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陵握剑的手微微一滞,听到这句话,她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儿松动之意,符宴归伸出手掌拍了拍自己的心,“好,如果是我不论做多少事你都执意报这个仇,那你往这里刺…如果你连一丝情念也不顾…”
话未说完,但听“嗤”一声利刃穿破皮肉之响,暮陵剑精准无误地透过他食指与拇指之间穿胸而过,正是心脏正中的位置——在两寸的位置上停了下来。
鲜血一滴滴渗过外裳流淌而出,一下一下剧如擂鼓的心跳顺着剑锋传递到剑柄,符宴归难以置信低下头,他能感受到那剑尖离心只剩一毫之距,只听她道:“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对我的真心…从来没有。可惜,有件事你可能是忘了…我乔装过几日‘季子凝’不错,但是更多的时候,我是越长陵。”
她一字一句道:“越长陵为付流景挡过多少刀与剑,为付流景苦思冥想了一本拳谱,他们一起喝过多少酒,一起经历过多少生死之战…越家老二,待你不薄,你为什么从来没有问过他,或者…你为什么从来没有相信过他?难道三年的兄弟之情、生死之谊,比不过三日的春光浪漫,镜花水月?”
符宴归一凛,长陵嘴角微微一弯,这笑意中既有讥诮,更是浓浓的悲哀:“你说了这么多过去,没有一次提及那些死去的越家军,那些被雁军杀害的泰兴城百姓…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你对误杀‘季子凝’的悔恨…”
长陵道:“付流景,你的心,可还有情,你的血,可还有义?”
符宴归的目光空落落地从暮陵剑上回到她的身上,脑海中蓦然闪过许许多多与越二公子相处的画面,那些他一直以来刻意回避,不敢深思的每一幕。
屋外隐有雷鸣,长陵眉睫不动,不知怎么,她的呼吸微微有些颤意,语气却淡薄地像一道风:“你可还记得,在十字崖上,你曾立过的誓言?”
他的身形极轻的颤抖了一下,“记得。我说,‘皇天在上,我付流景与越长陵结为生死兄弟,今后福祸相依,患难相扶…’”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神天鉴查,报应昭彰。
那一日,是越二公子生平第一次,与天诺,与地诺,誓将此生以酬知己。
“你记得就好。”长陵一字一顿道:“付流景,天不报你,我来报。”
下一刻,锋利的剑破膛三寸而过,伴着“滴答”“滴答”两声血溅地面,屋外下起了倾盆大雨。
符宴归抓着剑刃的那只手逐渐松开,想伸出手去触摸她,却只差一毫,碰不着。那双俊儒无双的眼黯然了下去,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然而涌出口的除了淋漓鲜血再无其他。
这一个刹间,长陵看到他的嘴一开一合,在问:你爱过我吗?
下一瞬间,剑锋迅速抽离,他终于还是阖上那一双不甘,一屈一软,栽倒在血泊之中。
长陵没再看他,她左手握着鞘,右手持着剑,跨出木屋,走向徐徐而来的风雨中。
莫名地,她想起在茂竹林初遇之时,她假装成季子凝偶然救了他,秉持着一个魔教妖女杀人如麻的形象,他一醒来,就将他揪到海崖边,吓唬着要把他丢入海里。
然而他居然不慌不忙地解下腰间的牛皮壶,喝了一口酒道:“死前酒一壶,足以醉浮华…”
诗没念完,酒壶被她一脚踹入海中,他心有余悸望着崖下海,轻咳了一声,道:“…尽倾江海里,馈饮天下人。”
长陵刚走出几步,忽然看到冒着风雨赶来吕碧琼的身影,她看到倒在门前的符宴归惊叫了一声,忙冲上前跪在他身旁,看她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鼻息,整个人难以置信地一震。
吕碧琼喘了两下,抽出腰间的刀,疯了一般往长陵扑去,只一招,就被一剑挑开。
长陵用剑指着她的鼻子,用越二公子的声音,道了一句:“吕碧琼,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的刀还是毫无精进。”
吕碧琼双目圆睁,暴雨洗尽剑锋上的血,露出了暮陵剑本来的光芒,她开始发起抖来:“二…二公子?”
