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爱非欢 作者:容默
楔子
崇元二年的春日,天气回暖,万物复苏,到处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皇宫中也因皇后回宫和战事告捷而变得喜气洋洋。
且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
远桑只一个恍惚的功夫,那枚闪着银光的绣花针便深深地刺入了她的指尖。瞬间便有圆润的血珠涌了上来,无声地滚落到了她才刚刚绣了一朵蔷薇的帕子上。她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却不喊一声疼。只是微皱着眉,对身边的几个小宫女沉声吩咐道:“把嘴都管严实了,襄王爷这事,谁都不许透露给皇后娘娘。”
几个小宫女自然是唯唯诺诺地低首称是。
谁都没有注意到,那名平躺在八宝琉璃榻上的女子已经苏醒过来。此时,她正面无表情地盯着房梁上刻着的绕成一团的蟠龙和栩栩如生的凤凰。
她苍白的嘴唇轻轻蠕动了几下,喉咙里似乎是堵了什么东西似的说不出话来。费了好大的力气,那女子才将将唤了一声:“远桑。”她声音不大,远桑却是立即便做出了反应,快步至于床前伸手扶着她微微抬起来的手。
女子忽而紧皱娥眉,微微颤抖着的羽睫下藏着一层水珠,似乎是已经再也无法隐忍下去。就连她的声音,也是如一丝将断的线一般,嘶哑得很:“扶我起来…去乾元殿。”
“皇后娘娘…”远桑犹豫地看了皇后的双腿一眼,忽然一咬牙跪地恳求道:“娘娘,您的伤还没好,太医说过您两个月之内都不能下地走动。况且皇上也吩咐了,若娘娘有什么事儿只需奴婢们去跑腿传话即可,只请您千万要保重凤体。”
皇后喉咙微微一动,似乎是十分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唾沫,声音很低却万般坚定:“去传凤辇。”她知道皇帝此时定是在应付战事的,如果单单通报皇后身子不适请皇帝前来看望,还不知要等上多久。
见远桑还没有动作,她便用双臂撑着上身坐了起来。远桑见了不免大惊,忙上前扶起了皇后。一边的小宫女见状便会意地去传了凤辇。
皇后所居的昭元殿和乾元殿本来便相隔不远,因此不多时皇后的肩舆便已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门口稳稳落下。她扶着远桑的手臂急急走上玉阶,直看得周围宫人啧啧称奇。这皇后断了腿骨,胸腔也受了重创,怎的还能走得如此稳健?
殊不知皇后是用尽了自己毕生修为,将所有的真气都护于伤处,撑着一口气想要完成自己的夙愿。
皇帝听闻皇后亲临,果然撇下一干重臣匆匆出殿相迎。他神情急切地扶住皇后,焦急地道:“微心,你怎么来了?伤得那么严重,就不要随便走动了。”
相比于皇帝的心急如焚,皇后此时显得格外镇静。然而这种镇静就好像是火山爆发之前的平和伪装,令人抑制不住地心惊肉跳。
她看也不看皇帝一眼,只是平声道:“把零殇剑还给我。”
皇帝显然一愣,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能——”
皇后见皇帝拒绝,立马便打断了他,瞠圆了眼睛对他怒目而视:“给我!”她短短两字,就好像是利剑一般刺进了他的心里。
皇帝好像顿悟一般,忽而苦笑一声,颇含讥诮的意味。一直以来,不都是如此吗?她只需一个微寒的眼神,或者一句不深不浅的话,就足以令他生不如死、痛苦难言。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办法呢?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依着她吧…
皇帝亲自去取来了那把传说中“可动龙脉”的零殇剑,郑而重之地交到了她的手上。他从她的眼中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他想他已经预感到她要做什么了,可他无力阻止,也没有一个身为皇帝应该去阻止她的理由。尽管皇帝知道,她将要手刃他的亲兄弟。
他便这般立在原地,看着她渐行渐远的清瘦身影,突然之间就产生了一种将要永远失去她的可怕念头。但只转瞬之间,他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怎么会呢?他和她,他们两个才是将要牵绊一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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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出了宫门后,老天爷就像是变戏法一般,天空訇然降下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虽然有些猝不及防,但却使人感受到了一种纯粹的美感。
皇后单手握着零殇剑,另一半身子略靠在远桑身上,边走向城门边听九门提督禀告道:“贼兵头领既已得了不治之症,此仗我军可谓必胜无疑。各地驻扎的将领听闻零殇宝剑重归于圣上,大多都已归降。那些冥顽不灵的,也差不多都自裁了。只是这襄…这逆贼头子却是宁死不降,倒也是,反正都是一个死,他又还有多少天可活呢?”
