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马车缓缓而动的声音,范立终于敢抬头望去,痴痴望着渐渐行远的马车。
车内,姜婳不知在想甚,端坐在蒲垫上,听见阿大抱怨,“那马厮可真胆大,竟敢偷瞄姑娘,以为奴婢没看见呢!”
姜婳坐着不动,半晌才垂了眼眸靠上迎枕,伸手拨了下腕上的玉镯。
心道,总有一日让你偿命。
马车摇摇晃晃出城,姜婳不多时便睡下,醒来已在青城山脚下,跳下马车抱着锦盒上山,老神医性子不好,待她却算不错的,时常跟他请教一些医术上的问题,他也知无不言,姜婳感激,也想有所回报。
到了半山腰的小院前,却出了些意外,姜婳见一抹修长的身影跪在院前,怀中抱着一个发髻斑白的老妇,阿大惊道,“姑娘,这,这不是那燕,燕公子吗?”想到对方功名在身,也不好直呼其名。
姜婳自然也认出,他怀中抱着的是何氏,他的姨母。
这是出了什么事情?
姜婳抬脚几步走到两人面前,半蹲下身子,这才看清楚,何氏腹部插着一把匕首,衣裳上有少量血迹,她抬头望了眼燕屼,发现他没甚表情,可手臂却再抖,他跪的直挺挺,等着姜婳蹲下才有了些反应,微微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垂眸。
姜婳伸手探了下何氏鼻息,燕屼一把握住她的手,语气冰凉,“你想做什么!”
“你说我想做什么?”姜婳有些给气笑,“自然是看看何姑姑如何了。”
燕屼渐渐松口手,姜婳探过去,何氏鼻息已经很微弱,怕是随时都要没了气息,她道,“可找别的郎中瞧过?这伤口…”
燕屼低垂着头,声音冷清清,“瞧过的,他们说没法子,拔出匕首只有死路一条,让我来这儿寻张神医,说他或许能救我姨母一命。”可他跪下求了半晌,连人都未见到。
“神医不愿意?”姜婳自然猜到,当初她可是跪了十天才求得神医的一面。
燕屼没吭声。
姜婳缓缓起身,低头俯视身下男人,年纪稍大了些,却也无妨,家世简单清白,人虽冷淡,却无坏心,真真是个不错的人选,不过家中一脉单传,若是直截了当的同他说招婿的事儿,怕他直接翻脸不认人,今日却碰上这等事儿,简直是老天爷都要帮她。
“何姑姑只剩最后一口气,折腾不得,神医不救她,她也不能再坚持到找别的郎中,若是我有法子让神医答应帮你救人,你如何报答我?”姜婳的声音很柔和,泠泠动听,说出来的话也让燕屼拒绝不了,他仰头,“你想要什么?”
他的语气颇为不善,姜婳却温和的道,“我希望你应承我,待神医救下何姑姑,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燕屼低头,没有半分犹豫,“好。”
姜婳颔首,“稍等片刻。”
推开院门,领着两个小丫鬟进去,姜婳又回头望了眼他,他亦正好回头,两人视线对上,她轻轻一笑,眉眼弯弯,眼波流转,灵动极了,“放心,何姑姑不会有事的。”
敲了门,张景林很快开门,让着三人进去,看都不曾看一眼院外跪着的男子。
姜婳进门就温声道,“神医,外头那位…”
张景林冷冰冰道,“不救,又不是开慈善堂的,凭甚什么人都让我去救。”当初谁又来救过他的家人。
姜婳软软的央求,“神医,您救救他们吧,我认识他们,那是何姑姑,待我极好。”
“不救!”张景林毫不心软。
姜婳转身从翡翠怀中取来锦盒,把它递给神医,“神医,您救救何姑姑吧,这是我从别处寻来的《内经素问》,您若是愿意救何姑姑,婳婳就把这个送给您。”
张神医直直的望着她,满脸不悦,“你在跟我谈条件?”
姜婳叹口气,“自然不是,这本《内经素问》本来就是我寻来送您的,昨日才修复好的,神医可喜欢。”倒也不在提救何姑姑的事情。
张景林把东西收下,才道,“去让外面的人进来吧。”
这是同意救人了?姜婳眉开眼笑,跟神医道谢,吩咐翡翠出去把人喊进来。
不多时,燕屼抱着何氏进来,张景林也不多话,指着一旁的竹榻道,“把人放在上头,你们都出去吧。”
几人退出,姜婳最后一个出来,帮着把房门关好,院中有颗槐树,树上缀满洁白的槐花,淡雅清香,沁人心脾,姜婳指了指树下的石凳,同燕屼道,“我们过去那边等着吧。”又回头和两个丫鬟道,“我同燕公子有话要讲,你们去旁边等我便好。”
燕屼高大的身影默默跟在姜婳身后走了过去,两人在石凳上坐定,姜婳才问,“何姑姑的伤是怎么回事?”
