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陵睨了他们一眼:“你教么?”
“有何不可?”叶麒拍了拍符宴旸的肩,“符二,你跟着本院士混,说不准更有出息。”
符宴旸自不敢反对,能留下蹭点武功总归是赚的,长陵看他们都达成了共识,也就懒得多言,唯一一个始终云里雾里的周沁问:“那现在…是先修墙么?”
“不用不用,我觉得这样挺好,以后我来来去去也不用敲门,”符宴旸连连摆手,“你们继续,我帮你们把棒槌拿来哈。”
出了这么小插曲,用乌铁锤当武器自是行不通了。
周沁力气大、下手时轻重难以自衡,普通的刀剑弓、弩是不适用了,鞭法、箭法又不能在短期之内速成,至于枪、戟那一类…
“小周的力道如此逆天,我觉得带刃的兵器都不太适合她,但凡她‘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不是入武举,而是进刑部的问题了。”
周沁没听懂叶麒的这句调侃,奇问道:“为什么?”
符宴旸捧腹大笑,“你傻啊,你把人捅死还不得去刑部大牢么?”
“带刃的不行,”长陵忽然道:“棍子如何?”
兵器架上没有棍子,长陵从自己那院找出一扫帚来,摘了头,在手中转了圈花儿,对周沁道:“所谓棍法,常见的把持手法有阳把、阴把、对把、交叉把还有滑把。”
她一面说,一面演示,道:“天下棍杖之功,以少林大力棍、武当玄武棍、丐帮打狗棒法最是有名,三种棍杖之法各有其玄妙之处,后两者并不主张硬拼劲力,以巧力为主,只有少林大力棍,以铜缠木,若运用得当,则势大力沉,一般女子不易操持,但对你来说,当不费吹灰之力。”
长陵言罢,进步披身,一捣一劈,大开大阖,看的周沁与符宴旸转不过眼,又舍不得转开眼来。
其实少林棍法,长陵并不精通,倒是大哥的拿手好戏。
那时天地洪流奔腾,狼烟起,他兄妹二人执锐斩魂,任意纵横,雄关演兵卷飞沙。
虎帐谈兵,不灭敌寇…不归家。
最后一招落定,长陵自己都没有回过神来,直到周沁和符宴旸不禁拍手叫好,她才将棍子掷给周沁,“自己试一次。”
长陵坐在走廊栏杆之上,眼睛盯着周沁磕磕绊绊的耍棍,心却飘到了不知何处。
叶麒在她身旁坐下,说道:“会等到的。”
长陵偏头看向他,“什么?”
“总有一日,”叶麒望着一只流萤飞向深不见底的夜空中,道:“等到浮云不再遮望眼,寒霜得以褪去,回头再看今夜,便知属于二公子的故事还没过半,因为,好景还长。”
“你这算是安慰?”
“不,”叶麒偏过头来,看着她,轻轻笑了一声,“是承诺。”
他说这话的时候,依旧是那副把玩世不恭当成潇洒不羁的模样,可是这会儿,长陵突然有一种很莫名的感觉,仿佛他口中那些虚无缥缈的一日,真的能够等到。
哪怕天不怜孤寂,世道不许快意,寸许之地,有他在侧,那也无妨。
两个人就这么坐在那儿,看着两个不靠谱的徒弟来回比划,嘴角心照不宣的微微扬起。
自打周沁开始使棍,武艺方面便渐入佳境,每隔一天就能学会一种新招式,并能将其与萍踪步融会贯通。
老怀甚慰的越二爷心情一好,带她去金陵最好的铁匠铺打了一根刚柔并济的棍子——棍分两截,为三层,底心藏着一柄薄而利的钢刀,中间裹着的是最坚硬的铁桦木,最外镶着一层薄薄的铜纹——平日里可作普通的棍杖使用,若真到了危机时候,将棍子中心一旋,便可拔刀而出,以作防身之用。
周沁乐坏了,符宴旸倒是不乐意了——他的二号师父小侯爷不仅没有为他打造一副邪魅狷狂的武器,还不让他用自己的宝剑。
而是给了他一柄软剑。
“你的问题在于没力气、站不稳、跑两下就累…总之,所有力气活都不适合你来干,和小周刚刚好相反。”叶麒道:“但好在你有两分灵气,轻功也凑合,可以试试软剑。”
符宴旸歪着头,看剑身软趴趴的耷拉下来,“这…行不行啊?我怎么觉得这玩意儿别说拿来砍人了,杀鸡都做不到吧…”
叶麒“啧啧”两声,“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符宴旸点了点头,“我听过,我听到绕指柔的时候以为这是一首情诗呢,不是么?”
