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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清殊太害怕当年婉晴的悲剧会重演,所以他赶紧让人叫来了婉音,打算及时对这个孩子进行疏导和教育。
婉音在裴清殊面前, 倒一直是蛮乖巧的样子。行完礼后,她便甜甜地问:“父皇叫音儿来,可是想音儿了?音儿也好想父皇呢!”
面对婉音的撒娇, 裴清殊却没有笑:“音儿, 你过来,父皇有话要问你。”
裴清殊对待孩子们,尤其是女儿们向来和蔼, 很少会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
婉音见了, 内心不禁有几分忐忑,小心翼翼地问道:“父皇,可是音儿做错了什么,惹您不高兴了?”
“音儿,父皇问你, 昨天你来给父皇请安的时候,娴贵妃也在。她让人给你拿来的糕点,你为什么不吃?”
婉音愣了一下,没想到裴清殊会问这个:“没什么呀,就是不饿。那会儿女儿才刚刚用完早点呢。”
“婉音,朕是你的父亲,是你最亲近的人之一,父皇不希望你对朕有所隐瞒。”裴清殊盯着女儿的眼睛,连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小表情都不放过,“你告诉父皇一句实话,你是不是不喜欢娴贵妃?”
不等婉音回答,裴清殊便又继续问道:“是因为婉玉吗?朕知道有人会把你们两个的容貌相比较,不过你姐姐是你姐姐,你是你,在父皇心里,你们都是最美的…”
“才不是呢!”婉音突然皱起眉,嘟起嘴道:“我,我对二皇姐没什么感觉,我就是不喜欢娴贵妃!”
“为什么?”裴清殊能理解后宫妃嫔嫉恨娴贵妃,可他不是很能理解,娴贵妃与世无争,对公主们也都很亲切,为什么婉宁那么喜欢她,婉音却对她如此厌恶。
婉音愤愤道:“就是因为她,母妃才会那么孤单!明明母妃比她更美、更有才华的!为什么父皇宁可花时间陪她,也不肯多陪陪我母妃呢!难道就因为她常年病着,我母妃身体康健吗?如果是那样的话,我相信以母妃对父皇的爱,她宁可一直病着!”
提起婉音的生母宓贵嫔杜氏,裴清殊颇有些无言。
杜若真的爱他吗?
有的时候,裴清殊会觉得她是爱的。
她总是深深地望着他,眼神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喜欢和迷恋。
她甚至愿意为他低头,为他放下身段,在他面前伏低做小。
但有的时候,裴清殊又会觉得她爱的根本就不是他,而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一段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故事。
裴清殊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杜若想要的风花雪月也好,独宠也罢,都是他给不了,也不想给的。
和左三不同的是,杜若既然已是他的妃嫔,所以在她哭着求他给她一个孩子的时候,裴清殊答应了。不仅仅是因为心软,也是为了一种解脱。
在裴清殊看来,他和杜若虽然有些相处不来,但这个人并不坏,甚至还可以说是很优秀,总是能想出一些别人想不到的新鲜主意。
如果她有了孩子的话,说不定能把这种能力延续下去。而且杜若也能够分一些心思在孩子身上,而不是天天想着怎么让裴清殊“幡然醒悟”,上演一出发现自己真正爱的人原来是她这种戏码。
果然,婉音出生之后,杜若的脾性便收敛了不少。
婉音也继承了父母的优点,生得十分漂亮。
现在裴清殊说不上多喜欢杜若,但起码能和她正常相处。
杜若上一次说让裴清殊感到“被冒犯”的话,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裴清殊刚刚平定了匈奴。好不容易彻底解决了心腹大患,等到班师回朝之后,裴清殊不免多喝了几杯。
他随手翻了一个人的牌子,来的便是杜若。
杜若十分细心地照顾完他,将裴清殊扶到床上歇息之后,她并没有爬上龙床,也没有走。
她只是跪在床边的踏脚上,看着裴清殊的睡颜说了一句话。
裴清殊当时其实并没有睡着,所以他很清晰地听到她说:“我一直都觉得你缺少帝王的霸气,没想到你竟然真的能击败匈奴。说真的,你看起来太温和了,不像是那种能够叱咤风云的铁血帝王。”
