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宫变之后,太子一党虽被杀的杀、囚的囚,但为了防止有余党坏事,谢瑶还是叫苍向明安排了侍卫排班,将两个皇子守的严严实实。
太子或许没有杀他们之心,可别人就不一定了。
进得屋内,立即便感到身上一暖。映霜伺候谢瑶解了大氅,交给当值的宫女。
谢瑶莲步轻移,悄无声息地来到儿子身边。这里原本是二皇子的房间,三皇子住过来后,因为他睡相太过难看,二皇子不愿意与他同床而眠,就叫人把暖炕清出来,铺上柔软的被褥,然后把三皇子丢了上去,让他可着心意滚来滚去。
洛阳本是不用暖炕的,迁都之前修缮行宫时,不知怎的就把平城那边的习惯带了过来。倒是合了小家伙的心意。就见三皇子整个人睡成一个“大”字型,随着呼吸小嘴微张,嘴角有一丝口水隐隐欲坠。
谢瑶含笑掏出帕子,温柔地替他擦了擦。谁知三皇子忽然皱眉,谢瑶以为他要醒了,结果他只是翻了个身,趴着睡了起来。
她忽然想起自己怀着三皇子时,也是这样时不时趴着睡觉,有一回还被皇帝给教训了,还找人看着她。谢瑶摇摇头,吩咐伺候三皇子的奶娘,以后也要看着三皇子,不许他趴着睡,对身子不好。奶娘战战兢兢的应了。
经过太子这件事后,宫里上上下下的宫人,对皇贵妃的畏惧又加深了几分。因为非常明显的,太子此次忤逆之举必然会触怒皇帝,被废是迟早的事情。太子若被废,还有谁能入主东宫呢?无论是二皇子还是三皇子,那都是皇贵妃的儿子。
把三皇子翻过来之后,谢瑶往二皇子床边走去。可她有些吃惊的发现,二皇子竟然早已经醒了,正睁着两只漂亮的大眼睛期待地望着她。见谢瑶转过视线来,二皇子挑起一丝笑来,“母妃总算看到我了。”
谢瑶心中一慌,正要解释,二皇子笑容扩大,反过来安慰她,“母妃放心,儿子知道你不是偏爱三弟啦,只是他睡得样子太难看了,不去看他都难。”
谢瑶见他规规矩矩地躺在那里,两只小胳膊压在被子上,甚为乖巧可爱。她褪了鞋,想与他躺在一处。
二皇子的脸上出现了些许慌乱。他总觉得自己长大了,不该和母妃那么亲近了。
谢瑶察觉出他的心思,温柔地摸了摸二皇子的脸,“恒儿,天这么黑,没有人会看到的。咱们说说话吧。你小时候不是一直埋怨你父皇,怪他不让你跟母妃睡吗?”
二皇子被她的话牵动了儿时的心事,也就不那么抗拒谢瑶的靠近了,乖乖的由着她将自己揽在怀中。
“你怎么醒了?”谢瑶低声问他,“是母妃吵醒你了吗?”