燕屼坐的端正,脊背挺直,一双长腿微微敞开,一手搁在石桌上,露出骨节分明的大掌,另外一手握拳搁膝上,手上还沾着血迹,“昨日夜里去了别处做帮工,早上回去发现姨母倒在地上,家中翻箱倒柜,应当是进了贼人。”
他语气平静,却透着后悔之意,当真不该留着姨母一人在家。可家中贫困,姨母本就有旧疾,几年前还摔着头,每月所需耗费的药材就是一大笔银钱,帮人写信写字所赚银钱实在太少,所以也开始接别的活计,偶尔还上山打猎改善伙食,皮毛还能卖钱,一举两得。
平日离家也总嘱咐姨母闩好门,却还出了这种事情。
姜婳安慰道,“燕公子不必担心,神医定能救醒何姑姑。”
燕屼望着她问道,“你要我答应你什么事情?”
姜婳不回答,伸手拨了下手腕上的玉镯,半晌才软软的说,“我前几日同沈公子解除了婚约,这事情闹的人尽皆知,伯祖叔祖又整日劝说爹娘过继,爹娘整日烦恼,便想着招婿,可招婿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办到的,无合适的人选,我,我是希望燕公子能答应婳婳,待救醒何姑姑后,能入赘姜家。”
“…”燕屼不可置信的望着她,冷着脸,一言不发。
第23章
姜婳当然知晓他不愿入赘,可他实在是合适的人选, 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我不愿爹娘操心, 一般人他们也是看不上, 我和燕公子有过几面之缘,燕公子人好,这才有了方才的请求, 燕公子可否答应婳婳。”
大魏朝对男子入赘的门槛很松, 亦能参加科举经商, 这也是姜婳敢开口的原因, 虽说是入赘,其实和娶妻不算太大的区别, 只不过男方住在女方家中,生下的孩子随着女方的姓。
孩子…
姜婳双目清澈, 心里却泛着冷, 她看中的无非是他家世简单,压不过姜家, 他不喜欢自己,两人能够做到相敬如宾,说是入赘,她要的不过是暂时的安稳,指不定过了两年娘能诞下弟弟, 一切问题也都迎刃而解。且有过那十年, 她看人还是准的, 他就算不喜,却也不会是白眼狼,两人往后也能平和的和离。
燕屼抿着唇,他的唇本来就有些薄,此刻更显冷峻,他盯着姜婳看着了半晌,姜婳腮晕潮红,娇羞无措,睫毛颤颤,却也执着的望着他。
“好。”半晌后,他终于松了口。
姜婳自知他会答应,虽才接触几次,但这人极在乎他的姨母,事关何氏,他不得不应承。
她嫣然巧笑,眉眼弯弯,极为动人,“谢谢燕公子…”
燕屼冷着脸,起身离开,姜婳视线正好对在他两条腿上,极为修长,默默移开目光。
两个丫鬟忙过来,翡翠道,“姑娘,您同燕公子说了什么,奴婢瞧着他脸色不太好看,冰凉凉的。”
姜婳笑道,“过几日你们便知。”被强迫做了入赘相公,他能有好脸色才怪。
约莫等了三个时辰,天色将暗,茅屋门才打开,燕屼已在门前直直站立三个时辰,期间姜婳还让翡翠给他送了肉饼,也接过道谢吃掉了。见房门打开,姜婳起身过去,神医面露疲惫,但神情松散,她便知何氏已无碍,笑道,“婳婳谢过神医,神医可用了膳,我特意在府上让小厨房用花雕酒做了酿蒸蹄膀,原想着晌午陪神医一块用些的,不想竟耽搁至此,婳婳让翡翠去把这道菜热下,神医正好可以食用,还做了不少酒糟虾仔,亦可食用好几日。”
同神医相处一月有余,姜婳对他喜好了解,知晓他口味,爱酒,蹄膀和虾子。
张景林脸色果然如春风拂面,吩咐一旁的燕屼,“去后院的井里打些水过来让我梳洗。”又跟姜婳道,“药也煎好了,你喝掉就回去吧。”
等到燕屼去到后院,姜婳问:“神医,何姑姑的伤势如何了?”
