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婳转身从小杌子上跳下,香腮微酡,含娇细语的同他道谢,“谢谢夫君。”
燕屼抱着锦被铺在外间的榻上,姜婳跟随其后, 问他:“姨母的身体如何了?”
这个姨母自然指的是何氏, 何氏半月前就随他下山回家中休养, 今日同他一块接来姜宅,她摔着脑子,许多事分辨不清,只知是燕屼要娶妻,别提多高兴,在宴席上吃茶吃菜后,由着丫鬟送往东园那边,往后她都会住在姜宅,由着府上帮着照顾。
燕屼弯腰,一边铺着被褥一边说:“姨母已无大碍,当初还要多谢娘子求得神医帮着姨母医治,如今府中人也将姨母照顾的很好,我亦无以为报。”
姜婳轻声道,“夫君不必如此多礼,往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也请夫君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姨母,夫君不是还要去参加秋闱吗,尽可放心去读书,府中一切有我。”
她对他读书不报希望,几万学子最后不过百人高中,饶是中个举人都异常艰难,何况他不算勤学苦读。她自然也不喜他太过飞黄腾达,避免往后不好相处。她是绝不允许过继,与他成亲不过一时之举,两人无情分,也算拖延之计,她今晚的试探,他的确不喜自己的,这样便好,两人相敬如宾。
这便是姜婳当下的想法。
燕屼铺好被褥,转身望她,眉目间微凉,他道:“多谢娘子,娘子还不去歇着吗?”
“正要去歇着吧。”姜婳盈盈一笑,“夫君贵安。”
语闭,她吹熄外间的烛光,步履轻盈走进内室,两人不过一面屏风之隔,燕屼能从屏风上清楚的望见她的身影,轻微的悉索声传来,屏风上娇小的身影扯开腰间络带,轻褪身上嫁衣,玲珑身段,盈盈一握的腰身,饱满挺翘的胸脯,燕屼蓦地闭上双眼。
姜婳脱掉嫁衣搁在一旁的紫檀木雕花衣架上,吹熄蜡烛,坐在床榻边沿脱去绣鞋,轻轻掀开锦被躺了进去,上头的桂圆红枣花生早已被丫鬟们收拾干净了,她闭眼睡下。
这一室的小夫妻相敬如宾着,姜家高墙外却有一抹修长身影屏息凝视墙内蔓延出来的古树,此人正是沈知言,他已在此站立许久,听着墙内热闹喧哗,靡靡之音,直至此刻万籁俱寂,他终于踉跄着转身朝巷子外而去。
夜深人静,唯有几处的小酒馆还未关门,他蹒跚的进了一家小酒馆,寻着小二要了几罐烧酒,坐在角落仰头痛饮,他本谦谦君子,何曾这样饮酒过,呛声连连,烧酒入口辛辣,呛的眼泪都出来了。
有些事,仿佛一旦错过,真的再无机会。
沈家人见他夜不归宿,沈老爷让人寻了整整一夜才在小酒馆里寻着他,见他醉的不省人事,忍不住摇头叹息,“这又是何必,既喜欢婳婳,为何又做下这种事情,当真报应呐。”
姜婳自不知沈知言为着她在外喝的烂醉,次日天边泛起鱼肚白,姜婳醒来,半撑着身子起来,还有些朦胧惺忪,揉了揉眼,见房内一片昏暗,唤了一声珍珠翡翠,外头候着的丫鬟立刻推门而入,是惯常伺候她的几个丫鬟。
姜婳朝着屏风后望了眼,问道:“姑爷呢?”
珍珠道,“姑爷起得早,先去东园见过何姑姑,又在前院打拳。”
姜婳唔了声,“伺候我梳洗起来吧,一会儿还要去跟爹娘敬茶。”
此刻是辰时,直至半个时辰过去,姜婳才打扮妥善,发髻也换成妇人可梳的发髻,她今儿梳的随云髻,髻间插着一支红宝石金步摇,因着才成亲,她选了身海棠色撒花金色滚边缎面曲裾,腰间系着金丝编络羊脂白玉的玉佩,一整套红宝石头面,脚上绣鞋亦用细碎的红宝石镶绸面,国色天香,富贵逼人。
她打扮好,燕屼才推门进来,身上穿着一套普通的青衫,他见姜婳已经打扮妥善便道:“娘子稍等片刻,我去盥洗换套衣袍就来。”
姜婳点头,端坐在玫瑰椅上,望着他进东次间,片刻中后,他换了身殷红底五幅棒寿团花的玉绸袍子,眉目疏朗,霞姿月韵。
燕屼行至她身旁站定,“走吧,去同爹娘敬茶。”
两人一起过去谨兰院,府中家眷都已在此等候,三位姨娘,几个妹妹,小姜妤瞧见姜婳便想扑上来,被着许氏抱住,许氏笑眯眯道,“小妤儿今日可不能去扑你大姐姐,你大姐姐今儿是来给爹娘敬茶的,身上不得乱,还有旁边那位,那是你大姐夫。”
小姜妤仰头望着身量颀长的燕屼,软糯糯的喊道,“大姐夫!”