“…”叶麒叹了一口气,让盘膝坐在一旁的周沁去摇一摇院子里的梨树,周沁依言照办,刚摇两下,百年老树就枝丫乱颤,树叶扑簌簌的落下,风起飞扬。
一道寒芒射过,叶麒长袖猝动,软剑霎时直如弦,飞身而起间,剑势灵动而洒脱,如同挥舞着一道长鞭,时而飘渺,时而凝练。
周沁看的啧啧称奇,问道:“软剑也可以有这样的威力么?”
“软剑柔软,虽不宜劈砍,却可以轻而易举的割筋断颈,是件极为厉害的杀器。”
长陵的目光随着叶麒的身形来回走转,“不过小侯爷的剑比普通的软剑稍钝,可屈可钢,倒是有些与众不同。”
“真的么?如何与众不同?”
他轻快敏捷的旋身一转,只一招,剑如水一般流泻而出,周遭所有的树叶都被割成两瓣,无一幸免。
叶麒在落地“十分自然”的撩了撩额发,朝长陵递去了一个“我是不是比你想象中更帅”的眼神。
长陵回答周沁:“…与众不同的傻。”
*****
随着武举一天天的临近,清城院的院生们也都不舍昼夜,周沁和符宴旸白天跟着大伙一块儿学习文课骑射,到了晚上随便扒两口饭就躲到小院子里对招去——恨不得不眠不休把师父们所教的都给融全了。
虽说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但背后帮助托底的人实在太过彪悍,第二轮复试两人都顺利的进入了。
再过十日,就是武举。
这夜,长陵坐在贺府的屋顶上,隐隐能见着不远处夜色下的皇宫高墙,心道:还有十日,我们的帐,也该开始清算了。
叶麒在屋檐下晃悠了一圈,没找到人,唤道:“陵,你人在哪儿?”
长陵眉头不觉一蹙——陵什么陵,这嘴欠的小侯爷是来讨打的吧?
“我在上边乘凉,什么事?”
“七叔回来了,”叶麒掠身而上,道:“他把东西带回来了,你快下去看看。”
长陵一时吃不准“东西”二字的寓意,“你是说…”
“对,就是越氏遗物。”
第六十九章 :论世
“荆无畏到梅镇的时候, 我是亲眼看着他进了越氏旧宅之中, 鬼鬼祟祟的捧着这木盒走出来。我们本欲上手就抢, 却让明月霏的人捷足先登, 毒倒了一大片荆家的士兵, 天魂亲自去追荆无畏,我们决定黄雀在后,便顺势让明月霏他们抢走木盒。”七叔手臂上缠着绢布,“后来, 我们快明月霏一步埋伏在她们当夜入宿的客栈中,利用奇门遁甲障眼法将他们暂时克制住, 才将这木盒子抢了回来。”
桌案上摆着一方木盒, 约莫半臂宽, 上边的黑漆有些斑驳了, 盒缝隙之间还夹着灰, 是有些年头了,悬着一把古朴的花旗锁,不知内里所乘何物。
叶麒拢着袖子瞥了一眼,问七叔:“里边装的是什么?”
