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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殿内的老太监徐徐行来,一甩拂栉,尖声道:“皇上驾到——”
众人归礼站好,敛气凝息,叶长流冷眼望着皇帝落入御座,直待那道锐光掠来,方随其余几人举袖山呼叩拜。
雍帝虽已年过五旬,却仍是龙威凛凛,峻严威仪令人望而生畏,他望着丹墀前平身的众人,捋须笑道:“今日请众位爱卿前来,只为一事,那便是我大雍与华国之役。”
雍帝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意无意的瞟向叶长流,心头不免微震。大雍四大名商的幕后人竟如此年轻俊逸,先前却从未听闻,更无从得知他如何从商。倘若他此次未有出面,倘若由他继续经营,只怕大雍将来大半数的国财都要掌握在他手中!
一念及此,望向叶长流的神色更为复杂,他已然派人查证,此人确将身家尽数捐入兵部国库,只余留京府和瀛州老宅,算来还不如当地的财主,可为何…看着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好似一泓秋水深浅难测,让人琢磨不透,心神不宁呢?
“叶先生。”
“草民在。”
“先生深明大义,在国之危难前当先散财救国,朕深为感叹,今日,朕在此为天下万民对先生道一声谢,以敬先生之诚。”
“草民身为大雍臣民,所作所为只为一尽义务,陛下言重了。”
雍帝眯着眼,见叶闲谦恭之态不似作伪,暗自点头,“你公忠体国,朕心甚慰,然先生于国毕竟有大功,有功不赏,实非明君所为,先生要何赏赐,尽管开口,非损国之大体、道之大义,朕定允诺。”
雍帝此言既出,众人一时皆尽动容,这话虽说的堂而皇之,实乃暗藏玄机,寓意非常。倘若叶闲不接受赏赐,那便是给陛下扣了“非明君”这个帽子,倘若他要赏赐,又该要些什么赏赐呢?白银千两,锦绸万匹?人家卖田卖地为国捐资,难道国家再赏回他良田良地?这岂非荒唐可笑?
“赏赐在心不在形,陛下任何恩典,草民皆感于心。”叶长流依是那副千年不融的淡然,一时全堂静默。
雍帝见叶闲四两拨千金的避过难题,眼里闪出一道利芒来,忽得发出一声长笑,纵兴飞扬:“好好好,既然如此,容卿!”
容辞微怔了一下,“微臣在。”
“朕刚给你升了官,大理寺还有虚席以待吧——叶闲,”雍帝一扫众人,“少卿这个位置…就由你来担任!”
一言既出,满堂尽皆骇然。
叶长流嘴角微勾,眸子深处隐现一股清冷的笑意,他一振蓝锦广袖,跪拜道:“臣,谢陛下隆恩。”
在场几人全都开始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不想将惊诧和不安等情绪表现出来,可惜除了当事人淡定如常,连素来沉稳的容辞也微微愣住,半日不语。
“怎么?众卿可有异议?”雍帝拈须一询,众人不敢忤逆,齐声曰陛下英明云云。
“谢卿,这登名造册任命诸事就交由你去办了。”
“臣遵旨。”
雍帝见叶闲一脸从容静默,转眸望向曲定峦,“曲卿,李德龙一案,有何进展?”
曲定峦这才回过神来,答道:“除了在叶公…叶大人一案中玩忽职守,纵犯私逃,滥用私刑,李德龙执政多年,以赋税之名中饱私囊,收受贿赂万银有余,另…”
刑部尚书滔滔不绝得陈列李大国舅的几大罪状,雍帝肃穆静听,不发一言,待曲定峦的“听凭陛下决断”说完,雍帝方才不奈的挥挥袖,“该革职的该抄家的还要朕逐一说明么?依律查办便是。”
“微臣遵旨。”
“这事就到此,容卿、叶卿就先行退下吧,”雍帝将身子微微一倾,吩咐老太监为其余几人赐座,“你们暂且留下,朕另有要事相商。”
出了宣阳殿,容辞浑身放松的舒展双臂,深吸了几口清新气息,叶长流见他难得不再一本正经,眼中流露出有趣的神色,正想说些什么,突然间,目光定定的落在容辞的左腕之上。
那是一道略显稚嫩的青蓝纹身,刻痕笨拙,与浑身一脉书卷气儒雅的容辞极为不称。
容辞见他眸光静静,旋即笑着解释道:“这是我在孩提时期,几个好友一时调皮,互相纹得,让叶大人见笑了。”
叶长流眉梢一挑,隐有跳脱笑意:“麒麟驾云,倒是有趣。”
容辞微凛,颇为意外掠了他一眼:“本就是四不像的动物让我那朋友纹成八不像了,叶大人竟能认出这是只麒麟?”