燕屼道,“小妤儿好。”
小妤儿咯咯地笑起,憨态可掬。
姜嫤,姜娢,姜娣也随着一道喊了声大姐夫,几个姨娘唤了声姑爷,算是打过招呼。
姜清禄喜眉笑眼,心情舒畅,对燕屼道,“往后你便如同我的半个儿子,在府上住着也不必拘束,想做甚都是可以的,我拨两个小厮过去照顾你,往后你若是想学做生意,来找我变成。”
燕屼道,“多谢父亲,不过女婿志不在此,待秋日还需去京秋闱。”
姜清禄哈哈大笑,“不错,不错,是个有志气的,你作甚都可,父亲都是支持的。”心下却不以为意,他不认为科举这条路子好走,等他碰壁,自要回头跟着他学生意经的。
有丫鬟端着茶盏过来,姜婳和燕屼接过,跪下敬茶,“爹爹请喝茶。”
姜清禄眉开眼笑接过茶盏,一饮而尽,从身上摸出两样封红递给他们,“爹爹便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两人接过,又此次给许氏敬茶,许氏抿一口,眼眶微红,递给姜婳一个镯子,“这是娘成亲时外祖母给娘的,如今你亦成家,娘便把这镯子交给你,只盼着你们二人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姜婳接过道谢,眼眶有些红。许氏打开一旁的锦盒,从里头取出一块玉佩递给燕屼,笑道,“这是同婳婳腰间挂的那块玉佩是一对,娘送与你,希望你好好待婳婳。”
燕屼接过,恭顺道,“多谢母亲,我会好好待婳婳的。”
姜婳偷偷望他一眼,见他低眉顺目,很温和的模样。
姜清禄笑道,“好了,也敬过茶,让下人们摆膳用早食吧,今儿是你们成亲头一日,一块在这边用膳,去把亲家母也请过来,阿屼放心,往后我们会好好照顾你姨母的,东园距皎月院不远,出了垂花门拐个弯就到,你也能随时去探望她老人家。”
早有丫鬟去请何氏,她见到婳婳很是欢喜,笑的见牙不见眼,“原来我们家阿屼是娶了婳婳做媳妇儿,真好真好…”
姜婳有些心虚,觉愧对何氏。
用过早膳,姜婳同爹娘告辞,小两口陪着何氏慢慢回东园,一路上何氏还在唠叨,“往后你们小两口好好过日子,阿屼高中做了官儿也要待婳婳好,不许做负心人,可记得?”
姜婳失笑,甜甜的喊了声姨母。
燕屼道,“姨母说的是,阿屼都记得。”
把何氏送回东园,小两口回了皎月院,姜婳指着西边的厢房同他说:“夫君,这是你的书房,你白日可在里头看书学习,无人进去打扰的,另外一侧是我的书房,若有事寻我,使人唤我一声便能听见。”见他低头望着自己,姜婳继续道,“才同夫君成亲,我还有不少事情要忙碌,夫君也自行活动,我回房整理东西去。”
“好,娘子慢行。”燕屼道,说罢转身进了西厢房,既已入赘,他便随遇而安。且再有几月便要秋闱,他需静心看书。
待他进了西侧书房,姜婳回房,丫鬟们正在整理嫁妆单子和库房,库房的箱笼全都搬到院中晾晒,里头不少好料子,姜婳指着其中几匹道,“这几匹让府中绣娘给姑爷做几身衣袍出来,四季衣袍各四套,还有这几块笔墨砚台,都是上好的,府中也无人需要,都给姑爷送过去,再瞧瞧库房可有书籍宣纸甚的,都一并摆去姑爷的书房吧。”
此后几日,两人晚间分榻而眠,白日待在各自书房里,一时之间倒也应了姜婳的要求,相敬如宾。
第26章
燕屼乃是入赘,三日后无需回门, 他整日在书房闭不出户。
他作息也极为规矩, 卯时起, 探望过何氏便回皎月院打套拳法, 辰时回房盥洗换身衣袍陪着姜婳用早膳,用过早膳,两人浅聊两句, 他起身去东次间的书房, 午时出来陪姜婳用午膳, 未时休息, 申时去书房,酉时陪姜婳晚膳, 用过晚膳他亦会去书房待上一个时辰,约莫戌时三刻回房歇下。
姜婳作息比较自由, 白日无事也会待在书房看书, 她看的书也比较杂,各种杂记和从张神医那儿拿回的医书。她看书时亦不许丫鬟们打扰, 一人独留书房之中。
