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愣了下,然后依然摇头,“我不会后悔。青云相士早些歇息。”
说完又要走,青云一句话又制止了她,“不如我替你相上一命如何?”
坊间都道得青云一相万金难求,只是她的命还用相吗?七七犹豫片刻还是伸出自己的右掌摊平在青云面前,青云专注而视,屈指拈算,眼中渐渐露出震惊的神色。
七七不懂是不是所有相士都是掐算一番便知天命断人事,好久她听到青云淡淡地说道,“七七姑娘,你太过执着于自己的执念,并非好事。”
七七不解地看着他,青云只好点破,“你记着这四字,所——托——非——人。”
闻言,七七手蓦地一抖,左手里的发钗落到地上,本就是劣质的珠子所制,沾上尘泥更加灰暗再无光泽。
“多谢青云相士指引。”七七声音平白地说着,木然地捡起发钗告别青云。
青云注视着七七离去,并未再做强留,不远处的客房拐弯处,一袭白衫也随之消失在夜幕之中。
呆在客栈的日子除了伺候夏候聆起居饮食,七七根本无所事事,发呆的时日多了就会想起在山村中的日子,虽然辛苦却充实,那时的夏候聆还会煞有其事地叫她娘子……
房门忽然被推开,七七惊愕地看着门口的夏候聆,“爷怎么起得这么早?”
夏候聆的温柔(1)
夏候聆在青云的调理下气色恢复得极好,人也越来越精神,也变得让人越来越难以看透。
“今天是女娲娘娘的诞辰,你随我去上柱香。”夏候聆面无表情地说道,见放在桌上的珍珠发钗语气有些冷,“怎么,嫌钗不好不肯戴?”
“爷言重了。”七七将钗绾进发间,莫名地问,“爷怎么想起进香了。”
夏候聆率先走出去,“我夏候聆一生两次皆因相士改命,一次为陆云,一次为青云,也许冥冥之中真的有注定一说。”
那好像也不应该拜女娲娘娘,七七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向夏候聆,夏候聆显得有些不自在,“你不是信女娲娘娘么。”
七七忽然想起在玉路关时自己曾和他一起去过女娲娘娘庙,那时水姬和娆姬还好好的,七七心下一阵温暖,“爷还记得?”
女娲娘娘庙里人声鼎盛,香火不断,香客落绎不绝地进进出出,七七上前给庙祝添了一些香火钱,转身就见到夏候聆持香跪于蒲团,青丝落在肩胛,隐绣着淡竹的白袍在密集的香客里竟显得形单影只,似乎庙中只孑然一人。
七七看痴良久才上前接过他手里的香插好,周围香火的烟气萦绕,使得眼前的女娲娘娘像美丽而严肃,夏候聆站在她身后凝看了一会儿,问道,“有什么地方还想逛?”
七七受宠若惊,夏候聆比平常好像多了些什么。夏候聆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嫌爷平时待你不好?”
七七摇摇头,其实夏候聆能复元这么快她已经很满足了,青云说她所托非人,她从未托过又哪来的非。
“你好像从来不擦胭脂?”七七恍神的时刻,人已经随着夏候聆走到庙外停在一个卖胭脂的摊前。
夏候聆的温柔(2)
七七心中疑惑,沉默得没有说话,夏候聆端起一盒递到她面前,“要不要?”
七七欣然点头,两人跟着大街上的人流而走,七七不时能听到夏候聆低沉的嗓音响在耳边,不像山村时候和她说话的自然,但却一直在说。
“我记得我们有一年在山顶守岁,你说你从未守过岁,我好像从来没问过你以前是怎么过的。”
夏候聆的声音很快淹没在人潮之中,七七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回想起前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手中的胭脂盒,“我以前是个乞儿。”
“所以格外喜欢吃包子?”夏候聆想到她几次为包子失语失神,想起玉路关的日子,恍如隔世。
七七还未回答,夏候聆又径自问道,“还想着去江南?”