二皇子摇了摇头,看着床顶的帐子,低低地说:“我睡不着,总在想白天的事情。”
谢瑶沉默,就听二皇子对她说:“母妃,恒儿想不明白。太子哥哥实在太奇怪了。我看得出,他明明是敬重母妃,也十分疼爱我和慎儿的。我还记得小时候,我差点撞到擒藻堂的烛火,还是太子哥哥把我护到身边…”
“想不明白,也不奇怪。如今就连母妃都看不透他的心思。”谢瑶低低一叹,“看来,你还是舍不得太子的…”
二皇子摇了摇头,“并非如此。人总是在分别的时候,才会念起一个人的好,想不起他的半分错处来。我这样想太子哥哥,是因为恒儿知道,他再也不可能是太子,也不可能住在宫中了。”
谢瑶颇有几分意外地看着他。在她的眼里,孩子永远都是孩子,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孩子,好像真的长大了。
次日一早,谢瑶正要用早膳时,苍向明求见。
谢瑶点头让他进来,不及他行礼便道:“苍大人不必多礼。本宫不是叫你在家中好好养伤吗?怎的又来当值了。”
苍向明道:“启禀娘娘,今日一早,魏明魏大人便入了宫。现今他正跪在东宫外头,求见太子。”
既然谢瑶下令软禁太子,自然不许他和外界的任何人接触。魏修能这摆明了是在向谢瑶的旨意挑衅,与此同时,似乎还在表明另一件事情,就是太子的这次逼宫之举,他全然不知情。
谢瑶轻轻冷笑一声,“他要跪,就由他跪去。左右又不是跪在禅心殿外,本宫眼不见心不烦。”
谁知没过多久,魏南珍便来了。她也不入内,直接跪在禅心殿外,不言不语。
谢瑶远远瞧了她一眼,见魏南珍不声不响、眉目平和的样子,知道她这是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谢瑶懒得和他们父女周旋,干脆吩咐苍向明,“让魏明进去见太子吧。不过交待我们的人,务必将他们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记下来,转述给本宫。”
如今的东宫之中,明里暗里早已布满了谢瑶的眼线。无论魏修能耍什么花样,都逃不过她的法眼。
一个月之后,皇帝成功占领南齐都城,生擒南齐国主,拿到了南齐的投降书。
皇帝归心似箭,日夜兼程,将其余的琐碎之事交给谢琅等人,自己率先赶回京城。
皇帝人还未入宫,圣旨便已诏告天下。毫无疑问的,这第一道旨意,便是废太子。
在回宫的路上,皇帝详细了解了废太子的所为,却陷入深深的纠结之中。废太子到底应不应杀?
直到回到禅心殿,皇帝心中都没能下得了决定。
谢瑶身着皇贵妃制礼服,携两位皇子、一干宫人,跪在院中迎驾。皇帝见了连忙亲自扶起谢瑶,深深地说:“辛苦你了。”
她摇摇头,遣散众人,迎皇帝入内,亲自伺候皇帝沐浴更衣。皇帝知道,谢瑶这是想和他单独说话。
氤氲的水汽中,皇帝低低地说:“朕已决定立恒儿为太子。为了恒儿的将来,和这江山的稳固,废太子必须…”
那个“杀”字还未说出口,谢瑶弯下腰来与他视线齐平,打断道:“皇上,别中了他的计。”
皇帝微微皱眉,“瑶瑶,你这是何意?”
“事变之后,阿瑶派人日夜看守废太子,不许他自裁。魏明魏大人在东宫门口长跪不起,求见太子,宫中宁贵嫔亦一声不吭地跪在禅心殿前。阿瑶不耐烦与他们纠缠,便叫人放了魏修能进去,只不过叫人严格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皇帝的眉头皱的更深,“难道魏卿也参与了此次宫变?”
谢瑶摇摇头,“事发之前,魏修能的确是全然不知情…”
第144章
水渐渐的凉了,谢瑶要叫宫人进来添热水,被皇帝拉住手腕制止。
她低眸看他,他抬首望着她,一时之间,两人眼中皆是现出一丝迷茫和无措。
皇帝整理了一下,沉声道:“你是说…恂儿故意做出逼宫的假象来,其意不在伤害你们母子,逼朕退位,而是要朕一怒之下废了他,杀了他之后再叫魏修能告诉朕真相,让朕愧疚,一辈子愧疚…”
谢瑶轻轻点头,她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废太子冷酷狰狞的表情,可她想象的到,他该是用一种怎样怨恨的语气说出“我想伤的不是他们的性命,而是心…让他们体会我万分之一的痛苦,死也值了”这样的话来。
皇帝默了默,问她的意见,“你认为,他对魏修能说的是真话吗?”
“废太子行事,向来我行我素,让人摸不清套路,的确是有这种可能。但也很有可能,是他在事败后想出这种说辞为自己开脱。”
“那你,可信他?”