她还命丫鬟们把府中闲置书籍,笔墨砚台和宣纸都搬去燕屼的书房里。
这些书籍寻了好几日,还将许氏和姜清禄的库房也寻了一遍,因此晚上用膳时,燕屼特意跟她道谢, “娘子让人搬去书房的书籍, 笔墨和宣纸极为有用, 在此谢过娘子。”
他平日都是食不言寝不语,用膳时从不同姜婳讲话,现在也是吃完碗中的膳食放下碗筷才同她道谢的。
姜婳望他一眼,她没得个那些规矩,也不倡导食不言寝不语,见他说话,慢慢吞掉口中的嫩竹笋才糯声道,“夫君不必同我道谢,府中无人需要这些,放着也是浪费,给了夫君也不至于埋没它们。”
他道谢的语气极认真,姜婳却不喜,这人性子谨慎的很,颇无趣。
燕屼淡淡嗯了声,也不再讲别的,静静坐在食案前等着姜婳用膳。她用膳很慢,慢慢吃掉一小碟的虾饺,又用掉小半碗选嫩的鱼片粥,最后还吃掉一小碗乳糖圆子,她偏爱清淡和甜食,最后吃的乳糖圆子里加了酒酿桂花,樱唇上透着淡淡的粉,因着糖水的滋润,嘴唇越发的娇嫩,她小口吃东西的样子也很秀气,微微张开樱唇,齿如含贝。
燕屼垂眸。
姜婳吃饱,舒服的吁了口气,喊丫鬟们进来收拾食案,笑盈盈的望着燕屼,“夫君可是要去书房了?”
燕屼点头,“正是,娘子用过晚膳,为夫也要去书房看书,便不打扰娘子了。”
客客气气。
姜婳道,“不打扰夫君了,夫君快去吧。”去了书房,她一人留在房中也显得自在。
燕屼离开,丫鬟们进来收拾好食案,珍珠翡翠伺候着她去净房梳洗,换上素面长袍,她靠在贵妃榻上看书,翡翠拿着布巾帮她绞着湿发,珍珠去铺床,不多会过来问:“姑娘,床上的锦被,您和姑爷盖着厚了些,奴婢瞧着天儿快热起来,不若把去年冬日做的蚕丝锦被拿出来用着,这蚕丝的薄上不少,盖着也舒适些。”
“拿两床过来吧,我夜里总抢锦被,姑爷总是盖不着,我怕他着凉。”姜婳闭了眼,有些心虚。房中丫鬟都不知她和燕屼是分榻而眠,他每日起的早,丫鬟进来伺候她时,贵妃榻上的被褥都被他叠整齐放回竖柜上。
珍珠笑道,“奴婢这便去拿。”
珍珠很快抱着两床蚕丝锦被回来,这乃是用蚕丝制成,柔软,轻薄,盖在身上几乎察觉不出重量,也极为昂贵。
珍珠铺好床,翡翠帮着姜婳把发绞干,两人退下,姜婳起身行至床榻前,抱了一床蚕丝锦被搁在贵妃榻上。这位夫君夜里回来的暗,姜婳不愿等他,放下锦被后便回内室,用灯罩遮住夜明珠,光线暗下,只外间还留有一颗夜明珠照明,一丝光亮从屏风透过,姜婳躺回床榻上歇息。
房中除了成亲那日用的大红喜烛,翌日便换回夜明珠。如此钟鸣鼎食,奢侈华丽的人家,整个苏州怕也找不出几户。
燕屼吹灭书房的烛,出东次间,他在廊庑下站定,侧头望了眼正房,里头只有微弱光线传出,他那位娘子怕是已经睡下。慢慢行至院中那片桃林处,他在石凳上坐下,月明星稀,冷清清,周身都笼在黑暗之中,许久之后,他才起身慢慢踱到正房前,轻轻推开房门,入内后闩好门,去净房梳洗,回榻上歇下。
榻上换了新的锦被,柔和顺滑,他清冷的面庞没任何变化,取灯罩遮住夜明珠,遂歇下。
翌日一早,姜婳醒来燕屼已不再,贵妃榻上的锦被也叠的整齐搁在她的床尾,她迷瞪瞪看了眼,唤丫鬟进来伺候,梳妆打扮好,珍珠才说:“姑娘,太太说让您用过早膳去谨兰院,老爷有事儿要说。”
姜婳点点头:“好。”
和燕屼两人食不言的用过早膳,他去书房,姜婳去谨兰院,小姜妤由着乳母陪着在院中玩小弓箭,见着姜婳极开心,“大姐姐,你陪小妤儿一块玩。”
姜婳走过去蹲下抱着小姑娘亲了口,“大姐姐去见见爹娘,一会儿就出来陪小妤儿玩,好不好呀?”她的声音呢喃软语,听着便能让人心软。
小姜妤很乖巧的点头,“那小妤儿在这等着大姐姐。”