“已经没想了。”七七摇头,她一直兜兜转转,路越走越多,却离江南越来越远。
“还想要什么?”夏候聆紧接着问道,七七看着满街的琳琅满目,终是敌不过心中的疑惑问道,“爷,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十几匹马忽然从街口直冲过来,掀起一阵滚地尘烟,百姓们慌乱逃蹿,尖叫声不觉于耳,夏候聆双唇微微张着,被七七着急地拉到一旁躲闪,到了嘴边的话还是没有说出来。
“爷,您刚说什么?”七七一手扇着尘烟问道。
夏候聆已经不想再说,看着刚刚冲过去的队伍皆是北国士兵的打扮,个个面带戒备,像这种太平的镇子不会驻进兵力,难道是莫战找不到人心有不甘又往回寻找?
夏候聆忽觉事情有变,拉着七七就往客栈的方向走,还没走出几步路就被一个高壮的汉子拦住了,三人一时相站于街角相顾无言。
冥冥之中的改变
好久,年轻的汉子猛地跪了下来,粗嘎的嗓子哽咽住,“爷,云雷叩见爷……”
几年没见过了,恍然见到云雷,七七顿感时间过得很快,夏候聆没有云雷那么激动,仿佛早已预料到他会出现,语气极其淡漠,“你终于来了。”
“让爷受苦了,云雷该死。”云雷禁不住掉下泪来,眼泪糊在他那样的大男人身上有些好笑,云雷却浑然未觉,“自知道爷战死沙场后,夫人极力要奴才寻回爷的尸首,奴才一直在北国边境,也和边界的王统领有所联络,前些天看到爷的信,奴才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起来吧。”夏候聆低声道,周围已经有老百姓对他们不停张望了。
“爷没遇害就好了,王统领率了一千精兵随后会秘密潜入小镇,随时迎接爷返回大淳。”云雷从地上站了起来激动地抹了一把脸,这才看到夏候聆身边的七七,惊喜地道,“七七你也没事,太好了。”
“嗯。”七七微笑着点头,夏候聆侧过身面无表情道,“你不用跟上来了。”
随后同云雷一起离开,边走边说着什么,七七一人站在原地望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人头攒动的人群中,忽然发觉仿佛什么东西冥冥中已经改变了。
七七回到客栈的时候青云独自坐在角落茗茶,见七七走过喊住她,“七七姑娘。”
七七上前福了福身,“青云相士。”
“坐吧。”青云执起手中的茶壶缓缓地倒着茶,说话也极是慢悠悠,“七七姑娘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七七之伤在于太过痴情
“爷有事。”七七接过青云端来的茶杯,然后低着头静默,客栈里食客们的声音喧哗得刺耳。
青云侧着脸看向她,“看到镇上突然多出的兵了吗?”
“嗯。”
“我想应该是莫战查觉到不对劲又去而复返。”青云端起茶杯浅浅地抿了一口,毕竟夏候聆能逃跑出莫战的搜索只胜在有勇有谋,不顾性命只顾逃跑,他和师兄能在莫战搜寻期间大致猜到夏候聆的去向而一路寻来,莫战事后自然也能想到。
七七惊愕地抬起头,犹疑地看着青云,“他们不是早撤走了吗?如何会在爷复元之际……”
“想说巧?”青云轻笑出声,“若青云与北国有勾结,又怎么会替夏候公子解毒。”
七七面色发热,尴尬地低头,“是七七愚钝。”
“夏候公子才智无双,天下没有几人能出其右,他身体既已康复必定对以后的路有所安排,你不用替他担心。”青云替七七杯中添茶,几缕青丝错落在桌沿,气质儒雅脱尘,“倒是七七姑娘,你命中劫难重重,怎么化解全看自己,切勿执着。”
七七听到自己的事情反而神色并未有所变化,只道,“这也是青云相士替我相出来的吗?”