张神医道,“已无大碍,不过伤了内脏,七日内受不得颠簸,需得在山上静养七日,七日后方能下山。”
也就是说,燕屼与何氏要在这里留七日,也正好给她时间回去同爹娘商量下。
喝过汤药,姜婳去跟燕屼告别,他正站在后院的井边洗手,背影宽阔修长,微微俯身,宽肩窄臀,她用最软和的语气说道,“燕公子,我便先下山了,神医说姑姑的伤需要静养七日,你也需留在山上陪着姑姑,待姑姑伤势好转,我再让爹爹去同你说成亲事宜。”
燕屼并无转身,甚至连腰身也未直起,硬邦邦的嗯了声算是应承。
姜婳静悄悄离开,随丫鬟回到姜府,府中还未用晚膳,她过去谨兰院陪着爹娘用膳,也正好同爹娘说说入赘之事。没曾想,今日绣姨娘和姜嫤也在,刚摆好食案,姜嫤乖巧的喊了声大姐姐。
绣姨娘也起身,“婳婳回来了…”
姜婳笑道,“你们坐便是。”
小姜妤也起身赖在她的身上,软嫩嫩的唤了声大姐姐,姜婳亲亲她的额头。
许氏吩咐道,“柳儿,去拿双碗筷过来。”等着姜婳坐好,许氏才犹豫的问,“婳婳,你怎地每隔几日都要去青城山一趟。”她是女子,心思较细腻,总觉女儿有事瞒着她。
姜婳便说,“我最近习得医术,上山也是请教神医医术上的问题,况且神医救下爹爹,我总觉神医一人待在青城山有些孤冷,这才时常去陪陪他老人家。”
许氏缓缓点头,也未多说。
柳儿摆了碗筷上来,姜婳抬眸,轻轻说,“爹,娘,女儿今日回来,是还有件事情要同你们说声的,我已把亲事定下,那人已同意入赘…”
姜清禄手中的筷子吧嗒一声落地,他也顾不得什么,瞠目结舌的瞪着婳婳,许氏更是怔住。
绣娘和姜嫤仿佛再听天书。
姜婳低头,柔声说,“我与那人曾有几面之缘,观他品行端正,有孝心,这才起意的,他名燕屼,家中还有姨母一位亲人,住在西街那边,家世也清白。”
姜清禄闷声不语,他舍不得责怪女儿,只当是被人哄骗,半晌才道,“明儿我会去查查他的家事,待查过再说。”
姜婳软软称是,此事算揭过,几人继续用膳。
等着姜婳离开谨兰院回去歇息,姜清禄半点也不愿等,立刻喊人去西街查了这叫燕屼的男子,可是哄骗他的宝贝闺女了。这几日,他一直思忖入赘之事,女儿貌美,家中富裕,入赘的消息若传出去,定有不少图谋不轨的牛鬼蛇神上门求亲,他不愿见这种状况,这才一直对外瞒着入赘之事,想要慢慢挑人。
翌日一早,去查燕屼的人便回来,跟着姜清禄把家世一说,再把样貌一形容,姜清禄沉默起来,倒的确是个家世简单清白的人家,样貌也是不错,还是个读书人。他倒不在乎读书不读书,反正也是考不上功名,他不觉功名是那般容易考取的,这样留他在家帮衬着,教教他生意上的事儿,往后他对婳婳好,琴瑟和鸣,便是最好不过。
这样细细一想,还真是个不错的人选。
七日后,姜清禄亲自去见过燕屼,见他眉目如画,神彩秀澈,相貌的确是没话说,待人方面也极为妥善,不会阿谀谄媚,行事昭昭,的确是个很好的人选,当即便同燕屼说了成亲的事情。
燕屼沉默许久,点头应承下来。
既是入赘,和女子出嫁有所不同,姜清禄请人算了个吉利日子,定在半月后五月底成亲。
亲事就这般定了下来。
姜清禄也未对外宣传,小两口过的好就成,只等着过几日给亲朋好友发帖便是。
几日后,请帖发出,众人才惊诧起来,此事才算在苏州传开,沈知言也已知晓,他在廊庑下站定,仰头望沉沉天空,半晌不语。相对于他的沉默,谢妙玉则是满心欢喜,姜映秋倒也不意外,不管过继与否,对她都无利益可言了,姜婳入赘,女儿才能安心嫁给沈知言,不失为一件好事。
