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王妃和左思闻言,纷纷惊讶地望向皇贵妃。
“绯心既然有了身孕,就不能让她掺和进来。”皇贵妃看向她,坚定地说:“子扬不在京里的时候,你就先回娘家住吧!大嫂懂医理,有她照顾你本宫也放心。”
左思尚在震惊之中没有回过神来,就听煜王妃反对道:“这怎么可以,娘娘您和兰妃关系向来不好,不可能主动到她宫中或是邀她前来,只有在外头才能…”
左思垂下眼睛,听到恪皇贵妃故作轻松地说:“本宫在后宫掌权这么多年,又不是无人可用,怎么就到了非要让娘家侄女操心的地步了?绯心目前最重要的事就是好好养胎,养好身子,这件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娘娘!”
煜王妃还要再劝,却听恪皇贵妃下起了逐客令,“行了,说了这么久的话,本宫也乏了,你们先回去罢。”
煜王妃不甘心地张了张嘴,但见恪皇贵妃别过头,看向了窗外的飞雪,一点儿都没有再搭理她的意思,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告了退。
左思下了地,慢慢地走在煜王妃身后边。临出门时远远听见恪皇贵妃嘱咐了一句,“外头雪大,小心地滑。”
左思低低应了一声,继续向外走去。这时候走在前头的煜王妃却突然回过头来,对她说:“绯心,你…”
话未说完,煜王妃突然失声,意外地看向左思发红的眼圈儿。
“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煜王妃叹息一声,将左思半搂在怀里,柔声哄道:“好孩子,不是四姑姑不疼你,只是你不知道,如今的情形有多么危急。”
她不问还好,这么一和声细语地同她说话,左思反倒忍不住掉下泪来。
煜王妃温柔地替她擦去眼泪,在她耳边徐徐劝道:“我知道,四姑姑不如娘娘对你好,四姑姑心狠,心肠像毒蝎一样。可是绯心,你要知道,我这样操劳全都是为了咱们左家。一旦兰妃的儿子登基,他们定然容不下你夫君,容不下左氏。你若想要顺利登上后位,就不可能像以前一样无忧无虑地活着。你二姑姑已经护了你小半辈子,现如今,你也应当长大了。”
左思止住眼泪,默默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这回的事情,娘娘不让,也就罢了,我们再另想办法。”煜王妃握住她的手,嘱咐道:“你回去先安心养胎,有什么事儿,等你把孩子平安生出来再说。”
“四姑姑。”左思叫住抽身要走的煜王妃,满脸担忧地问:“二姑姑想利用自己腹中的孩子对付兰贵妃对不对?”
煜王妃知她心肠柔软,也怕左思坏事,只好如实以告,“的确如此,不过你也不必再想方设法地拦着。娘娘这一胎没有养好,本就是先天不足,就算侥幸生了下来,也不过是个短命的孩子。还不如让他为了我们左家牺牲,除掉兰妃这个后患!”
左思刚刚做了母亲,听她这样说,自是于心不忍,下意识地护住了小腹。
煜王妃见状收起厉色,温言道:“对了,回家后小心一些,肚子隆起来之前不要声张。”
见左思点头,煜王妃突然想起什么,忙问:“诊出你有孕的是谁?”
左思不知她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乖巧地答道:“是太医院的郝太医和傅太医。”
煜王妃微微抬了抬脸,神色微妙地说:“我知道了。”
左思有种不好的感觉,禁不住问了句,“姑姑想要做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要让他们管住自己的嘴。”
“可是宣妃娘娘已经嘱咐过要他们保密了。”
“保密?”煜王妃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这世上根本没有秘密。秘密这种东西,既然开了口,就要做好被别人知道的准备。”
左思一怔,在脑海中细细品味着煜王妃的这句话。后者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先行离开了。
外头大雪纷纷,雪片子在空中翻滚如同银浪。如兰替左思围上雪白的狐裘大氅,扶着她慢慢地走向轿辇,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如兰担忧地看着左思的眼睛,小声问:“小姐怎么又哭了?”
