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廷这种地方,论你再如何小心,再循规蹈矩,有些麻烦还是躲不掉。
就像这次的事情,她真是平白无故的被卷了进去。
何怜已经被带去调查了,整整两日未曾回来。
清宁宫陡然间安静了下来,让徐慧想起在家中时的气氛,就是一个字——“静”。父母说话轻声细语,姐妹兄弟间和和睦睦。大家各看各的书,各做各的事,日子平静而美好。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长大,徐慧起初以为自己会与何怜合不来。谁知习惯了她的喧闹后,这时候却突然觉得这偌大的清宁宫冷清了许多。
好在这种情绪还未来得及蔓延,门口便传来宫人的通传声,太宗已然进门了。
徐慧连忙打起精神来迎驾。
过年这几日,民间玩乐庆祝,官员放假休息,却是皇帝最累的时候。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要太宗操心她的事情,徐慧感觉十分不好意思。
她想不出自己能以什么方式报答他,只好在他来清宁宫的时候,表现得比以往殷勤一点。
太宗是什么人物,一眼就看出了徐慧的小心思。他接过还冒着腾腾热气的人参饮,放在唇边吹了吹,眼皮子都不抬地说:“朕要你答应一件事。”
“陛下您尽管说。”徐慧忙道:“徐慧定当竭力而为。”
太宗抬眸看她,见徐慧一脸认真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徐慧颇为苦恼地微微皱起眉头,用表情催促他快点说。
他怎么就不懂她想报恩的急切心情呢…
谁知太宗却道:“朕要你像原来一样,不忘初心。”
“?”徐慧不解其意。
太宗笑问,“你一定很想知道,朕为什么要插手此事吧?”
徐慧点点头。
他有几分自嘲地轻挑嘴角,“这皇宫里集中着天下至尊的权力,身处在这个漩涡里,所有人都会不知不觉地改变,包括朕。”
他看着她年轻的面孔,清澈的瞳仁,颇有几分怅惘地说:“可朕不希望你也这样。你是个有灵气的孩子,有百年难遇之才。如果朕召你进宫会扼杀了你的这分灵气,朕会自责一生。”
徐慧突然想起薛婕妤也说过类似的话,可经过晋王的事情后,可以推断出薛婕妤的目的并不单纯。
那么——陛下呢?
他对她,可是真情实意?
徐慧突然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竟然对他毫不怀疑。
薛婕妤,杨淑妃,武才人,或许所有人都想利用她,可是陛下绝不会。
太宗还在说:“朕知道要你一成不变对你太过苛责,因为身处其中,就算你不想害人,起码也要学会保护自己。所以,为了尽量留住你的初心,就由朕来守护你。”
“你不必感到不好意思,若是那样就太见外了。朕早就说过,既然是朕亲自将你拉入了这个局,朕就一定会护你安好。”
太宗说出这番话时,突然就感觉肩膀上沉甸甸的,好像有一种叫“责任感”的东西在压着他,提醒他务必要把这个小姑娘健健康康地养大。
“对了,说到这里,听说你对朕赏赐的御膳颇有微词?”
徐慧刚刚开始感动就听到这句话,顿时像被鱼刺卡住了嗓子一般,无言以对。
但她转念想到太宗这样不辞辛劳地照顾她,徐慧立马调整好表情,非常端庄地笑着,昧着良心说:“怎么会呢?陛下赏赐的食物都非常精致,徐慧感激不尽。”
说完还补充了一句,“若有什么风言风语,那一定是谣传。”
“朕就说嘛。”太宗笑眯眯地点头,满意地看着她稍稍圆润了一点的小脸儿。“等朕忙过了这些日子,就亲自陪你用膳。若是饭菜不够吃,尽管告诉朕。”
徐慧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谢主隆恩。”
在大事上她还是颇有原则的,至于这些小事…唉,随他吧。
徐慧无奈地想。
年初的这一场闹剧,很快得以收场。
新春在即,事情没有闹大,在杨掌史这里便彻底打住。
杨掌史依照杨淑妃所言,没有指认燕贤妃。
表面上看来,她只是编了几句瞎话,这在后宫算不得什么稀罕事。只不过她恰巧倒霉,被皇帝知道了罢了。
新年刚下过大赦令,皇帝看在杨淑妃的面子上,也没有重罚她。只是夺去杨掌史的女官封号,将她充入掖庭局为婢。
至于何怜,太宗还真不知怎么处理她为好。
她毕竟是自打徐慧一入宫就跟在她身边的,若是处置重了,只怕要叫徐慧伤心。可若轻了,又怕以何怜这性子,会再给徐慧惹麻烦上身。
太宗就问徐慧自己的意见。
徐慧想了想,说:“韦贵妃待我亲厚,可何怜对贵妃心生怨怼已久,只怕难以共存。”
她完全可以借机处罚何怜,将她调教一番,让何怜以后都循规蹈矩。可那样又如何,何怜对韦贵妃的仇恨仍在,根源性问题无法得以解决,何怜在她身边就始终会是个隐患。
无论她对何怜有多么不舍,如今的何怜都已不适合呆在她身边了。
“那依你的意思是?”