骤然感受到皇后冰冷的目光,九门提督不由浑身一凛,忙话锋一转:“不过怎么说他也都是皇家的人,皇上尚未开口,微臣不敢轻举妄动。”
说着他又向城下伸出手去,胳膊大致晃了晃兵力密集的地方,颇有些得意地道:“娘娘您瞧,就是那里了。逆贼仍一意攻城,只是剩下的人数已经不多,而且都被我军包围了。所谓‘擒贼先擒王’,微臣敢打保票,不出三个时辰便可抓到逆贼。到时候要平息这场叛乱,就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了。”
皇后眉头微皱,忽而问道:“你姓司徒?”
九门提督虽然不知皇后为何突然这样问,但仍是连连颔首称是。
皇后微微点了点头,因为她天生视力不佳,看不太清楚远处,便淡淡地提问:“冥兮楼的人都如何了?”
九门提督闻言顿了一顿,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悲痛且追悔莫及:“回皇后娘娘的话,恕微臣失职,臣等接到娘娘命令的时候,冥兮楼的人已被诛杀了大半。后来微臣宣读娘娘懿旨的时候,他们之中竟是无人相信,仍一意孤行。现在活下来的,怕是也已不多了。”
皇后只觉呼吸急促,心悸难耐。她强忍着疼痛,简短的话语之中含着一种毋庸置疑的王者之气:“开城门。”
用尽全力爬上马的时候,皇后只觉胸腔一震,随即便着着实实呕出好大一口血来,绯红的鲜血溅在通体雪白的马上,显得格外刺目。
不理会身后远桑的大喊声,皇后咬着牙极力在雪地上策马奔驰着。她心中的那个愿望也越来越坚定,只因为她抱着那一个念头的时候,心里再也感受不到愤恨、悲痛或者…绝望。
这时,她忽然听到一个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喊出了一个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非——欢——”
她忽然浑身一颤,脑中顿时一片混沌。儿时少时的记忆纷纷交错涌上,让她痛苦不堪。
她缓缓回首看了皇帝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凄绝的笑容。
如果…
如果还有来生,如果还是你最先遇到我…那么,我愿真心实意地爱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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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皇后行至短兵相接之处的时候,早已是精疲力竭。她喊不出一个字来,便只是用零殇剑撑着地,一步又一步踉踉跄跄地走到了两军厮杀得最激烈的地方。
齐军见了皇后此般虽然不明所以,但仍是下意识地上前护驾。而令人惊奇的是,就连敌军见了大齐的皇后,也皆是纷纷停止了挥剑。皇后不理会任何人,只是直直地望着那个被敌军拥簇着的黄衣男子。
明黄,本是专属于帝后的颜色。但他向来如此,最喜明黄,最喜世间最尊贵的一切。呵呵,她怎么忘了呢,她怎么能忘了呢。他最爱的永远都是权力,是天下,是那种在高处俯视浮生未歇的快感。
那男子亦回视着她,神色平静,比浓墨还深沉的眼中不夹杂一丝情感。
另一边的皇后却已是曲了眉,显得十分难受。尽管她已经竭力隐忍着那份痛楚,不让自己显现出懦弱来,但仍是有两行清泪出卖了她,顺着美丽的脸颊汩汩流下。
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是,她忽然便提起零殇剑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众人只觉银光一闪,便见血色纷飞,仿佛破碎的娇艳花朵,在盛开到极致之后轰轰烈烈地死去。