只不过对姜家宗族而言,这可不是好事儿,祖公上门一趟,斥责姜清禄言而无信。姜清禄冷笑连连,“老子的家产留给谁都成,大伯何必来操这个心,我给婳婳招个上门夫君,此事最为妥当,省的那些不要脸的来惦记着老子的家业。”
祖公气的暴跳如雷,却真的拿姜清禄没半点法子,过继不过继都要这个侄儿点头,家中无子,招婿上门外人都说不出错来,他又能有何法子,最后不过是被羞辱一通恼羞成怒的离开。
姜婳待在家中备嫁,虽说是入赘,她亦要和普通的新娘一般梳妆打扮带上凤冠拜天地。
嫁衣早先就开始缝制起来,这几日差不多完工,姜婳坐在闺房中,床上铺着大红嫁衣,上头搁着那顶金翠交辉,璀璨夺目的凤冠,她伸手轻轻抚摸,半晌后才对许氏道,“娘,这顶凤冠方才试戴有些太沉,我怕到时不舒服,爹爹的铺子里头不是还有另外一顶凤冠吗?我想着不如把这顶拿去做镇店的宝贝,那顶用做我成亲时。”
许氏这几日说不出的感受,女儿要出嫁,心中半喜半忧,这会儿听闻女儿这话,还是有些不解的,“婳婳,这顶其实更适合这身嫁衣,也更加好看的。”
姜婳抱着许氏的手臂撒娇,“娘,您就依了婳婳吧,女儿方才试戴了下实在不舒服,爹爹铺子里头的那顶正好,您让珍珠翡翠去帮我换过来吧。”
许氏笑道,“好好,都依你,不过这顶暂且放在家中,娘这就让人去把那顶送过来。”
这顶凤冠,上辈子被谢妙玉带着嫁给沈知言,姜婳不愿用这顶,她嫌膈应人。
成亲前几日,男女方不得见面,两人本就无感情,自然也不会腻腻歪歪念着对方。成亲前一日,许氏泪眼婆娑的同姜婳讲着姑娘家家成亲后的一些事情,许氏记得当年她出嫁,母亲教导她嫁到夫家要孝顺公婆,敬爱夫君,知情达理。如今婳婳是招赘,自然不需要这些,只教导她莫要仗着这些欺辱夫君,要和善,懂得夫妻相处之道。
细细的交代清楚,眼看着时辰不早,许氏才嘱咐姜婳好好休息。姜婳等着许氏离开,穿着月白色素面中衣,抱膝坐在榻上许久许久。
建熹七年五月二十九日,宜招赘,纳婿,祈福,开工,祭祀,斋醮,求嗣,婚嫁,是个好日子。
第24章
卯时到。
姜婳被丫鬟们喊起,她被扶起时一头青丝顺滑的披散着, 在烛光照耀下, 熠熠生辉, 她有一瞬的茫然, 分不清此时此地,攥着拳听见珍珠的声音才慢慢回神,松开手掌, 由着丫鬟们给她披上长袍扶着去梳洗。
其实这两个多月, 她睡的并不安稳, 时常梦醒时不知身在何处, 总以为还在西园那间正房里,还过着痛不欲生的日子。
“姑娘, 今儿是您大喜的日子,要先去净身, 然后才能梳妆打扮, 奴婢们这就扶着您去净房。”珍珠的声音绵言细语。
姜婳默不作声,被丫鬟扶着去到隔壁的净房, 只需绕过屏风推开东次间的门,那儿被改成净房,里头铺着白玉石,中间一方浴池也铺以白玉,里头氤氲着热气, 袅袅上升, 珍珠翡翠帮着脱掉身上的长袍, 素色亵衣裹在身上,皓体呈露,玉骨冰肌,腰若约素,一头青丝裹在如玉的身体上,黑白分明,美的惊心动魄。
两个丫鬟吞了口唾沫,帮着姑娘把身上的亵衣脱下,娇嫩的两团跳出,白玉上点缀着樱果,柳腰纤细,肌若凝脂,玉体滑腻,丫鬟抖着手扶着她进去浴池梳洗。
梳洗过罢,姜婳从浴池中走出,赤裸站在白玉地板上,她的脚趾白嫩可爱,一粒粒圆圆的如同上好的珍珠,连着脚下的玉石都黯然失色。丫鬟们帮着她擦干身子,涂抹上桃花面脂,从一旁的黄杨木雕衣架上取来大红色素面亵衣亵裤帮着姑娘穿上,方才回到内室。