裴清殊的酒当时就醒了一半,差点没被杜若气得吐血。
不过他没有立即睁开眼睛,而是继续闭目装睡,听杜若继续把话说完。
“不过现在看来…是我错了。‘上善若水,厚德载物’。真正的强者不会以压迫弱者来显示自己的权威,而是会像你这样,怜悯天下苍生。”
杜若颇有几分自嘲地说道:“现在我终于真正认识到了你的好,可是已经太迟了。又或者说,从始至终,不管我怎么努力,我都根本无法走进你的心里。因为你的心里装的从来都是天下,而不是某一个女子…哪怕那女子再优秀,再貌美,再独特,也不过是你霸业宏图的点缀罢了。在这一点上,我如此,皇后、娴贵妃等人亦然,所以我不会认为是我输了。”
“如果还有来世,就算你不是皇帝,我也心甘情愿地跟着你。哪怕你是渔民,是樵夫,只要你要我,我就跟你走。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杜若的这段告白,让裴清殊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来。
他突然不想睁开眼睛,以一种清醒的姿态面对杜若了。
于是他翻了个身,继续装睡。
…
裴清殊本以为这些年来,杜若早已看开,女儿应该也不会受到大人们的影响才对,却没想到婉音竟会如此厌恶娴贵妃。也不知是杜若当初在他面前演戏,还是哪些奴才在婉音面前多了嘴。
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不能让婉音的这种情绪持续下去。
于是他认真地告诉婉音,她的母妃很好,很特别,可就像婉音和婉宁相处不来一样,这世上的有些人就是没有办法走得太近。
但无论他宠爱的妃子是谁,在他的心里,婉音都是他的宝贝女儿,是他的掌上明珠。他对婉音的爱,并不会因为他不宠爱宓贵嫔的缘故就有所改变。
道理说完之后,裴清殊又举了两个例子。一个是真的,说的是谢嘉妃当年如何毒害娴贵妃,最后自食恶果的故事。一个是编的,讲的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因为嫉妒得宠的姨娘,所作出的糊涂事。
婉音到底年纪还小,听完两个故事之后,从神色上已能看出她内心的动摇。
“当然,你有不喜欢娴贵妃的权力,但前提得是她真的做了什么伤害你,让你难过的事情。父皇与你母妃的关系,并不是她的错,这一点不能成为你对她失礼,甚至在背后编排她的理由。”
婉音心虚道:“父皇怎么…什么都知道呀?”
裴清殊一本正经地骗起了小孩子:“你是朕的女儿,你心里想了什么,做了什么,父皇全都知道。”
婉音将信将疑地说道:“真的假的呀?”
裴清殊没有回答,而是思考起另外一件事来:“其实这几年来,你母妃在朕面前都表现得很平静,没想到她背地里竟还有那样的一面。以她的才华和能力,困在深宫里做一个独守空房的妃子,也的确是可惜了。等回京之后,朕看看能不能为她安排点儿什么事做吧。”
婉音见裴清殊说得认真,看起来是真心在为她们母女着想的样子,心里不禁一暖。对娴贵妃母女的怨恨,也就自然消散了许多。
劝解完婉音之后,裴清殊连续喝了三杯茶,才终于解了渴。
他站了起来,没说自己要去哪儿,小德子便为他引路,去往娴贵妃所在的船舱。
裴清殊到的时候,娴贵妃那里正在准备用膳。
见他来了,娴贵妃也不惊讶。
倒是裴清殊看到桌子上的两幅碗筷时,不禁讶异地微微挑眉:“你有客人要来?”
娴贵妃摇摇头:“为您备着的。”
裴清殊好笑道:“你怎么知道朕要来?”
娴贵妃浅浅一笑:“早上和公孙大人说话的时候,恰好遇到四公主了。”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剩下的一切便不必再明言。
裴清殊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很多人都觉得钟氏出身低,又没有什么特别的才华,不过是空有美貌才会得宠。但事实上她说话做事、洞察人心的本事,绝非常人可比。
裴清殊含笑道:“你就这么笃定,音姐儿会来向朕告状?”
娴贵妃也笑道:“不用直接告诉您,也能传得这船上人尽皆知。”
“那…”裴清殊突然有点儿不自在地说道:“朕在你心里,就这样小肚鸡肠,连这点儿信任都不给你们吗?”