在那一刹那,她突然想起十几年前他们初见的那日。尽管互相都并无好感,但起码没有之后的那么多权力纷争与感情纠葛…
第一回
已是午后,太阳仍是一片耀眼的金色,似乎正在得意地炫耀着它的富有,给天地万物都镶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金边。涓涓细流也俨然化作了一条明灿灿的金带子,随着微不可察的暖风静静飘扬着。
非欢握紧了缰绳忐忑不安地坐在马背上,原本粉白的双手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一阵阵局促不安的潮红。
清澈见底的小溪两边盛开着大片大片枝叶繁茂、花开妖娆的植物,在盛夏的烈日下因被踩踏而发出糜烂的气息。它们脏着脸没心没肺地笑着,一如调皮美丽的孩童让人不忍责怪。
流水淙淙,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响被夏日燥热的空气无限拉长,使人不由得有些昏昏欲睡。
“这位姑娘…”伴着阵阵杂乱的马蹄声,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非欢不偏不倚就在这个时候跌下了那匹所谓的名马玄落。
痛,撕心裂肺的痛。
然而她只是握紧了粉拳微微皱眉,轻声嘤咛了两声便紧咬着樱唇不再发出任何声响,任由清凉的溪水冲散她原本用一根碧玉簪挽起的墨色长发。
刚刚出言的少年见状早已策马上前,到了她身边却在马背上怔住。因为他看到她的长发在水中肆意地舞着,好似巨大的海藻一般,浓密妖娆,美得惊人。
“二哥,不救人吗?”眼看着非欢瘦小的身子就要被溪水冲走的样子,另一个俊雅的少年亦策马行至,说话间的功夫已经打算下马救人。
先前那名被称为“二哥”的少年这才回过神来,赶忙跃身下马,转眼间的功夫便抱起了瘦弱的非欢。
少女浑身早已湿透,一身白衣紧紧地裹在娇小的身子上。恍惚间,她看到了一个面容冷俊的少年正微微颦蹙,眼底毫无笑意地看着她。
他明明和她差不多年纪,却非要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一身宽大的月白华服显得他的身材略有些瘦,但并不弱。鼻梁挺直,棱角分明。乌黑深邃的眼眸明明闪烁着与生俱来的冷漠,却非要掩上一层淡淡的水泽,好似佯装温润的虎豹。
她抬起头直视她,下意识地对他轻笑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少年挑了挑好看的剑眉,语气中透露出了似乎是与天俱来的疏离之意:“我才叫了你一声,你就倒下了,我觉着怎么着自己也有一点责任吧,不帮你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非欢闻言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挣扎着撑起身子脱离了他的怀抱,冷冷地答道:“我刚才只是有些中暑才躺在溪边,你干嘛要多管闲事?”
李颢陵闻言摇了摇头嗤笑道:“你又何必逞强?你刚才中暑不假,痛得站不起来却也是真的。你的背摔得很严重,不知这附近是否有医馆?”
“用不着你…”非欢话音未落,远远地便听见了一阵急乱的马蹄声,三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个不过**岁的女孩驾马而来,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对非欢招了招手大喊道:“二姐!”
一听到那清朗的呼喊声,非欢立马便换上一副娇美的笑颜对那少年说道:“那便麻烦公子送非欢回家一趟了。这附近荒郊野外的也没有大夫,倒是我家院子里种了些草药。公子为了救我弄湿了衣服,我也着实不好意思,不如请您顺便到非欢家中换件干净衣裳如何?”