姜婳靠回榻上,丫鬟们帮着敷面,小半刻钟后洗净抹上面脂,擦干湿发,挽好发髻,凤冠霞帔,缨络垂旒。大红色嫁衣上唯金色丝线勾绣成孔雀纹,衣决飘飘,翩若惊鸿。
“姑娘,您真好看…”几个丫鬟喃喃细语,呼吸都屏住。
盖头还未盖上,姜婳笑道,“去端些吃食过去,一会儿还有的忙。”
晚上才拜天地,她无需去夫家,只用在喜房等着便是,闺房里早就焕然一新,廊庑下的两个大红灯笼,房内饰品也一应绑上红绸,紫檀木花雕拨步床上层层红纱帐,大红喜被,房里喜气洋洋。
丫鬟端来吃食,姜婳简单吃了些,让珍珠把房里伺候的丫鬟全部叫来,她端坐在大红锦被上,“今日叫你们过来是有些事情要吩咐,往后姑爷进门,夜里无需你们伺候着,我和姑爷梳洗睡下后,你们也都各自回房歇着便是。”
翡翠性子急,当下就道,“姑娘,这哪儿成,晚上您要喝水如厕可怎么办。”
姜婳笑道,“无需你们操心,往后亥时歇,辰时起,你们按照这个时辰来就是。”
珍珠已道,“奴婢谨记姑娘的话。”
姜婳点头,“你们都退下吧,我想歇会儿,到了吉时进来喊我。”
丫鬟们鱼贯退下,姜婳坐着那儿没动,双手搁在膝上,无意识的搅动着喜帕,她其实是有些紧张的,闭目吸气吐气,心中渐渐放松,到申时,丫鬟进入,帮她带上凤冠,盖上盖头,扶着姜婳去喜堂拜天地。
姜家她在熟悉不过,闭着眼都能走过去,到了喜堂,耳畔都是热闹的喧哗和道贺声,由着喜婆引导,姜婳侧过身子与人拜过天地,高堂,互拜时,她望见燕屼脚下的红色锦靴,她的手紧了紧,听见耳畔传来喜婆的声音,“昏礼成,新郎掀盖头喽…”
入赘和嫁人有些许不同,夫妻拜过天地需一块向亲朋好友敬酒才算礼成。
燕屼接过喜婆托盘中的喜杆,挑起新娘的红盖头,入目是一张端丽冠绝的芙蓉面,螓首蛾眉,唇色朱樱一点,新娘的面容露出,原本嘈杂的大厅只余吸气声,有人喃喃道,“新娘子可真美。”
心里越发的疑惑,沈家那长子莫不真的眼瞎,这样一个美人儿嫁给他,他竟不要,别说嫁了,要他们入赘姜家,天天跪着伺候这样的美人儿,他们都心满意足,这叫燕屼的小子可真是走了狗屎运。
燕屼的个子很高,俯视眼前的新娘子,她真的很好看,眼波流转,不经意间便能迷惑人心,他却只是静静的望着她,心底无半分波动。
喜婆喊道,“敬酒喽。”端来托盘,上面置放两只小巧的青白玉镂空螭纹酒盏,纤纤玉手执起一只小巧酒盏,燕屼也随着她一块端起另外一只茶盏。
因着怕闺女喝酒,姜清禄嘱咐过,白玉酒壶中盛的都是清水。
今日来的宾客中并无沈家和谢家人,姜清禄不算大度,那两家如此欺负婳婳,自然不在宴请的名单上。
姜婳随燕屼一块先给爹娘敬酒,喜婆随后帮着把酒盏里倒满清水,姜婳阻止,取来食案上的酒壶倒上酒水,端着酒盏行到张景林面前,他亦被邀请,坐在主位,姜婳双手执酒盏,泪睫盈盈,软软的道,“这杯酒是敬张老,如若不是张老,我不知此刻姜家会是何等模样。”她的心中一阵酸楚,声音已有些哽咽,“您便如同婳婳的父母,婳婳感激您,早已把您当做亲人,亦愿为您终养天年。”
在场之人俱都眼眶酸楚,他们知道张神医救了姜老爷一命,此刻听闻姜婳此言此语,亦都被感动。
却不清楚,神医在她心底到底是何等的存在,姜婳真心想要为他尽孝。
张景林端着酒盏的手再抖,低垂着头,有泪落在食案上,他低声道,“婳婳…你一定要好好的。”
姜婳软软道,“张老,婳婳敬您。”一饮而尽,入口辛辣,呛的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燕屼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见她呛着,迟疑下,伸手抚了抚她的背,姜婳转身,醉颜微酡,小声的道,“谢谢。”