姜婳随秦妈妈进到房间,许氏和姜清禄都在,两人招呼她坐下,姜清禄笑道,“今儿叫婳婳过来,是有些事情要同你说,你也长大成了家,往后府中的中馈你娘会慢慢的交给你。还有明日我要出门一趟,你娘性子软,我也是知晓的,那几个眼皮子浅的因着我在家也不敢闹出什么事儿来,怕是等我离开,又要来闹你娘,婳婳便帮衬一些,不用给她们面子。”
姜婳面色发白,紧紧的抓着衣角,“爹爹,您要去何处?”
上辈子的事如梦魇一样纠缠着她,哪怕爹爹已被神医救回,她还是担忧,担心姜映秋还会暗地里下毒手。
姜清禄拍拍闺女的背,“婳婳别担心,没事儿的,我会小心的,这次出门也是梁州那边的生意出了些问题,需我去解决一下,十日便能归家。我知你担心爹爹再被人下毒暗算,这趟出门我会带几个护卫,也会小心谨慎。上次中毒的事情,我早让人去关外查探,不过时间太久远,怕是查不出什么来。”
说起这事情,姜婳问道,“那次爹爹去关外可有什么特殊一些的事情发生?”神医同她说过胭脂红的毒性发作时间,下药时间一定是在关外,她猜姜映秋是买通了什么人,只是她又从哪儿弄来的这种阴狠毒,药?
姜清禄伸手敲了下案几,回想起来,“我行走在外也有十来年,每次出远门弄货都是随袁大哥柳二哥一道,这么些年,我们的交情不必说,定然不会是他们两人想要暗害我。神医说过中毒的时间段正好是关外,我们几人每次出门都是小心谨慎,吃喝方面极为注意,身边亦带着不少人,想要下毒不是容易的事情…”
他皱眉想着那次出关的事情,“那次去关外一路都是我们三人同吃住,若说有懈怠时,怕也就是才去到关外住进客栈,护卫都回房梳洗歇下,我与袁大哥柳二哥叫了一壶热茶和吃食,茶水刚满上,一醉汉撞了上来,那人身形高壮,带着斗笠看不清楚长,极为蛮横,出门在外,本着不惹事的原则处处相让,他却纠缠辱骂许久,后来差点打起来,那醉汉才骂骂咧咧的走开…”
“倘若真让人有时机下药,只会是那时候…”姜清禄皱眉,心忖道,那么那醉汉便不是偶然出现,而是故意为之,且只有他一人中毒,也不是谋财,便是私人恩怨,他在关外没有仇人,也不知是谁兜了那么大圈子偏偏在关外对他下毒,可真是费尽心机,他若查出,定然不会饶了那人。
姜婳绞着衣袖道,“爹爹可还记得那人的特征。”听爹爹说起这事儿,她也猜测问题怕是出在那醉汉身上,若能找到人便极好。
许氏在一旁听的担忧不已。
姜清禄叹道,“那人显然有备而来,带着斗笠,看不清楚容貌。”
姜婳问道,“爹爹走南闯北这些年,对各地的口音肯定极为熟悉,那人的口音爹爹可还记得?”这至少也是一条线索。
姜清禄一怔,眉头渐渐皱起,仔细回想起来,“那人似是梁州人口音,此番我前往梁州,也正好查查可有此人,虽没看清那人的容貌,不过纠缠期间,曾见他左耳后跟处有颗痦子。”
许氏紧张道,“老爷,你此去梁州定要小心些。”
姜清禄道,“你们放心吧,既让那人得逞一次,便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我离开后,府上能整顿的你们便整顿,无需顾忌什么。”
姜婳轻轻点头,“爹爹路上一定要小心,不必担心我和娘亲。”
陪着爹娘说了会儿话,姜婳去前院陪小姜妤玩了会,她心里存了事儿,陪着小姜妤半个时辰便回皎月院,晚膳都吃得不多,燕屼也看出她的异常,思忖下问道:“娘子心不在焉,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姜婳蹙眉,蔫蔫说:“爹爹明日启程去梁州,我担心他的身体。”还是她无用,从着那些医书上没学到本事,若再给她一些时间,她便能做一些防身的粉末了。
燕屼就道,“娘子不用担心,父亲定能平安归来。”