长陵冷漠的收剑入鞘,不再多看她与木屋一眼,孤冷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雨幕中。
*****
这一场无端风雨,好似无穷无尽,无止无休。
长陵出了竹林,在望不清路的黑夜中,漫无目的地行走。
她终于如愿以偿一剑报了仇,心中既无快意,也无悔意,唯有一丝孤意涌上心野。
从今以后,任凭岁月漫长,人来人往,再不会与此人有相见之期。
这时,宽敞的街道上隐隐传来士兵们急促的脚步声,有官兵高声喝道:“符相遭人刺杀!刺客尚未出城!快!分头搜!”
听到几拨士兵来势汹汹离她越来越近,长陵的手按在剑柄上,退身于窄巷之中。
今日此举过后,符府是回不去了,然而复仇之路却尚未渡尽。
金陵城不能呆了,她又该何去何从?
士兵们的脚步声近在咫尺,她缓缓抽鞘而出,就在她意欲杀出重围时,忽然有个脚落地之声自她身后响起。
长陵几乎是下意识的沉肘一挥,忽然听到那人飞快说了一声:“是我。”
她回过身,一身蓑衣挡不住他眸中的光亮。
叶麒伸出双臂,将她拥入怀中,轻轻道:“对不起,我来迟了。”
第一零五章 :归来
屋外骤雨不停, 狂风吹得窗“叭叭”直响, 雨水沿着屋檐哗啦啦流下来, 丝丝缕缕缠绵不绝。
叶麒坐在外卧上的炉边,等了片刻,看一道倩影自屋内徐徐踱出, 立时拾起一块宽厚的方巾罩在她头发上, 替她擦干发上雨珠,道:“快到炉子边上烤烤火, 淋了这么久雨, 要是湿气入体,就算不生病,以后上了年纪, 还是有妨碍的。”
长陵被他拉倒炭炉边排排坐下,看自己身上的织锦蓝衫甚是合身, 道:“你的寝屋什么时候多了那么多女人的服饰了?”
“自然是为你备的了,上一回你在我这儿泡过汤泉之后,我就觉得肯定还有下次。”叶麒一手仍在替她擦拭头发, 叹气道:“总不能老让你穿我的衣裳吧。”
“那有什么不行?你不是说过了,你连命都是我的, 还…”她分明只想说句俏皮话, 可是自安溪镇一别, 心潮几经起伏,尤其是今夜承受了太多难以承受之重,连乍然重逢, 都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她伸手搓了搓微酸的鼻头,“还有什么是我不能拿的。”
从方才带她回府,到此刻相对而坐,她都是脸颊苍白,强行支撑的模样,一句“想哭就哭吧”几欲脱口而出,但终究还是忍住了,他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确认温度正常,笑道:“当然能,不过谁让你比我矮呢?你总不想衣尾拽地的走吧?”
熟悉的调闹,熟悉的不正经,熟悉的安心。
长陵听了一笑,看他气色尚可,又伸手搭住他的手腕,只觉得这脉息比之白日在弘化宫时恢复了不少劲力,心头不由奇怪,忍不住问:“当日在安溪镇,到底发生什么事?”
叶麒被她冰冷的手刺的一激灵,反手将她的手拢到自己掌心里取暖,道:“在安溪镇时,我出了钱宅没多久,半途中遇到了符宴归…”
那夜,符宴归所带的一帮高手朝叶麒逐渐逼近,只是堵住了他逃生的去路,并没有真正痛下杀手,继而,符宴归以一招出其不意的寒冰掌袭入他背心,再以寒冰指封住他周身大穴,将他带回皇城。
叶麒对长陵道:“寒冰真气以冻人魂魄闻名,他又封住了我的穴道,太医署的陈列书又是他的人,如无意外,我恐怕得在床上躺上一段时日,不需要久,熬到我自己宿疾病发,也最多就是一两个月的事。”
这一点长陵也不是没有想到,她只是有些不明白符宴归此举的用意。
叶麒看她递来一个疑惑的眼神,道:“你是不是想问,既然他早想杀我,为何不直接下手,用这样的方式,就不怕留下什么隐患?”