左思避重就轻地说:“没什么,我只是想子扬了。”
“殿下才刚走不到一个时辰,您这么快就想他啦?”如兰笑嘻嘻地说。
左思摇摇头,“我是觉得自己太无能了,根本就配不上他。”
她的夫君裴子扬是什么样的人物?担风袖月,一身傲骨,为了家国,他可以勇敢无畏地面对千军万马。
而她却生活在看不见光的深闱里,在那暗无天日的深渊里苦苦挣扎。
“小姐,您怎么能这么说呢?”如兰觉得左思是刚刚怀孕,情绪太过敏感,才会说出这样消极的话,“在奴婢看来,您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没有人能与您相比。贤王殿下娶了您,那也是他的福气呢。”
左思看着如兰满是真诚的脸,温和地展颜一笑。
她的视线飘向极远处,喃喃低语道:“我会的。总有一天,我会足够强大。不是因为身份,容貌,而是因为我的能力,真真正正与他相配。”
裴子扬走后左思才明白,她不能只让裴子扬,让姑姑他们保护她一辈子。
想要在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中活下去,活得好,她也要靠自己的能力撑起一片天。
谁让这场夺嫡之仗,注定要出拼个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第22章
第22章
左思出宫之后,并没有如皇贵妃所言立即回到左家,而是暂时留在了贤王府。
在她有孕的消息尚未传出去之前,没有必要那么早就回娘家。而且贤王府里的一草一木似乎都留有裴子扬的印记,她实在舍不得离开。
每到夜里,左思对着一弯残月,孤枕难眠之时,她便抱着裴子扬的枕头,假装是在抱着他。好像只有这样,她的心里才能好过一点。
裴子扬刚走的时候,左思每天都要给他写信。可她怕自己忍不住把孩子的事情告诉他,分了他的心神,就一直忍呀忍,一连写了十封信都没有寄出去,结果倒是先等到了裴子扬的来信。
裴子扬在信里先是关心她过得怎么样,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又是气呼呼地责问她为什么不给他写信。左思看着他为了表达气愤画的那个小鬼脸,对着信纸忍俊不禁。她仿佛透过这几张薄薄的纸,看到了裴子扬当时的表情。
在信中,裴子扬还告诉她大军已经行至了哪里,在些地方扎了营。因为怕她担心,他专挑好听的话说,甚至夸张地告诉她他在军营里和将士们同吃同住,不用那么注意皇长子的形象,所以过得比在家时还舒服自在。
一看就知道是骗人的。
左思回信的时候也画了个大大的鬼脸回去,笑他是个骗子。
看他信中语气轻松,左思也好心情地调侃他,说他和男人一起睡可以,但是不可以睡男人。气得裴子扬回信时用了十页纸为自己辩解,说明他的取向有多么正常。
似乎是为了表明自己对她的思念,裴子扬甚至在信里开起了小黄腔,一封信看下来看得左思脸红心跳的,好像他就在眼前调戏自己一样。
为了让他们的通信内容正常一点,左思用严肃的口吻说起了最近宫里发生的事情。
恪皇贵妃在宫里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怀孕的事情自然是瞒不住了。不过关于这个孩子的先天不足,倒是从未听人提起过。
皇贵妃怀孕三个月的时候,淑妃容氏办了一场迎春宴,将后宫里大大小小的妃嫔都聚在了御花园。
后宫里除了恪皇贵妃之外,就属兰贵妃位分最高。因此二人就算再看不惯彼此,还是走在相邻的位子上。
那日云收雨散,阳光明媚,原本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谁知赏花之时,皇贵妃突然重重摔倒,吓得一众妃嫔们花容失色,生怕皇贵妃和她腹中皇子有丝毫闪失。
一旁的兰贵妃又是惊又是喜,惊的是皇贵妃突然摔倒,自己又离她那么近,怕牵连到自己身上。喜的是皇贵妃这一跤摔得极重,只怕腹中的孩子是保不住了。
此时的恪皇贵妃一反常态,完全看不出平日里雍容华贵的气度。她眉头紧皱,光镜的额头上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她知道自己过往在皇帝面前就输于过于强势这一点上,所以她也不说是兰妃推的她,就只是呻-吟着喊疼。
等到太医慌忙赶来救治,称皇贵妃这一胎恐怕难以保住的时候,皇贵妃立即嘤嘤地哭泣起来。
没有了高高束起的发髻,还有那些琳琅满目的珠宝,皇贵妃此时的模样看起来的确十分可怜。
就连匆匆赶来的皇帝见了她这般柔弱无助的模样,也是动了恻隐之心,沉着脸问一旁的淑妃,“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皇贵妃怎么会摔倒?!”