七叔摇了摇头,“既是越氏之遗物, 自然当由姑娘亲自来开。”
长陵随手从发髻上摘下一枚发簪,驾轻就熟开了锁,一开盒子,但见里头躺着一些书信、文卷之类的物件,并没有什么其他稀奇东西。
叶麒生怕这里头被明月霏捣过鬼, 抢先一步拣一封拆开,确认没有什么古怪之处,才敢让长陵触碰,他又看了几封,道:“好像都是大公子写给别人的书信,大部分都在说军情,有一些是写给武林中一些德高望重的前辈,唔,也是为了安置江北流民之事…”
长陵将所有信扫了一遍,眸色漆黑深沉,“不是我大哥写的,虽然字迹很像,但他有个习惯,但凡是写信给年长之人,字间间距都会比常人书信稍宽,字体更朴茂工整,他说许多前辈上了岁数,难免看不了近物,这才格外注意,所以…这些书信,都是伪造的。”
七叔没想到自己千辛万苦带回来的居然是个仿冒品,难免又惊又窘,“可荆无畏当日为了护住此物,差些要与明月霏拼个鱼死网破,若只是伪造之物,又何必…”
“演戏要演全套,”叶麒将信封丢了回去,“荆无畏同明月霏说过了梅镇,若明月霏毫无所得,岂能善罢甘休?他吃过五毒门一次亏,自然不愿意多树一个敌人。何况他若不拼死相护,明月霏怎么相信这东西是不是真的越氏遗物?”
七叔仍是不解:“就算如此,这木盒也当是很早以前就备好的,他伪造这些书信的目的又是什么?”
叶麒半靠在木椅的扶手上,“这些书信看去说的是当年北境战事,但是实际上却无形中体现了大公子当年与哪些人联络频繁,比如清玄门、天龙派还有昆仑山…其中不乏闪烁其词,暗有所指,若是有心之士看到这些,也许会去找这些掌门的麻烦…”
七叔瞬间明白了,“侯爷的意思是,借刀杀人?”
叶麒道:“你不觉得信上来往的江湖门派,都是荆无畏拉拢不到的那些人么?”
后头的话不必多问,荆无畏周旋于庙堂与江湖多年,想必也是树敌无数,为防有人上门找他麻烦,他留着这一手,明月霏不过是刚巧撞到他为精心的布置之下,他才将计就计,顺势而为。
长陵至始至终没有吭声。
她心中原本暗暗期待能搜罗到什么兄长的旧物——哪怕毫无用途,也可留作念想,想不到等了大半个月,等来的居然是一场见不得光的阴谋。
这一窝旮旯里的人,十一年前肮脏不堪,十一年后满肚子装的也尽是些污泥浊水。
她想到这儿,冲叶麒挥了挥手:“我有些倦了,先回去休息了…”
“等一等,我觉得这事还有点蹊跷。”
长陵脚步一顿,转过头去。
叶麒走到桌案旁,将木盒子挪到一边,从书柜上取了一卷羊皮地图铺陈而开,提笔沾墨,在地图上一边做标记,一边道:“如果只是为了误导明月霏,他派朱一和郭四去,效果应该也差不多,可他亲自前往,应当另有目的…我记得去梅镇的途中,荆无畏停留的路线是这样的,对么?”
他凭着前阵子收到的飞鸽传书,将几处地点一一标好,练成一条曲线,七叔凑来对了对,当即点头道:“不错。”
“但是回来的路,他却选了另一条。”叶麒换了一把笔,用朱丹色绘了另一条线,“你们看,他舍近求远,多走了条山路。”
长陵走上前,认真观摩着地图,一字一顿道:“燕灵山?”
七叔连连点头道:“是了,我们早一步回到金陵,正是因为他们绕了远路,并在这燕灵山一带滞留了两日,本来还以为他是要躲避明月霏,现在仔细想想,确实有些古怪。”
叶麒看向长陵,问:“你们越家可与燕灵山有过什么关系?”