长陵点了一下头。
“荆无畏才死,虽然对外宣称是意外,但荆氏一族自是不肯轻信的,倘若我也死了,贺氏和荆氏自然而然会把矛头全部指向他,在稳固荆家兵权之前,他是不会让自己处在那样的险地当中的…”叶麒道:“所以他得利用你回到金陵,所以哪怕是他悄悄将我埋了,你也不会配合他,相反,只要稍作一查,就会怀疑到他的头上,他不就又多了你这么个敌人了?”
长陵微微收紧了手指——符宴归一心弄权算计,他能做出这些事她一点儿也不意外,只是他如此步步为营,筹谋十余年,却心甘情愿的死在她的剑下…这又是为什么?
叶麒看炉火冒出星沫儿,忙拾起铁棍挪炭,没留心到她的神情,又道:“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我穴道虽被封锁,仍能暗中运转体内真气,想要对抗体内的寒冰之气,说来倒真是巧了,万花宝鉴第一重可御水,第二重则是御冰…那瀑流上残缺的几处字眼中,若是套上寒冰二字,便可迎刃而解…”
长陵原本还有些走神,听到后两句直接掀开披在发上的方巾,“迎刃而解是什么意思?你练成第二重功法了?”
叶麒偏过头,露出两分藏不住的小得意,“要不然,你说我怎么醒的?”
他虽然被困在弘化宫中昏迷不醒,实则仍是有意识的,寒冰真气阴魂不散地封住他每一寸体肤,越想对抗就越是逼仄,后来他索性放弃了,昏昏沉沉中仿佛回到了燕灵村瀑布之下,抬头看着那崖壁上的龙飞凤舞,仿佛看到那几个残缺不齐的文字的原貌,一个醍醐灌顶浇灌全身,被封住的真气不紧不慢地开始流动。
水可成冰,冰可为水,他能控住水,为何不能控制冰呢?
如果迦谷知道,他在燕灵村琢磨大半年都没成果的第二重功法,就这么被这小徒弟练成了——还是在睡梦中,不知会不会气到昏厥。
连日来身心上的高度紧绷,终于在这一刻得到稍许的缓解,长陵眉心上的褶皱一舒,“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叶麒耸了耸肩道:“我不是逃出来的,我是醒来之后光明正大走出来的。”
“沈曜的人没有拦你?”
“沈曜现下的处境可算是严峻了,最初,他指望着能收回荆无畏的兵权,却给符宴归反将了一军,那几名平日里忠心耿耿的军机大臣都倒戈成了符党之人,如今就连上朝时也是一门同气,有恃无恐。本来符宴归和荆无畏两人握军权一个握政权,他还能玩那种平衡掣肘的权术,现在反倒是得看符丞相的脸色了…我醒来后直接将弘化宫里那几个符宴归的人都给端了,沈曜闻风而来,自是喜不自禁,对他而言我能活,意味着符宴归还不能轻举妄动,毕竟贺家的兵也不是吃素的。”
叶麒一口气说了一大串,随手端起边上的一杯水,饮了几口,又道:“沈曜本还打算留我详议对策,不过我答应了你要来找你的,不想你等太久,就先出来了…”
大概是担心小侯爷再被人杀一次,沈曜派出了羽林卫亲送他出宫,叶麒也不耽搁,直往符府而去,谁知就在半途中遇到了长陵,他让羽林卫屏退追兵后,便捎着她回来了。
“喔对了,说了这么多,我都没来得及问你。”叶麒问:“你做什么了,把皇城的卫兵都给招惹出来了?”
这屋子太过温暖,温暖到一时将今夜的冰寒都隔绝在外,这么一提,她像是后知后觉想起来似的,过了半晌,低声道:“我杀了人。”
叶麒一愣,“杀了谁?”
“符宴归。”
她念完这三个字后,缓缓站起身来,又深吸一口气,看着摆在前方桌案上的暮陵剑,“我发现了…他藏在山上的剑,这本是我的剑。”
叶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注意到这柄剑,小的时候他虽然见过越二公子,但大多时满心想着怎么刺杀,对暮陵剑印象不深,这一提才立刻会意,不由起身拿起那柄剑,复又放下,沉声道:“当年…就是他换了你的剑?他…是付流景?”