容淑妃眼看着皇帝就要拿自己问责,哪里肯依,连忙口道冤枉,将旁人推了出来,“皇上明鉴,当时走在皇贵妃身边的是兰贵妃和礼嫔,和妾身没有一点干系啊!”
皇帝一听到兰贵妃的名字,就是眉头一皱。
这回恪皇贵妃有孕的事情,兰妃的确在他面前闹了点小脾气。但在他的心里,兰贵妃虽然有些小作,却绝不是这般蛇蝎心肠的女子。
所以皇帝刻意忽略掉了兰贵妃,而是问向礼嫔,“淑妃说的可是真的?你当时可是在皇贵妃身侧?”
说来礼嫔也是年轻貌美,但因她出身于傅太后的母家,并不算得皇帝喜欢。
见靖武帝一脸严肃地问向自己,礼嫔勉力定下心神,扬声道:“回皇上,妾身当时是在皇贵妃娘娘身旁,所以妾身看得清清楚楚,是兰贵妃娘娘给了她的侍女眼色,让人推的皇贵妃娘娘!”
此言一出,兰贵妃第一个不依,挑出来指着礼嫔骂道:“一派胡言!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宫授意婢女了?”
面对兰贵妃的指责,礼嫔先是瑟缩了一下,再是鼓起勇气,顶住压力说:“妾身双眼都看得清清楚楚,就是兰贵妃所为!”
“大胆!你竟敢诬陷本宫!”情急之下,兰贵妃全然忘记了自己平日里楚楚可怜的形象,与礼嫔对峙起来,如同市井泼妇。
靖武帝眉头一皱,沉声呵斥道:“够了!都给朕住嘴!”
被皇帝这么一骂,两人皆是讪讪地噤了声。
“滢儿,”皇帝转过头,难得温柔地唤皇贵妃的名字,“你说说看,是谁推的你?”
所有人都以为皇贵妃定会和礼嫔一样,将矛头指向兰贵妃。谁知她只是摇了摇头,死死闭上眼睛,一个劲地流眼泪,脸上满是绝望之色。
皇帝见她面色惨白,不欲言语的样子,便不再追问皇贵妃,只让她好好休息。
他派人把兰贵妃的侍女抓了起来,正打算亲自问审。却见叶太后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面色铁青地来到襄乐宫。
一干人等连忙向叶太后问安。叶太后也不理,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骂皇帝,“你看看,这就是后宫里没有皇后的坏处!出了这样的事情,难道还要皇上亲自审问不成?哀家这个太后虽无用,却还没死,这件事情皇帝便交给哀家吧!”
靖武帝向来极其孝顺,最是听叶太后的话,听她这样说,便将此时交给了叶太后。
礼嫔在一旁看得干着急。怪只怪傅太后身子极其虚弱,这几年连门都不敢出,要不然怎么会轮到叶太后这个出身卑贱的女人在后宫里作威作福?
叶太后偏向兰妃,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她只打了兰妃的宫女几十板子,那宫女便招了,说是自己不小心推到了皇贵妃,却是与兰贵妃无关。
叶太后听了冷笑一声,就对礼嫔说:“瞧见了吧,是你看岔了。”说完就让人把那宫女推了出去凌迟处死,至于兰妃,则是一根毫毛都没有伤及。
甚至,叶太后还对皇帝提出,“皇贵妃既然小产了,最近也不方便打理后宫事务了。依哀家看,就先让兰贵妃先管着如何?”
