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她还没尝过他真正的滋味,以前在凡界时他非说结契之后方可行夫妻之事,她哪儿能与一个凡人结下阴阳双生契?毕竟这东西一旦印刻上,便是同生共死的存在。
于是在结契前一天,她便抽身而出,无影无踪了。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就因为这次的抽身而出,让她在日后多少万年内都悔不当初。
“嘶!”蔚然忽然握住手腕,往旁侧了好几步,愣是让出一条道路。
青离只掠过她一眼,便径直往前走去,及至石柱旁,却是顿住了。
尧音目光与他对上的瞬间,空寂已久的心忽而跳动了一下,不轻不重,却极为鲜明真实,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时刻,她的心也曾为此人而跳动。
狼狈着追上来的蔚然见到尧音时,亦是愣了愣:“神女大人?”
这位神女大人自被尊上剜去心头血后,闭门不出已有多年,现如今倒成了一幅弱不禁风的模样,毕竟失去命脉,身体虚弱修为削减是肯定的。
尧音敛神,朝他们微微点头,便抬步离去。
青离目送她背影,褐瞳清浅幽沉。
蔚然看着他,妩媚的眸子眯了眯:“君上不会对神女大人存有非分之想吧。”
青离斜眸,只冷冷吐出一句:“闭嘴。”
“怎么,被我说中了?”蔚然讽笑着,开始口不择言:“当年你出手救她的时候,我便看出来了,否则,素来一身清净的青离神君,怎么会无缘无故多管闲事?”
远远听到这番对话,尧音骤然顿步,记忆拉回当年她被辛漾的破尘鞭压制,命悬一线之际,有一高人碰巧途径,救她一命,但她当时伤势过重,并未看清究竟是谁。
醒来后更是无处寻人,只好作罢,可如今,蔚然却说,青离当年出手救了她!
所以,那时途径的高人便是青离么?
尧音蓦然转身,又一步步走回青离身前,睫羽轻眨:“你…救过我?”
青离默然稍许:“不错。”
尧音定定望着他,动了动唇,最终轻轻道出两字:“多谢。”
“不必,举手之劳而已。”
“好一个举手之劳,”蔚然大笑,不甘心就这样被忽视,挑衅道:“君上敢救不敢承认么?”
尧音瞟过蔚然一眼,微微蹙眉,想了想后,不再多说,复又转过身继续往神女宫走。
“等等,”青离迈步上前,掌心多出一粒玉白色的丹药:“此乃回灵丹,有助于灵力恢复。”
尧音垂眸,看着他手心的药丸,却没有去接。
青离似乎明白她的疑虑,目光清淡坦然:“神魔大战你也算尽心尽力,区区回灵丹而已,不必多想。”
神魔大战时她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最后被尊上夺取心头之血他亦有所耳闻,着实…可叹。
尧音眼眶有些发涩,慢慢伸出手,两指捏起丹药,直直放进嘴里,味道微苦,她仰起脖颈一口吞了下去:“多谢神君。”
突然想起他当年求借聚灵鼎时的情形,纤指悄悄拢进袖中。
她默了默,继续往神女宫走去,背后又传来蔚然的讽刺挖苦声,但很快便消沉了,她不再管这些,纤细红影渐行渐远。
神女宫比洛华宫还要安静,只有一颗桐树一如既往立在宫门口,银片簌簌,枝繁叶茂。
“咻”地一声,桐树忽而变化成人形,瞪大眼睛,惊喜道:“神女大人!”
她已经好多年都没见过神女大人了,天天守在神女宫无聊得数叶子,没想到神女大人还能安然无恙的回来!
尧音朝她点点头,跨步进宫,银桐高兴地跟在她身后开始喋喋不休:“神女大人,您不在的这段时间,我把神女宫打理的可好了,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
尧音轻轻嗯了一声:“收拾一下,准备回神女座。”
银桐愣了愣:“回神女座?”
尧音及至殿内,挥袖现出自己的藏宝库:“天界原非我等久留之地。”
银桐似懂非懂,但也着手收拾起来,反正她就是一棵小桐树,去哪里都无所谓,跟着神女大人就行啦。
“对了,绿儿的护魂珠在你身上么。”
银桐使劲点点脑袋,从自己头顶上的枝叶里掏出一粒亮晶晶的珠子:“小绿绿的元神我一直养着呢~”
尧音扯唇一笑,抚上她的叶子:“好,一起带回神女座,待本座修为恢复,便替绿儿重塑仙体。”
银桐闻言又将珠子塞回去,叹了口气:“神女大人快些恢复修为吧,小绿绿太可怜了,冰临师兄也可怜,神女大人,冰临师兄当真魂飞魄散了吗?”