青云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七七告别离开,陆云捋着胡须至一旁走了过来,径自翻起一个杯子倒茶,笑道,“我也很想知道师弟是不是真替这个姑娘算出命中劫难了,师弟似乎并非好管闲事之人。”
青云的视线一直追随着七七转弯走出大门,看了一眼好奇的陆云才道,“夏候聆之悲在于太过追名逐利,七七之伤在于太过痴情,这两人从一开始就不在同一个位置,又怎会有好结果,不用相命也能知晓。”
她必须死
陆云将茶一饮而尽,指着青云哈哈大笑,“师父常说你比我更能超脱世俗,依我看呐,是你太过在意风花雪月,要不你这腿也不会残了,自己通晓医理却不愿自救。”
“师兄又在笑话青云。”青云不在意得陪笑,陆云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知你怜惜天下多情人,只是看尽天下多情事你还是遥遥一人,莫再多费神了。”
“青云谢师兄指教。”陆云是真为他好,只是他一味沉浸在过去从未挣脱过,又怎么超凡脱俗,他能振振有词地告诫七七不要太过执念,自己又何尝不是。
七七隐隐察觉到有什么已经改变,却从未想过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王统领和一千精兵已经在镇外驻守,明日会依爷的安排入镇百人护送爷出去,只要回到大淳国土,皇上也得亲迎爷回朝。”云雷如实禀报,有着难捺的跃跃欲试,终于可以大干一场了。
“近日客栈周围的人明显多了起来,我想是那些伫进来的北国兵已经查觉到我们正在试探,也许不过几日莫战就会亲自前来,我们一千兵马也逃不脱莫战的上万兵力。”夏候聆沉着地说道,“在镇上的日子我几乎与小奴才形影不离,莫战的人一旦打听就能知道,明日留小奴才下来引住他们的视线,方便我们离开。”
云雷大惊,“爷是要用七七来拖延时间?这些北国人怎么可能放过她……”
“即使不利用她,我也不会让她活下来。”夏候聆早已打定主意,他现在活着,她就必须死。
听着门内夏候聆熟悉低沉的声音,七七手中捧着的银莲羹差点掉落到地上,想抽身离去,脚却像生了根一般。
恩断情绝
“奴才不明白,七七追随爷舍生忘死,奴才恳求爷饶过七七一命。”门内响起云雷的哀求,伴着双膝跪地的声音。
“你不必明白。”夏候聆话落的一瞬,叩门声轻轻响起,两人双双向门口看去,云雷喊道,“谁在外面?”
“是我。”七七淡声回答。
云雷从地上惊跳起来,看到夏候聆也露出的惊愕,识相地上前开门让七七进来,自己伏身一跪,“奴才告退。”
夏候聆负手站在一旁,看着她端着莲子羹进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好像回到初时相府里那个木讷的人。
见她放下莲子羹施了施礼就要走出去,夏候聆忍不住开口,“都听到了?”
七七顿住脚步,脸上仍是没有松动,“是。”
“现在知道青云口中所托非人是什么意思了?我夏候聆不过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夏候聆说道,双目注视着她挺得僵直的背影,羸弱瘦小得不堪一击。
原来那晚青云替她相命的时候他也听到了,七七听到夏候聆问出了和青云一模一样的话,“后悔了吗?”
后悔一路追随他,还是后悔一颗心陷落在他身上?
房内静谧良久,七七才慢慢开口,“七七从军中追随爷那一刻起,就没想过活着,现在还是死我要后悔什么?”
没有悲伤没有委屈,只有认清命运的淡默。夏候聆猛地抓住她的手将她扭转到身前,“我不信你能坦然接受,你认命?”
“我只是始终记着爷的话而已。”七七抬起头对上夏候聆的视线,那样清明的目光几乎让他自惭形愧。
临别缠绵
他说过什么?
“怎么,怕爷也把你推出去当替死鬼?”
“会吗?”