“当然不是。皇上心里,自然是相信臣妾的。只是您再怎么信我,也会忍不住想要问我。”
“这是为何?”这一点倒是连裴清殊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了。
娴贵妃偷笑道:“因为皇上在乎我啊。”
裴清殊一愣,突然有点脸红:“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这么不知羞…”
“不是的话就算了。”娴贵妃见他尴尬,也不再追着这一点不放,而是转过头吩咐了下人一句什么。
裴清殊这时候才发现,今日娴贵妃这儿备的竟然是锅子。宫里的贵人极少自己动手用膳,所以很少会采用这种民间的吃法儿。
不仅如此,桌上竟还摆着两个玉色的杯子和一壶酒。
裴清殊不禁吃惊道:“你要喝酒?”
“嗯。”娴贵妃点点头,有点忐忑地看着裴清殊,像是怕他拒绝似的,“我都好多好多年没有喝过酒了。吃锅子,怎么能不配酒呢?”
看她这个样子,裴清殊实在不忍心拒绝:“那就只许你喝一点点。”
娴贵妃连忙答应下来。
许是出宫之后少了许多束缚之故,帝妃二人自己动手涮起锅子来,只觉这锅中之物格外鲜美。
裴清殊怕她伤了身,吃到半饱的时候才许她喝第一杯酒。
等喝了酒之后,娴贵妃便主动透露起自己早上都和公孙明说了些什么。
裴清殊不禁笑道:“都说酒后吐真言,可你这吐的也未免太快了一点儿吧?”
娴贵妃笑了笑道:“臣妾这不是怕皇上心急吗。”
裴清殊也是要面子的:“别瞎说,朕才不在意呢。”
“其实也没什么。公孙大人的夫人,不是孟家的六小姐吗?皇上也知道,她和宜妃是亲姐妹。”
“嗯,怎么了?”裴清殊没想到,原来他们说的竟然是孟宜妃的事儿。
“据孟氏所说,宜妃这大半年的精神头儿一直都不是很好,甚至可以说是性情大变。过去那么活泼的一个人,现在连门都不爱出了,人也不愿意见。”
裴清殊颔首道:“这件事情朕也注意到了。她一直称病,不挂牌子也就罢了。过去宜妃一向将翊儿视如己出,可她现在不知怎么了,竟像是躲着翊儿似的,连翊儿都不愿意见了。据朕所知,她连你那里也很少去了吧?”
娴贵妃苦笑一声:“不是很少,而是这一年来,她根本就不曾来过。”
裴清殊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你们过去向来要好…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娴贵妃若有所思地说:“嗯…算是闹掰了,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了吧。”
“怎么会这样?!”裴清殊吃惊道:“朕怎么没听你提过?”
“这件事情…是我们女人之间的事情,不太方便同皇上讲。”娴贵妃说着,又喝了一杯酒。
裴清殊心里头好奇,但他知道娴贵妃不肯讲,自然有她的道理,便没有再追问,只是随口说了一句:“看来回京之后,朕该抽时间再去看看宜妃。”
没想到娴贵妃竟然表示了反对:“不要去!”
裴清殊来了兴趣,好笑地说:“怎么,难不成你还会吃味不成?”
娴贵妃想了想,浅笑道:“皇上这么想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裴清殊有点郁闷地说:“妙珠,你都把朕给绕糊涂了。”
看着裴清殊困惑的样子,娴贵妃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而是顺着他的话转移起了话题:“其实皇上心里,还是希望妙珠会吃醋的吧?虽然皇上不肯承认,可我知道…皇上心里,终究是有妙珠的一席之地。”
这会儿裴清殊也顾不得去细究她和宜妃闹掰的原因了,而是借着酒劲,好奇又期待地看着她说:“那你呢?你心里…可曾有过朕?”
娴贵妃摇了摇头。
裴清殊的心情,瞬间跌到了谷底。
没想到她又喝了一杯酒之后,下一句却是:“皇上,妙珠不是爱过你…而是你一直都在我的心里。”
裴清殊却是不大相信:“骗人。如果拿朕和荣华富贵、权力地位相比呢?”