谢瑶迎着他的目光,颔首道:“我信。恂儿说,今日是他的生辰。他只是想让我陪他过生辰。”
皇帝疲倦地闭上眼睛,长长地一叹。谢瑶知他心中已然有了决定,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唤人伺候皇帝更衣。
他沐浴梳洗完毕之后,果然召来崔光,拟下第二道圣旨。封大皇子元恂为平城王,送他回平城,永世不得回京。
这道旨意,暂时压着没有发下去。崔光瞧着是个君子,现在却越来越会做人了,悄悄地把这事儿跟谢瑶禀报了。谢瑶瞧着他那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做这样偷偷摸摸的事情,忍不住扑哧一笑。结果这一笑就把崔光给笑懵了,他真心以为谢瑶是受了刺激,气疯了。
崔光皱起了眉,颇有几分着急的样子,“娘娘,废太子心思难测,留着迟早都是个威胁,一旦将来他心生反心,对二殿下不利…”
谢瑶摇摇头,收起笑容,肃声道:“不,你错了。他不能死,起码不能因为本宫,或者因为恒儿而死。你别忘了,废太子毕竟是皇上的亲生儿子。无论他要以何种理由杀了废太子,都不能和禅心殿有关系。”
崔光如醍醐灌顶般,连忙躬身道:“娘娘所言极是,是微臣愚昧了。”
皇帝百年之后,二皇子继位为帝,到时候废太子若再有反意,或杀或囚,都不成问题了。
事情尘埃落定之后,谢瑶的心情轻松了不少,回到偏殿去看两个孩子。还没进门,就看到有宫人在进进出出的搬东西。不及谢瑶询问,簟秋便上来禀报,“启禀娘娘,二殿下吩咐奴才们将三殿下的东西搬出去…”
簟秋话音刚落,就见三皇子小跑出来,向谢瑶扑了过来,满脸委屈地说:“母妃,二哥把我赶出来了!!”
二皇子向来爱干净,不爱别人打扰他,能容忍三皇子这个“混乱制造分子”这么长时间已经非常非常不容易了。谢瑶蹲下来含笑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问,“你二哥呢?”
三皇子气呼呼地说:“不知道!二哥没告诉我!好像是去东宫了!”
谢瑶柳眉微挑,若有所思地说:“东宫…”她放开三皇子,转身吩咐映霜,“准备肩舆,本宫要去东宫。”
任由三皇子在后头“母妃”、“母妃”的叫,一声一声喊的可怜,直到把皇帝招出来,他才老实。
皇贵妃的肩舆行的很稳,广阔的蓝天之下,谢瑶坐在肩舆上面一点点靠近东宫这座宏伟的宫殿,心情颇有些奇妙。
转眼间行至汉白玉阶梯脚下,肩舆停下,映霜扶着谢瑶缓缓走下。她并没有急着上去,而是对站在不远处的二皇子道:“恒儿。”
二皇子早已见到她来,施礼相迎。谢瑶亲自上前扶起他,和蔼地说:“来看你大哥的吗?”
二皇子摇摇头,“恒儿并没有进去。大哥此时,恐怕也并不想见到我吧。”
他和废太子之间的确是有几分情分,可是生于皇家,同母兄弟尚有兄弟阋墙的可能,更何况异母兄弟。所谓的兄弟情分,在明道皇权面前根本不值一文。
“那你是来…”
“儿子是想看看现今的东宫,记住它今日的模样。然后…”二皇子勾唇一笑,“母妃,你明白的。”
谢瑶想去摸摸他的脸,但怕二皇子不能忍,就改为拍肩。她微笑着说:“恒儿,你一向是个聪明的孩子。答应母妃,不要让我和你父皇失望。”
元恒郑重点头,脸上浮现出不符合年龄的沉稳,“母妃放心,我不会像大哥一样,将一手好牌打烂,最后满盘皆输…”
“也别太费心费力,仔细伤了身子。”谢瑶轻轻地笑,“恂儿曾经是有一些优势,只不过他不懂得如何利用。但有一点不得不承认,恒儿,你要比他幸运的多。”
二皇子一怔,随即表示受教,讨好道:“是啊是啊。不说别的,我有一个这么好这么漂亮的母妃…”
“臭小子,怎么突然变得油嘴滑舌起来!”谢瑶娇嗔一声,道:“行了行了,你快回去安抚安抚你弟弟吧,他的眼泪都要把禅心殿给淹了。”
二皇子眯了眯眼,小声道:“他才是臭小子,又来装可怜!我才不想回去,父皇肯定要偏信小人之言,等我回去就要挨罚了!”
