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欢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有些奇怪地问道:“师父…这些…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楚兮摇了摇头,沉声道:“关系太大了!你先听我说你娘留下的三个条件。一,是得到传国的宝剑零殇剑。哦,对了,你记得我刚才说过竹兮是零阁的阁主吧?冥兮楼被分为四阁,分别名为零阁、殇阁、离阁、落阁,分别代表着零殇剑和离落凤钗。自古便称得零殇剑者得天下,如今的李氏家族便是因为当年太祖皇帝得到了零殇剑才统一的天下。一百年多前因为战乱,零殇剑遗失了,十年前却突然有传言称零殇剑重现于世,且说这是要改朝换代的预兆。”
他怕非欢一时消化不了这么些话,便顿了顿才继续道:“当今皇帝对此传言也是十分头疼,因此派人四处寻找零殇剑的下落。不只是他,所有有野心抱负的人都在寻找零殇剑。据说零殇宝剑最早出于中原大地的最北方,那里天寒地冻,只有极少有人能活着走出那片冰原。但我们冥兮楼的创始人从那里走了出来,并把一同带出的零殇剑呈给了太祖皇帝。零殇剑乃是世间至寒至利之物,若发挥其威力,可动龙脉,掌中原大地。你娘要求的第一件事,便是为冥兮楼寻回零殇宝剑。”
非欢怔了一怔,光听楚兮简要的说明便可知晓寻回零殇剑的难度,这才是第一件事,不知后面两件事是什么?
“第二件事,则是寻得离落凤钗。这枚凤钗乃是皇家传国宝库的钥匙,宝库里面有着数不尽的财富,连富可敌国都不足以形容得到离落凤钗的那个人。李家也是因为得到了这枚凤钗,当年才有足够的军饷灭了前朝。所以我想不出意外的话这枚凤钗现在应该仍在皇家手中。”
非欢点了点头,这寻凤钗起码有个方向是朝着皇家去的,看上去比找离殇剑方便许多,但皇家戒备森严,又岂是一般人可以混入的?
“第三件事,看起来最简单,实际上却是十分不容易,因为这十年来冥兮楼竟然没有一个杀手能够完成这个暗杀任务,就连自诩武功天下第一的询兮也不例外,那就是刺杀祺王妃。”他停了片刻,仔细琢磨着措辞:“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之所以杀她困难,是因为当今的祺王妃其实曾经也是冥兮楼的掌门。她为了嫁入皇家,不知收了谁的好处,竟然引狼入室,导致当年冥兮楼元气大伤几近覆灭。”
“祺王妃?”非欢秀眉毛微挑,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三年前见过的那两个少年,也不知他们是不是祺王妃的儿子。
楚兮点了点头继续道:“没错,就是如今的祺王妃。她名为司徒沅意,是当今四大家族之首司徒家的大小姐,从小便饱学各种奇门武功,十四岁的时候便名响江湖,人称‘玉墨居士’。她十五岁那年完成前任掌门交代的任务后成为冥兮楼的主人,十六岁时便嫁入了祺王府,成为当今三皇子的正妃。有传言称,祺王近日甚得老皇帝欢心,太子之位指日可待,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司徒沅意手掌凤印之日也就不远了。”
非欢静下心来仔细思量,第一个任务看起来并没什么不妥,后两件却都是冲着皇家去的,而且似乎只有女子才方便完成。娘这么做,是想阻止那个询兮篡位吗?
倒真是用心良苦,不过这些任务都这么难,不知道再过多久才会有合适的人选继承掌门之位呢?眼下是十年,以后呢,又会有多少年?
有一个任务倒是总归有一日能完成,就是等祺王妃自己百年作古,之后便只剩下了两样任务。但那样,冥兮楼又得多少年没有主人呢?这么庞大的一个组织,没有掌门带领应该是步履维艰吧,也不知师父他们是如何撑过这十年的。
想着想着,非欢心中突然冒出些许疑惑,便侧首清声问道:“师父刚刚说,祺王妃曾经是冥兮楼的掌门,而娘在十年前也是冥兮楼的掌门。按祺王妃如今的年龄算来,她是十年前出卖的冥兮楼,而接着楼主的位子又空了十年,那么说娘就是祺王妃的继承人咯?那娘怎么只当了短短不到一年的楼主?她是怎么当上的?她…又是怎么被杀死的?”