“陛下仁厚,如今又正值新年,不如赦她出宫吧。”徐慧淡淡笑道:“我母亲来长安不久,许多事情尚且摸不着头绪。何怜心思活络,消息灵通,让她与我母亲解闷倒也不错。”
何怜若是大些,她直接放她出宫嫁人就是了。可何怜比她还小一岁,在宫外有没什么亲戚,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到底不安全。徐慧就想着,让她在徐府呆一段日子,等何怜到了年纪,就托母亲替她寻一门合适的婚事,可谓皆大欢喜。
太宗想也不想就同意了,摸着她的头发说:“那就这么办。”
老实说,太宗原本还怕徐慧拎不清,对何怜心软,舍不得罚她,更舍不得让她走。没想到徐慧看的分明,心里早已有了主意。
第30话
马上就要到除夕了,临睡之前,两人难得没有一起看书,太宗拉着她说话,问她在家时是怎么过年的。
徐慧知道,在这场飞来横祸初步解决之后,陛下想宽一宽她的心。
黑夜里,徐慧配合地轻声说道:“我家里年味不重,父亲好养生之道,从来不叫我们守夜。倒是有一年去乡下老家过节,隔着围墙听说外头在举行驱傩仪式,人人带着假面游走在大街上,驱散邪祟,听起来十分有趣。”
太宗含笑看她一眼,“你可真是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娇滴滴的小姑娘。这驱傩仪式的确有几分意思,回头有机会,朕带你去玩儿。”
徐慧听他这么说,声音里透着几分欢喜地道:“陛下去过乡间的驱傩仪式?”
太宗沉默下来,突然有几分尴尬。
他少年从军,那时候没怎么正经过过年。后来成了皇子,当了皇帝,更是没机会深入民间。
只有很小的时候,曾听他大哥说起过驱傩仪式。
本来说好要一去玩儿的,谁知临行前闹了别扭,大哥带着四弟走了,留下他一个人。
严格说起来,他也没有参加过驱傩大会啊。
太宗吸吸鼻子,眼睛在天花板上掠过一圈,脸背对着徐慧说:“…别这样,给朕留点面子。”
徐慧配合地装死睡觉。
除夕那日,宫中大宴。晚间,后宫所有妃嫔和皇嗣都聚在一起守岁。
唐朝人喜欢大家族聚居的感觉,所以如果有辈分高的老人在,那么不但老人的直系儿孙,可能连已经成家的弟弟、侄儿、出嫁的妹妹、外甥,各种七零八碎的亲戚都聚在一起,来个大团圆。1
宫中也是一样,各种皇亲国戚齐聚一堂,人人以盛装华服出席,如阳光下的琉璃一般晃着人们的眼睛。
不过虽然男女老少共处一室,该有的秩序还是有的。后妃与后妃挨着,皇嗣与皇嗣挨着,没人敢到处乱窜。要巴结位高权重的,都在平日里下功夫,哪有过年临时抱佛脚的。是以宴会上人数众多,却井然有序,除了热闹一些之外,不曾让人感觉喧闹杂乱。
徐慧还是挨着韦昭容坐。韦昭容仍旧十分健谈,言语间都是新年期间皇宫内外的趣事,却全然不提“韦贵妃古籍投毒”这样敏感的话题。
徐慧不动声色地看了上首韦贵妃一眼,恰好遇到韦贵妃的眼神,雍容淡定,从容大度。徐慧一下子便明白了,韦贵妃这是在放信号,她根本没把前几日的闹剧当回事儿呢。
韦贵妃能不计前嫌,徐慧心里顿时轻松了不少。
谁知这个时候,杨淑妃那边突然来了人,赐了徐慧一碟胶牙饧。
唐朝人过年爱吃甜食,胶牙饧是其中非常贵重的一种。因为这时候甘蔗制糖法刚从国外传入不久,蔗糖还很不普及。
