一个穿着孝服的人影穿过一道宫门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两个太监,两人各抱着一个锦盒。
待三人走近,众人才看到那人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步伐轻盈地穿过伏跪的人群朝朝阳殿走去,脸上无喜无怒一脸平静,双目只专注地注视着前方。
百官中忽然站起一人,众人又哗然地看过去,赫然是当今天子最宠幸的臣子孟然将军。
孟然不敢置信地瞠大着眼看着女子从人群中穿过,踉踉跄跄地跨过别人直朝她跑去,大声呼喊,“嫂子!嫂子!”
她来找的不是他
女子惘如无闻继续朝前面走去,孟然冲上去就抓住她的手,这一回她不能再视若无睹,不解地看向身后的太监,太监忙回,“回无暇姑娘,他是孟将军。”
女子盈盈一礼,“民女参见将军,请将军自重。”
说完,女子挣开他的手继续朝殿上走去,孟然定在原地愣住了,还是脚边一个武官拉着他的衣袍要他下跪,不能无礼。
女子从眼前经过,萧尹儿惊呆地捂住了唇,花容失色,她没死,七七居然没死……
得知陆云秋后问斩后,她来找的不是他,是皇上……
她的胆子真是变大了。
夏候聆凝望着她一步一步拾阶而上,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拢成拳。
原来她始终逃不脱京城这事非之地,当日她和青云出了扬州不久,就看到陆云秋后问斩的告示,正欲上京城皇上的人就寻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无暇迈进了满殿黑白缎子的朝阳殿,殿内只有淳于宗和随侍的太监,仅着一身素袍的淳于宗站在棺木前凝视着牌位出神。
“民女参见皇上。”无暇开口,淳于宗才回过神,无暇微微惊讶,淳于宗比起之前在江南时面容更加憔悴。
“你来了,送送他吧。”淳于宗沙哑地道,身旁的林公公眼利地拾过一蒲团让他坐了上去。
无暇三跪九叩后方才起身,望着死气沉沉的棺木似乎看到了金水镇上的破庙,那个抱着稻草铺床的安静男孩……
她还一直记着他温柔的声音,一直记着当初他被别人接走的时候死死抓着她的手,说他会在江南等她……
原来孩时一别竟是天人相隔。
非妃非嫔非宫婢
无暇打开太监手中的一个锦盒,取出几枝柳絮插在了棺木之上,再从另一个锦盒中取出几朵荷花放进烧纸帛的火盆中,窜起的火苗熏得眼角湿润。
江南的花开得最香,江南的柳絮飘起来最好看,她都带来了。
“若朕哪一天死了,你也能这样相送,朕此生足矣。”
淳于宗的话音刚落,身边的三个太监砰然跪下,埋着头大气也不敢出,无暇也静默地跪到一侧,堂堂一代天子说出这种丧气话,真如青云所说,淳于宗与夏候聆之争已经到了势同水火你死我亡的地步了吗?
良久,直到林公公提醒,淳于宗才点了头,“请靖孝先皇上路。”
德王乃皇上一母胞弟,死后追封为靖孝皇帝,一切奉先皇大行之礼,德王膝下无子,皇上就将四皇子过继给德王,替他端牌位。
棺木抬出殿,朝阳殿外悲哭声恸天,年仅三岁的孩童怀抱着牌位不谙世事地由太监领走在最前面,一阵风刮过,棺木上的柳絮随风消散……
德王的丧事一过,朝堂上又开始剑拔弩张起来,只因相国大人看中了京城的兵权,处处借题打压孟然孟将军。
无暇自此住进了后宫中的长歌楼,原为宫外戏班入宫唱戏时歇息的场所,现在赐给了她。
在宫里,她非妃非嫔非宫婢,仅管所有人都在猜议丧期三个月后她定然飞上枝头,但眼下她仍是名不正言不顺。
眼看陆云问斩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她却始终得不到淳于宗的传见,亦得不到青云在宫外的任何消息。
“无暇姑娘,无暇姑娘。”
无暇蹲在花田前发呆的时候,照料她的宫女小惜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无暇姑娘,相国大人来了。”
心中无夏
心房蓦地跳漏一拍,才抬头的刹那,一个身影已经越过幽雅小径来到长歌楼前,身上的官袍还未褪下,冷漠得邪气的脸庞让人看了不寒而粟,小惜半是惊吓半是卑恭地跪了下去,“相国大人万安。”
无暇学着她也跪在地方给他请安。
夏候聆冷冷地扫她一眼,然后看向没有眼力的宫女,“还不下去?”
“奴婢告退。”小惜全身莫名地抖着,然后畏畏缩缩地退了下去。
官靴踩到她眼前,无暇几乎能感觉到他正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自己,头皮近乎发麻。
长歌楼虽是山清水秀的净地,但地处皇宫偏僻,一般根本不会有人进来,那些好事的妃嫔自然也不会打扰到她,换而言之淳于宫明显是把她保护起来了,他还真准备封这小奴才为妃?
“是不是三个月后,换本官给你跪安喊你一声主子?”夏候聆冷笑一声,见地上的人纹丝不动立刻怒火中烧,“抬起头来。”
深深地咬了咬唇,无暇慢慢地抬起头来,脸上一片云淡风清,“大人言重了。”
夏候聆的眉狠狠一皱,猛地抓住她的臂膀将她从地上扯了起来,一手扣住她的后颈头低了下去,薄唇在她嘴上尽情地肆虐。无暇吓到地朝后退去,却被他搂得更紧,一阵酥麻直从唇瓣传入百赅。
夏候聆空出唇凑到她的耳边,声音低哑魅惑,“无暇无暇,心中无夏,真是个好名字,小奴才,你当真以为你摆脱得了本官?”
本以为怀中的身体会颤抖,却发现她只是僵硬地抵触着他的触碰,夏候聆抬起她的下巴,入目是一双茫然紧张却强装镇定的眼睛,“看来青云真是教了你不少,你和他说过些什么?把本官前些年在北国的事都抖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