楚兮握紧了手中的茶杯,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有些泛白。他的力气很大,又是练武之人,很容易便可把这白瓷茶杯握碎,但他顾虑到非欢的情绪并不能那么做,因此一直控制着手中力度,倒是十分辛苦。
“当年祺王妃在位时候留下的任务是刺杀皇长子承亲王。承亲王当年手握重兵,又是先皇后留下的嫡长子,刺杀他便也无异于刺杀未来的皇帝。因为他常年带兵,练得一身好武艺,功夫与现在的询兮是不相上下,身边又有很多高手保护,杀他是十分不容易的。
他只有一个弱点,就是喜好绝色佳人…恰好你娘几年前为了刺杀一个异国王爷的任务混入了京城最有名气的那家醉香楼,又是当时落阁的阁主,众人便把希望寄托在了你娘的身上。那时候,你已经三岁。因为你娘在名义上仍是林海荣的妾室,她便用了金蝉脱壳之法假死,从而脱离了林府。
她不负众望杀了承王,并继承了掌门之位。谁知一个月后突然传来消息称你娘杀死的那人只是承王的替身,而那时冥兮楼因为惨遭祸事而元气大伤,内部一时间人心惶惶,你娘掌门的位子也是岌岌可危。
为了在短时间内稳定冥兮楼众人的心,你娘便不再采取计策而是直接冒死行刺承亲王。那晚…”楚兮的喉咙微动,指尖略有些颤抖,似乎是在回忆极其痛苦的事情。
“你娘行刺成功,但自己也身负重伤。其实那时候你娘已经快要逃到冥兮楼总部了,却因为内奸…和别的一些原因…死得很惨。我至今还记得你娘睁着眼睛死不瞑目的样子。她浑身是血,身上没有一处是完整的,可以说,已经是面目全非…”
仿佛感同身受一般,非欢不禁微微扭动着身子,就好像有万千小虫从身上爬过一样难受。
她的唇泛出些许惨白,略颤抖着问:“是谁…害了她?”
楚兮略低了头,似乎是沉思了许久才道:“抱歉,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我想让你清楚一点,你娘一定很想报仇。”
报仇…么?很沉重的字眼呢…非欢心里叹了口气,面上仍是那副沉静的神情,拳头却已在桌下悄然握紧。
忽明忽暗的烛火在二人中间不知死活地跳动着,完全无视气氛的凝重。
“师父,你不告诉我是谁害了娘,又说希望我报仇,这…不是很矛盾吗?”非欢原本紧握的手此时渐渐松开,似乎是已经选择了向情感妥协。
她从小早慧,记事也早,她至今仍记得那个温婉绵丽的女子总是喜欢轻轻地把她揽在怀中,在院子里看花开花落。渝兮时不时地会去听她的心跳,似乎是担心孩子会突然死去。可现在,非欢宁愿自己不记得,不记得母亲的好,不记得母亲那种复杂又特别的爱。
楚兮神色微动,不由得微微前倾了身子道:“你当上冥兮楼掌门的那日,我必保你报仇雪恨。”
非欢心中尚有许多疑惑,但她知道以楚兮的性子能说出这么肯定的话来已经是十分不易了。她能拒绝他吗?她有权利不答应他吗?她的命算是他捡起来的,如果不是楚兮,她早就已经一无所有,甚至连性命都难以保住。
所以她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可以说,他们今天晚上的谈话比过去十年加起来说过的话都多。
她深吸了口气,凝眸定定地看向楚兮,“师父,我答应我会努力去争取掌门之位。现在,我只有一个问题…”
楚兮眸中的光泽飞快一闪,不假思索地道:“说。”
“娘给我取名非欢,是她生下我时不高兴,还是…”她咬了咬牙,“希望我一辈子都不快乐?”