这胶牙饧比较粘软,甜度适中,小姑娘都很喜欢吃,没有哪个女孩子能抗拒它的诱惑。
可徐慧又不是小孩子了。
起码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谢过杨淑妃的美意后,徐慧只尝了一块,就没有再用。
杨淑妃送来的东西,她没有犹豫地吃了,已经是在表示亲近信任。若是吃得多了,反而容易引出事端。
一旁韦昭容见了,对徐慧更加满意起来。
女孩子不能见识太短,像徐慧这样刚刚好。既不贪得无厌,又不畏首畏尾。
这场晚宴持续的有些久了,酒过三巡,人们开始微醺。
徐慧就有些无聊。过年时人多,不好随意出去走动。大庭广众之下,又不能寻本书看,不然一定会被人当做怪物围观。
该怎么办好呢?
她不自觉地看向高坐于厅堂之上的太宗。
这一晚上,太宗温和宽厚的目光在她脸上掠过多次,徐慧都察觉到了,却没有看他。
可这一回她主动看他,两人的目光却是直直地撞在了一起。
徐慧刚想转过头,就见太宗向她招了招手。
徐慧想装作没看见,可众人的目光已经齐刷刷地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她眼睛一闭,认命地起身,顶着压力,从从容容地来到太宗身边,慢慢地跪坐下来。
太宗摸摸她有些红扑扑的小脸儿,爱怜地问:“喝了几杯?”
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好打开太宗的手,只得水眸低垂,温顺地回答:“回陛下,徐慧喝了四杯。”
“骗人。”太宗突然沉了脸说:“朕数了,你明明喝了六杯。”
“…”徐慧无言以对。
她想不到他也这么无聊的。
旁人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见陛下脸色不豫,还以为他要发火。
谁知,担忧同情、幸灾乐祸的眼神还没持续一息的功夫,太宗就已经笑了起来,不知道同徐慧说了句什么。
再看旁边的徐婕妤,一脸淡定,眼底隐隐透露着几分无奈。
…好像太宗才是那个被宠着的小孩子一样。
徐慧坐到了太宗身边后,他就不肯放她走了。
子时一到,守岁的小辈们纷纷起身给长辈拜年。
太子第一个上来,祝陛下“福延新日,庆寿无疆”。
太宗开心地赏了太子一个大红包。
太子可高兴了,倒不是贪这点钱,主要是觉得脸上有光。
接着是杨淑妃的儿子吴王李恪。李恪双膝跪倒,叩了个头,祝福太宗“福庆初新,寿禄延长”。
吴王心里挺忐忑的。他年尾才犯了事,被罢了官,只怕他耶耶会当众给他甩脸子看。
谁知道太宗非常和蔼可亲地送了他一个大红包。
吴王感动的都要哭了。他耶耶还是爱他的!
接下来就是各种拜,王德像个财神爷一样各种散财。等大家彼此拜完了年,就该出去放爆竹了。
燃放爆竹,就是将干竹子放在火上烧爆。竹节中间有空气,被火烧爆的时候自然就会“噼里啪啦”的清脆作响。2
宫里平日不让随便动明火,难得能名正言顺地玩闹,人们都兴奋起来,围在前头观看。甚至还有皇子亲自丢干竹,享受放爆竹的乐趣。
太宗却将徐慧护在了身后,两人和人群隔着一段距离。
徐慧探出头来,在他身侧说:“陛下,我不怕的。”
“可朕怕。”
“…?”徐慧表示惊呆,堂堂天可汗,会怕爆竹?