长陵摇了摇头,“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山的名字…”
“如今朝局不稳,朝中几名大将都在紧盯着太尉之职,荆无畏在这档口还能刻意跑上这一趟,此事于他而言必定十分要紧,”叶麒顿了一下,“而就目前的局势看来,他最关心的两件事,一件是巩固他的军力…还有一件,则是…”
长陵道:“武林大会。”
两人默契的交换了一下眼神,叶麒道:“荆无畏能说出越家与伍润的渊源,手中必定掌握了什么关键之物…对了,你不是说过,当日你在屋顶上听到荆无畏同那几个人提到的新线索…”
长陵:“他说他得到了折扇之后,重翻旧物,发现了什么…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但是打断之后,他还会重新和那四人重新提及,”叶麒走出两步,“你还记得那天我们在城郊外不就遇到徐来风他们几个人么?”
“他们匆匆离开金陵,”经过这一番提点,长陵脑子明晰起来,“多半是受了荆无畏的差使…”
叶麒立即看向七叔,道:“七叔,有办法打探到徐来风、巫马夷、岑峰还有童远他们四个人是否在近日在燕灵山一带出现过?”
“这次回途,老奴特意派了几人暗中沿着荆无畏的路线回来,我这就传去飞书,让他们一路留心,三日之内,必有回应。”
半个时辰之后,说要“送几步”的小侯爷送着送着就把长陵送到了清城院外街。
前半段路都是叶麒在说话,东扯西扯一些有的没的,看长陵都没有什么反应,索性也就不多言了,好半晌,长陵突然开口道:“你觉得现在这个世道如何?”
叶麒没想到她有此一问,愣了一下,“什么?”
“中原一分为二,东夏、西夏,还有北雁…”长陵道:“这世道如何?”
叶麒没有立即回答,反问道:“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方才我看到那些伪造的信笺…虽然信不是我大哥所写,但那上面说的战事都是真的、百姓流离失所是真的、边境城池死伤千万也是真的…”
她说到此处,没有继续往下说,叶麒何其聪明,怎能听不出她弦外之音?
“现在这个世道,比那时确是好一些的,”他的声音不自觉的柔和了下来,“但也没有好多少,我们现在人在金陵,你还能看到繁华笙歌,稍远一些的,吴越之地、湘江、武陵几郡,依然有不少地方饿殍遍野,恶霸横行…这些所谓的清城院、武举、武林大会,看去昌盛无比,说到底,这些不过就是上位者的手段,江湖人被耍的团团直转而毫不自知,至于文人…有经纬之才的书生得不到启用,饱读诗书还要遭武人笑柄,百姓就更惨了,朝中赋税太过,许多男耕女织为了响应好武之风都跑去了舞枪弄棒,各地四处到处都是武馆,但那些武馆除了骗人财帛,何来的真材实料?”
叶麒顿住脚步,道:“我说的好一些,也只是因为现在没有那么多战祸…”
长陵其实不太懂这些,以前长盛老在她耳边唠叨什么“太平”之类的理想,她也多是左耳进右耳出,从来没有细想。
可不知为何,今夜看到那一叠伪造的书信时,兄长说过的那些话,一瞬间都想起来了。
“你说过,如今的东夏是三足鼎立,就像那三块豆腐。”长陵看向叶麒,“荆家手上的那一块,也不过是原来越家的一部分…但我记得,越家兵力最鼎盛之时,贺家是能够与之分庭抗礼的。换句话说,如果贺家愿意一试,未必不能翻盘,你说过姓沈的登基之时,手中只有饼,没有面。”
叶麒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触动:“嗯。”
“但你没有这么做,就算是为了大哥曾经的承诺,你眼见现今这样的哀声哉道,依旧愿意辅佐这样的朝政,这不像你。”长陵道:“除非,你知道一旦有所动作,会酿成比现在更可怕的后果,比如…天下重新回到乱世纷战之中。”
“你不该想这么多的,”叶麒叹了一声,“原本天下如何,百姓如何,都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难道…你不想报仇了吗?”