姜婳岂不知他这是客套话,两人又无感情,她还绑着他入赘姜家,能心平气和的同自己说话已极有修养,她认真道谢,“多谢夫君,借夫君吉言,只盼爹爹此行能平安归来。”
第27章
翌日早,姜清禄带着护卫启程前往梁州, 姜婳去门前送别, 望着马车渐渐驶远, 她绞着帕子心烦意乱, 回到皎月院仍不能静心,去书房翻阅医书,那本手札上记载着几味古香方子, 还有几味药粉方子。
这古香各有乾坤, 梅花香是简单的清香, 能够净化室内气息。百合香能静神凝气, 清净杂念,乃是安神香。荼芜香能够去除杂味, 驱蚊驱虫。久和香能使人动情。还有一味反魂香,味道清雅, 香味淡淡, 使人沉沉昏睡,香尽人醒, 是一味极难得的迷香,却不会让人自知,只道睡了一觉,神清气爽。
另外几味药粉方子便有驱虫粉,止血粉, 夜酣粉, 顾名思义驱虫止血之用, 另外一道夜酣粉同反魂香的功效差不多,却强劲很多,粉末入鼻,人便会立刻昏迷过去,身上酸软无力,很好的防身用品。
这些古方早被姜婳背下,每味粉和香的配方比例她都记得清楚。
这些都不是外头能买到的药粉和香,她打算自己试着做些。
将医书放在锦盒中锁好,姜婳回房换了身衣裳,跟春蝉道,“你们在家候着,等到姑爷出来,同他说一声,便说我去集市一趟,晌午让他自己用膳便好,无需等我,我在外头吃。”
春蝉应声是,姜婳带着阿大翡翠出门,去到集市,她去药铺买了沉香,栈香,龙脑,黑角沉,细辛,麝香,檀香,鸡舌香,愉果,甲香,醉心花等等不少中药材和香料,阿大好奇道,“姑娘,您买这些作甚?”
姜婳接过小二递过来包好的东西,轻声道,“娘说夜里睡的不安稳,我从着古方中找到一味百合香,乃是凝神香,能够凝神静气,便想着做来试试,这事儿莫要同外人言,我想给娘一个惊喜,可记清楚了?”待把手札还于神医,这些古方都在脑中,便无人可知她会这些东西。
阿大笑道,“姑娘放心,奴婢保证不会乱说。”府上下人们还是习惯唤她姑娘。
买到所需东西已到午时,姜婳道,“时辰不早,我们去云雀楼用过膳再回吧。”
云雀楼是苏州最大酒楼,酒楼招牌菜清炖蟹粉狮子头和白切鸡,清炖蟹粉狮子头肥嫩鲜香,青菜爽口,白切鸡爽肉滑,肉嫩骨香,姜府的厨子都做不出云雀楼的味道。
去到楼阁带窗的位置,姜婳坐下,点好菜式,翡翠将方才买的东西搁在一旁放好,阿大陪在她的身畔,姜婳顺着窗棂朝外瞭望,竟见谢妙玉和个年纪相仿的少女一块朝这边走来,两人指了指云雀楼,显然是来这儿用膳的。姜婳扫了一眼,面露厌恶,那少女她认识,是沈知言的庶出妹妹沈棂月,正是沈老爷极为宠爱的那位妾侍所生。
她道,“翡翠,把我方才买的东西拿过来,我瞧瞧可有买漏了什么。”
翡翠把东西搬到食案上,姜婳又道,“这饭食也不知何时能送来,有些饿了,翡翠,阿大,你们去帮我买份酒酿圆子过来,就在酒楼下面,你们一块去吧,多买些回来,你们也先垫垫肚子。”
两个丫鬟不疑有他,一块下楼去买酒酿圆子。
姜婳打开药袋,从中取过小半粒愉果,把剩余装好放回原位。纤细玉指把玩着那小半块愉果,这可是好东西,夜酣粉和反魂香都离不开它,她慢慢的将它碾成极细的粉末,藏于袖间,剩余的被扔回药袋里。
刚弄完,珍珠翡翠买完酒酿圆子上来,姜婳刚用一口,阁楼下传来咚咚的脚步声,还有沈棂月的声音,“妙玉姐姐不用担心,我兄长心中有你的,等他想明白定会见你的。”
谢妙玉哀愁道,“可是我听说沈大哥这段日子委靡不振,流连酒铺…”
两人一上到阁楼就撞见坐在窗棂旁的姜婳,她的帷帽搁在一旁,露出花颜月貌,做妇人打扮,却还透着女儿的娇憨,有种别样的娇美,谢妙玉瞳仁缩了下,一张俏颜冷了下来,她几步走到姜婳面前哼笑道,“你竟也有脸出来。”
姜婳推开面前的酒酿圆子道,“你都有脸,我为何没脸?”