心头无端一紧,叶长流心知失言,不着痕迹的避过那疑惑的眼神,笑道:“容大人总不能摆着一只怪物在身上吧?可若是这神兽,那自是说的通了。”
容辞释然浅笑,意识到自己莫名愚昧的闪念,突然叹了口气:“叶大人…让我想起了一个朋友。”
“你那朋友与我很是相像?”
“容貌不同,性情迥异…”容辞顿了一顿,自嘲般地摇摇头,“全然不像。”
“哎呀,想来那人定是俊朗不凡了,”叶长流闻言轻笑,“如同我一般。”
“叶大人真是风趣,”容辞缓缓审视叶长流,笑意清隽,“这官印…我恰巧带着,叶大人在此便收下罢。”
叶长流黑眸一沉,寒意如霜。
这是大理寺少卿的官印。
“谢过容大人,”叶长流接过螭虎田黄印,两人亦不再说些虚言絮语,容辞蹬上青篷车,简单辞别后,垂下锦帘。
直至马车渐行渐远,叶长流才将唇边笑意淡去,握着掌中温热的官印,心中本就带着的不安遂渐扩张。
没有人会将不属于自己的官印随身携带,除非他已料到…今日雍帝诏己入殿的理由。
这本就是自己所操纵的一局,欲以天下为棋盘,那么,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博弈操棋的一方,至少,绝没有什么观棋不语的真君子,他们总会想方设法的去操纵棋子朝对他们有利方向走——那索性,就把他们统统脱下水,成为迷失的当局者罢。
要救明冲,本有千种万种更直截了当的方法,何必亲自涉险?要扳倒李德龙,只需抓准时机上呈罪证,更没有入牢的必要。那么,真正的理由只有一个:将高高在上的雍帝,搅进乱局。
他的出现,本就是在冒犯龙权,于一个帝王而言,不能掌握可颠天下的势力,那就是一种强烈的威胁。所以,散财,是最基本的保身之法,尽管这个皇帝显然还是低估了他叶闲的能力——正如江湖不分国度,商界亦如此。所谓散尽家财,不过只是散尽雍境的家财而已。
而入狱的目的有三,一是让雍帝产生些许招待不周的歉意,在天子脚下让人冤枉为死囚,所触犯的不仅是律令,更是皇权;二是…消除戒心,在整个审讯过程中,他没有报出任何一个京中势力,在雍帝看来,若非勘察司马谨慎,这叶闲没准已是死人一个,这般看来,至少在汴梁,他没有属于自己的朝廷势力,是一个纯粹散财的巨商罢了;所以第三,大理寺少卿这个位置,就可以更为放心的交给他了。
如此,容辞方才在殿上的惊讶,并非由自皇帝将一介商人册封为从三品大员,而是…他毫不犹豫的答应罢了。要拒绝并非易事,可若应承下来,就再无转圜的余地,前方的路便是举步维艰——因为这个位置,于雍帝而言,便是操纵自己最佳的位置。
叶长流心中无端轻颤,容辞提前将这官印交予,是想提醒自己,他绝非仅会查案审案么?唉,这万年迟钝的家伙,什么时候也学会试探人心了?
不过眼下之事,倒更让叶长流更为无语。行至未央宫前,他发觉视野瞬间开阔了——方才载他前来的宫车已不复在。这皇宫中的车夫怎么一点觉悟也没有,不知道什么叫一条龙服务吗?
喂喂喂,就这么把当朝三品大官晾着,难道他们不清楚从未央宫到外廊横门步行都要大半个时辰么?