“我想,我日日夜夜都想,但是,我也想知道…后果。”
叶麒定定地望着她,他以为会在她眼中看到退缩和犹豫,出乎意料的是,她依旧坚定如初。
“后果…谁也无法预料。”叶麒道:“在中原一统之前,所有的安宁,都只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罢了。你担心的那些,不会因为你什么也不做而就此打住,而我…这么多年,一直都在等待一个时机,原本我以为我等不到了,可现在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
“因为有你。”
长陵一怔,以为他又要来一番腻腻歪歪的陈腔滥调,“我现在不是和你说这些…”
“我说有你,并非指的是那种空口白话,”叶麒正色道:“而是因为你的力量,比你想象的更大。”
长陵没听很懂,微微惑然的挑了挑眉梢。
“反正你现在也没打算荆轲刺秦,你怕什么?”叶麒看她懵懵的样子,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等到了武林大会之时,有些事自然会发生,到时你就会明白了。”
叶麒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通常自带喜感,随时都能上台唱一出天仙配,但有的时候,他的笑意会带着一层浅浅的深邃,将千头万绪都裹藏起来,只留下柔软,仿佛给人一种错觉,他天生就是这样一个温润的谦谦君子。
长陵被他揉了三下头,一下挥开他的手,“你最近什么毛病,总喜欢摸人的头。”
叶麒“哎呀”一声,“你还敢说我,那时候天天揉我脑袋的又是谁?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服气?不服气你再长个啊,长得比我高我让你揉。”看她瞪来,他连连倒蹿几步,笑容回到了欠扁那一款,“我送美人到这儿就差不多了,早睡早起,明早再见。”
言罢,不等长陵一掌拍来,他一个蹿身,直溜出了个不见踪影。
长陵原本还有什么话想问,被他这样一闹,居然一下子就忘了。她伸了个懒腰,身形一飘,翻过清城院的高墙,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墙的拐角面,叶麒悄然背靠而立,等听到动静远去,他终于憋不住呕出了一口鲜血来。
血都溅在地上,他掏出一块方帕拭干净嘴角边的血渍,恢复了风雅公子的做派,就是夜风清凉,他出门急没穿够,这会儿冻的寒颤连连,考虑一下,想着还是去乌子巷那边添件衣裳比较稳妥。
这个时辰,附近所有的街巷都沉寂下来,他买下的那座宅院也是空空荡荡——武举在即,所有院生都不能外宿了。
被周沁砸出的那个坑还在,风刮过的时候都带着呼声,叶麒快步回屋罩了件披风,刚走出院子时,听到了一声脚步声。
这一步声,轻浮而内敛,绝不是符宴旸。
叶麒倏然抬起眼,目光落在半毁的墙后,漆黑一片中,脚步声再度响起,有一人迈步而出。
“小公爷,好久不见了。”
听到声音,叶麒警惕的神情上多了一分诧异,“是你?”
来人是个女人,看上去已经不年轻了,不是小姑娘的面容,但素净的脸蛋保养得当,又看不出具体的年岁,一身短打深蓝色布裳挡不住她的姿容,嘴角勾起时,倒是有种说不出的风情。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叶麒,淡淡笑道:“你比前两年又长高了。”
叶麒搭在腰际鞭柄上的手略略一松:“罗姨倒是年年都没变,不知吃的是哪家的不老药?可否介绍给我?”
“罗姨”似乎早就见惯了他这番不着调,笑道:“好呀,你来西夏,我天天炖给你喝。”
“那就不必了,男人要是长得太嫩,会娶不到媳妇的。”叶麒客气的摆了摆手,“按理说您远道而来,我该尽地主之谊,不过今晚太迟了,接下来几日我也很忙,如果您能多呆十天半个月的,我再请你吃饭。”
罗姨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我过两日拜祭过姐姐,自会离开。”
叶麒听到“拜祭”二字,身形稍稍一僵,微笑着点了点头,“罗姨有心了。”
“你娘泉下若知你能活到现在…”罗姨道:“必定会后悔,当初没有让你随我们到长安,否则如今的天下…”
叶麒一扬眉:“人心隔着肚皮,咱自个儿都捉摸不透自个儿的想法,随意揣测别人,除了图个嘴快,又有什么劲呢?罗姨想说什么,还是别兜圈子了。”
“好,不兜圈子。”罗姨道:“陛下想见你。”
“不好意思,没空。”
“喔?忙什么?忙着与沈曜鱼死网破么?”