尧音敛眼:“护魂珠已毁,再无力回天。”
她边说边拾掇好自己的藏宝库:“走吧。”
“尧尧。”一道白光忽而出现,那颀长身影随即挡在她们身前。
洛华望了眼二人,目光落在尧音身上,柔声道:“尧尧,我为你寻来了灵药,我们回家吧。”
尧音面色几近麻木:“我回神女座了,你何时同意解契,何时再来找我。”
她说着便侧身从他身旁经过,然而却被他忽地伸臂拦住,凛凛玉冠之下尽是如雪霜华。
“让开。”
“一定要回么?”良久后,他启唇问道。
“一定。”
“好,我同你一起。”
尧音抬眸:“你说什么?”
“你想去哪里,我便陪你去哪里。”
尧音退后几步,轻轻摇头:“我只想去一个没有你的地方。”
洛华嗓音一涩:“尧尧…”
“别再唤我尧尧了洛华,放过我吧,我对你已无丝毫旖/旎之情。”
“你应当明白,我说不爱,便是真的不爱了。”
洛华指骨青白,到底收手将她揽进怀中:“好,我明白,待你伤势痊愈,我们再谈此事。”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更新较慢,争取在下周结局~
大家再忍几天叭

第 94 章

青离恢复意识的时候, 正身处月宫之中, 手中捏着的一粒白子即将落下。
墨月见他动作忽然停滞, 不解道:“怎么了?”
青离沉默稍许, 回顾完所有的记忆后,敛神收回白子:“墨月,我还有些事, 先行告辞。”
“还在为蔚然的事烦心?”墨月挑起眉头:“恕我直言,对付她,给点苦头便好。”
青离将棋子丢进玉盒中:“不是她。”
“哦?”墨月一时来了兴趣, 华发反射出潋潋银光:“不是她,又是谁?”
青离撩袖起身:“你想多了。”
“听说你前些日子碰见那位神女大人了?”墨月摩挲着棋子, 忽而问道。
青离微微颔首:“确有此事。”
墨月轻笑着放下玉子, 跟着站起:“你对她倒是有恻隐之心。”
青离拢袖, 眼睫微眨:“当年神魔之乱, 她也是出过不少力的。”
墨月点点头:“这话倒也不错, 只不过她的事还是少管为妙,毕竟是尊上的道侣。”
“是么,”青离眸色泛冷:“尊上果真是极好的道侣。”
墨月自然听出他话中反讽, 青离素来不喜尊上, 今日似乎表现得格外明显。
当时尊上执意剜取神女心头血救徒弟,是引起过众仙之愤的。任谁也知道, 他徒弟魔化祸尽苍生,不知害了多少仙人百姓,即便后来亦是用她之血斩杀七魔, 但一切祸端因她而起,此事本无可厚非。
然而尊上竟要取神女心头血逆转天命,为徒弟回归神位,这便太过荒谬了,且不说女娲后人自做自受,单就神女大人的心头血,也不应被浪费于此。
“你大可不必如此,”墨月拍了拍他肩头:“说不定尊上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青离微挑眼:“任何苦衷都不是他夺取妻子命脉的理由。”
墨月瞅着他笑了:“青离,这可不像你。”
他已成神多年,不再是当初一腔热忱嫉恶如仇的少年,不相干的外人而已,能动动恻隐之心便已是难得。
青离垂眼敛眉:“我先走了,告辞。”
他快步行出月宫,掌心闪现出由五彩蚕丝穿系而成的月玉项链,准备去往洛华宫,方走至一半,又忽地顿住了。
他如今所在之地是他们二人一生一世的幻境,按照规则,他既不能透露任何关于七色花幻境之事,亦不可作出过于逾矩的异动,看来月玉只能找个合适的时机送出去。
思及此处,青离额心轻皱,他并非幻境中人,存留时间有限,不知何时便会被强制弹出,得想个办法,尽快见到尧尧才好。
*
尧音到底没回神女座,如果不能离开洛华,去任何地方都没有了意义。
她坐躺于床头,被子斜斜盖了一半,正对面的墙壁是一扇由玄晶所铸的万景窗口,由此可见大千世界,众生百态。