娴贵妃捏着酒壶,歪着头看着裴清殊,笑了笑说:“我爱荣华富贵,也爱你。”
裴清殊觉得她一定是喝多了:“如果一定要择其一呢?”
“我没办法选择呀。”娴贵妃也十分认真地说道:“皇上所代表的,不就是荣华富贵与权势地位吗?我爱皇上,自然要爱皇上的一切。”
“你啊。”裴清殊不信她的酒话,可不知为何,还是忍不住嘴角上扬。
…
不出裴清殊所料,娴贵妃酒醒之后,果然不肯承认那日所说过的话。
裴清殊都把原句几乎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了,娴贵妃还是坚决不认:“不会吧皇上,这话也太矫情了。就像是臣妾这么矫情的人,都说不出那种话来!您一定是醉了,做梦了吧?”
裴清殊轻哼一声:“不肯承认就算了,反正朕心里明白就好。”
娴贵妃揉了揉额头,做出头疼的表情来。
裴清殊以为她犯了老毛病,也不好再纠结于此事了。
反正在裴清殊看来,不管她的真实心意究竟如何,只要她能像以前一样,一直陪在他身边就好。
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等他们到了临安、见过林太后、准备启程回京的时候,娴贵妃突然找到他,吞吞吐吐地说自己舍不得江南。
裴清殊愣住了。
“你的意思是…是想像母后一样,留在这里?”
娴贵妃想要点头,可却迟迟没有点的下去。
直觉告诉裴清殊,她想留在江南,并不是出于和林太后同样的原因。
裴清殊心里突然有一种极为不安的预感,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样:“妙珠,你同朕说句实话!你的病是不是…不好了?”
娴贵妃原本一直隐忍着,可是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裴清殊紧紧抱住她说:“不行…你不能这样。你忘了你和玉姐儿的约定吗?你还要回京,等她回来和咱们团聚…”
“可我若是…若是撑不住了,我怕皇上难过,也怕玉姐儿和亭哥儿难过。”娴贵妃抹了抹脸上的泪,低声道:“如果我留在这里,就算有一天我真的不在了,他们也不会知道,还会以为我一直都过得好好儿的。”
“不要,不要那样做。”裴清殊连连摇头:“他们都长大了,足以承担这世上一切的变故。不要骗他们,更不要离开朕…”
娴贵妃从没见过这样的裴清殊。
她忍不住心软了。
其实在陪裴清殊下江南之前她就想过,反正她已经时日无多,如果她能就此留在江南,便能成为裴清殊心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哪怕她最后形容枯槁,也不会被他所看见,不会破坏她在裴清殊心中美好的样子。
对她一个“以色事人”的妃子来说,这可以说是最好的结局。
可她实在不舍。
不舍得自己最后的日子没有他的陪伴,也不舍他在自己走后的漫长岁月里,孤独地去怀念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再得到的人。
所以她松了口:“可是路途遥远,我怕自己会吃不消…”
裴清殊忙道:“没关系的,朕不急!我们还是先走水路,慢慢儿地走。你要是哪里不舒服,我们就在当地歇上几日,保准让你平平安安地回到京城。”
“皇上…”娴贵妃已经不知再说什么是好,只能埋在裴清殊怀里断断续续地哭。
很多人都在背后说娴贵妃不像是贵妃,倒像是个戏子伶人,生得狐媚又瘦弱不说,唯一拿得出手的才艺还是上不得大雅之堂的琵琶,而且她还特别擅长用眼泪来骗取男人的心。
可裴清殊知道,她就是这样情感充沛、多愁善感的一个人。开心的时候,难过的时候,感动的时候,她总是要流眼泪,止都止不住。
然而裴清殊会被她吸引,只是因为她爱哭吗?