张景林一口饮尽杯中酒,望着姜婳,透过她仿佛见到娇憨的女儿穿着红嫁衣盈盈而笑,亭亭玉立,他喃喃道,“婳婳,你要幸福。”声音沙哑暗沉。
敬过父母和张老,姜婳无需再应酬,喜婆奉上红缎,两新人各执红缎一端,送入洞房。
回到喜房,女眷跟随在大红锦被上洒满红枣桂圆花生,又有两童子脱了靴袜在床榻上滚来滚去,喜婆高喊道,“童子滚滚床,喜庆传八方,求得贵子来,定是如意郎…”
吉祥话说了一箩筐,又等着两位新人喝过合卺酒,新郎被推着出去待客,房中只余几位亲近些的女眷,几人陪着姜婳说了会话儿,见她腮红微醺,知晓方才的酒劲上来,也不好再打扰,依次退出。
等着喜房只余姜婳一眼,她渐渐睁开眸子,双目澄澈,哪儿有半点酒醉的模样。
房中无人,她放松下来,斜斜靠在床柱上,头顶上的凤冠有些重,姜婳起身行至妆奁前,照着铜镜取下凤冠搁置一旁的案上,又唤珍珠端些热水进来,将脸上的妆容一并洗净,这才挥退丫鬟,重新靠在床柱上,不知何时昏沉沉睡去,听见房门响动才蓦地睁开双,就见一双着赤色锦靴的长腿迈了进来。
正是燕屼,他着一身赤红色五蝠捧寿团花纻丝锦袍,碧玉簪贯发,他的身材伟岸修长,坐在床榻上的姜婳需得仰望他,他走至姜婳面前,低头俯视她,缓缓道,“我先去净房梳洗,劳烦娘子稍等片刻。”
随他进来的还有姜婳房中的几个丫鬟,见状面面相觑,她们是常伺候姑娘的,姑爷才进门,也没带随身伺候的丫鬟,一时竟不知该不该跟上,姜婳已经说道,“进去伺候姑爷吧。”
燕屼回身,语气冷淡,“不必,我无需任何人伺候。”
丫鬟们面面相觑,姜婳道,“既然姑爷不需要,你们先回房歇下吧。”
等着丫鬟退下,燕屼进到东次间的净房,姜婳起身在房内踱步,犹豫要不要等他出来两人谈一谈。踱到净房门前,正要转身,房门被从里头推开,四目相对,姜婳眸含秋水,娇声说道,“我是来瞧瞧夫,夫君的,可需帮着递衣甚的?”
燕屼道一声不必,赤脚踩在地上的绒毯上,绕着她走回房中,姜婳松口气,跟随在他身后过去内室,见他站在拨步床前,她走过去低声问道,“夫君可要歇息了?”
“好。”燕屼道,转身问她,“可还有别的被褥,我去外间的榻上歇着便好。”
姜婳松了口气,面上却不显露,低眉顺目的说:“夫君,这怕是不好的。”
“嗯?”燕屼嗯了声,尾音微微上扬,带了些疑问,“你是想同我歇在一起?”目光逼人,他又岂会看不透她的想法。
姜婳咬唇道,“夫君既不愿意歇在一块,婳婳自不拦着,这便去抱锦被来。”说着转身到竖柜前,柜上搁有剩余锦被,她生的娇小,自然是够不着,搬了个小杌子垫脚都不太够,指尖堪堪碰上锦被。
第25章
燕屼立在她的身后,比她高出一头还要多, 她的发髻已散开, 用红缎将一头黑发松松的束在身后, 发量颇多, 浓密柔顺,他把视线从她的发上移开,移到堪堪够着锦被的玉指上, 那指尖白如嫩笋, 圆圆小巧的甲盖上透着淡淡的粉, 因着举高的手臂, 金丝勾边的嫁衣袖子松松堆在手肘处,皓腕凝霜雪。
她似乎够不着, 站着小杌子上使劲颠了颠脚跟,依旧无用。
“我来吧。”燕屼垂了下眸, 淡声说。不等姜婳回答, 他站在她的伸手,伸长手臂, 轻而易举的将竖柜上方的锦被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