尧音看着里头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并无一丝波动,只淡淡别开了眼,面上是死灰一般的沉寂。
洛华端着药碗进来时,便见着她这幅模样,玉碗中的药汁微微晃荡些许,他轻抿薄唇,抬步走至床边,挥袖将玄晶关闭,温声道:“尧尧,该喝药了。”
尧音侧过头,脸歪向床内,默默阖眸。
洛华僵立在旁,一动未动。
这些天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除却离开她,一切如她所愿。
因害怕她孤寂,不远千里寻来玄晶墙供她消遣;又为她的伤势去缥缈峰和青丘分别求来人参果断狐心,守在聚灵鼎旁七天七夜,方熬出这一碗汁药。
可纵然如此,她仍旧一个眼神也不屑给予,一句话也不愿多说。
“尧尧,此药可助你早日修复灵力,是…”
“聚灵鼎在你那儿,对吧。”话至一半,便被她凉声打断。
洛华微怔片刻:“不错。”
尧音突然从他手中接过玉碗,一饮而尽,淡淡道:“把聚灵鼎还给我吧。”
洛华拾起空荡荡的玉碗,好半晌后,才从喉中发出沉哑的声响:“好。”
尧音说完,面朝里侧躺下,只留给他一个纤薄的背影。
静默半晌后,洛华摊开掌心,一只通体碧透小巧玲珑的镯子顿时闪现:“尧尧,这是护心镯,你…”
“我累了。”
话音戛然而止,洛华手臂渐渐垂落,悄悄将护心镯放置于梳妆案上:
“那…你好好休息。”
话毕,缓缓退出门外。
孤身走至落尘殿内,招手唤来白鹤:“过几日本尊去一趟东海,你好好照顾尧尧,不得有失。”
“是,小仙这次定会守好结界!”白鹤立刻保证,她可没忘记上次尊上回来,发现神女大人不见后的模样,眉目间那三尺寒霜,冻得她羽翼都快掉了。
洛华点点头:“退下吧。”
他走上案首,抬笔写了封折子寄往东海。
东海原为四海之一,其内有一草名为聚魂,可快速凝结魂魄,配合护魂珠来用再合适不过。
尧尧的徒弟绿桑魂魄凝聚缓慢,迟迟不得重塑仙体,他这次去东海便是为了聚魂草,毕竟此物罕有,不亲自跑一趟他们未必肯给。
但愿替绿桑重塑仙体后,尧尧能高兴一些。
*
尊上果然依言去了东海。
这些天白鹤尽职尽责守护洛华宫结界,算算日子,尊上也快回来了。
虽然她不知尊上去东海做什么,但肯定与神女大人脱不了干系。尊上如今对神女大人有求必应,反而神女大人对尊上爱搭不理的,两人简直翻了个个儿。
倒是小漾又来过几次,求着想见见师父,最后皆无功而返。
平心而论,小漾当年为了尊上闹得天翻地覆,这份勇气着实可嘉,但殃及之人太多了,就连她也差点死于那场六界之乱,好不容易才挺过来,她这种驻守宫阙的仙鹤尚且如此,其间埋没了多少冤魂可想而知。
下界灾祸连连,乌烟瘴气,千千万万的仙凡精怪因此流离失所,不得安生,这并不是最后关头献出自己便能弥补和一笔勾销的…
白鹤摇摇头,她想到哪儿去了,这种事还轮不着她个小仙操心。
一个晃神间,只见眼前红影乍现,白鹤一惊,连忙弯腰行礼:“神女大人。”
尧音抬眸:“本座出去一趟。”
“这…”白鹤颇有些为难:“神女大人,您伤势未愈,尊上吩咐…静养为妙。”
尧音听完后再未接话,只默默抬手朝那结界攻去,然而这次却没那么顺利,结界纹丝不动。
“神女大人,这结界是尊上加固过的,您…”白鹤声音越来越小,抬眼偷偷瞄着尧音的脸色。
尧音抿了抿略微枯燥的唇,仰头望了眼高空,终是转过身,慢慢往回走。
白鹤瞧着神女大人的背影,不知为何竟生出一种凄凉孤寞之感,心里酸酸的不太是滋味。
忽然间,结界外有了些许动静,尧音步履一顿,蓦然回首,却见那结界大开,一袭青衣正立于宫门之外。
白鹤呆愣片刻:“青离神君?”