长陵轻轻点了一下头。
她太平静了,浑然没有大仇得报的欣喜,甚至没有一点儿想要感慨释怀的意思。
可是叶麒知道,她那一身干脆利落的皮囊下,藏着的心,和寻常人无异。
她只是太过明是非,并以此为信念而活,以至于有任何她认知下不该发展的情绪都能被她生生捂回去,当作从来不曾有过一样。
叶麒忽然间觉得心头涌上一种说不出的心疼,他回过身,将她二话不说搂在怀中,声音发紧道:“杀了就杀了,就算你现在觉得难过,那也是情理之中。”
长陵呼吸一滞,不知是被戳中了心结,还是这一搂搂的太用劲了,她怔然道:“可是他是害死我们越家的罪魁祸首,我杀了他,本该开心才对。”
“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他毕竟是你曾经最信任最依赖的朋友,不论他后来做过什么,对你而言,总有一些回忆是不能被完全抹灭的…你为这冤冤相报而难过,为生死命运百感交集,本就是人之常情…”叶麒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哪怕不是人之常情,那也无妨,人活一世不易,只要不伤及无辜之人,有什么是不能随心所欲的?”
“随心所欲?”
“对,难过就难过好了,不要去想为什么难过,也完全不必为此自责——你只是做了一件你总会去做,甚至可以说是理所应当的事,”叶麒将她肩掰正,冲她挤眼一笑道:“反正等你明天一觉睡醒,看到如此英俊潇洒幽默风趣的人陪伴在侧,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长陵本来还有些黯然伤怀,被他后一句话惊住了,哑然片刻道:“我怎么觉得你每多练成一重万花宝鉴,脸皮就厚多了一层呢?”
“脸皮不厚哪能俘获越二爷的芳心呢?”
他说着,双手捧起长陵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上,道:“长陵,以后你有什么想法都要和我说,不要总是把话闷在心里,好么?”
长陵只觉得掌心触碰到那砰砰的心跳,好像顺着手臂传到了她的心上,两颗心跃着相似频率,她嘴角不自觉扬起,故意道:“好啊,我现在就想知道…我姑姑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前一刻还信誓旦旦“随心所欲”的小侯爷听到这句话立马怂了,他不自然的松开她的手,踱出几步道:“我…我还没来得及查清此事,如若你姑姑所言不虚,我就负荆请罪,求得原谅为止。如果实在还是不行…那我到时…到时再告诉你另一个秘密。”
长陵眉梢一挑,“喔?你还藏着秘密?是什么?从实招来。”
叶麒刚要说话,就在这时,门外有脚步声急匆匆而来,却是一个贺府的侍从道:“侯爷,宫中派了赵廷尉来传话,说是皇上有要事召您进宫。”
“本侯才刚回来,觉都没睡,哪有劲儿进宫。”叶麒有些不耐,“替我回了,说明天再入。”
“属下回绝过了,可那赵廷尉非不肯走,说是出了这等大事…若侯爷不进宫说个清楚明白,恐怕皇上那儿交代不过去…”
“什么大事?”
那侍从急切道:“赵廷尉说侯爷前脚出皇宫,符丞相就遭了刺,如今重伤不醒,危在旦夕…皇上为此震怒不已,唯恐明日早朝朝中有乱,还望侯爷能及时进宫。”
第一零六章 :谈判
雨停了, 天还未亮。
丞相府内, 一片七慌八乱, 惊魂不定,丫鬟们端着染遍鲜血的衣裳从屋内惶急而出,不时能听到里头传来陈太医的低吼:“血又溢出来了!快!再换药!”