“如果有必须的那一天。”如果有必须的那一天,他只能牺牲她来保全自己,他会毫不犹豫的。
既然她一直把他的话当真,那又为什么不顾性命地追随他,追随一个自私冷血的人,夏候聆慢慢松开她的手腕,七七趁机快步离开。
她以为自己从来没有奢求过什么,可心里还是空得厉害,原来她一直在妄想,妄想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人会有一丝情份。
她因他学会了哭,因他学会了笑,因他忘了江南……落到最后,他抛弃她会如此轻易,她还是只有自己,七七不懂自己守了这么久究竟守的是什么。
夏候聆闯进来的时候,七七正抱膝坐在床上发呆地看着地面,夏候聆披一身月光而进,点缀了漆黑的屋子,只是房门一被他关上,唯一的一点光亮也消失无踪。
夏候聆摸索着走到床边,一手抬起她的脸,整个人都覆了上去,冰冷的唇寻着她的嘴重重地压了下去,一手抚着她的发指尖暧昧地游走在她的耳际,舌尖轻易地撬开她的唇用力地汲取。
没有闻到酒味,他是清醒的……
七七木愣地忘了反应,被迫地接受着,夏候聆的唇一路亲到她的耳边停了下来,低声昵喃,“他日我重返大淳,绝不能让人知道我有那样一段过去。”
他一身骄傲,在北国军中所受的种种屈辱绝不能让人知晓,绝对不能……他不想解释的,但他还是在临走之前来了。
若有来生我不会再爱慕于你
“我走了。”夏候聆的吻缓缓游到她的颈边,“我这一生从未对人有过愧疚,七七,你是第一个。若有来生,但愿你不会再遇见我。”
七七、七七……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七七身子轻微颤着,不懂是因为他的爱抚还是因为他的话,夏候聆放开他大步朝外走去,七七终于哭了出来,强抑着嗓音的哽咽,一字一字响在漆黑的夜里,“爷,若有来生,我一定不会再爱慕于您。”
她第一次敞开自己的心扉说话,第一次承认她对他的妄想,也是最后一次了……
如果可以,她会为自己好好活一次,回到最初那个只想着江南的乞儿。
夏候聆顿住,猛地将左手边桌上的茶具通通往地上扫去,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留下门口一地零碎月光。
江南的花最香,江南的水最甜,江南的人最温柔……
七七,你一定要来江南,我等你。
江南的柳絮飘起来最好看了,像雪一样漫天飞舞……
温柔的声音响彻在耳畔,七七蓦地醒过来,手脚冰凉,好久不曾做到这个梦了,甜得让人发酸。
夏候聆和云雷连夜走后,陆云、青云两师兄也不辞而别,七七将珍珠发钗和胭脂盒留在桌上,收拾好包袱走下楼,一个小二热情地招呼过来,“七七姑娘也要走啦,哎,这陆云青云两位相士走后我们客栈就门可罗雀了。七七姑娘是要去哪?”
“你知道江南在哪里吗?”七七问道。
小二拍了拍衣上的灰尘,斜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说道,“江南,那是大淳的境内吧,既然是南一路往南走就对了。”
一路往南就可以了吗,原来这么简单……
七七朝外走去,忽然间一群士兵冲了进来,如鱼贯而入,持着手中兵器将七七团团围住,七七向门口看去,一身铠甲的莫战满脸戾气地走了进来。
七七知道,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到江南了。
逼上死路
广阔无尽的苍穹下大道在青翠的树木间延展开来,眼看着大淳边境近在咫尺,马车渐渐慢了下来,跟在马车后整齐有素的队伍也跟着松懈下来。
云雷骑马直冲过队伍拦截在马车前,满脸悲戚地跃上马车掀开车帘闯入,正在与夏候聆在车内下旗的王统领正自叹不如自己的棋艺,“相爷谋略过人,又把下官逼上死路了。”
云雷突然闯进来让他惊愕极了,夏候聆向来不喜欢下人乱闯,怎么云雷跟着这么久还不知道。
夏候聆坐得笔直,从棋盒里拈出一粒黑子,才浅浅地抬起眼皮问道,“谁给你的胆乱闯。”
“下官想云雷他……”王统领正要给云雷说好话,云雷却单膝跪了下来,打断了他的话,“据探子来报,莫战屡中相爷陷阱追缉不到,昨夜大怒之下已经将她……斩杀于马前了。”
夏候聆执棋的手僵在半空,黑子掉落进棋盒,不动声色地问道,“消息可靠么?”