尧音眸中亮光一闪而过,直直朝他走过去,连步子都迈得快一些。
“神君,我正要找你,”她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个红色的小鼎,郑重递给他:“这是聚灵鼎。”
青离褐眸略深,伸手接过聚灵鼎的瞬间,两人指尖轻触:“如此贵重的东西,就这样送给本君了么?”
“不是送,是借,神君何时用完何时归还即可,”尧音开口解释:“权当答谢神君昔年救命之恩。”
想到那时对他的横眉冷目,心里终究过意不去。
青离握紧聚灵鼎,面容依旧温淡:“既然如此,本君也借你一样东西吧。”
尧音疑惑地望向他:“借我东西?”
话音将落,她手中便现出一块晶莹剔透的泪滴状玉石,由五彩蚕丝穿系而过,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这是…月玉?”月玉乃月宫至宝,可影响甚至扭转命格,平日里一小块都难得,如今却炼制成了法器,当真是奢靡。
“不错,此物由月玉所铸,”青离开口补充:“常年佩戴可趋吉避凶,顺应天道,神女将聚灵鼎借与本君多久,本君便将此物借与神女多久,如何?”
掌心温凉的触感贴着她肌肤蔓延开来,尧音点头轻道:“多谢。”
青离挑挑眼尾,负手而去,远远传来玩笑般的回音:“这可是比本君性命还贵重的东西,望神女妥善珍管。”

白鹤眼瞧着两人各自离去,结界又恢复初始的模样。
她暗自松了口气,幸而神女大人没再想着出去溜达,不过话说回来,神女大人什么时候同青离神君这么熟识了,而且聚灵鼎…不是一直在尊上那处么?
正兀自想着,眼角白袍忽现,她立即站起身:“尊上。”
洛华眉目浅凝,广袖翻飞。
“尊上,方才…”白鹤犹豫着开口,却被洛华清声打断:
“本尊都看到了。”
白鹤即刻闭嘴,难怪神女前脚刚走,尊上立刻就出现,原来早便在附近。
她小心翼翼抬头,面前已是空无一人,应当…是去找神女大人了。
*
尧音回到殿内,微顿片刻后,低头将月玉挂在自己脖间。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月玉让她感到十分安心,就像是…无尽虚幻中唯一真实可依靠的东西。
尧音轻轻摇头,甩去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将将转身,便撞进一个清冷的怀抱。
洛华看了眼挂在她胸前的月玉,又扫过梳妆台上纹丝未动的护心镯,眸色愈发深沉。
“这是哪里来的。”沉默半晌,他盯着月白色的玉石,浅声问道。
尧音右手悄悄爬上胸前,握住月玉,后退几步,抿唇不语。
洛华垂眼,指尖白光一闪,月玉便落到了他手里。
尧音终于有了点反应,抬目怒视:“还给我。”
洛华将手背在身后,深深凝视着她。
尧音眉头紧蹙,双手环过他腰间要将月玉夺回,就在她触及月玉的时候,纤指连同玉石一起被他掌心裹住。
“放手。”
洛华动了动唇,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轻叹道:“尧尧,我已为绿桑公主重塑仙体,她如今正在神女宫中静养。”
尧音动作一顿,而后凉声道:“往后大可不必如此,我不想欠你太多。”
洛华目光微滞,下一刻抬起她的脸:“到底要我怎样,你才能如同以前一般?”他双眸隐隐发红,声音又柔下来:“尧尧,你别这样,好不好?”
尧音淡漠地望着他,一手拿回月玉,挣开他的桎梏:“解契吧,解契之后海角天涯,各不相干。”
她转身走向床边:“还有,我永远,都不会如同以前一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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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5 章

尧音又陷入了沉睡, 近段时日, 她的嗜睡之症已经好了许多,但这一觉睡得格外迷蒙,醒来时却在洛华怀中。
她下意识想推开他,却被揽得更紧。
洛华垂眸,削薄下颚抵着她柔软青丝,哑声开口:“尧尧, 你做噩梦了。”
尧音一愣:“你说什么?”