“傻姑娘,”他见她不爱躲在后面,就将她拉到身前,双手按住她的双肩,不让她随意走动。“朕是怕你受伤。每年臭小子和疯丫头们胡闹,脸上都要挂彩。”
“那陛下也不劝劝?”
太宗摇头,“过年嘛,由他们高兴吧。再说了,朕也劝不了。他们哪个有你乖巧?”
太宗明明是在夸她,可徐慧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呢。
太宗悄悄拉她回清宁宫的时候,徐慧突然反应过来。
她不是皇嗣,而是妃嫔啊!
怎么就沦落到和公主们相提并论的地步了…
第31话
回到清宁宫后,徐慧以为就要收拾一下睡觉了,谁知太宗却说:“晚上没吃什么东西,你陪朕再用一点。”
徐慧困得眼皮发粘,但陛下发话,她还能说什么,只能让杜掌膳去准备宵夜。
新年自然要吃饺子。北方的饺子叫牢丸,用面皮捏成半月形,裹着各种馅。
太宗忽然起了玩心,拉着徐慧一起包饺子。
徐慧为难起来,“我们家里过年,都是吃年糕的…”
“什么…”太宗用一种“你没开玩笑吧”的眼神看着她。
徐慧无奈道:“陛下别逗我了,您见多识广,肯定知道南北文化差异。”
“知道是知道,但还是不能接受。”太宗将饺子皮塞到徐慧手上,一脸“不能忍”的表情说:“过年怎么能不吃牢丸呢…?这倒也就罢了,朕突然想起来,你们吃豆花是不是吃甜的?”
见徐慧点头,太宗受不了地说:“怎么可以这样?朕就是理解不了。想想看,新鲜的豆腐浇上肥嫩的卤汁,还有一股蒜香味儿,吃起来正是咸淡适口,细嫩鲜美。甜的?不敢想。”
“我在江南老家也吃过咸的。”徐慧一边学着太宗的样子包饺子,一面与他闲聊,“还是甜的好吃。”
“朕还是先教你包牢丸吧。”太宗轻轻拨她的手指,纠正徐慧的姿势。
他怕再争论下去,他们就没办法好好相处了。
徐慧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方面都很出色,偶尔做一两道点心也是色香味俱全。可是不知为什么,就是没有包饺子的天分。
她包的饺子,一个个其丑无比,歪七扭八。相比之下,太宗包的圆润周正,一看就让人非常有食欲。
太宗见徐慧有些泄气,就用沾着生粉的手指点她的鼻尖,安慰道:“你才第一次包呢,下锅能吃就好。”
结果厨子将他们包好的牢丸丢进大锅里煮熟后,愣是不敢捞了。
太宗包的饺子倒是好好的,徐婕妤的牢丸里却没几个不露馅儿的幸存者。
唐朝人吃牢丸的时候带汤,热汤里撒着芫荽等调料。
两碗热气腾腾的牢丸出锅后,徐慧看着自己包的那一碗不明物体,顿时不好意思了。
她优秀惯了,不免有几分挫败感。
谁知太宗见了却很高兴,像是见了什么难得的山珍海味一般,率先抢了她那碗,佐以浸醋的蒜泥吃了起来。
徐慧默默地吃起太宗包的那碗饺子,薄皮大馅儿,汤汁鲜美,不是什么名贵的食材所制,却好吃的让人情不自禁地弯起了眼睛。
“好吃吧?”太宗很满足地说:“虽然牢丸里可以包各种各样的馅儿,可朕还是喜欢吃这种最简单的猪肉白菜馅儿。小时候娘娘常常包给我们吃,还叫我们兄弟几个帮忙。可我们那时候小,特别贪玩儿,每次都没帮上什么忙,只顾着玩儿面粉大战。”
徐慧不禁微笑起来,“陛下想必还是帮上了忙的。”
“怎么说?”