当然不是。
宫里的女人,总是有世上最多的泪水,但她们都不是她。
至于她有哪里特别,又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裴清殊叹了口气,温柔地抚着娴贵妃的背,为她顺气。
现在天下大局已定,裴清殊终于可以抽出一些时间,去陪自己在意的人。
他只希望时间能够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让所有他在乎的人,都能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最后一章番外
第175章 番外十一
雍定十九年的春天, 二皇子裴敬亭拉着几车伤兵,从前线归来。
仗打到一半,敬亭却先独自回了长安,在这种情况之下, 他必然将会遭受许多非议。
不明真相的人都会以为他是在前线犯了错,或是惹了皇上不高兴, 所以才被赶回来的。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在敬亭回京之前, 裴清殊及时地将一道圣旨传了下去——皇二子裴敬亭,惟孝惟忠,敦睦嘉仁, 特晋封为郡王,赐号英,是为英郡王。
这道封王的旨意一出, 便没有任何人敢再质疑敬亭提前回京的原因了。
毕竟不管是出于何种理由, 二皇子并没有失去圣心总归是事实。
敬亭回到京城之后,便继续回到户部做事。
许多人在私底下揣测,说敬亭这个刚从裴清殊身边回来, 圣眷正浓的皇子回京之后,会不会和之前在京城里独大的皇长子起冲突。
谁知几个月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敬坤和敬亭偶尔打照面的时候, 也是兄友弟恭, 风平浪静。
七月初八是敬亭的二十一岁生辰。因为赶上战事之故,去年敬亭的及冠礼就是在军中草草完成的。
如今战事未平, 裴清殊和婉玉又不在京中,敬亭也没什么心思庆祝,只在府中摆了一桌,邀请关系比较好的几个亲戚朋友过来一起喝酒。
打从敬亭五岁启蒙,在长华殿开蒙起,他便与毅亲王三子裴敬松的关系十分要好。
虽然敬松比敬亭年长许多,不过敬亭是皇子,身份尊贵,所以敬松一直都敬着他这个堂弟,甚至还有些捧着他。
在这一点上,继承老卫国公爵位的房锦先也是一样。
他们都打心底里认为,敬亭的能力和人品,丝毫不亚于那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嫡长子。
可让他们着急的是,皇上都已显露出要对皇长子委以重任的意思了,敬亭还是一副不着急不上火的样子。
这也就罢了,他甚至不让他们替他采取任何行动。
平日里他们念叨敬亭的时候,敬亭不爱听。如今喝了酒,敬松才敢借着酒劲说出来:“英王殿下,咱们哥儿几个都不是外人,今天您能不能跟我们说句实话?您不想要那个位子,究竟是您真的不想去争,还是贵妃娘娘不让您去争?”
敬亭皱眉道:“你扯我母妃做什么?”
“本来就是啊!”卫国公也道:“我和敬松哥想的一样!您说您在前线呆得好好儿的,既能挣军功,又能和皇上朝夕相处,这不是挺好的吗?可贵妃娘娘倒好,不支持您也就罢了,仗打到一半儿,眼瞅着就要大获全胜,她竟然把您叫了回来,这分明是不想让您受到皇上的封赏嘛!”
“母妃只是两年不见,十分思念我罢了,你们不要胡思乱想。”
敬亭知道,以敬松他们的酒量,现在根本就没有醉,不过是打着“酒后吐真言”的幌子,说一些他不想听的话罢了。所以他正色说道:“至于太子之位,本王早就告诉过你们了——我裴敬亭无心于那个位子,你们若是想立下所谓的‘从龙之功‘,那你们找错人了。”
“殿下!”卫国公感觉自己被敬亭误解了,十分不好受地说道:“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替您觉得可惜罢了。您哪点都不比皇长子差,为何要因出身之故,一辈子屈居于他之下呢?”
敬亭冷静道:“原因很简单。一,大皇兄是我的兄长,又是皇后嫡出,由他继位名正言顺。二,如你所说,我是不比大皇兄差,可我并没有强出他许多,强到足以抵消他身份上的优势。所以,除非你们能想办法杀了他,否则的话,父皇是绝对不会舍大哥而立我的。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做那些个让父皇讨厌的事情?舒舒服服地当一个闲王,不是很好吗?”