楚兮摇了摇头,“都不是。你娘说过…无爱,非欢…她希望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真爱。”
非欢怔了一怔,神情略显怔忡。
夜已深,楚兮仍然坚持不在此处过夜。
离去的时候,因他快步行走而被激起的风带动了隔开卧房与客厅的一排光怪陆离的水晶帘。
珠玉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把漫漫黑夜凸显得格外寂静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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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欢浑身瘫软地背靠在门上,伸手胡乱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
因为周围极其静谧,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便只能听到小院里晚风吹拂起满架蔷薇发出的窸窣声响。
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本该一幅是缠绵婉丽、意味深长的静谧美景,眼下却多了一份凄凉之意。
蔷薇开得绚丽糜艳,却是到了盛极的时刻。在极尽艳丽之后,等待它们的只有既定的命运——那就是死亡。
第三回(一)
非欢一大早醒来便听见了窗外清脆的鸟叫声,揉了揉眼睛后撑着身子爬起来,只觉得神清气爽。
她飞快地套上了平日穿惯了的白色衣裙后,便如一只飞鸟一般欢快地跃下了雕花木床,轻功运用得愈发的熟练自然。
她伸手推开小轩窗,前倾出大半个身子去,狠狠伸了个懒腰后才一脸满足地缩了回来。
前几日师父对她说过的事太过沉重,非欢用了三四天的时间,也没完全消化好那些她不得不接受的事实。以她现在的武功虽然说自卫不成问题,但要去刺杀祺王妃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无异于白送小命。对目前的非欢而言,杀掉司徒沅意唯一的方法,便是以一个合理的身份混入祺王府,然后伺机行动。
今日她早起,是因为前些日子和墨殇约好了去京城买些东西。说起来她每个季节都会有一次这样的大采购。对她而言钱不是问题,因为楚兮身为冥兮楼的高位,自然是从不缺银子。
实际上,非欢最难忍受的是孤独。在这不到十四年的生命中,她有四五年是在林府里的一个小笼子里蜗居着。另外将近十年她都是在荒郊野外度过,唯有同住京郊的一对母子偶尔和她有所往来。阿殇是与她说话最多的人,所以如果很久见不到阿殇,非欢很有可能都会忘记该如何说话。
非欢已经想好,今日便告诉墨殇,她打算去祺王府做侍女。她知道,墨殇近年来和祺亲王府的几位公子小姐处得不错,关系亲密了许多,甚至还和李颢陵结为异姓兄妹。
所以非欢想进王府的话,这件事还要墨殇从中帮忙周旋才行。要不然贸然去了,人家不要,那可就白走一趟了。
说起来如今的墨殇也已经十二岁,从小便机敏伶俐的她现在出落得更是讨人喜欢,听说已经有不少达官贵人想为自家儿子讨林家三小姐这门亲了。只是林海荣一直左遮右掩的,似乎是有什么更好的打算。
非欢是骑着玄落去的京城。这几年来她已经和玄落配合得很默契了,完全不会出三年前的那等糗事。她远远就看到了墨殇在城门口含笑向她招手,便抿唇一笑加快了速度策马上前。临近了却微微一惊。墨殇身边立着一个看起来有些眼熟的身影。
她下马仔细瞧了,只见面前之人肤白如玉,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温润可人,小鼻红唇,有一种娇滴滴的江南美女气质。原来是沈家的二小姐沈湮若。
非欢认识她。她知道沈湮若和墨殇一向要好。以前她们俩也见过几次,两人同岁,还算合得来。只不过非欢和她之间的来往不算密切,只有通过墨殇一年见那么一两次面罢了。
二人互相打了招呼后,便听一旁的墨殇解释道:“二姐姐,湮若她今早可是求了我好久了,想要和你一同出门玩儿的。事先没知会姐姐一声,二姐姐可不要怪我。”
非欢哪里舍得真的怪她,只是轻轻揉了揉墨殇的脑袋便牵马随二人一同进城了。
五月的京城天气尚好,和煦的晨光穿梭于微隙的气息中,柔风曼舞,带来一阵阵若有若无的异香。当真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非欢在布店量身订做了两条白色的纯棉裙子和一件浅绿色的丝绸中衣,和墨殇约好了下次见面时带给她。
付了银子后非欢正欲离去,却发觉她被人拽住了衣角。非欢回眸看去,原来是沈湮若。非欢和善地笑了笑,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沈湮若点了点头,表情颇无奈地指着一旁的墨殇,娇声道:“嗯!非欢你看,墨殇可是赖在那衣服边不肯走了。”
非欢顺着沈湮若的目光看去,只见墨殇像只小猫儿一样,蹲在一条以嫩绿为主色、绣着大片碧蓝水纹的罗裙前。她眼光直直的,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
非欢苦笑了一声上前拍了拍墨殇的肩,有些无奈地道:“傻丫头,想什么呢?”