谢瑶见他露出小孩子应有的样子来,展颜一笑,温柔道:“没事儿,别怕,母妃一会儿就回去,不叫你父皇欺负你。”
“好!”二皇子心满意足,笑眯眯地走了。
谢瑶望着他的轿辇走远了,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转过身拾阶而上,每一步都走的很慢。
一路畅通无阻,进了东宫却不见废太子的身影。映霜紧张起来,生怕谢瑶伤到一根毫毛。好在看守在东宫的人懂事,随时盯着废太子的一举一动,谢瑶没费什么功夫,就在后花园里找到了元恂。
就这么几日的功夫,东宫的后花园已经长出了杂草,看起来杂乱无章。东宫原本的花匠被太子砍死了,后来他便不许人再进来。谢瑶进去的时候,他正在饮酒,喝的醉醺醺的样子。地上散着几个空酒坛,也没有人过来收。
元恂听到动静,往她所在的方向看了一下。短暂的错愕之后,他放下酒坛,勾唇一乐,“娘娘,您终于来了。让我猜猜您是来做什么的?您人这么好,肯定不是来看我笑话的。那…是父皇派你来…让你来杀我的吗?”
“你错了。”谢瑶摇摇头,“首先,我人不好。其次,无论是你父皇还是本宫,都不会杀你。”
“娘娘…”元恂的脸上忽然浮现出痛苦的神色来,“为什么不让我死…”
谢瑶轻叹一声,“你还太小了,真的太小了,还不懂事。所以你的目光才会集中于眼前的痛苦上,让你看不到远方美好的的愿景。”
元恂摇头,眼中竟隐约含泪,“我不小了…我不…”
“人生还很长,千万别总想着拿命赌气。”
一朝负气成今日,无人四海对夕阳。古人之失,今人之勉。
她笑了笑,“今日本宫过来,其实是想带给你一个好消息的。”
“呵,好消息?”太子嘲讽地笑,“饶我一命,苟延残喘于世,这就是所谓的好消息吗?”
谢瑶好似没有听到他讽刺的笑容,平静地说:“你的母妃林氏,并没有死。”
这一句话短短几个字,却带着巨大的威力,瞬间将太子冻住一般,让他浑身僵硬不能言语,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无需过多的解释,元恂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前因后果是怎么回事,太子想的出来。事到如今,谢瑶更不可能拿这种事情来骗他。因为既然皇帝已经决定不杀元恂,他们母子很有可能就有相见的机会…
元恂心中翻江倒海,滋味复杂难辨。不及他掉下泪来,谢瑶已转身离去,来如如风,仿佛方才的会面,只是他的一场梦…
太和二十四年,秋,皇帝诏告天下,立二皇子元恒为皇太子,同时废除“去母留子”旧制。封废太子为平城王,永世不得出封地一步,不得归京。
太和二十四年冬,南齐最后一支叛军投降。自此南北归一,天下一统。
皇帝亲祭孔子庙,在全国范围内推行汉制。岁末颁下旨意,改元景明。
景元元年,皇帝颁布的第一道旨意,就是立禅心殿皇贵妃谢氏为皇后。
当谢瑶身着皇后朝服,搭着皇帝的手缓缓走到人们的视线中时,明明做过皇后,体验过这种百鸟朝凰之感的谢瑶,心中却突然兴奋起来。
她顶着沉重的凤冠,微微别过头看向身旁高大的男人。他说要将这天下打下来送给她,他当真做到了。从此以后,他是天下之主,她便是这片秀丽江山的女主人。
更是他元谦唯一的妻子。
皇帝牢牢牵住谢瑶的手,他的掌心带着温暖的体温,让她定下心神,稳住思绪,嘴角上扬,享受着这种圆满的乐趣。
他们几经波折,经历了那么多的爱恨纠葛,分分合合,终究可以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了。他们之间,或许没有什么惊天动地、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但他们有的,是数年如一日、细水流长的温情与感动。
相爱简单,相守太难。在这九重宫阙之中,陪伴,才是最美好、最温暖人心的字眼…
番外一 林氏番外
林氏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没有什么野心的女人。入宫之前,父母便再三教导,入宫后务必谨小慎微。家人不求她飞黄腾达,光耀门楣,但求她保全自身,安居后宫一隅。能得宠最好,若是不能,也不要沦为后廷斗争的牺牲品。
身为女子,谁人不想获得帝王的垂怜?可是林氏知道,自己实在太普通了。家世普通,容貌普通,性情普通,她就是那种放在人堆里,就会淹没在人海的姑娘。后宫女子千千万万,或娇艳多姿,或清冷绝艳,总之最不缺的就是她这样温柔贤淑的一款。
所以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向来不沾女色不近后宫的皇帝,会选中了她。
起初,林氏的确是惴惴不安的。她的脑中闪过各种各样的画面,有父母殷切的叮咛,太皇太后深沉的目光,李惠妃嫉恨的脸…
可最终,画面定格在了皇帝俊朗的面容上。他对她,其实并不曾温柔小意,林氏感觉得到他那份明显的疏离感,可是她不介意。他可是皇上啊!他是她的夫君,她的天,是后宫成百上千,所有女子的绮盼。
一时之间,林氏成了后宫所有女人的敌人。人们看她的目光,从傲慢、不屑,到嫉妒、愤恨,这样的转变让林氏觉得恐慌,心底却不自觉的生出一种虚荣感——那些女人得不到的,她得到了!从此以后,她不会再是后廷里默默无闻的小贵人,她是唯一获得圣宠的女子,唯一一个!