敬松等人不得不承认,敬亭说的很有道理。可他们就是不服气,不甘心就这么轻易“认输”。
可他们也知道,在敬亭本人不乐意的情况下,就算他们费尽心机地杀了敬坤,也不会在敬亭面前落到什么好。
所以,除非他们能劝动敬亭,让他主动参与到夺嫡之中,否则的话,他们就什么都做不了。
明日不是休沐日,敬亭怕耽误正事,特意选在了中午和兄弟们一起喝酒。
酒席散去的时候,敬松他们几个都有些喝多了,敬亭便让人把他们抬到了自家的客房里,让他们歇上一觉再走。
敬亭自己则是回了正院,打算休息一会儿之后就进宫向娴贵妃请安。
敬亭的妻子赵氏见他一身酒气地回来了,丝毫没有感到意外,只是殷勤地上前伺候敬亭更衣、洗漱。
英郡王妃赵氏是宁太妃的娘家侄孙女,国子监祭酒的嫡出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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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大皇子的王妃、吏部尚书的孙女相比,赵氏的娘家无法在前朝给敬亭多少帮助,但起码也是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可以说是以钟家的出身,原本很难攀上的那种姻亲。
而且赵氏比敬亭小一岁,两人年纪相仿,性情相投。赵氏未出嫁前,便在京中素有美名。与仪表堂堂、芝兰玉树的敬亭站在一起,两人好似一对璧人。
总之对于这门婚事,敬亭母子都感到非常满意。
“殿下睡一会儿再进宫吧?”赵氏柔声道:“妾身在旁边陪着,等时辰差不多了再叫您。”
敬亭笑道:“天这么热,你确定自己不会睡着?”
赵氏认真道:“妾身发誓,绝对不会!”
敬亭躺下之后,含笑看了赵氏一眼,然后突然伸出手去,将衣衫整齐的赵氏拉到床上:“一起睡吧,一会儿让下人叫我就好。”
赵氏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羞涩地点了点头。
敬亭握着妻子的手,闭上眼睛,听着窗外隐隐传来的阵阵蝉鸣,只觉生活如此安逸而美好。
他不明白,为什么非要为了权位去残害手足,去做那些让父皇伤心的事情呢?
而且当皇帝有多累,从小到大,敬亭都看在眼里。
当了皇帝,就要放下个人的小情小爱,必须像一个圣人一样,时时心系天下,以天下人的利益为先。
越是了解皇帝的生活,他就越是不想像父皇一样生活。
那个位子…就交给有心于皇位的人去做吧。
对于自己现有的生活,敬亭已经心满意足。
…
历朝历代的皇子们为了争夺皇位,骨肉相残的现象非常多见。然而雍定朝的皇位过渡,却是十分的平稳。
雍定三十一年八月初八,裴清殊下诏退位,传位于皇太子裴敬坤。
和裴清殊当初一样,皇太子初时辞而不受,直到九月初一方才顺应天命,继承大宝,改元“永兴”。
永兴帝继位之后,先尊其父为太上皇,其母为皇太后,再封太子妃为皇后。
接下来他没有先赐封自己的妃嫔,而是下旨晋其二弟裴敬亭为英亲王、三弟裴敬惒为康亲王、四弟裴敬翊为端亲王、五弟裴敬修为和亲王。二十出头的六皇子裴敬识,也被封为郡王。
此举一出,所有人都交口称赞新帝的仁义。
被晋封的几位皇子,也都对长兄心服口服,甘愿为敬坤做事。
只有敬坤母子知道,这一切其实都是裴清殊的主意。
裴清殊本可以像太上皇那样,在自己在位期间给儿子们晋封,以保证自己退位之后,儿子们还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不过他没有这样做。
如果赶在退位之前对其他皇子大肆封赏的话,很容易就会让新帝有一种自己不受信任的感觉,也不利于皇子们接受他们的哥哥变成皇帝的事实。
所以在退位之前,裴清殊开诚布公地找敬坤谈了一次,把他的想法告诉了敬坤。
敬坤虽已过而立之年,不过他还是很敬重裴清殊这个父皇,也愿意听从他的建议。
果然,此举一出,不仅兄弟们领情,满朝文武也都十分佩服敬坤的心胸和气度。