“爷不是早料到这一天吗?”云雷几乎压不住心下的不平,“她被擒以后,莫战为问出爷的下落对她百般折磨拷打,死对她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你们都下去吧。”夏候聆伸手将棋盖盖上棋盒,任由下了半盘的棋晾在桌案上。
王统领完全搞不懂这主仆在打什么哑迷,站起身欲走就听云雷粗嘎地冲口而出,“求爷恩准奴才前去寻回七七尸首,她是相府的人,不能让她无名无份地葬在北国国土上。”
“滚出去。”夏候聆低吼,声音阴沉犹如寒霜。
相国还朝
王统领见势不妙赶紧拉着云雷走下马车,看着一脸气呼呼的云雷不禁道,“你跟了相爷那么久,怎么在主子面前还不懂看脸色?”
“我知道我们做下人命如草芥,主子要生便生,主子要死便死,这道理我懂,但……”云雷忿忿地说着。
马车突然传来一阵摔东西的声响,两粒棋子从车上滚落下来,黑白二子陷进泥里各落一方。
云雷同王统领诧异地面面相觑,王统领率先跳上马车,不一会儿便传来他大惊失色的喊声,“相国大人,你怎么把自己的手弄伤了?来人,快传随行的大夫!”
云雷不满的情绪慢慢消了下去,或许主子的心思从来不是他能猜测的。
云雷朝着北方拜了两拜,七七,愿你来生投户好人家,不要再做个身不由己的奴才……
日上东面,万丈光芒扫向繁华的大淳京城,文武百官全部整整齐齐地站在城门口,淳于宗坐在马上立于百官前面,金缕皇袍加身,年轻英俊的脸庞不威自怒,睿智的双眸凝视着前方。
沉重的城门被守卫缓缓推开,久违的人慢慢出视在人们的视线里,一主一仆从容不迫地踏进京城,夏候聆掀白袍而跪,“下官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淳于宗握住缰绳的手拧得青筋突出,他真的没有死……
良久,淳于宗被太监扶持着下马,上前亲自扶起夏候聆,“闻夏候卿为国捐躯,朕悲痛五内,卿能安然归来,实乃我大淳之福。”
旧人为谁而死
先前夏候聆自知时日无多写信给王统领要将他被俘的消息传播出去,但因被云雷看到执意先营救夏候聆,因此消息并未传开。
淳于宗碍于夏候聆党羽众多,召告天下的是夏候聆战死沙场,然后暗中一步步消除夏候聆的势力,他没想到夏候聆竟会生还,他这一举无疑是替虎留穴!
“下官得皇上庇佑才能安然无恙。”夏候聆站起身,对上淳于宗的视线,唇边浮起一抹冶冽的冷笑。
百官中莽莽撞撞地闯出一人,年轻气盛的脸下是一身绣以走兽的官袍,他看了一眼夏候聆身后的云雷,飞快地跑出城外,不到片刻又跑出来瞪向夏候聆,“我嫂子呢?夏候聆,我嫂子呢!”
众人凝息屏神,谁都不敢兀自说话,昔日权相碰上今时皇帝最宠信的将军……
夏候聆嘴际的笑若有似无,“原来是孟将军,今时不同往日,孟将军已飞黄腾达,何必再故念那些出身低贱的旧人呢?”
孟然差点一拳揍了过去,收到淳于宗示意的眼神才隐忍下来,“你说谁出身低贱?”
“孟将军好生健忘,旧人因谁入狱因谁而死,你比本官不清楚吗?”夏候聆状似无意地说着,听在孟然耳中却震惊非常,一把纠过夏候聆的衣领,“你说谁死了?你不是还活着,她怎么就死了!啊?!”
夏候聆轻笑出声,“孟将军难不成以为本官不该活着吗?”