洛华没再回话,只死死抱着她,生生欲将人揉进骨血。
她不会知道,当她将自己蜷成一团, 一声一声哭喊啜泣时,他心中是怎样的肆血横流, 刻骨之痛蔓延全身各处, 浸没在他体内翻涌沸腾。
埋藏已久的痛苦,悔恨,纷纷接踵而至, 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清醒地意识到, 即便将世间所有的美好都给了她,也弥补不了那日伤害的万分之一。
然而他给她的伤害又何止那一日呢, 千万年一成不变的淡漠,结契之后日复一日的冷战,恍然间惊觉,这些年来, 他似乎从未真正关心过她。
曾经,他一意孤行收徒,妄图与天道做抗争,后来,徒弟怨煞入魔,他又一心一意欲将其拉回正轨。为尽好作为师父的责任,他对徒弟重于教导,又尽力包容,即便她做错了事,也总想着她本性良善,处处手下留情。
当年他几次三番闯入魔域,便是为了规劝徒弟迷途知返,可她却趁此机会,在魔域内使用迷术,意图蛊惑引诱于他。
便是从那时开始,他知道一切都是徒劳了,那满腹的怨煞之气,无不在怪罪,怪罪他,也怪罪所有人,怪罪他们苦苦相逼…
对于徒弟,他的确仁至义尽,可尧尧呢?从一开始,受到伤害的便是她,时至今日,已是体无完肤,他知道她恨他,可是,她如今这幅模样,让他如何能够放手?
洛华眸色鲜红,双手越勒越紧,竟是无比痛恨自己,是他亲疏不分,远近不辨,自以为是,才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她,令他们走到如斯地步。
“放…手!”尧音被他箍得喘不过气,哽着声闷道。
洛华如梦初醒,臂膀下意识一松,尧音趁机往外翻滚几圈,远离他身侧。忽而发觉手上膈了层东西,低头一看,只见那只通体碧透的护心镯不知何时套在了她腕间,莹莹翠绿散发一圈又一圈柔光,不断滋养着她心田。
尧音咬唇,握住那镯子便要剥落下来,可她用尽术法,也没能掰动分毫。
“尧尧,护心镯可护你心脉,比月玉实用百倍。”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极尽低哑,极尽缠绵。
尧音猛地回转过头,动了动枯白的唇瓣:“你的东西,我不要。”
她将手伸至他面前,嗓音轻冷:“取下来。”
洛华目光一滞,僵持半晌,终究将修指搭上她皓腕,微弱白光于指尖闪过,那镯子便落回他掌心。
尧音即刻翻转向里,蜷缩身子背对着他,紧握挂在胸口的月玉,阖眼不再说话。
洛华心头一痛,伸手想抱一抱她,到底是拢起五指,悄悄缩进袖中。
同一张床上,他与她之间空隔一段,不敢靠近,更不敢触碰,只能久久凝着她背影,直至印刻进眸底深处…
*
自上次被师父拒绝后,辛漾一直没有放弃,她始终不相信师父爱的是另外一个女子。
她与师父经历了那么多磨难,曾为师父不计生死,他们之间的情感根本无需多言。
在她看来,师父那日的一番说辞,更像是故意拒绝她的借口,说不定…师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亦或者对尧音深感歉疚,才狠下心说出那样的话。
想通这一层,辛漾顿时好受些许,原本失落的心也重新活络起来。
双手交叉贴着后脑勺,躺在一片葱郁的草从之中,那模样,如同当年在落尘殿时一般无二。
她知道,自己是因神女一族的心头血才得以复生,而师父如今对尧音呵护备至百依百顺,恐怕亦缘由于此。
她欠尧音的,以后自会偿还,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师父让出去了。
她贝齿轻咬,真心相爱的人应当在一起,世俗眼光道义伦理不该成为退缩的借口,曾经她被逼得立地成魔,现下再不会重蹈覆辙了。
辛漾如此想着,起身往三生石的方向走去。
三生石旁,青衣飘立。
青离耗在此处已有多日,虽然月玉已经送出,但他深知,仅靠这个是远远不够的。
月玉对命格的影响重在潜移默化,其成效日久方见,趁着还有时间,不如再琢磨琢磨其他办法。
思来想去,最可能的突破口大概便是三生石了。
毕竟三生石上印刻的姻缘,是他们在幻境中最大的牵绊,如果能斩断这层关联,或许就可化解这一世幻境。
青离微微敛目,这斩断之法应当也是有讲究的,需得双方心甘情愿,方可水到渠成,否则,只会适得其反,稍有不慎,又将陷入更深层次的幻境。
不错,七色幻境是可以不断叠加的,倘若历经者没能成功挣脱,便会被幻境束缚,越困越深,逃出的机会愈来愈渺茫。
他正思量着,背后却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喊:
“青离…神君?”