李颢陵见她变脸如此之快也被激起了一丝兴趣,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笑意,点点头便将她一把抱起,送入一旁的李颢元怀中。
他则转身去牵非欢的那匹通体雪白的马,谁知他突然惊道:“竟是玄落,怪不得它刚才反应那么大,原来是感应到了我的玄离。既然此事是因我而起,我也就负责到底吧。”
刚才唤非欢二姐的女孩此时已经走近,甜甜笑道:“原来是情人相见呢,玄离和玄落本就是天生注定的一对名马嘛!只不过它们外貌平常,一般人认不出罢了。咦?二姐姐你为什么要让那个哥哥抱着?你受伤了么?”墨殇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指了指非欢背后的李颢元一脸不解地问。
非欢怕她担心,轻轻摇了摇头,略显苍白的樱唇轻启:“没事,只是有些中暑罢了。阿殇你引路去我家吧。”
墨殇十分听非欢的话,闻言便乖巧地点了点头,而后灵活地翻身上马给兄弟两人引路。
机敏的两兄弟怎会听不出那个“我家”的含义,看来这二人并不是亲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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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殇帮着非欢上了草药后,李颢陵早已换好了衣服和李颢元在院子里等着了。
说起来,这套白色的男装还是非欢的师父楚兮留下的。事实上,非欢和墨殇是亲姐妹不假,只不过墨殇是嫡出,而非欢的娘当年只是个歌姬而已。她们的父亲是当今四大家族之一的林家继承人,如今不过四十又三倒还算年轻,只可惜没什么大才能,只得了个四品的闲职。而林家早从上两辈起就已经开始衰败,这一代更是将近没落,很明显现在位于四大家族之末。
非欢还不到五岁的时候便被父亲赶出了家门,因为他宠妾找出“确凿的证据”证明非欢并非林海荣的亲生女儿,而是当年非欢的娘亲沈渝兮与其师兄欢好的产物。她口中的那位师兄,便是非欢现在的师父。
那年,师父一言不发地将她带出了林府,来到了这个偏僻的小院子里,一晃便是将近六年,从此她林家二小姐的身份便不为人知。
奇怪的是,出于某种令人惊叹的力量,或许是神灵的指引吧,林海荣的原配所出的林家三小姐林墨殇对非欢有着天生的依赖和好感,尽管当年非欢离开时墨殇不过三四岁,两人多年来还是一直保持着紧密的联系,隔三差五便会见面。刚开始是非欢去林府周围找墨殇,而近几年来已经变成了小丫头偷偷跑出来看她,所以墨殇对非欢的住处是再为熟悉不过了。
不过,事实上非欢的师父曾经很清楚地告诉过她,他并不是她的生父,她的父亲的确是林海荣不假。可惜的是,林海荣本人并不相信。或者说,就算他相信了又如何,除了非欢他还有三个女儿两个儿子,林海荣根本就丝毫不在乎这个庶出女儿的有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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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欢由墨殇扶着缓步走出了小屋,到院子里的绿竹摇椅上撑着腰坐下后,扬首对二人浅笑道:“多谢你们了。”她嘴上说着多谢,看起来却是毫无诚意。
李颢陵闻言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此时墨殇已经收好了他半干的衣服,李颢陵伸手接过后突然转眸对墨殇道:“我似乎在哪儿见过你,你是…?”
墨殇闻言便甜美地笑道:“原来二公子还记得墨殇。我是林家的三小姐啊,在祺王妃的宴会里和二公子见过两次的。”
李颢陵这才恍然似的点了点头:“林家的三小姐么,怪不得有些眼熟。你刚才叫她二姐?她若是林家的二小姐,又怎么会住在这种破烂的地方?”
墨殇被他问得面上一红,倒是不知该如何解释了。非欢的事对外其实是个秘密,旁人根本不知道林家有个二小姐。
外人都知道林海荣侧室所出的大小姐林墨姗早已出嫁,她起初是当今二皇子宪亲王的庶妃,前年已经晋了侧妃,对如今的林家来说倒也不失为一门好的亲事。而三小姐林墨殇活泼聪颖,乃是林海荣原配的独女,年纪虽小但在贵族圈儿里倒颇也有几分名声。四小姐林墨鸢和墨殇同岁,是林海荣侍妾所出的女儿,却是骄纵任性,但她娘比较得宠,以至在林家几个女儿中林海荣最疼爱的便是这年幼的小女儿。