墨殇闻声吓了一跳似的,急忙回了神看向非欢,解释道:“二姐姐,我只是在想你穿这件衣服一定很好看。”
一旁的沈湮若亦点头附和道:“是啊,这件裙子可真漂亮,非欢人更漂亮,穿上这身衣服一定美极了!”其实非欢心里清楚,沈湮若要比她漂亮上许多。
但她终究是耐不住二人的磨蹭,非欢只得撇撇嘴,买下了那条价值不菲的绫罗裙。
出了布店后三人又去了鞋庄,是京城赫赫有名的“软香玉”。非欢订做了两双绣鞋,一双绛红一双雪白,每只鞋子都镶上几十颗细密的珍珠。红的绣鸳鸯图案,白的只绣三朵茉莉。
离了软香玉,非欢一行人又去了专卖梳妆用品的云泥居。大到梨木镜奁,小到珍珠流苏簪,包括装雪花膏、茯苓霜的小瓷瓶,非欢买的是一应俱全。
此时的墨殇倒庆幸起来她一并带了湮若来,不然非欢买这些东西,就算是玄落这匹名马也得被压死。
谁知非欢还未选购完毕,又要拉着二人去买糕点药材。墨殇倒还好,沈湮若却是个十足的贵族小姐,此时已是累到极点,说什么都不肯再走了。
非欢叹了口气,便要墨殇带她们随便找个茶楼休息一下。
湮若闻言立即喜笑颜开,墨殇也爽快地应下,然后便着带二人朝京城赫赫有名的湖心亭茶楼走去。
非欢气结,这丫头哪是按照她说的随便找个茶楼小憩?分明是想敲诈她一笔!
说起来这还是非欢第一次来湖心亭茶楼,早便听说这里清幽静谧,恍若人间仙境,吸引甚多达官贵族及皇亲国戚来此一览。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京城地处内陆,除了皇宫三面环着一条护城河外,便只有这湖心亭茶楼一处有一个人工挖掘的湖。
湖的面积不算特别大,不过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湖面上总闪耀着莹莹的光芒,让人如置蕊珠宫一般产生迷离的错觉。
湖心亭四处都种植着葱郁的树木与花草,既装点了茶楼周围的环境,又使茶楼与外界悄然隔开。湖水中央有一处奇妙的建筑,临水而建,亭台楼阁秀婉而不失庄严。角楼四周围着几个亭子,有大有小,此时正三三两两坐着人。
隔着飘渺的银丝纱,非欢看不真切他们的表情,但隐约可闻谈笑之声晏晏。
想要进入湖心的茶楼,必须从湖边乘坐一条小船。听说这里原先也是有一座桥的,十年前因为那桥意外断了出了人命,才将那桥撤了下来,改乘小舟。当然,船夫们的小费要客人自己来付。
阳光透过细密的云层一缕缕地撒在潋滟清波上,犹如细碎的流金。
墨殇毫不在意那刺眼的光泽,率先跳上了小木船。小手如滑溜的泥鳅一般,趁非欢一不注意便伸进了湖水里,恣意感受着那份清凉。“《诗经》里说的‘河水清且涟猗’之美景怕也不过如此了。怎么样二姐姐,这个地方不错吧?”