罢了!叶长流伸手揉了揉额,环绕四顾,沉吟须臾,调转身去踏步前行。
口中喃喃:“右去宣祐阁,虽说往右更快,可那是后宫眷所,常列禁卫两重,出入甚严;左行嘉肃门,再绕过紫宸殿、文华门,就可以从那条小道径直通至外廊东门了,东市最盛,雇辆马车自是不难,这样算来,应该可以赶得及热腾腾的晚饭了。”(某人新定的府规,用餐按时,逾期不候,他终于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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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楼阁错落,雕甍画栋,直至穿过两阙亭,壁砖渐朴,不再镌镂龙凤。
这幽寂一直蜿蜒,逐渐荒芜,叶长流不疾不徐的前行,步踩朽叶,哧哧作响。
曲径通幽之处,面前的,是一间寺庙。
悬着的牌扁虽旧却很干净,朴实而又庄严的字迹,灵隐寺。
叶长流迟疑了一下,咿呀一声,终是推开木门。
庭院素净深蕴,大树盘亘,古榕之下,那个简单的秋千仍在,只是蒙上了一层灰垢,想来许多年未有人触碰了。
岁月更迭,纵然能腐蚀人心,仍有一些事物无可改变。
恍惚间,再见那个青葱岁月里…
“砰”地一声,木门让人一把撞开,一个七、八岁小女孩冒出头来,玲珑的双眼一弯,“你们果然在这儿啊…”
四个年龄比小丫头稍大的男孩吓了一跳,衣衫最是锦贵华丽的男孩秀眉微挑,“永陵,你怎么连我们的秘密集会点都告诉你妹妹啊?”
叫赵永陵的小鬼头十足冤枉的摇头:“我没有啊,难得能逃出付先生的魔掌,我乐都来不及呢,怎么会泄露如此机密?”
华衣男孩抓起落叶一把撒在旁边白衣小鬼的脑袋上,“云水!那肯定就是你告诉小蓝儿的!”
云水更为冤枉的拍拍头,“我也没有啦,这几天义父罚永陵抄书,都是我帮忙的,哪有时间和小妹说这些?”
于是,三个小鬼齐刷刷的把头转向树阴下认真览阅书籍的小容辞,逃学还捧着书的家伙,很明显不是自愿逃学,他见大家都盯着自己,涨红着脸道:“蓝妹又不是什么外人…”
真相大白。
小蓝儿眉开眼笑的甩着手中的狗尾巴草,“我听说,你们纹身了!”
华颜再次看向小容辞,他连忙摆起双手,“这回不是我说的,我被你们纹得那么丑,哪敢说啊。”
云水弱弱的举手,勇敢的承认:“是我不小心被发现的…”
小蓝儿蹦到华衣男孩身边,“二哥纹了只像泥鳅的鱼,云水哥纹了头像猫的老虎,容大哥纹了像怪兽的麒麟,华颜,你纹了什么动物?”
华颜漂亮的小脸微微一青,“什么也没有,我没他们无聊。”
“他啊,”赵永陵实在憋不住了,捧腹大笑,“纹了只像黄鼠狼的狐狸…哈哈哈…”
“真的吗?”小蓝儿睁着大眼,扯着华颜的袖,“我要看我要看…”
“没什么好看的,”华颜连忙避过身,“你是姑娘家,怎么可以随便和男孩子拉拉扯扯的?”
云水笑着把小蓝儿拉开,“华颜害羞了,你别管他…”
“谁害羞啦!”华颜倏然立起身子,指着小蓝儿,“你你你,小心以后嫁不出去,成为老姑婆!”
小蓝儿闻言一怔,随即两眼水汪汪,露出极为委屈的表情,赵永陵连忙上前将妹妹护在身后,“谁说我妹妹嫁不出去了?我妹妹美若天仙倾国倾城聪明伶俐秀外惠中将来爱慕她的男子肯定要排成长龙呢!倒是你这样难看,铁定娶不到媳妇!”
“你敢说本公子难看?本公子如此英俊潇洒你敢说我难看?”华颜终于怒了,他再也顾不得装优雅雍容,大步跑到容辞身边,“小容!你来给我评评理!”