敬坤本以为裴清殊年富力强,还能留在朝中给他出出主意,却没想到退位之后不过一个月,裴清殊就收拾行李,准备往西域去了。
他是想去西域探望婉玉,还有刚满周岁的外孙。
和其他女子相比,婉玉成婚较晚。直到雍定二十八年、她年满二十四岁的时候,婉玉才嫁给一个镇守西域的少年将军。
婉玉的驸马名叫萧简,虽然相貌英俊,但却出身平平。他是靠着出色的武功和智谋,被婉玉自己看中的。因为萧简出身低,还比婉玉小了四岁,当时这门婚事被许多人所不看好。不过裴清殊还是尊重了女儿的意见,并且派去了自己最信任的兄长襄亲王去给他们主婚。
如今三年过去,夫妻俩一直都很恩爱,女儿也已经满周岁了。终于卸下重担的裴清殊,打算去西域亲自会会这个骗走他女儿芳心的“臭小子”。当然主要还是见见婉玉,和那个据说十分讨人喜欢的外孙女。
关于自己退位以后的生活,裴清殊已经规划了许久。所以在去过西域之后,他没有回京,而是去往辽国做客。
雍定二十五年年初,已经嫁去辽国多年、做了辽国皇后的襄仪公主魏千紫传来密信,说是辽国皇帝在匈奴、大宛相继被灭之后,已经对大齐存有浓重的戒心。
据她所调查到的信息来看,辽国皇帝意欲趁大齐不备之时,于雍定二十五年冬天对大齐发起突袭。
辽国人会有这样的反应,出乎裴清殊的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
为了应对辽国的突袭,裴清殊立即开始思考作战计划,并且准备在暗中调兵。
他本想让魏千紫保护好自己,不要轻易暴露她给大齐送信的事情,等他的人来秘密护送她归齐。
谁知在裴清殊的信送去辽国之前,魏千紫就下了毒,直接杀了和自己朝夕相处二十余年的夫君。
魏千紫为国杀夫的这份果决,连裴清殊都有些被她吓到了。
不过有心要偷袭大齐的辽国皇帝死了,换了魏千紫的儿子登基,的确是对大齐非常有利的事情。
新帝登基后的第二年起,辽国便开始向大齐称臣,以大齐的附属国自居。
和当初北夏向大齐称臣时不同的是,如今的辽国和大齐根本就没有发生过战争。辽国又不是战败国,根本就没有必要做人家的附属国。
对于这件事情,辽国的很多老臣都非常不满,认为是魏千紫这个女人在扰乱朝纲。
为了声援魏千紫,裴清殊像当初对待北夏一样,向辽国派去了五万驻兵。
那些老臣的嘴,一下子就老实了许多。
裴清殊这次去辽国,一是想感受一下异族的风土人情,二是想看看如今辽国的汉化程度如何,三是想当面感谢魏千紫这些年来为大齐所做的一切。
虽说裴清殊和魏千紫暗中有过几次书信往来,不过他们已经许多年都没有见过面。神奇的是,两人见面时并不觉得一丝尴尬,反而像是相处多年的老友一般自然。
为了这个,跟着裴清殊同行的裕贵太妃还有点吃味,感觉裴清殊和魏千紫有点什么似的。
被裴清殊发现之后,还把她给笑话了一顿。
在辽国呆了一段时间之后,裴清殊终于决定南下,重新去走当年他们一起走过的路。
在南方各地游历了几年之后,裴清殊收到林太后病重的消息,便回到临安,为其生母林氏养老送终。
之后,裴清殊便基本定居在了临安。只要有机会,他的后妃和儿女们也会来临安探望他。
永兴二十三年十二月初三,裴清殊在临安行宫寿终正寝,终年七十四岁。
帝大悲,尊谥其父为“显睿定功安民立政直义敬恭英瑞嘉泰奉天成宪仁圣皇帝”,庙号仁宗,谥“圣帝”。
据史书记载,文宗第十二子裴清殊,宽厚仁慈,气度恢宏。从谏如流,广开言路。躬行节俭,且不近声色。
仁宗继位三十余年来,勤于政事,励精图治;开疆辟土,仁育义征;革新税法,内政修明;重视司法,整饬纲纪;知人善用,任贤革新。
作为大齐历史上的第十二位皇帝,在裴清殊继位之前,大齐原本已现颓势。
是他继位之后力挽狂澜,开疆辟土,方有了大齐历史上最为兴盛的雍定盛世。
因为裴清殊这个皇帝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强烈的个人爱好,只一心为国为民的缘故,他甚至被世人尊称为“圣人”。
“圣皇帝”这个称呼,也盖过了“仁宗”,在民间广为流传。
史书则称他为——“中兴之主”。【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