“陛下的牢丸包得这样好看,动作又快,瞧着像童子功啊。”徐慧笑道。
太宗也轻轻笑了起来,“是吗?要是那样,就太好了。”
两人相视一笑。
吃过宵夜后,太宗带她去后边院子里点篝火。
古时候人们点篝火、放爆竹,是为了用光亮和巨响保护自己,减弱漫漫黑夜所带来的恐怖感。
可现今正值贞观盛世,大唐国力强盛。人们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点篝火和放爆竹全然成了娱乐之举。甚至还有人,通过点篝火来炫富。
因为这烧爆竹的火堆也是有讲究的,叫做“庭燎”。有钱人家里,这堆大火要有专人看守,烧几天几夜不灭。还要往火堆里不断地丢香料,弄得整个宅院异香缭绕。香味远远飘出,彰显着大家族的富贵。1
越有钱的人家,烧的就越久,甚至到了正月十五香味儿还不散。
民间尚且如此,更不要提宫中。这几年国库越来越充盈,太宗也不介意花这些钱让大家开心开心。
徐慧却不喜欢这种浪费的作风,她只让清宁宫的人玩一晚上,香料也不许多放。
她进宫这么久,各方的赏赐和礼物得了不少,其中有些香料用不完,送不尽,放着也是发霉受潮,烧着给大家热闹一下倒不是不可以。
只是要适度。
至于以焚烧名贵香料来彰显自己的富贵身家,徐慧实在看不上这样肤浅的做法。
她把这件事交待给杜掌膳和王掌史的时候,杜掌膳就笑眯眯地说:“婕妤您太英明了,与其白白烧了这么珍贵的熏香,倒不如赏给我们这些下人。”
王掌史瞧不上杜掌膳的做派,白了她一眼,道:“你也真不知羞,在婕妤面前胡说什么呢。”
“本来的嘛,”杜掌膳不服道:“这又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就算是,那我愿意让婕妤拿银子狠狠地羞辱我。”
给他们的红包,徐慧早就准备好了,还是何怜临走前帮她装的。
给王掌史和杜掌膳的是每人二十两2。她们第一年来,徐慧没有吝惜银子。以后可能就不会给那么多了,毕竟以她的位分,要是比上头的娘娘赏的多了,那不合适。
给宫女仆妇们,则是每人两贯铜钱。平日在宫里他们用不上银钱,这些银子大多是要托人送回家的。民间的小老百姓很少用得上银子,是以他们都更喜欢能够实打实地握在手心里头的铜钱。
其实红包不在多少,更在心意。宫里面新年散钱,只不过是图个好彩头罢了。宫人们得钱的机会都在平日的赏赐,过年这一回只是锦上添花。多了少了,都无可非议。
等点完了篝火,徐慧就让人把赏赐发了下去。宫人们欢欢喜喜,满口的吉祥话。
太宗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等了半天见她还没反应,自个儿先撑不住了,有些着急地问她,“你怎么不给朕拜年呢?朕散了那么多钱,也不差你这一份。”
徐慧抬眸看着他,道:“那,进屋吧。”
她迎他在上首落座。简单地整理仪容后,向他行肃拜大礼。
徐慧双膝跪地,双手在胸前合什,身体跟着头部微微向前低伏了一下,动作幅度不算大,却是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做大家闺秀的礼仪功底。
见她行礼都行的这么漂亮,稳扎稳打,没有一点摇晃,太宗却微微皱眉,不满道:“朕怎么觉着你是在拜菩萨呢?”
徐慧无语,就听太宗道:“女子行礼,还可以抱拳拱手的吧?你做那个给朕瞧瞧。”
她依言去做,太宗果然露出了笑容。
这样就显得可爱多了。
看她因为醉酒的缘故,小脸微红,十分讨喜的样子,太宗心中欢喜,对她招招手道:“过来吧。”
徐慧却还在有些气闷,她不喜欢行拱手礼,显得有些匪气。
太宗哪里不知道,就是故意逗她。
“过年嘛,笑一个。”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荷包,里头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什么。在那里颠来颠去,似乎是在引诱着她。
徐慧不为所动,淡淡地笑了一下。
她就是不会大笑咯,他能把她怎么样!
