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镣铐的锁眼,举起双手往头发上一摸,果然什么也没摸着,“方才你说下一个是我,这话什么意思?上一个人怎么了?”
“我…”那小姑娘想要解释,但又像想到了什么伤心事,眼泪扑簌簌落下来,长陵确认自己身上的南华针也被没收了,颇为无奈道:“你哭什么?”
“上一个人是小丘的姐姐…”那小姑娘旁边青色棉袄的女子红着眼道:“已经被带走一整日了,听说是五毒门主相中了她的容貌,若是能用,便会拿去用…”
“用?怎么用?”长陵一愣,“啊,你想说的是享用吧?”
几个姑娘听长陵这么形容,瞬间面无人色,小姑娘摇了摇头,“不、不是…”
话还没说完,“哐当”一声,生了锈的铁门被人从外头推开,两个五毒门女弟子将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拽进石屋中,那女人垂着脑袋,裸足拖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血迹。
小丘抑制不住的战栗起来:“姐、姐姐…”
长陵将目光投了过去,倏地一呆,极为罕见的,她流露出一丝骇色。
那个女人脸上…不,应该说,已经看不到脸了——只有整张血肉模糊的面孔,像是糊了的肉酱一般,鲜血仍不断往外冒着,一滴一滴的溅在地上,不成人形。
呼吸屏住的一刹那,长陵明白了那个“用”字说的是什么了。
是生生的将一个人的面皮给剥下来。
“门主说,她的皮囊用的不怎么舒服,没有必要为她延续性命了。”
其中一个五毒门踱到那口铁锅旁,掀开锅盖,像是一个厨娘看锅内的水烧开了没有,“反正活不成了,不如煮熟了还能用来喂蛇吧?”
所有人都被这句话给震呆了,不等她们咀嚼这话的意思,但听水花溅起的声音,那女子整个人从头到脚直接被投进了煮沸的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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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麒闻到了一股红烧肘子的香气。
这酱香里头掺着八角、香叶、茴香还有肉蔻味,纵是没放草果和丁香,也足以令人垂涎三尺了。
叶麒的第一反应是咽了咽口水,顿了一瞬,倏地的睁开了眼。
等等,他闻到什么了?
他从床上倏地惊坐而起,偏头望向距离他六尺方位圆桌面上,摆着一碟酱香猪肘、一盘炒茼蒿还有一大碗冒着白气的米饭。
从房间的陈设格局来看,这应该是回到了东夏境内,床角放着一个小巧的铜炉,腾腾热气烘的满被窝一片祥和。
久违的暖意钻入鼻腔,伴着诱人的饭菜香,一时让叶麒有些无所适从——他这不争气的鼻子,得有两三年都嗅不出个美丑来了吧?
莫非…这是老天爷赐给天底下所有回光返照之士独有的礼遇么?
叶麒喉头一动,几乎是下意识的翻下了床,还没奔到饭桌前,又被自己前一番干净利落动作给撼住了——这一身的气舒体畅、一股子的淳厚蕴气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分明记得自己拖着一副遍体鳞伤之躯坐等大限将至啊。
这时,房门被人推开,余平端着一大碗鱼粥小心翼翼的踱进来,一眼瞅见了桌前的叶麒,整个人先是一愣,再是一喜,“贺、贺公子…你醒了?”
“余平?”叶麒整个人僵在那儿,听对方称自己贺公子,只觉得自己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你怎么在这儿?”
“我…”余平刚要回答,看到叶麒光着脚站在冰凉凉的地面,哎呀一声,忙上前将手中的热粥放下,将叶麒推回了床榻上,“我这盼星星盼月亮的,总算把您给盼醒了,怎么就下地了?”
“盼星星盼月亮?”叶麒一脸懵然,试探问道:“余平…我、我这昏迷几年了?”
余平闻言险些没给空气噎着,“啥?”
“我问…我昏迷多久了?”
见余平讷讷伸出食指与中指,叶麒眨了眨眼,“两年?”
“…两天。”
这下轮到叶麒被噎住了。
他素来神思敏捷,脑子转得比车轱辘都要快,眼下愣是慢了好几拍——连活神仙纪北阑都劝他早做打算,那病体残躯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就复原个七七八八?
“我们听公子的吩咐派人杀进去,师父说您被人带走了,我便带着迟光他们一路下山去找,总算没迟一步…”
余平在一旁絮絮叨叨,叶麒糨糊般的脑子滚过前一日里发生的种种,忽然间,一种模模糊糊的可能性一闪而过,还没来得及变得清晰,心开始重重跳了起来,他猛地打断问道:“那位姑娘人呢?”
“哪、哪位?”
“就是那个一开始被我们错认成明月霏的姑娘,”叶麒道:“你们找到我的时候,没看到人?”