好好小孩容辞恍若未闻,他乖乖的抬起头,看向赵永陵,讷讷嗫嚅道:“阿陵…”
“干吗?”
“那个…”
“什么啊?”
“就是…”
“小容,你有话一次讲明白点行不行?”
“如果以后真的有很多男子排队向蓝妹提亲,我…我能不能优先啊?”
永陵:“…”
云水:“…”
华颜:“…”
蓝儿:“…”
是时众皆默然,须臾,炸开了。
犹忆往事,叶长流心情顿好,不觉笑出了声,然而眼见物是已非,心中不禁涌出沉甸甸的痛。呼啸的风声中,有人缓步行来,来者双手合十,语有深意地道:“阿弥陀佛,无穷般若心自在,施主悠然随性,又何必心生哀意?”
跟前的和尚穿了一身藏青色棉衣,肩头有些许雪粒,虽看去年轻却一派安详之态,呼吸心跳几乎难以察觉,可谓当世一流高手。叶长流懒得理会他,自顾的穿过回廊,和尚踏出一步,阻在他的跟前:“此乃佛门静地,施主不便叨扰。”
叶长流猛然想起,这儿囚着的人是…与其说是佛门静地,倒不如说是宫门禁地,难怪这小和尚内力深不可测,原来是雍帝…
一丝冷笑浮上了叶长流的嘴角,“原来佛门就是避难之所,有人设计冤枉前太子、害护国大元帅满门、又曾让赵家军失援,百姓尽亡,诸般罪孽深重,真相大白之际躲入这灵隐寺,如今还敢道静地不可扰?笑话!”
和尚清雅微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以其余生赎前世诸恶,未必比偿命来得轻松。”
“若如大师所言,律法何在?王法何存?”
“正如施主所言,罪若法不足责,死不足惜,当以何惩?”和尚浅浅一笑,“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
与和尚讲道理绝对是这世上最不理智的事,叶长流遥望蓝天星疏,弹了弹身上的雪花,振袖转身,再不逗留,径直回府。
夜寂人静,繁星朗月,叶府草庐,两人对弈。
棋盘上的双方撕杀了局半,木揽风斜睨望阵,自己似已到了魂断绝壁,心中难免腹诽,棋势被公子爷摆到这等地步,谁能赢他才怪呢。
“你输了,”叶长流下巴一扬,伸手,“五两。”
茶茶水灵的大眼眯成月牙形,咯咯笑道:“这回大木头和商叔叔一样,都输闲爹爹三十两了!”
木揽风满脸黑线的摸出最后一点私房钱,正琢磨着怎么推拒下一场赌棋,院外突响人声,裴亦商长驱直入,笑道:“你们还在玩啊。”
叶长流瞥了他一眼,“你来得正好,轮到你了。”
裴亦商嘴角微微抽搐,连忙摆手:“这是平南王府派送给公子的请帖。”
木揽风替公子粗略的扫了一眼,皱起了眉头:“平南王妃的寿宴?何以会想到邀请公子呢?”
叶长流不以为然的耸耸肩,裴亦商询问似的接口道:“不知这是平南王的意思还是王妃的意思?”
“有区别吗?”叶长流拾棋入罐,“想来不至于是什么鸿门宴吧。”
“当真要去赴宴?”木揽风不解地眨眨眼,“为什么?”
“至少人家不会准备冷饭冷菜,”叶长流斜了他们一眼,“还要本公子亲自动厨吧?”
两人牵拉扯起嘴角,尽管笑得比哭还难看,公子果真在记恨这事。
“好了,亦商你也留下,继续下棋,”叶长流随手放下请帖,木揽风倒吸一口凉气,裴亦商则是满脸哀怨的盯着公子,恨恨地道:“公子擅长围棋,便以此讹诈我们,不公平!”
木大护卫万分感激裴大管家说出他的心声,两人四手紧紧相握:“裴公子所言甚是,有本事,公子与我们比象棋!”