众人大吃一惊,没想到叶太后得寸进尺,竟想借机夺皇贵妃的权。
幸好太医及时站了出来,颤颤巍巍地说了一句,“启禀太后娘娘,皇贵妃娘娘这一胎虽是不大稳固,但还…并没有滑胎。”
“什么?”叶太后和兰贵妃等人闻言皆是吃惊不已。皇贵妃摔得那么厉害,孩子竟然还没掉?
皇帝却挺高兴,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孩子没事就好。尔等定要竭尽全力,保住皇贵妃这一胎。”
说完他有些不解地看向叶太后,好像不大明白为什么皇嗣没事,母亲还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叶太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立马轻咳一声,肃容道:“那就这样吧。还是由皇贵妃主事,但她怀着孩子只怕忙不过来,就让兰贵妃多帮帮她。”
皇帝颔首,一锤定音,“如此甚好。”
叶太后心满意足地离开后,一干妃嫔们也纷纷告退了。皇帝却是极为难得地留了下来,守在皇贵妃榻前。
第23章
第23章
靖武帝留下来,是因为在刚才的某一个瞬间,他突然想起了十六岁的左滢。
那时候的她还是个娇俏活泼的小姑娘,就像是一阵清新的风,猝不及防地走进了他沉闷无趣的生命。
他记得她在王府里建了一个花台,他们时常在那个花台下共饮。有时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她也不肯回屋,任由一头青丝在风中翩然起舞,袖风染雨,美好得如同画中的仙子。
皇贵妃进宫后,也在襄乐宫建了一个类似的花台。只是后来,把酒东篱的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时候,靖武帝曾经问她——“滢儿,我只宠你一人可好?”
她没有兰妃懂得风情,而是在他怀中眨着两只大眼睛,懵懂地问:“那姐妹们怎么办?”
“你说她们会怎么样?”
“我和她们关系都很好,应该不会怎么样吧!哈哈…”
皇贵妃的一声嘤咛,让皇帝从回忆中醒来。
他看向这个自己曾经非常喜爱的女子,久违地关心道:“怎么样,好些了吗?”
皇贵妃无声地轻轻点了点头,却又是落下两行泪来。
“你以前可没这么爱哭。”皇帝叹息一声,替她擦了擦眼泪,“朕带你去骑马,就算从马背上摔下来,你也咬着牙不肯流泪。马术师傅都说,你比男人还要强悍。”
“皇上…滢儿觉得好累。”
见她终于肯开口说话了,皇帝轻轻笑道:“那就好好休息。母后已经下了懿旨,让兰儿帮你打理后廷,你可以好好歇歇了。”
兰妃果然毫发无伤。也是,太后和皇帝都护着她,兰妃怎么可能有事。就连江浙楚不樊那么大的案子,皇帝都压住不放,可见皇帝对兰妃的容忍程度有多高。
这个结果还算是在皇贵妃的意料之中,但以她的处境,根本没办法为自己的料事如神感到开心。
见皇贵妃露出怅然的神色来,皇帝心念一动,低声问她,“滢儿,礼嫔说是兰儿授意宫女推的你,是真的吗?”
皇贵妃不答,反倒盯着皇帝的眼睛问,“皇上相信吗?”
靖武帝缓缓摇了摇头。
皇贵妃似是轻轻地笑了一下,笑容里又是苦涩又是心酸,“那就不是…是我不小心,自己摔倒的。”
这便明显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在皇贵妃这个年纪怀上龙胎实属不易,她怎么会拿自个儿的孩子开玩笑?
原本还坚信兰贵妃的皇帝,突然有些生疑。
难不成此事,当真乃兰妃所为?