很快,太皇太后便召见了林氏。皇帝一直不肯临幸后宫,太皇太后这个皇祖母比谁都着急。林氏冒出来之后,太皇太后很是高兴,把林氏叫到身边来亲热地同她说话。
在这之前,林氏都没有被太皇太后正眼瞧过。冷不丁飞上枝头,成了全天下最尊贵女人的座上宾,林氏一时间不免有些飘飘然。
她听见太皇太后慈爱地笑着,同她说:“后宫一直没有妃嫔怀上皇上的子嗣,哀家一直为此担忧自责。如今有你,一切都好了。你这孩子一向进退有度,哀家对你呀,是再放心不过的了。”
彼时的林氏不过是一个初入宫闱的小姑娘,听到太皇太后这样一番亲近信任之语,不由满心欢喜,只觉得自己深蒙皇恩,若是怀不上子嗣,那可真是辜负了太皇太后的厚爱了。
谁知在那之后,皇上却再也不来了。林氏左等右等,等来的却只是各宫妃嫔、宫人们的嘲笑和白眼,和太皇太后失望的眼神。人们都笑她无用,资质平庸,留不住皇上的人,更留不住皇上的心。
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林氏还能清楚的回忆起那些难熬的、以泪洗面的日子。从被人捧到高处,再重重摔落,摔的粉身碎骨,那种滋味绝不好受。
事情的转折点,发生在一个春日的早晨。林氏那些日子心情烦闷,本就没有什么胃口,结果御膳房的人见她失宠,又送去些油腻食物,让人一看就没什么食欲。林氏只瞧了一眼,就恶心干呕起来。
当时她也没多想,只是心情愈发的沮丧。两个随侍的宫女,一个关心她的身子,问她要不要请太医,另一个却是将白眼一翻,连避人都不避,便讽刺她矫情。
林氏自是没那个心情叫人去请太医了。她屏退所有下人,一个人缩在寝宫一角,默默地垂泪。
等到她有孕之事被人发现,已经是两个月后,林氏开始显怀的时候了。
林氏的境遇,再次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皇帝来看过她几次,虽然话不多,却叫林氏受宠若惊。泰安殿那边的赏赐,更是源源不断地送到林氏这里来。林氏被加封为昭仪,诞下皇长子之后,更是被封为贵妃。一时之间,竟然越过李惠妃,成了后宫里位分最高的女人。
起初,林氏不是没有过一点点虚荣心膨胀的。经历了那么多冷漠和嘲讽,她终于走到了后宫的最顶端,林氏不免有一种终于熬出头的感觉。可是惠妃的到来,如一盆冷水般,兜头砸来,毁掉了林氏苦心建筑的美梦。
惠妃当时位分虽不如林氏,可她身后有李家和太皇太后做靠山,向来在宫中横行,不把旁人放在眼中。面对软弱的林氏,惠妃更是肆无忌惮,直言道:“贵妃娘娘,难道你当真以为是皇上和太皇太后喜欢你,才让你坐上今天这个位置的?”