*
尧音很喜欢青离送的月玉,只消握着它,便总有种莫名其妙的踏实感。
而且,在上一个梦里,她又看见三生石了。
洛华那日说她做噩梦了并非信口胡诌,她近日的确多梦,不过大多梦寐都是睁眼即忘,只隐约记得少数几个片段。
其中,三生石印象尤为深刻。
仿佛有什么东西冥冥之中指引着她去那处。
尧音攥紧玉石,心跳加快些许,鬼使神差般下床朝外走去,及至门口,却正巧与那白衣直面碰上。
洛华默默收起手中的精巧玉盒,温声道:“尧尧,你这是去哪里?”
尧音一下止住脚步,停顿半晌后才呼出一口气,漠声开口:“我想出去走走,能把结界打开么。”
洛华侧首瞧着她神色,素袖轻挥,霎时间宫顶结界开启:“好,我陪你一起。”
尧音不置可否,只兀自绕过他,慢慢往前挪行。
洛华微微垂眸,又将那准备送给她的胭脂玉盒捏紧了些,抬步不远不近跟在她身后。
不知走了多久,尧音终于来到三生石附近,由此望去,远远可见前方高高耸立的黑石,以及黑石旁隐约的人影。
青离见到辛漾时,亦是有些错愕,毕竟现实中辛漾已入轮回,十世因果业报,是作为她成魔为害苍生的代价。
而在这幻境之中,辛漾却因尧尧的心头血逆天改命,回归了神位,当真令人唏嘘。
“青离神君,你也是来看三生石的么?”辛漾扬起小脸问道。
青离侧首打量着辛漾,她面貌与成魔之前一般无二,仍旧穿着仙子裙,梳双丫髻,饱满圆润的额下是一双忽闪杏眼,俨然一副乖巧可爱不谙世事的模样。
他淡淡瞥开眼:“传闻三生石刻载世间姻缘,适逢路过,本君便来看看。”
听了他的话,辛漾抿抿嘴,低头两指缠绕一处,没再说话。
青离余光轻扫,过了好一会儿,垂敛下眸:“本君先行告辞。”
辛漾连忙拱手行礼:“神君慢走。”
直至青离的身影消失不见,辛漾才松了口气。
青离神君说得没错,三生石承载世间姻缘,不应受外力影响,但她已经决定了,要抹去三生石上师父和尧音的名字!
一切皆由阴阳双生契而起,那么也应由此而终,或许,只有解开了这契约,事情才会有一线转机,为了师父,她必须尽力一试。
古籍上曾说过,她的血既可以修仙强体起死回生,亦能够屠杀魔族腐化万物。
那么,腐去一小块三生石,应当还是可以的吧?
辛漾边想边往三生石靠近,她的血脉极为珍贵,每动用一次都会伤及元气,但事到如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手中现出一柄锋利的匕首,正准备向自己的割去,骤然传来一声清喊,吓得那刀子“哐当”一下掉落在地。
“你在做什么。”本应离开的青离去而复返,冷冷看着眼前的女孩儿。
辛漾连小刀都忘了捡,愣愣后退几步:“没,没什么。”
青离瞟过地上熠熠刀光,眯了眯眼:“你想动用血脉篡改三生石?”
辛漾小脸顿时煞白一片,磕磕巴巴否认:“不,不是…”
“不是?”青离弯腰拾起匕首:“如果本君没猜错,这匕首由上古寒铁所铸,恰能取你的血脉。”
辛漾心跳如鼓,因为血脉特殊的缘故,她的血并非能随意取出,这匕首也是她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
她纤指紧攒,正当不知如何是好时,却见不远处两道身影缓缓走来。
青离显然也注意到了,那轻飘的红纱,宛如天边云霞,不经意抬眼,正巧对上她皓皓明眸。
他目色微怔,而就在这一晃神间,辛漾俯冲而过,猛地夺过他握着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割取出自己血脉,眼看就要溅在三生石上!