但他不可能因为这一点点怀疑和对皇贵妃的愧疚,就立即处置了兰妃,这并不现实。
皇帝只能想办法,给皇贵妃一点点补偿。“滢儿你放心,老三的差事最近办得不错,等过些日子,朕就封他为郡王。”
他顿了下,又道:“温儿出嫁的时候,朕也会给她一个尊贵的封号,让她以嫡出公主的礼制风风光光地嫁人。还有咱们的四公主,你不想让沫儿太早嫁人,朕就多留她几年。”
皇贵妃听了,想要挤出个笑来谢恩,却是怎么都做不到。
她这副模样,连薄情寡义的皇帝见了都是面露不忍,不禁别过了头。
皇贵妃这一跤摔的,不仅没落胎,还让皇帝对兰妃生疑,又为儿女挣到这么多补偿,后宫里人人都说皇贵妃走了一步好棋。
可是只有皇贵妃本人知道,这一步棋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左思怀孕满三个月后,进宫报喜。
隆冬已过,依依杨柳纷纷抽出嫩绿的新芽,枝茂叶盛。
左思一路穿花拂柳,来到襄乐宫后院的花榭。
花木丛中的台榭上,摆放着一张质地上称的酸枝木八角几。几案旁边摆放着几个肉桂粉锦缎坐垫,皇贵妃和煜王妃正端坐在上。
左思娉娉婷婷地行了礼后,缓缓跪坐在二人下首。
皇贵妃看着行礼如仪的侄女,面露欣慰之色,“最近还好吧?害喜害得厉害吗?”
左思温婉一笑,“劳姑姑挂念,绯心一切都好。姑姑呢?”
皇贵妃点点头,却是一副不愿多提的样子。
左思也不好再问,只默默地饮茶。
这时候,忽听煜王妃笑道:“知道你有孕的消息,去贤王府贺喜的人应是络绎不绝吧?听说大皇子长驱征伐,千骑齐发,打了高丽人一个措手不及,皇上知道后很是高兴呢。”
裴子扬首战告捷的消息,左思不说头一个知道,也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
她笑盈盈地点了点头,脸上不自觉地带了几分骄傲,“是呀,是有不少呢。母亲怕我应付不过来,就让我准备一下,这两天就回娘家待产。”
“真好。”煜王妃由衷羡慕地说:“真是嫁了人才知道,还是家里面最好。”
恪皇贵妃去年才省了亲,可在她看来,却并非如此。“我们的家人没有变,可是这个世道变了。我们左家,永远都不可能像从前一样了。”
煜王妃愣了一下,不解道:“娘娘何必说得如此悲观呢?皇上不是说,等大皇子回来,就封三皇子为郡王?还有三公主和四公主…”
恪皇贵妃摇了摇头,面容冷峻,“皇上给我们左家的,只是封赏。逐渐收走的,却是实权。你看我们左家满门,不过两朝,就出了一个承恩公,一个尚书,两个皇妃,两个王妃还有两个驸马…门生遍布朝野,又与三大家族广结姻亲…可以说,左家之贵,倾动朝野,熏灼四方。”
煜王妃不解道:“这不正是我们想要的吗?”
恪皇贵妃冷声道:“你错了。我们左家的富贵,全都系于皇上一人身上。可现如今,皇上是看不过眼,想要打压我们了啊!”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恪皇贵妃也是经过了和兰妃的这一次交锋才知道,于后位之争上,她根本就没有胜算。
因为皇帝所能给左家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煜王妃和左思闻得此言,皆是暗暗心惊,心中又慌又乱。
恪皇贵妃突然抬眸看她,沉声道:“绯心,你怀着孩子,姑姑原本不想和你说这些。可是这一回的事情让姑姑明白,我们左家的富贵,根本就不在姑姑身上,而是在于你啊!”
“我?”左思几案下的手指,惊讶地指向自己。
“没错,就是你。”恪皇贵妃道:“本宫看似是后宫第一人,实则身居皇贵妃位多年,皇上都没有立后之心,想来心中后位人选已然另有他人。本宫若想为左家谋得什么,就只有消耗过去那点儿可怜的情分,根本不可能长久。为今之计,唯有放弃后位,将目光放长远些,保住皇太子位。只要太子不是兰妃的儿子,或是子扬,或是子央,我们左家就还有希望。”
左思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看似不声不响,实则她已经把皇贵妃这些话都牢牢地刻在了心里。
皇贵妃长叹一声,倦然道:“上回你问本宫,可想让自己的儿子登上太子之位。说句老实话,都是做母亲的人,怎么会不想?可是本宫知道,子央看似子以母贵,是皇子中出身最高的,可是实际上恰恰是因为本宫的缘故,他绝对与皇位无缘。皇上专宠兰妃,不会允许本宫成为皇太后,威胁到他的爱妃。所以…”
她盯着左思,目光明亮,像是两把锋利的刀,“我们左家能否抓住这一线生机,就靠你了!绯心!”