非欢闻言倒是没什么反应,依旧是一脸淡淡的笑意。嘲讽,谩骂,几年前的她便已经听得够多了吧,现在也不怕多这么一句半句的了。
她也懒得解释,却见一直不说话的李颢元开口道:“二哥,时候不早了,这里离京城也还有一段路程,咱们这就回去吧。”
李颢陵闻言侧首看了李颢元一眼,顿了片刻才点了点头。墨殇见了便送他们出门。
看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墨殇笑着解释道:“二姐姐,他们都是当今三皇子祺亲王的儿子,一个是二公子李颢陵,另一个是三公子李颢元。”
非欢光看他们的言行举止和处事的气度,便已经猜测出他们地位尊贵、身份不凡,却也没有料到二人竟然是李氏皇孙。
“你和他们很熟么?”非欢看着满院子盛开着的的蔷薇,淡淡开口。
墨殇关上门后转过身来一蹦一跳地跑到非欢身边,将头枕在她的臂弯里,笑嘻嘻地道:“不,我只认识四公子颢天,他人很好的,我还向他讨过一碗水喝…”
非欢浅浅勾了勾唇角,对墨殇的小儿女情态不置一词。
其实这一年,她还不到十二岁。墨殇九岁,而李颢陵和颢元也只有十一岁而已。人间七月芳菲未尽,花尚红,柳正绿,而我们恰年少。
但可惜,每个人都在前行,时间不给任何人停滞不前的特权。
第二回
奄奄黄昏后,月色微凉。
通往小院的石子路上,一人一马正不紧不慢地悠悠前行,似乎是丝毫不在乎时间的虚度。待那人行至朱红色的大门前时却突然面露犹豫之色,手在空中伸缩了几回也未曾下定决心去敲门。
突然,门从院内被打开了。
楚兮只见一双虽然白皙、指肚却结有一层薄茧的手,正虚握着赤色双开大门。随后那双手的主人便探出半个身子来,羽睫微扬飞快地打量了来人一眼,随后便不由得露出了惊疑的神色。
非欢不得不惊讶,因为他们已经将近一年没有见过。虽说这么多年来她也算是靠着他养活,可他们之间并不算亲近。他平日里并不来,一年也不过来那么一两次,给非欢送些东西罢了。他更是从不在此过夜,晚上来,说过了话就走。她叫他师父的原因有二,一是她的母亲沈渝兮是他的师妹,二则是因为楚兮从她很小开始就给她冥兮楼的武功秘籍和各种各样的书看。
虽然楚兮很少指点她招式,但他知道非欢练得不错,也就未过多投入时间去督促。非欢与她母亲一样,算是难得的练武材料。楚兮虽然曾教过她识字,但从来都不关心她的生活。他只是留下银子,使得非欢从很小开始就学会了自理。他们见面的机会可谓寥寥可数,因此,二人的感情并不算深厚。但他们对彼此都有一种复杂的情感,这种情感的纽带就是非欢的母亲——沈渝兮。
一阵暧昧的暖风优雅地旋转着,舞动着,亦感染了京郊某处小院中满架的蔷薇。霎时间便有暗香隐约浮动,沁人心脾,当真是满园生香。
月影横斜,借着清冷的月光,依稀可见大朵大朵的蔷薇正袅袅怒放,各自妖娆。
“师父。”非欢刚舒了一口气,心便又被提了起来。她推开门,将风尘仆仆的楚兮迎进。她下意识地低下了头,深墨色的发丝稍显凌乱,遮住了她大半姣好的容颜。
他熟门熟路地将马安置得当后方才随她入屋。楚兮不由得抬眸扫了屋内几眼,布局摆设依旧淡雅清新,紫铜香炉中燃着淡淡的茉莉熏香,白烟自暖炉中一丝一袅地悠然旋舞于空中,屋内洋溢着一种让人贪恋的安适感,尽管只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女独居于此。
而他身旁站着的仍旧是那个白衣胜雪淡若烟的女孩。不,而今应该称她为女子了。
约莫一年不见,她已如出水芙蓉般婉丽动人。当真是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一张瓜子脸上最动人之处便是一双含情目,虽说眸色清如水,眼角却是微挑着带着几分妖娆的蛊惑。鼻子并不算高挺但很小巧精致,绯色樱唇因贝齿微咬而稍稍泛出灰白。
他知道她和她母亲一样有一对酒靥,但此刻她的脸上毫无笑意。
最难得的还是她举止娉婷大方,清姿落落,完全不似平常乡野女子般粗俗,一言一行都透露着一股由内而外不自觉表现出来的淡定和恬然。
“非欢,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一些事情。”他看着她清浅的眸,终是将这些话说出了口:“有关于你的娘亲,也关系到你的将来…”
其实这两年来他一直犹犹豫豫,在她的小院门口徘徊了多次都悄悄离开了。这次若不是非欢的武功有所长进听到了马儿的声响,恐怕此刻他也不会站在非欢面前。
他看着眼前非欢那酷似渝兮的面容,便又开始矛盾。如果渝兮活着,如果他的渝儿还活着,她会希望非欢去给她报仇么?