听着墨殇颇带自得的话,非欢微微扯了扯嘴角,想起韦庄曾言:“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眼下这水有了,天还在,船正悠,便只差雨了。一时间不由得心情大好,只觉心境开阔了许多,脑中不再那么乱了。
临近岸边,船速便缓缓慢了下来。非欢顺手递给船夫一串铜板后便上了岸,不忘回眸嗔了墨殇一眼,有些没好气地道:“当然不错,价钱更不错,估计在这里喝一杯茶的钱都够买一条刚才那样的裙子了。”
不过非欢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句话:“‘虽为人作,宛自天开’。这湖心亭茶楼果真不错。”
墨殇撇撇嘴,笑嘻嘻地冲非欢做了个鬼脸。非欢见状唯有哑然,微抿着唇伸手扶二人上岸。
三人步入厅堂,只觉馆内布置典雅古朴,仿佛置身于一幅巨大的水墨画。
非欢正想随意找个位子坐下的时候,一个一袭黄衣的女子突然莲步上前,巧笑倩兮:“不知三位小姐可否楼上一叙?二公子和四公子有请。”
原来他们几人在楼上临窗而坐,无意中看到了墨殇和沈湮若,便邀她们一同喝杯茶。
非欢不大乐意同生人交往,略略皱眉刚想要出言拒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见墨殇一脸高兴地拍掌道:“呀,你是安茹姐姐吗?好久不见了。你说二公子和四公子,是二哥和颢天吧?太好了太好了,快带我们去吧!”
墨殇拉着非欢的胳膊,见她磨磨蹭蹭的似乎是有些犹豫,便附耳轻快地道:“姐,茶钱可以免了!走,蹭茶去!”
就这样,三人随着那个名为安茹的女子沿着木质楼梯一路上了二楼。上了楼后又拐了几个弯,在一处名为“明夕阁”的房间前停下。
非欢看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心跳分明漏跳了一拍。明夕,冥兮,这名字实在太过相近。
安茹轻轻敲了敲门后,率先入屋。非欢走在最后面,但走得再慢也终究是进了屋子。她飞快地瞥了一眼屋内原先坐着的两个少年。其中一个勉强还能辨认出三年前的影子,另一个却是她完全陌生的。非欢推想,那人应该便是墨殇经常提到的四公子李颢天了吧。
却说李颢陵,虽然他身量似乎又长高了不少,眉眼也更硬朗了,可是那种生性冷漠却又喜欢佯装温和的气质还是没有丝毫改变。但令非欢惊讶的是,他同墨殇说话的时候却是温润异常,俨然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若不是李颢陵眼底的那抹桀骜之气没有变,非欢真要怀疑她对面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三年前在她落马时救她的清冷少年了。
而且,墨殇一口一个“二哥”叫的,好不自然。非欢想起平时墨殇都是叫她“二姐姐”,面上不由得微微泛红。
非欢是个有些敏感的人。或许别人见了李颢陵,会觉得他文雅高贵云云。她看到他,却只觉得这个人完完全全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第三回(二)
“阿殇,你们喝什么茶?”李颢陵摩挲着手中的茶碗,淡淡笑问。
“西湖龙井吧。”墨殇毫不客气地答道。
李颢陵表情未变,目不转睛地看着笑眯眯的墨殇,点头继续问道:“明前的还是雨前的?”
墨殇挠挠头,咧着嘴带着谄媚的笑容看着他:“有…有什么区别吗?”
李颢陵略为无奈地看了墨殇一眼,又转眸看向一旁的李颢天,好像在说:你家媳妇,笨得没救了。
李颢天见状却是笑了,星眸闪亮,带着少年特有的爽朗。
他见墨殇有些尴尬,便出言解释道:“西湖龙井每年春季分四次采摘茶叶:清明前采头茶被称为明前茶谷,雨前采摘称雨前茶,立夏采三春茶,形似雀舌,故称‘雀舌’。四春茶附带茶梗,故称为‘梗片’。”
墨殇听完翻了个白眼,惨叫道:“茶不就是用来润个嗓子的吗,怎的还那么多学问…”
几人闻言俱笑,非欢怕墨殇的脸红得滴出血来,便淡淡启唇替她解围:“就要明前的吧。”
李颢陵抬眸定定地看了非欢一眼。
他最爱明前茶,这种茶形似莲心,故称“莲心”。起初入口时,有着淡淡的苦味。等那清茗在舌尖晕染开来,便弥漫了沁人的清醇,使人唇齿留香。
喝过了茶,墨殇见天色还早,耐不住玩心,想去那湖上游玩一番。
李颢陵见这湖不大,周围人又多,便点头应允,并让安茹一并跟着去了。还未等非欢点头,墨殇就牵了沈湮若的手跑出了厢房。
非欢无奈地摇了摇头,转眸瞥见李颢天似乎有些担心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四公子也想去玩儿吗?”