谁知太宗竟然无耻地捏起了徐慧的脸,微微往上扯。
她“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表示强烈不满。
太宗连忙松了手,脸上却是满满的笑意,“别生气,朕送礼物给你了。”他将那荷包塞到她的怀里,徐慧以为是银子,就厌恶地一推。
她倒不是讨厌银子,只是不喜欢他这样逗她啊,好像千金买一笑似的,把她当成什么人了。
谁知这么一推,听声音才发现,这里头装的不像是银子啊。
她打开一瞧,眼中立马浮现出惊喜之色。
那是一枚十分精致的连珠印。
当世有名的藏书家,都喜欢在自己的藏书上钤印。徐慧如今也算是有了一些藏书了,可是一直没有一方好印。
她只有一个“徐婕妤印”,那是在后廷行走用的,她从来不会盖在书上。
太宗手上有一枚连珠印,上刻“贞观”二字,每每都霸道的印在藏书阁里的古籍上。徐慧羡慕极了,自己心里也想要,只是一直没有说起过,想不到太宗竟会知晓。
毕竟她要的不仅仅是一方玉印那样简单。她还想要像太宗一样,将自己的藏书放在藏书阁里,让前来借书的皇亲国戚们阅览,更是留给后世的人观看。
这是一个有些逾越的想法。
太宗却轻松地说:“以后你的藏书,也可以放在藏书阁里了。有专人打理,你也能放心些。”
徐慧欣喜道:“多谢陛下。”
太宗淡淡地说:“谢什么,朕是看你常盯着朕的藏书印瞧,怕你嫉妒之下,对朕的藏书不利,这才刻了个印章送你玩儿。”
徐慧笑道:“我好喜欢。”
她没想到竟是太宗亲自撰写,亲自刻印,那便更珍贵了。
那枚印章上刻着“徐氏藏书”的字样,明明白白的就是一枚收藏印。
太宗见她盯着上头的印文瞧,还以为她不喜欢,忙道:“朕本来想刻你的名字,又不想让旁人瞧见。想着刻你的位分,又怕等你将来抬位,改起来麻烦。朕就图省事,刻了你的姓氏。”
“这样很好呀。”她看得出来,太宗是真真切切地为此花了一番心思。
“你喜欢就好。”见她高兴,太宗也跟着心情愉悦,“这是新年礼物,不过看在你方才行了两次礼的份上,朕再送你一份礼。”
其实他本来想先说这个的,只不过看她嫌弃焚香炫富的行为太过庸俗,就将礼物的顺序调换了一下。
“是什么?”
这回太宗拿出来的,是一份和送给太子他们无异的红包。
“你别嫌朕俗气,你的年例又没多少,分给宫人们那么多,自己手上又剩多少?”
出乎太宗的意料,徐慧高高兴兴地接过了红包,起身装在自己存钱的匣子里。
看见太宗惊讶的表情,徐慧回首笑道:“我怎么会嫌弃陛下呢?这是习俗,又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
她想起杜掌膳的话,又是嫣然一笑。
她是不把身外之物看的太重,可是和银子也没仇啊。
太宗听了,默默地笑,目光粘在她身上,满满的都是温情。
染上一丝俗世气息的徐慧,似乎更可爱了一些。
第32话
等徐慧收了太宗的礼,已经是下半夜了。
原本她被太宗折腾着包饺子,散钱给宫人们,好不容易清醒了一些,这会儿却是酒意上涌,眼皮子又开始打架。
太宗见她实在困倦,就要叫宫人进来服侍他们安歇。
徐慧虽然有些头晕,意识还是清醒着的,抬手拦住他说:“不必了陛下,我自己来。让他们好好玩儿吧。”
宫内规矩森严,宫人们的生活向来是按部就班。难得除夕之夜可以纵情狂欢,徐慧把人都打发下去,让宫人们好好放个假。
太宗颇有些无奈地说:“那谁伺候朕呢?”
徐慧浅笑着说:“热水玉藻他们都准备好了,就让妾身来服侍陛下好了。”
“你?”太宗好笑地说:“慧儿,不是朕瞧不起你,你的手呀,就是用来写字画画儿的,哪里做得来这些。”
他早年行军打仗,也是一个人起居惯了的,只是这些年养尊处优,已经很久没有自己动手了。
不过,他愿意为了徐慧将就一下。
见皇帝自行打了热水洗漱,徐慧也没再坚持,自己匆匆洗过,爬上床铺准备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