“人…”余平为难的皱了皱眉头,“人好像被五毒门的人带走了。”
骤然吊起的心又猝不及防的沉了下去。
余平看他的表情,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将那夜遇到五毒门女弟子的始末说了一遍,叶麒听到最后,脸色已经难看到不行,只听余平道:“…后来符大人就命我们先将您送出雁境,以免大雁的军马追来就更不好收拾了。”
“所以,也是符宴归告诉你们我的身份的?”
余平听叶麒直呼符大人其名,不由怔了一下,点点头,“眼下攻沙州城的兵马也都开始回退了,明月舟经此一挫,必定不会善罢甘休,符大人嘱咐我们一定要将您平安带回建州与贺家军汇合,朝廷的援军也会很快赶赴来的。”
“这番话,想必也是他叫你说的吧。”
余平嗯了一声,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若不是符大人提醒,我都不知道你…您竟是贺公子本人…我之前还跟你动过手,实在是…”
叶麒不想听余平废话,套上鞋袜披上外套就要往外走,余平忙不迭跟上,吃惊道:“您这是要去哪?”
“去趟五毒门。”
“什、什么?!这万万使不得啊!那五毒门…”
“五毒门是什么地方我比你清楚,”叶麒见余平拦在跟前,无奈叹一口气:“人我是非救不可的,再挡路,我连你也揍。”
“不是,”余平忙解释道:“我想说,五毒门那边,符大人已经亲自率兵前往了,公子不必太过心急。”
叶麒诧异顿足,“他们去五毒门做什么?”
*****
山峡深处,前临羌水,背依崇岭,山脊之外湟水流域,朝北是雁,往南是夏。
这参狼村本该一块空灵的风水宝地。
打从五毒门据地为王,周遭村落的羌民也都跑的差不多了,还有些出去讨不着生计的只好战战兢兢的留下来效命,短短几年下来,整个参狼谷成了五毒门的一家之所。
照理说五毒门处于夏雁之缝,不论是东夏还是北雁,哪一方皆可领军将这块地一并吞了,但这十年来饶是两边斗个如火如荼,五毒门仍独善其身的过着世外桃源的日子。
就仿佛,有什么东西令人忌惮似的。
两个月前,五毒门门主南婴练功暴毙,其女南絮继任门主之位,据说论毒辣手腕,比之同是从五毒门出去的明月霏,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一点,长陵倒是感同身受。
她初来乍到,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愣是看着一个大姑娘被投入大锅中活活煮死,纵是再见多识广,也难免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个叫小丘的姑娘哭了一夜厥过去了,余外四个也吓的花容失色,长陵问了好半天,就探出了这巢穴的大致所在,南絮的事还是她贴着墙根听看门的闲侃硬琢磨出来的。
锅里的水早就烧干了,整个囚室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长陵尽力的让自己再镇定一些,强迫自己想出一个可行的逃脱办法——然而想了一整夜,结论只有四个字。
没有办法。
她不知中了什么毒,浑身上下使不出一点劲来,试着运了几次功都探不到半点内息,南华针也不在身上。
这一回不比在墓王堡,也不比在大昭寺,没有武功,没有可利用的人,没有足够筹谋的时间,最为糟糕的一点是…她不再是旁观的那个了。
“嘎吱”的推门声再度响起,几个姑娘战栗的抱作一团,外头的日光渗了进来,长陵微微睁开眼,看着两个五毒门女弟子走到自己跟前:“到你了,跟我们走吧。”
长陵是想自己走来着,奈何这毒太过霸道,压根连站都站不起来。两个女弟子习以为常的架她起来,拖拖拽拽行了一小段山路,到了一栋土堡前停了下来,示意守门的进去通报。
长陵举目望去,这种土堡四角规整,连瓦砾都是封闭式的,从正门进就得从正门出,偷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念及于此,长陵又暗暗叹了一口气,她不是怕死之人,生平头一次落到这种任人宰割的境地,实是很难习惯。这时,里头的人匆匆奔了出来,对那两个女弟子道:“都备好了,门主让你们把她送进去。”
长陵本以为南絮要折磨人,怎么着也得选个鬼刹阴森之地,最起码也是个炼丹房之类的地方,当她被拖进一个似模似样的厅堂时,还略微诧异了一下。
这厅内有八仙桌也有太师椅,乍一看像进了个官老爷的宅邸,她心中正打着鼓,不料下一刻,隔断之后风格突变,长陵瞅着一屋子桃色纱幔翩飞,眉头禁不住一抽。
好吧,就冲这装潢,别说这位新门主只有十六岁,便说她只有八岁,也并非不能信的。
突然,自重重纱幔之后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娇笑之声。
长陵明显感觉到身旁两个女弟子身形一僵,她抬眸,但见一抹藕粉色的倩影飘然而来,端的是三分纤若七分袅娜——如能忽略那张脸的话。
来人的面上罩着一层青罗烟纱,额前覆着一层厚厚的刘海,虽看不出她的容貌,但露出的眼周皮如刀挫,没有一寸肌肤是完好的。
长陵瞬间明白,为什么这位新门主要剜去那些姑娘的皮囊。
因为南絮,没有皮囊。
第三十三章 :宴归
长陵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没有面皮之人。
“哎哟。”南絮走出来的时候眉眼弯弯, 应当是笑着的,“如此标志的美人, 是打哪儿寻来的?”