随即他便又有几分自嘲地笑了起来,如果渝兮活着,那还谈什么报仇呢?
他本来是打算要将这个秘密埋藏一辈子的,可是现在不行了。如果再找不到合适的继承人,冥兮楼真的会完蛋的…
他明白,以他之力已经撑不了多久了。他不能让渝兮的心血白费,更不能让她枉死。
非欢倒茶的手一滞,抬眸看向面前不过三十出头鬓角却已经染了霜华的俊逸男子。这是自九年前他们离开林府后楚兮第一次提起她的母亲沈渝兮,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
她抬眸看向他,在他对面坐下,示意他说下去。
“你知道,我拿给你的武功秘籍都是出自冥兮楼,也就是号称江湖第一的暗杀组织,如今已历三百年。冥兮楼有一个铁定的规矩,就是掌门的位子传女不传男。你娘沈渝兮便是上一任的掌门,自她被人杀害后,冥兮楼掌门的位子已经空置了十年。”
饶是非欢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在听到“被人杀害”几个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微微瑟缩了一下。
她的母亲,她的生母,那个在她记忆中已经模糊了模样的女人,那个给了她生命的人…是被人杀害的吗?
“冥兮楼自掌门之下分设左右护使二人,并以右护使为尊,其下是四大阁的阁主,四阁又分别分四轩,一轩有四四一十六人,共有二百七十九人列入冥兮楼成员名册。而其中不愿记名的、级别低的、新来的杀手更是不计其数。他们有的就住在冥兮楼中,有的各有职业,除了接任务的时候外都过着和平常人一样的生活。”
他盯着她,目光炯炯地道:“我现在在冥兮楼中担任的是左护使一职。右护使名为询兮,目前正手握大权。不过,他毕竟不是女子,是不可以继承掌门的位子的。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他窥伺掌门的位子很久了,从你娘去了之后,不,你娘在的时候,他就觊觎掌门的宝座。询兮是个狼子野心的人,你娘心里也很清楚,所以你娘曾按照冥兮楼的规矩在楼主在位的时候提前留下了遗书,只有完成她所要求的三个任务的人才可继承掌门之位,且若一日没有人完成,就一日不立掌门。”
非欢听得有些愣了,但等楚兮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却是不由自主地脱口问道:“那冥兮楼里没有其他适合的女子了吗?为什么娘不选其他女子继承掌门之位呢?”
楚兮耐心地解释道:“冥兮楼能被称为江湖第一暗杀组织绝不是徒有其名,能入冥兮楼名册的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武功高手,冥兮楼的掌门事实上无异于武林盟主。而因世俗礼教所限,女子学武的本就比男子少上许多。如今名册上记载的二百七十七人中,只有三十五人是女子;十六轩中,轩主有三人是女子;四阁中只有一个阁主为女子。”
非欢点了点头,许是好奇心使然,便接着问道:“这么说来阁主已经是很高的级别了,为什么不让那个阁主继承掌门的位子呢?”
楚兮苦笑了一下,略挑眉道:“她是想当,倒得看她有没有那个能耐。说起来也是冥兮楼的耻辱,竹兮武功只属中上,性子却是轻浮,她当上一阁之主完全是靠美色,跟了这个跟那个,爬到轩主的位子上之后不知怎么勾搭上了询兮,询兮后来便助她当上了零阁的阁主。”
想起当年的情景,楚兮神色便又沉了几分,“你娘刚走的时候,询兮一度大力推举竹兮担任掌门,只可惜众人拼死反对,这事才算搁下。大家也都达成一致,等待那个完成你娘三个条件的女子接手冥兮楼。所幸他们那一些人还不算糊涂,没被竹兮的温柔乡迷昏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