李颢天有些慌乱地摇了摇头,急忙道:“不,不…王妃说过,皇家子孙要时时注意自己的仪容,在人多的地方不可以肆意玩闹…”
非欢听他提起祺王妃,正欲问些什么,却被李颢陵出声打断:“没事,去陪阿殇一起玩儿吧。有什么事儿的话,王妃那边我会担待着的。”
李颢天闻言自是喜笑颜开,千恩万谢地说着“多谢二哥”,一路笑着出了屋。
这下子,原本挤满了人的厢房里头便只剩下非欢与李颢陵二人了。
非欢察觉事态不对,便眼观鼻鼻观心地盯着自己手中已经空了的茶杯,二人半晌无语。
突然,非欢一个失神不小心松了手上的力度,茶盏眼看着便要落地。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在茶杯即将落地的时候将那白玉杯稳稳接住。
她不由抿唇浅笑,暗叹虚惊一场。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非欢正庆幸着的时候,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如刀锋一般凌厉地袭来,语气完全不比一盏茶之前的温润。
李颢陵淡淡地瞥了一眼非欢上午刚买的大包小卷,不动声色地问:“只是为了银子?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可以给你银票,但以后你不要再接近阿殇。”
非欢知他误会,却不急着解释,只是悠悠地反问道:“二公子何出此言?”
李颢陵眉梢微挑,不假思索地道:“从三年前你落马之后的表现便可推知你的虚伪,刚刚看你接茶杯的样子,便知你武功高强,阿殇对此却是一无所知。你究竟想做什么?不是为了银子,难道是想骗取阿殇的信任,从而伺机报复林家当年把你逐出家门之恨?”
非欢张了张唇,却是不知该如何解释了。她正冥思苦想的功夫,忽然厢房外边传出了大动静,好像是有人落水了。
二人闻声皆是一惊,急急忙忙地跑下了楼去,果然见到李颢天浮在水中单手抱着阿殇,正奋力往岸上游去。
李颢陵见状想也不想便想跳下水中救人,却被非欢从后拉住了手臂。
李颢陵露出疑惑的表情来,非欢却只丢下一句“不需要你再弄湿衣服”便轻巧地跳入湖中。
其实颢天的水性比非欢好许多,只不过抱着一个半昏迷的大活人便有些吃力罢了。有了非欢相助,三人很快便游上了岸。
岸上那边,沈湮若早已急得不行,眼圈都红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一旁的安茹却是目瞪口呆,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这事儿闹得不小,自然是惊动了掌柜的。非欢一眼便看出那掌柜的并非湖心亭真正的老板,因为他的行为举止表情动作都太过世俗,不似能想出湖心亭这么一个灵巧点子的人。
掌柜的大概知道李颢陵兄弟二人的来路,便自称黄六儿,其实京城里一般的人物都尊称他一声“六爷”。茶钱自然是免了的,他还专门在厢房里备了暖炉锦被,并差人请了大夫来。
李颢天将墨殇抱到厢房里的贵妃塌上。非欢听黄六儿说要请大夫来,便摇了摇头表示不必。非欢诊过脉,她不过是受了些惊吓罢了。还好正值夏日,在水里扑腾了一圈也不至于太过难受。加上本来墨殇身体的底子就好,怕是闹这一场连风寒都不会得的。
躺在榻上没一会儿,墨殇便醒了。
黄六儿却坚持要请大夫来,等大夫来了说的结果与非欢无二,几人才放下心来。
大夫走后,李颢陵突然拧紧了眉,沉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的眼睛犀利地扫过安茹和沈湮若。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二人双双低下了头。
李颢陵意识到自己可能吓到了她们,便柔和了些表情,但嘴中仍吐出决绝的一个字:“说。”
安茹迅速抬起了头,一脸的惊恐。
所有人都耐心地等待着安茹开口。
非欢却把目光转移到了沈湮若身上。她认真地盯着沈湮若的写满惊慌的眸子,企图看出些什么。
众人都没想到,率先开口的竟是沈湮若:“对不起…是我不小心,没有看好墨殇。”她抬眸充满愧疚地看着李颢陵道:“我和墨殇还有安茹姐下去的早,四公子来的时候,我们已经上了小船。墨殇说她想和二公子一同划船玩儿,安茹姐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一来二去,她们就吵了起来…然后,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