半个时辰后。
“炮二平五,将军!”叶长流黑棋一落,得意地笑了笑,“五两。”
裴亦商刹时五雷轰顶,欲哭无泪,“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草庐欢笑调闹声一片,仿佛这份暖融融的气氛能将严寒驱开。叶长流慵懒靠着椅背,自然地抿了一口茶,眼尾淡淡扫过玉棋底下的请贴,眼眸中闪着的幽光迷离而难以捉摸。
不知还能有多少个这样安静的夜,不知还能维持多久这般舒宁的心。然而,那些充满阴谋、诡秘甚至是残酷的世界终究避无可避,下一个月夜,不知会不会感慨,此去经年。
第六局:未雨绸缪
汴京城内孰人不知,若论美食,草平楼享誉天下,可这汴梁第一楼的名号,偏让那棋馆占了去。
棋亭酒肆。
雅人乐棋,俗人好附庸风雅,沾了棋,便也喜了棋。有酒伴棋,以棋会友,老掌柜还花了笔款子将酒肆陈设的清雅高洁,添置了几道江南小菜,这棋肆便成了贵人闲客最大的交流集散之地。
“哟,这不是西门少爷么?稀客,稀客呀!您是要观棋、对弈还是赌局?”老掌柜谄媚的咧开嘴,露出两颗鼹鼠似的门牙,西门轩毫不理会,瞥了一眼内堂,数十个棋枰竟空置近半,何曾有平日闹腾模样?
老掌柜约莫是看出了西门轩的疑问,嘿嘿两声,“商少爷前些日子不是输了那外来和尚两子么?现正在二楼清风斋对局,大家伙都跑上头凑热闹呢,西门少爷有否兴趣下注?屈少爷他们都赌商少爷胜,嘿,谁说不是呢,商少爷多年都未遇敌手,上次不过是一时疏忽,才让那老僧捡了便宜。”
西门轩眉梢一抬,径直攀上二楼,但见内里气氛凝肃,观棋者围聚成几圈,其中一名锦袍少年瞧见来人,笑嘻嘻的挥手,“小轩!这里,这里。”
西门轩凑近细看,商博良执白,形势大好,可却苦思冥想举棋不定,老僧人倒是一派悠然,平淡随意。
屈平休用扇子敲敲西门轩的脑门,“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西门轩盯着那柄金边扇,冷冷地道:“想我让告诉你爹赌棋的事么?”
“嘿嘿,”屈平休讪讪笑了两声,识相收扇,“等赢到银子请你吃醉鱼。”
“我认输。”商博良忽然轻声一叹,举袖为礼,“大师棋艺精湛,晚生佩服。”
围观哗然,皆不解其意,白子毫无败势,何以中途弃子?
屈平休差点没当场掐死商博良,“你没事输什么输啊…”
“还不是你在旁边喋喋不休…”商博良嘴上如此嘀咕,心中明晓,自己从开局到布子都邃密精严,无奈对手棋算机巧,瞬息万变,终究是技不如人。
老僧人但笑不语,双手合十,平平常常,寂然静去。
“这老和尚若真有本事,怎么不去破酒肆门前那护龙棋阵?”屈平休输了银子,横眉瞪眼,“我的一百两诶…”
“咳,平休,你爹是个清官,年俸不过三百两,你哪来的一百两啊…”
护龙棋阵,棋亭酒肆的招牌名阵,十几年前护龙山庄慕容执偶摆一局,堪称绝世,老掌柜便差了俩绣工将此局绣成屏风,用以揽客,这许多年来倒真有不少棋士闻名而至,始终无人能解。
挑开锦绸帘子,叶长流斜睨瞅了屏风一阵,无奈摇摇头,欲言又止。贴身护卫兼杂役小厮兼马夫的木揽风蹙着眉,晃晃手中马鞭:“公子看出了这其中玄机?”
“不错,”叶长流一本正经,“此乃我所见过最单调的屏风,唯黑白两色尔。”
木揽风轻咳一声,努力克制自己翻白眼的冲动,恰见楼中传来一阵骚动,眼里露出笑意,“赢了。”
叶长流笑笑,“赢了甚好,赢了咱府几顿饭钱,回头让水水取去。”
木揽风无语的看着公子爷,“吾涯高僧本就是公子请来的人,你早知他会赢,便也赌了棋?”