她的声音娇憨,气场不弱,跟在南絮身后的箐答忙答道:“是小师妹找到的。”
南絮挪眼望了一旁的小师妹一眼,“聘宁啊, 这次你可是立了头功啊。”
聘宁眉色一喜,“聘宁不敢居功,当时这姑娘与一个公子哥晕在山上, 那公子哥也是个俊逸出尘的,只可惜后来他们的同伙赶到,没将他也一起带来…”
长陵一听就明白了:看来叶麒这小子没跟着一起抓来, 不过他来了顶多也就是被这些五毒门女子吃个豆腐睡个觉什么的, 抽筋扒皮这样的倒霉事应当摊不到他身上。
“没带来也好…”南絮不以为意的走近几步,几乎是贪婪的抚上长陵的脸颊, “要是让那公子哥看到如此灵动的容颜被人剥开,岂不是要害人伤心欲绝?”
南絮的手戴着蚕丝手套,触感冰冷, 长陵有些不适,冷冷瞟向南絮, 这一眼露出几分戾气,南絮手头一滞,箐答见状道:“门主放心,属下已给她服了麻魂散。”
麻魂散…这药名听上去, 比软骨散还要丧心病狂的样子。
南絮这才重新伸手,长陵瞥见南絮指间的鎏金戒,正是明月舟给自己的那枚。她下意识望向南絮的腰际,果不其然,那块环玉也一并给搜刮了去。
南絮就着长陵目光变转的方向,低头瞄了一眼佩在腰带上的玉,“看来你不怎么害怕呀,竟然还有心思关心这些身外之物。”
长陵对上了她的眸,“五毒门果然很穷,堂堂门主居然连金银首饰都要拣别人的来用。”
南絮闻言重新审视了长陵一番,“我早该想到,身着青铜甲,手戴鎏金戒的人不会是什么简单的货色,原来这位小姐姐不仅人长得美,胆色倒也不遑多让啊…也好,我方才就要问你了,这鎏金戒本是霏姐姐的东西,怎么会落到你的手中?”
她口中的“霏姐姐”指的自是明月霏。只是这明月霏已离开五毒门两年有余,也不知与南絮的关系是好是坏,搬她出来顶不顶用。
长陵判断不出,实话实说道:“戒指不是明月霏的,是明月舟给我的。”
南絮的眼角敛去了笑意,一时露出几分难以置信:“你说…这是舟哥哥给你的?”
又是姐姐,又是哥哥的,长陵估摸着他们关系不错,索性顺水推舟道:“你要是不信,不妨差人去问他。”
没准明月舟讲义气,知道她被逮到五毒门,还能派个人来捞她。
南絮死死的盯着长陵,仿佛想要从她的神情中判断这话中真假。然而半晌之后,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聘宁道:“你刚才说,发现这位小姐姐的时候,身旁躺着一个公子?”
聘宁点点头,“那公子哥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看装束不像大雁人,啊,是了,后来赶来救他的人是中原人。”
“对,”箐答补充道:“我听说东夏率军攻打沙州,想必那些人也是东夏的人。”
“二十出头…”南絮若有所思的踱出几步,眉梢一舒,看向长陵,“原来你是背叛了舟哥哥跟别人私奔了呀…那太好了,到时要是舟哥哥问起,兴许还会感激我呢。”
“…”
都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南絮微笑道:“你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长陵想了想,缓缓抬头道:“今日落入五毒门算我倒霉,不过你选了我,也算你运气不好,有什么话,到时阴曹地府里再说吧。”
行走江湖的人往往会在死到临头之际故意撂下狠话,要么是为了令人忌惮,再不济也能唬一唬凶徒,别让自己死的太过窝囊。
南絮虽然年纪轻,但手上沾染鲜血无数,类似这种无意义的恐吓也是司空见惯了。
不知为何,长陵这句平淡无奇的话,却令她心头没由来的一颤。
但也只是稍纵即逝。
南絮往后退了两步,望着长陵的眼珠子隐隐露出凶光:“姐姐,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呢…可惜时间不够,要不然,我还真想多和你说会儿话呢…既然不想说,那就不说,嬷嬷,出来罢。”
长陵尚没有听懂“时间不够”是怎么个意思,便见到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端着一个托盘迈步而出,盘子上放着几把形状各异的刀剪钳针、两副杯盏以及一个不大不小的铜盆,铜盆里盛着不明的乳白色汤水。
箐答与聘宁一将杯盏里的粉末倒入,便听到盆内传出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
长陵眉头一皱,这种见不得人的玩意猜都能猜着用来干嘛,但她中了毒,双臂和头都被死死固定住,眼下哪还挣扎的了半分。
南絮见长陵终于微微变色,似乎有些兴奋难耐,她伸手摘下面巾,现出了一张体无完肤的可怖面容。长陵不寒而栗了起来,尤其想到被那口大锅活活煮死的女人——就算她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但被活蜕了人皮做成毡子这死法也太惨绝人寰了一些吧?