谢妙玉怒道:“姜婳,你得意个什么劲儿,被沈大哥退婚,你也不嫌丢脸,连个男人都不留不住,闹得人尽皆知,现在可好,整个苏州都知你被人抛弃,随意寻了个男人入赘,亦不知在哪找的男人,你也不嫌弃!”
“谢妙玉…”姜婳幽幽望着她,“我夫君丰神俊朗,无所不能,就不劳你操心了。且你才是最丢脸的那个,抢夺表妹的未婚夫,不惜痛哭流涕跪下求表妹成全,闹得人尽皆知,可惜求到手的男人却不珍惜你,宁愿流连酒铺都不愿见你,谢妙玉,你得意个什么劲儿?”她倒是原话奉还。
“姜婳!”谢妙玉气的七窍生烟,“你,你太无耻了!”
已有凑热闹的看客围了过去,对着几人指指点点,“这不是前些日子闹翻的姜家表姐妹吗?”
“是的,嘶…这姜家大姑娘的容貌可真是国色天香,她这表姐的容貌嘛,看着有些寡淡呀,不是表姐妹吗,差距有些大呀。”
“沈家公子眼瞎吧?”
哄笑声响起。
谢妙玉听闻此话,气的浑身发抖,恶狠狠地盯着姜婳那张芙蓉面。
姜婳道,“谢妙玉,至始至终卑鄙无耻以怨报德的是你,我待你一片真心,我有的都有你一份,各种宝石头面,翡翠镯子,玉石珍珠,锦衣狐裘,哪样没有你的份,可你如何待我,那样的男人我本也不稀罕,你抢去便是,竟还有脸来质问我,我便告诉你,我为何没脸出门?没脸出门的是你!像你这等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东西,迟早有一日会遭报应的!”
仿佛想起利刃在脸颊上划过的声音,姜婳的手有些抖,那样屈辱的日子,她会还于她的。
“你…”谢妙玉气急败坏的道,“姜婳,你莫要血口喷人…”
姜婳望着她,起身挥手指向谢妙玉的脸颊,“你说我血口喷人?你手腕上这个翡翠镯子便是三月时我赠与你的,你发髻上的三翅莺羽珠钗是从我妆匣里顺走的,你身上这件海棠色百蝶穿花纹的遍地金褙子亦是我府上绣娘缝制的,谢妙玉,你敢说一个否字?”
语毕,姜婳仿佛很伤心,眼眶微红,慢慢坐会位置上,“我真心待你,你却如此对我。”
周围都是嗤笑声,沈棂月臊的脸都红了,悄悄松开挽着谢妙玉的手臂,轻扯了扯她的衣角,“妙玉姐姐,我,我们先回去吧。”
嗤笑声,议论声,声声入耳,刺的两人面皮子涨红,谢妙玉被激的脑子充血,耳边嗡嗡作响,有些分不清此时此地,那些嗤笑声,表姐的容貌始终不如表妹,差距有些大呢,这些话语反反复复在脑中回应着,她尖叫一声,拔下发髻上的钗子就想往姜婳脸上挥去。
一旁站着的阿大脸色都变了,一把握住谢妙玉的手臂,抬腿就是一脚,直接把人踹到在地,似还不解气,蹲下身子扯住谢妙玉的发髻将她提溜起来,啪啪就是两巴掌,“你这个恶毒泼妇,竟想毁我家姑娘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