青离眉头紧皱,三生石极可能是突破幻境的契机,若遭外力毁损,后果不堪设想!
他立刻飞身而上,青光阻隔住她前进的方向。
辛漾咬咬牙,用沾了血的匕首横空一划,屏障顿时破开,青离竟往后退移些许,他来不及顾上其他,一个闪身,出现辛漾后头,徒手将那血滴挡了下来。
掌心粘上血夜的刹那,青离顿觉不妙,幻境似乎开始对他排斥,强忍着神魂不稳,他拽住辛漾欲将其拖离三生石旁,辛漾自是不从,胡乱挣扎之下,竟一匕首刺进了青离的胸膛!
“青离!”
青离意识愈发浅浮,模糊中他看见那身影艰难地向他飞来,胸前月玉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尧尧…”
他声音几不可闻,伤口处血迹汩汩漫流成河,比那霞光还要殷红,不过顷刻,他终是缓缓坠地,阖上双眸。
辛漾望着眼前这一幕,惊吓得将匕首丢开,脸上尽是惶然:“不,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我…”
尧音几乎是翻滚着冲到青离身边,用手死死捂住他的伤口,鲜血不一会儿便从指缝中渗透而出。
“尧尧,”他气息已经十分微弱,唇瓣轻轻张合:“你记住…不能…”
尧音颤抖着凑近他唇畔,凝神听着他的话语:“不能…让别人…毁去…三生石…”
话音方落,他体内灵气逸散,化作点点青光消失在空中。尧音眼眶干涸得连泪都流不出来了,她似是明白了什么,慢慢伸出手,耗尽自身灵力,保留住他的身体,而后抚上自己心口。
另一边,洛华冷眼看着六神无主的辛漾,白袖一挥,便将人击倒在地。
“师父,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害他…”辛漾慌不择言,已是泪流满面,跪着不断磕头:“师父,求您相信我…”她只是太爱他了。
正在这时,一根玉笛横空而出,直直刺进辛漾胸口,辛漾下意识躲避,却还是被化剑的笛身刺破了圆润的脸颊。
尧音枯指握着玉笛,一字一句:“血债血偿,哪怕不能湮灭你的魂魄,我也要将你封印进无间地狱万万年,日夜受生不如死之刑。”
洛华白袖阻挡住她,最后侯喉中发出沉哑的声响:“你伤势未愈,我来。”
尧音面无表情望了他一眼,当真退居一旁,静静观望。
洛华手中白光一闪,出现个塔状的东西。
“师父,不…”入了无间地狱便再难见到师父,传闻那里面比魔牢还要可怕!
洛华眉峰凛立,容颜如画,掌心一点点运转起术法。
“师父,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孽债过多,早应如此。”
“师父,你当真爱她么?”辛漾指着尧音愤问。
“是。”竟无丝毫犹豫。
“那…我呢。”
“起初,是师徒之义,后来,连这份情义也消磨殆尽了。”
“不可能!”
伴随着不可置信的惊叫,辛漾被彻底收进塔中。
尧音眼见他将塔印封死,重新走至青离身边,手复又放上心口,声音却是无尽虚渺:“洛华,你不是爱我么,那便救他吧。”
她说着回转过头,空寂黑眸望向他深凝的眉目:
“我要你,半身修为,救他。”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结局

第 96 章

九天银河之外, 一人一狮早已静候多时。
墨月前些日子掐指测算, 距青离出来的日子也不远了。
他这一去外界已过百年, 在幻境中待的时间足够漫长了,也不知成效如何。
在近百年里, 天界也发生了不少大事, 其中最首要的便是绿桑公主大婚。
绿桑公主与青丘二殿下喜结连理, 婚礼办得轰轰烈烈,盛大无比。
那青丘二殿下生得貌美,待绿桑公主也算和善,称得上是位良人, 只不过听说婚礼当天, 神女那天才徒弟冰临, 主动去了笞神台领十二鞭责,自此后修为大损,直至如今都在闭关之中。
绿桑公主对神女倒是忠心耿耿, 时不时便回天界找那棵桐树, 一同来到九天银河的边缘处守着。
“父君, 青离怎么还不出来!”小狮子甩了甩毛茸茸的大脑袋, 有些暴躁不安。
青离肯定知道神女姐姐在里面过得好不好,他都担心死了。
墨月银发垂落,瞥了他一眼:“着什么急,好好等着便是。”
说话间,银河外气流涌动,一个人影从内挣脱而出, 浑身浸满斑斑血迹。
墨月眸光一紧,抬步上前:“出来了?”