第24章
第24章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皇贵妃所说的每一个字却像是寒冰中取出来的针,刺进左思的心思,再也拔不出来。
“裴子扬在你眼中千好万好,可你也应当清楚,以如今的情形来看,他和皇上的关系与其说是父子,倒更像是君臣。”
左思细细想来,这一点无从否认。
皇帝的确十分器重裴子扬,但这份器重,更像是君王对待能臣的态度,而不是像皇帝对待幼子一样的宠爱。
“还有,”皇贵妃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本宫说这话,你别不爱听。子扬虽好,但他行事过于张扬,关键时刻又不够心狠。若是想要做皇帝,年少轻狂,优柔寡断这样的形容词,都绝不能出现在他身上。”
左思的确不爱听到别人说裴子扬的一句不是,可是她心里清楚,恪皇贵妃说的没错。
在裴子扬给左思的来信上,他曾真真切切地告诉过她,其实他本人非常厌恶战争这种以杀止杀的行为。但他也明白慈不带兵,义不养财的道理,所以裴子扬只得揣着他的菩萨心肠,逼迫自己以雷霆手段行事。
正是因为这个过程太过煎熬,首战告捷的裴子扬并没有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他用他的笔,向她描述了一个大一统的天下。在他的理想国里,没有纷争,没有*,人人安居乐业,各得其所。
她很向往他所描绘的愿景,可左思也知道,许是因为从小到大都顺风顺水的缘故,裴子扬生活得太过理想化了。
因此在面对贪腐和战争这些让他无能为力的事情时,裴子扬才会表现出超乎常人的愤慨。
煜王妃也帮腔道:“娘娘这话说得没错。贤郡王身为皇长子,本身具有一定优势。可若他不好好利用这份先天的优势,只怕敌不过兰妃他们的手段。”
“所以四姑姑的意思是,让子扬听从煜皇叔的话,学习夺嫡之术吗?”左思轻轻地看向煜王妃,重量却不轻,“可皇叔不是对兰贵妃…”
煜王妃面露尴尬之色,干咳一声才道:“我家王爷被那狐媚子迷了心,大事上却还不算糊涂。他对子扬,绝对是十分看好的,否则也不会多次主动接近他,还托我向你提及此事。”
左思看了皇贵妃一眼,小心翼翼地说:“四姑姑,我说这话您也别生气。自打从江浙回来后,我总有一种四面楚歌的感觉,好像看谁都是笑里藏刀,口蜜腹剑。所以在我不够确定之前,我绝对不能影响子扬的决定。”
她没敢把话说完,万一她引狼入室,害了裴子扬,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煜王妃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左思这个在家里向来听话的小女孩竟然成长地这么快,已经敢于忤逆长辈的意见,有自己的主意了。
恪皇贵妃笑道:“绯心说的是,兰妃段数高明,凡是和她有过交集的人,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煜王妃正要开口替煜亲王辩解,就听皇贵妃对她说道:“当然,也不是说就防着你家王爷了。他想要对子扬说什么,也让子扬自个儿听一听嘛。子扬是个明白人,是好是坏,本宫相信他可以自己分辨。”
恪皇贵妃这话说得中肯,两人纷纷点头说好。
从襄乐宫出来后,左思照旧是去宣妃那里请安。宣妃还是老样子,盘着腿坐在暖炕上,有气无力地同她说:“你这胎坐稳了,母妃就放心了。回娘家住也好,你家里人,本宫都是放心的。”
左思笑道:“就算回了家,绯心每个月还是会进宫向您请安的。”
“那就不必了。”宣妃病怏怏地说:“若是你姑姑召你入宫,那且另说。本宫这里,便免了那些繁文缛节吧。”
“母妃?”左思有点着急地道:“子扬临走前,交代我要好好照顾您的…”
“你把自己照顾好了,就是对母妃最大的照顾。”宣妃低声道:“这些日子宫里面不太平,能少进宫,还是少来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