寝屋内, 符宴归一脸死白瘫在床上, 从头到脚全无半丝活气,陈太医与太医院的人都忙不迭的围在床边, 不间歇地给他胸前的血窟窿上换药止血——两个时辰过去, 血时止时流,几位太医依旧紧巴巴盯着,哪敢有片刻松懈。
符宴旸眼见向来能扛天震地的兄长此刻奄奄一息的倒在那儿, 心下自是又惊又痛,惊得是大哥身手了得, 居然能有人行刺的成功,痛的是那一剑穿心而过,可谓一丝余地也不留。
陈太医见他跟在边上一直打转, 忍不住道:“二少爷稍安勿躁,丞相先天心脏右偏两寸有余, 这一剑刚好擦错而过, 加之老夫及时赶到, 为他服下了护心丸,只要止血得当,当能熬过今夜…”
“熬过今夜?”符宴旸听得此言, 心下更凉,“今夜过后呢?”
“能熬得过今夜,那这条命就算保住一半了,过后…过后的事过后再说。”
陈太医也不多解释,撸起袖子捻针止血去了,符宴旸知道自己留着碍事,自觉扶着墙踱到门边,脑子还有一些晕乎乎的,缓了半天没缓过神。
他分明记得,傍晚于皇宫时,大哥让他去找陈太医,邀请他来府上一叙,并记得带上救命止血的灵药。
符宴旸心道:如此看来,当时大哥就有所预感了,否则陈太医从来药箱不离身,又何必专门强调救命止血?可是…既然大哥早有防备,怎么还会中这一剑?
他看门外的吕碧琼靠在柱边,一张哭红的眼不时望着天,整个人神情呆滞,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从赶到竹林木屋时,她就是这一副天崩地陷的神色,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流泪。
符宴旸走上前去,轻声道:“碧嫂…”
吕碧琼一个激灵,像是一颗魂都被抽离了大半,怔怔转过头来,“老、老爷醒了吗?”
“没有。”符宴旸道:“如果嫂嫂现在稍稍平复了一点儿,我有几个问题想要…”
“我不知道,我…我什么也没看到…”吕碧琼想也不想背过身去:“我到的时候,老爷已经、已经遇刺…”
周围有几个小厮匆匆走过,符宴旸眸光一凛,站到她的跟前,压低声音道:“嫂嫂,宫里来的人都竖着耳朵呢,你越激动,就越惹人怀疑…天一亮,刑部就会派人来问话,难道到时你也要这么说?如果别人问你,为什么深更半夜会去竹林山,你要如何回答?”
吕碧琼闻言,强行定了定神,“你…你想问什么?”
“碧嫂的剑掉在木屋外,可见你见到刺客并且动武了,但你却还好端端的活着…”符宴旸的声音非常轻,“这就说明了,你和刺客有旧交情,哪怕自己的夫君被害,你也要守口如瓶的交情…”
符二少的目光分明平和,却几乎要将她钉在柱上,“我知道你不会说,我也问不到什么,我只是想知道…我大哥,和我师父…也有旧交情么?”
吕碧琼听得此言,整个人如堕冰窖地一抖。
符宴旸看她如此反应,心中的骇意比她只多不少——真的是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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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皇宫正殿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叶麒昨夜是由羽林卫亲自送回的府邸,时间节点一对便可力证清白——何况在大家心中,贺小侯爷成日溜着个残病之躯,也实在不太可能杀得了符相。
至于刺客是谁派出来的,朝臣们纵是各有腹诽,也不敢摆到明面上去说,毕竟当务之急不是捉拿真凶,而是短短几日东夏朝两大中流砥柱都先后陨落,这消息恐怕很快就能抵达左邻右舍的西夏和大雁了。
万一这两位邻居串通一气,岂非是东夏朝气数将近?