叶麒眸中闪过一道精光,“你们自己的事儿都应付不过来,还有闲心关心我的事?看来那老头儿真是撑不住了,怎么,魏行云打算篡位了?”
“你应当知道陛下的意思,”罗姨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眼睛微微一眯,“难道说,你是打算为贺家鞠躬尽瘁,让这天下改姓贺?”
“我都说了,不要随便揣测别人。罗姨,大家亲戚一场,我好言相劝,不要把心思浪费在我这儿,有时间,您可以回去养养身子,备个胎,再生一个,比什么都稳妥。”叶麒毫无兴致的打了个哈欠,拢了拢袖子,“好了,天这么冷,我也要回家烤个火取暖…”
“你不要忘了,你不姓贺,贺家永远都不会是你的家。”罗姨冷冷盯着他:“这一点,从你一出生就注定好了,你想躲,也躲不掉。”
第七十章 :文试
三日之后, 七叔的人带回了消息——徐来风四人确实在燕灵山附近的村镇出现过, 荆无畏也暗中和他们碰过面, 谈过什么不知道, 只知他们匆匆打了个照面之后, 荆无畏就返回金陵,而徐来风他们多停留了两日之后改道向西,不知去往何处。
“如此说来,燕灵山与伍润折扇之谜或真有关联?”
离武举只剩七日, 清城院戒严,所有院生都不可擅自离院。
长陵不想出入太频繁惹人注意, 与叶麒会面的地点从七婶饭堂换到了院墙边的大树上, 两人排排坐在粗壮的枝丫上, 叶麒手中握着一块烤的热乎乎的番薯, 认真剥着皮道:“应该是, 就算与折扇无关,与荆无畏有关的事,与越家多半也脱不了干系,又或者…”
“或者什么?”
叶麒笑了笑,“反正你肯定是要去看看的了, 到时不就知道了?”
长陵奇道:“你怎么知道我肯定会去?”
“你写在脸上了啊。”叶麒小声说,“一切还得等武举之后再说,燕灵山又不长脚,跑不掉的。”
长陵也不差这三五天的,只是武举在即, 她难免有些心神不宁,叶麒瞅了她片刻,道:“你是担心小周不能过关?还是担心你自己当不了武状元啊?”
“当状元做什么?不是说中了举就能参加武林大会了?”
“喔,那还是担心小周。”叶麒将番薯递给她,“我觉得她大问题没有,只要不要在一开始就抽到高手,要是实在运气不好,那也没辙…如果你师父真的会去凑武林大会这个热闹,你去了不也一样能见着他?”
“我师父万一认不出我,不现身呢?”
“那就随缘。迦叶大师那样的高人,难道你还担心没找到他会出事?”
长陵咬了一口番薯没吭声,心说:找不到师父,谁来替你续命?
此时此刻,小侯爷要是能听到她的心声,只怕能笑上天去。
可惜他什么也不知道,啃完了番薯钟声又响了,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碎屑,道:“荆无畏昨日就到金陵了,可能会来找你,有什么风吹草动托七婶告诉我,我这两日有点事可能抽不出身来,别太想我哦。”
他说到“哦”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往墙头上蹿去,长陵一掌没能把他从树上拍下去。
等人溜之大吉了,长陵才发现枝头挂着一个大大的囊兜,她解下拆开一看,但见里头躺着一双鞋——白绸底绣着银丝暗纹,极之简约,内附一张字条:花团锦簇的闺鞋不适合你,今后大侠的鞋由本侯来承包。
长陵换上之后,轻身跃下树,发现这鞋软硬适中,出乎意料的好穿,要是用来踢人,想必脚感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