“哎呀大木头,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何必把本公子说的如此狡诈…”叶长流自语般地轻声笑笑,“走吧走吧,迟了对公子我声誉有损…”
“公子你还剩多少声誉可损…”木揽风继续叹气,自接到上任公文后,公子头两日缺席,次两日早退(所谓早退,就是在大理寺那晃了一圈就消失的那种),今日难得早起着官服,却在草平楼喝了一个时辰早茶——于是乎已经正午了,估计公子进寺露个脸又该回府了,唉,无怪朝廷百官私下都议论:无识商人公然捐资买官,实乃大雍之耻啊。
大理寺,流云阁。
“叶大人,今日来得可早。”主簿崔铭旭见叶长流漫不经心地踱步入厅,心思暗忖,这人散财捐国,该不会就是为了混个朝廷要职蹉跎虚度吧?素闻商人得过财便好名,不过如此。
叶长流慵倦的倚在那张属于少卿之位的陈年檀椅上,随手从书桌的玉架上拣起一只鸡毫笔,道:“容大人呢?”
“容大人连夜替大人您批示公文,今日早朝后又同刑部曲大人入郊查案,自不若叶大人来得清闲。”崔铭旭毫不客气地开口讽刺,隐有挑衅之意,叶长流恍若未觉,随随便便唉了一声,颇有喟叹之意,“哎呀呀,容大人这就大可不必了,该办得自是不会推脱,倒凭空让我落了个怠职之罪。”
崔铭旭自诩涵养极高了,可见眼前人这副嘴脸,仍有抡他一拳的冲动,他勉强按捺的吐出一口气,从容辞的内事厅搬出一沓厚厚的文书,极为客气:“既然叶大人不嫌公务,这是今日该批示的公文,大人慢慢来,相关法令在右方的书柜内,若有不明之处,铭旭自当细解。”
“不劳崔主簿啦。”叶长流悠然挥挥手,直到崔铭旭出了阁,信手拿起一份文书,随意翻看。
深冬厚雪,草木凋敝。
崔铭旭与几位同僚用过膳后,一边评头论足一边回返流云阁。虽然早已猜到叶闲不可能批完这些超量公文,可亲眼看到某人双脚架桌,半躺而睡时,嘴角仍是抽搐了一下。
“叶大人,叶大人?”崔铭旭轻唤了两声,叶长流双眸缓缓而睁,“何事?”
“咦,怎么大人还未开始处理公务吗?”崔铭旭故做疑态,“需要铭旭帮忙?”
叶长流拢拢衣袖,淡淡地道:“不用,已经完成了。”
“完成了?!”崔铭旭满面的不可置信,连忙伸手打开文书,朱红的丹迹遒劲有力,有条不紊的分析整理案情,审核明确有秩,一看便知批者深谙律法。
一卷、两卷、三卷,卷卷如此,压根揪不出纰漏,这叶闲不就是一介富商么?有如此才能何不恩科入试呢?
“若无他事的话…”
“叶大人,”崔铭旭截断他的话,心有不甘的拾起一份公文,“您遗漏了份。”
叶长流在卷宗上扫了一眼,“这份容大人已经批示过了吧。”
“明明什么都没写啊…”崔铭旭微微一呆,这的确是从容大人已经批过的卷文中找出的,本以为是无意的缺漏,“此案不审?”
叶长流“嗯”了一声,“大概不审比较好吧。”
“大概?有案不审,置大理寺于何处?”
叶长流直摇晃着脑袋,仿佛这其中玄机只有他才懂,如崔铭旭这等庸才是万万不能领会,崔铭旭透出一丝怒意,“只因对方是卫国公,奸/淫罗氏村妇便可逍遥法外?”
叶长流略略转眼,见崔铭旭定定的看着自己,眼神清澈坦荡,曾几何时亦是如此真诚少年,胸怀大志,如今却已看清看透,不知该喜该悲,终究叹道,“那依你所见,当如何为之?”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自当不赦不宥,还罗氏女一个公道!”崔铭旭字字铿锵有力。
叶长流看着他,道:“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