孟然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方知自己说错话又被夏候候摆了一道,淳于宗扬了扬手,“孟然,你先退下。夏候卿一路上怕多番辛苦,朕晚上赐宴群臣替卿洗尘。”
“多谢皇上厚爱。”
夏候聆为人滴水不漏,但随着他的回朝大淳庙堂之上必定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淳于宗强迫自己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面对。
以后我会少上这来
两年之间,夏候聆再战北国,莫战于校场被凌迟处死,其哀嚎声传遍十里,场面惨不忍睹,其手下将士无一幸兔统统被乱箭射死,从此大淳、北国两国恶战连连,民不聊生……
史家再为这个当朝相国添上一笔大事,形容其残暴不仁,阴险狡诈,涂炭生灵。
权势熏天一时无二的相国府里,两个丫环端着梳洗的毛巾脸盆穿过楼台水榭走到青帝苑,停在一处卧房前挺直着背,等待主子的召唤,不一会儿里边传来夫人的叫喊声,“聆哥,聆哥,你醒过来……”
两个丫环聪明地故作无闻,爷并不时常与夫人同房,一旦同房夫人必定日日早上吵闹一翻,一如现在。
夏候聆被唤醒就见萧尹儿那张泫然欲泣的脸,心情陡然沉下来,坐起身掀起床上的幔帐,窗外已是大亮,“该上朝了。”
夏候聆掀被要下床,被萧尹儿一把拉住,随后两只纤细的手臂自后缠上他的身体,“聆哥,你昨晚深夜才回已是疲累不堪,不如今日早朝称病不去了。”
“我没事。”夏候聆松开她的手,萧尹儿急急地跳下床挡住夏候聆,温婉的脸委屈地对着他,“若非疲倦,为何聆哥现在连跟我说话的时候都少之又少。”
“我只是朝中事情繁杂。”夏候聆耐着性子解释,萧尹儿悬在眼眶里的泪砰然落下,“你连对我说真话都不愿意了吗?朝事琐事何以会让你夜夜念着那个奴才的名字,府里的奴才不够还是侍候得不好?”
又是旧事重提,夏候聆不耐地拿过屏风上的衣袍穿上,“如果我梦魇让你睡不安稳,以后我会少上这来。”
浑然不觉的痛
夏候聆穿衣的手丝毫没有减慢,这两年多来他夜夜噩梦缠身,无一不是在北国军中所受的种种屈辱,这些萧尹儿都不知道,他也难以启齿在梦中被人辱打折磨之时,唯一的念头就是小奴才会来救他,这种想法每每等他醒来之后便觉异常可笑。
沉思片刻,夏候聆扬声喊道,“进来。”
“等一下。”萧尹儿厉声喝止,她可不希望自己现在的样子给丫环们看到,指尖抹掉脸上的泪痕才道,“你们进来吧。”
丫环一步步走进来,小心翼翼地侍候着,夏候聆瞥见云雷驻足在外边走了过去,冷冽地问道,“怎么样?”
“皇上将京城的兵权交给了孟将军,连御林军都统统为孟将军所管,看来是想拉孟将军来抵制爷的势力。”云雷把收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回道,“至于皇上,于昨夜又私下江南了。”
江南……真是让人觉得太平的两个字,夏候聆接过丫环手里的茶杯,“派人盯着,本官不信皇帝只是出游玩乐而已。”
“是。”云雷领命退下。
萧尹儿从里边走了出来,正拿着两支发钗问丫环,“哪支好看一点?”
“夫人身子金贵,自然是金孔雀才能配得上夫人。”丫环圆滑地说着,萧尹儿举钗对着镜子比对了一番,又问,“这支珍珠钗不好么?我也挺喜欢的。”
“好是好,只是珍珠色泽太过平乏无奇,衬不上夫人。”
萧尹儿犹豫不决,回头正欲询问夏候聆的意见,就听丫环大声叫嚷,“爷,爷,松手啊,您都流血了。”
萧尹儿震惊地看着夏候聆手被他握碎的茶杯说不出话来,碎片刺进掌心鲜血活着茶水滴落下来,他的手却仍攥得紧紧的浑然不觉……
江南(1)
萧尹儿震惊地看着夏候聆手被他握碎的茶杯说不出话来,碎片刺进掌心鲜血活着茶水滴落下来,他的手却仍攥得紧紧的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