众人殿上争相谏言,有人说应集结兵力于南境,有人说北境才是破关要害,说起来倒是头头是道,单就东夏四分五裂的军权的局势来看,别说严防死守,到时那些本来就藏有异心摇摆不定的不要在关键时叛国投敌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叶麒心脉未愈加之一夜没睡,整个早朝都拢着袖子一声不吭,如今这位小侯爷可算是朝中最有分量的人物了,不少中立的官员看他板着脸不说话,便也不敢轻易妄言。
他被沈曜连夜拽着上朝,一方面是为了让朝臣们看清贺家的立场,另一方面也算是拉拢叶麒的一种方式——但凡有贺家替他撑过这最艰难的一段路,待荆氏兵权彻底归拢,他就再也不必做个看人脸色的皇帝了。
到那时…
沈曜默默瞟了一眼累的直打哈欠的贺瑜,心中暗想:就算有心也无命与朕相争。
早朝后,沈曜借商谈符相事宜把他留在御书房,顺道让太医院的人再来给他把脉,在太医们连连摇头后方才暗暗舒了一口气,假惺惺的表达了关切之意后,才放叶麒出宫。
谁知,人还没出宫门,一路上就“偶遇”了好几个来套近乎的同僚,俨然已把他当成本朝三足鼎立的最终胜利者,今后必将叱咤庙堂,不日即可改朝换代。
一脸短命相的小侯爷进一趟皇宫,恨不得将心眼掰成七八瓣,才能让自己在各种角色上无缝衔接——如今想来,东夏朝数年以来能与西夏分庭抗礼,确实与符宴归独揽朝政息息相关,如今姓符的才倒了一日,宫里就已经慌成这样,恐怕接下来,麻烦只会多不会少。
叶麒正要跨上马车,见前方刑部侍郎正步履匆匆的往宫内赶去,他心念电闪,迎面而上,那刑部侍郎见了是他,当即一抬袖道:“见过小侯爷。”
“王大人可是为了符相遇刺一案面禀皇上?不知符相伤势如何,刺客可有眉目了?”
刑部王侍郎叹了一口气道:“当时在场的碧夫人说自己没有看到刺客,刺客之事,刑部还在尽力彻查…符大人的伤势,唉,太医院的人就没踏出过符府,我看情势不容乐观啊…不过我就是不太明白,寻常练武之人,若是要徒手反抗挣扎,下意识的动作不是应该握住剑么?可是符相的右手剑痕却是伤在虎口,说明剑是顺着他的手刺过胸腔的,他这伤的…就有些古怪了…”他顿住,将手在心口处拍了拍,做了个示范道:“在遇刺前一刻还能拍着自己的胸,刺客的关系理应与符相很是相熟,然后在出其不意的情形下突然袭击…”
叶麒眸光不留痕迹地一闪,王侍郎也觉得自己说多了,忙将后头的话咽了回去,匆匆抱拳告辞,叶麒看他远去的身影,喃喃道:“心脏偏移…剑穿虎口…莫非…”
*****
自听说符宴归只是重伤并未身死后,长陵连觉也顾不上补,心绪不宁地在屋内来回走动。
她分明记得那一剑是正刺心口,当绝无半分生机才对,此刻却说他重伤未愈,莫非是沈曜另有阴谋,故意诓叶麒入宫?
她对朝局只知大致格局,具体如何明争暗斗始终不得要领,只凭直觉认定符宴归一死,沈曜就会将矛头挪到贺家,如今叶麒已被召进宫大半日,如何不叫她心急如焚?
“早知我该先给他渡送真气,若是沈曜要将他关起来,要想混进宫去,怕是不易了。”
她越这般胡乱猜测,越是一刻也等不下去,反正小侯爷已经和贺家上下打过招呼,她可以来去自如,好说歹说,先去确认一下符宴归的死活再说。
长陵不想引人注意,便不带剑,只想快去快回,谁知刚走到贺府大门前,便看到一人虎视眈眈立于门外,用一双赤红的眼死死盯住自己。
“师父,我有话想与你单独一叙,”符宴旸的嘴唇几乎不动,“不知您可否有空?”
长陵光看他的眼神,便猜出他为何而来,平心而论,这小徒弟待她一向真诚,若易地而处,她也决计无法善了。思及于此,她稍稍点了一下头道:“是你进来还是我出去?”
符宴旸当然不想进贺府,但也没把长陵往自家府上带,而是在街头的酒楼内包了间厢房,点了两三碟小菜,竟然摆出了一副谈判的架势。
本以为他会上来就喊打喊杀,这阵仗倒是让长陵有些拿捏不准了,但见符宴旸替长陵倒好了一杯茶,又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道:“师父心中必定奇怪,我哥出了那么大的事,我怎么还能如此平静的坐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