青离“嗯”了一声,使了个清洁术,血污顿时消失不见。
“青离,神女姐姐怎么样了?”小狮子张大嘴巴迫不及待问道。
青离只淡淡瞟了狮子一眼,并未回话。
墨月瞧着他模样:“里头进展如何?”
青离顿了顿,回头望向深不可测的九天银河,绯唇动了动:“应当…快出来了。”
墨月眉梢一挑:“此话当真?”
青离点点头,随后只身往外走去。
“你这是去往何处?”墨月扬声问到。
“凡界。”
“你不等她了?”
“何必苦等,她若有心,自会来寻我。”
墨月摇头轻笑,他倒是看得通透,又侧首偏向小狮子:“愣着做什么,咱们也该回去了。”
小狮子砸吧砸吧大嘴:“我不回去,我要留在这里等神女姐姐。”
墨月眯眼:“没听见青离说的么,那言下之意便是,她若无意,你守在此处也是无用的。”
小狮子皱起狮脸:“才不是,我偏要等!”
墨月悠悠瞅了他一眼:“那你便等着吧。”
“我要你,半身修为,救他。”
恍然间四目相对间,洛华怔怔愣住。
她话语十分平和,可就是在这样的平和之下,洛华看到了她眼里深藏的空洞与无望,仿佛这个人的离去于她而言,便是坠入无尽沉渊,寂静之下,只剩一片黑暗。
他艰难地蠕动双唇,嗓音却是干涩:“尧尧,你…”
“舍不得么?”尧音眉头微动,顷刻间视线转回到了青离身上:“也罢,你定然是舍不得的,可我,必须救他。”
洛华目光一滞,只见她手覆心口,微微垂首,侧颜恬静优雅。
“既然你不愿…”
她话至一半,手被他猛地擒住,从心口处掰离:“你果真…希望如此么?”
“是。”
默然半晌,洛华终于找回一些知觉,音色苍哑:“好,我救他。”
他定定凝着她,眸中似有无限缱绻:“尧尧,半身修为救他,半身修为给你,可好?”
尧音顿了顿,而后点点头:“甚好。”
洛华握紧她的手,白光愈发强烈,不断将三人包裹环绕。
不知过了多久,耀目白光终于退去,他面容如旧,一头青丝却变华发,与那素衣相衬相依。
漫天余光倒映出他如雪双鬓,而他眼中仅剩了那抹红影:“他不久便可醒来。”
“尧尧,我时日无多了…解契吧。”
尧音眉梢微动,骤然起身,划破自己掌心,精血喷涌而出,流向三生石上。
洛华抿了抿苍白唇瓣,缓缓抬手,指尖轻颤,精血顺着那修长指骨,去往三生石处。
两道血流于三生石相交的刹那,四周景象开始一寸寸坍塌,如同被撕碎的画布,渐渐显现出原本的世界。
银河外,小狮子突然察觉到涌动的气流,撒开蹄子跑过来,却被那气流猛地震开。
很快,一红一白的身影从银河中飞跃而出,相对而立。
“神女姐姐!”小狮子甩开脑中眩晕,高兴地跑上前:“神女姐姐,你终于出来了!”
尧音抚了抚墨石金黄色狮毛,垂目淡淡开口:“早知如此,你何必将我拉进去走这一遭。”
洛华额间魔印已彻底湮灭,体内魔气亦消逝不见。
他紧了紧手,眸中一片清明:“尧尧,对不起。”
尧音摆摆手,不再多言,只转身向外走。
“你是去…找他么。”
“与你无关。”
“尧尧,我从未说慌,前世今生所爱唯你一人。”
她一步步渐行渐远,背影在气流氤氲之下亦变得模糊,只传来袅袅余音:“别爱了洛华,因为你将…”
“永生”
“永世”
“爱而不得。”
一旁的小狮子四蹄甩得飞快,箭一般冲过去:“神女姐姐等等我…”
白衣翻起一抹萧瑟的弧度,洛华眸角有丝丝凉意,永生永世爱而不得么?
果真是业报啊…
痛失所爱,永世孤独。
直至那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他唇边才流下一丝血迹,险些站立不稳。
既如此,他会好好守着这六界,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