林氏惊慌地看着她,“惠妃这话…是什么意思?本宫听不明白。”
“呵,”惠妃冷笑一声,寒声道:“林贵妃,你还真是愚不可及啊!难道你不知道,我朝素有‘去母留子’之制?皇上不过是舍不得本宫这样出身好的妃嫔去死,才会选中你,做一个生育皇子的布偶。你不过是皇上和太皇太后手中的一个傀儡罢了,皇上要你生,你就得生,要你死,你也得乖乖的去死。”
惠妃将那个“死”字咬的极重,听得林氏心惊胆战,浑身战栗,手脚发凉。
她本能的排斥惠妃所说的每一个字,可否认的话就在嘴边,她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难道…难道这不是真相吗?皇上对她,根本半点温存也无,给了她超乎常人的高位又如何,不过是为了在她临死之前给她一些补偿罢了…如果贵妃之位的代价就是她的性命,林氏宁可不要这个贵妃的位子!
堂堂贵妃,不过是一个可笑的替死鬼罢了!
林氏心如刀绞,低声道:“惠妃说这些话,目的何在?”
惠妃见达到目的,满意一笑,“贵妃娘娘可不要误会了我,我今日前来呢,其实是想同你结盟的。若你愿意在你死后将大皇子过继到我名下,我可以帮你在太皇太后她老人家面前求情,让你多活几年,你以为如何?”
林氏苦笑一声,“听起来,倒当真是个不错的提议…”
惠妃喜道:“那你是同意了?”
林氏摇摇头,“现在就说这些话,是否为时过早?皇上还年轻,他还会有很多妃子的,能诞下皇子的,不一定只有我一个…”
惠妃见她冥顽不灵,嘴角的笑容逐渐冷却,“你可不要不识抬举。我的话已经说到这儿了,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吧!”说罢转身离去,气势凌人。
自那日起,林氏的心理又有了巨大的转变。她看着襁褓中的婴儿,做出了一个对自己、对孩子或许有几分残忍的决定。
她决定疏远这个孩子,并且将他养歪,让皇帝绝无立大皇子为太子之心。
并且,她要将皇帝心上人之子推上太子之位,让皇帝也尝一尝她此时所面临的慌乱和恐惧。
没错,她已经不爱他了。元谦曾经是他心中高高在上的天神,是她的一切。可现在…
林氏对着铜镜,泠泠一笑。
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胆小怯懦的小姑娘了。
转眼几年过去,在林氏的精心策划下,大皇子果然养成了喜怒无常、目中无人的个性。太皇太后和皇帝对他都很失望,甚至避而不谈。林氏犹然不放心,在皇帝和太皇太后决定迁都之际,纠合一众大臣,以大皇子的名义坚决反对迁都。
在宫中这么多年,她已知晓太皇太后和皇帝最看重之事,便是鲜卑人的汉化改革。若大皇子在这方面和他们完全政见相反,试问他们又怎么会将江山放心地交给他呢?那岂不是让他们所有的努力,都在下一代毁于一旦?
林氏成功了。她不声不响地离间了皇帝和大皇子,让他们父子离心。她虽然被贬了位分,可林氏却开心的很。从此她可以安心的呆在后宫一隅,亲眼看着皇帝怎样失去他的爱人。一想到这里,林氏便畅快不已。
转眼又是新一届秀女入宫的日子。林氏早就听说,在这批新人中有一个谢氏四女,是太皇太后本家的姑娘,早有美名外扬,皇帝也对她颇为倾慕。她本以为,谢瑶就会是那个替她去死的人,谁知过了好些日子,也没听到皇帝临幸她的消息。林氏又开始心中发慌了。
而就是在这个时候,魏南珍走进了她的世界。
林氏一直以为,在经历了那么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之后,她已经不会再那样的在乎一个人了。可魏南珍的出现,如一阵春日里的风,带着清新的泥土气息,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她的身边。
许是这深宫太过寂寞,人与人之间不见刀光剑影却杀人于无形的算计太过让人心寒,有魏南珍这样一个温暖的存在,让林氏又一次开始动摇…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不该对这个世界绝望?或许,这世上仍有真情,只是她之前未曾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