箐答将铜盆内捣过两轮的方帕拎出来,递给了南絮,南絮捏着湿漉漉的帕子,慢慢靠近长陵,“别怕,我动作很快,不会弄疼你的…”
一笑间,南絮的双手往前一伸,精准无误的将那块方帕贴上了长陵的脸。
这方帕带着一股浓浓的草药味。
长陵觉得自己的脸皮像是给什么揪住似的,心里顿时泛起一阵恶心,但只是刹那一刻——方帕倏然揭起,出乎意料的,没有脸皮被撕开的痛感。
她迟疑睁开眼,见那方帕不知怎地已凝结成一张人脸的形状,南絮盈盈踱到铜镜前,将人形戴上了自己的脸。
长陵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南絮在做什么。
下一瞬间,就听到咯咯切切的笑声绕梁飘荡了起来。
南絮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缓缓转过了身。
长陵看到了一张与自己无异的面孔正欣喜若狂的朝自己望来。
那笑容带着几分妖娆,安在长陵的容貌上莫名透着一种诡异,箐答聘宁几人又惊又叹:“门主,这副皮囊简直是为您量身定做的呀。”
“真的,门主,你看去好美好美啊。”
长陵:“…”
搞半天,就只是易了个容?
“当然不止是易容了。”南絮对着铜镜轻轻抚着自己的脸,“若不一试,岂能知晓你的皮能不能安在我的身上…我试了那么多人,你可是第一个能让我满意的人呢。”
“之前?”长陵冷冷道:“你为何要撕下那些姑娘的脸皮?”
“我费了那么多周折才把她们抓来,她们却害我空欢喜一场,”南絮轻轻嗟叹道:“我不开心,就撕了,有什么问题么?”
她语气天真无邪,甚至还有一丝委屈,仿佛在说“我不喜欢这幅画撕了有什么问题么”。
长陵一时无言以对。
对着一个失心疯还真没什么好说的。
“姐姐,都说红颜薄命,足见你本也是活不长的,如今我代你将这副姣容传下去,你该感到高兴才是啊…”
说话间,一直闷声不吭的老妇拉开幔帐,露出里头一张用来拴着铁链的楠木榻子。
南絮拾起托盘上的尖刀,笑嘻嘻道:“那么,开始吧?”
这时,一个女弟子匆匆奔入屋内,惊惶道:“门主,有个人硬闯入门中,说是要见门主。”
南絮一惊:“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
“那人自称是东夏人…”
“东夏人?”南絮狐疑的扫了长陵一眼,又怒道:“你们一群窝囊废,连一个人都拦不住么?”
“那人武功极好,姐妹们一时没人拦得住,而且…”那女弟子结结巴巴:“而且他说与门主是旧识,叫我们进来通报,说只要门主听到他的名字,自然会出去见人。”
南絮眉头一蹙,“他叫什么?”
“他说…他叫符宴归。”
*****
厅堂内站着一个男子。
一袭淡青色长袍,头发以玉簪半束而起,颇是一副清雅的装扮。
南絮跨出内厅,一看到那身修长的背影,整个人微不可察的一颤,“宴归哥哥?”
他转过身来,见南絮面上蒙着一层薄纱,不确定开口道:“南絮?”
“是我。”南絮望着跟前这个比记忆中还要优雅的男子,极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淡一些,“…你来作甚么?”
符宴归笑意温和:“五年未见了,不请我喝杯茶么?”
屋内,长陵被塞了一嘴布坨,拴在一根柱上,凝神听着外头的动静。
南絮的厢闺美则美矣,美中不足的是隔断漏风,几十尺距离的说话声也能听着,这会儿别说是长陵,连看守的聘宁也八卦的竖起了耳朵。
长陵正在猜测这位单枪匹马杀入五毒门的人是何方神圣,只听那人道:“你长大了不少,那时候你才这么高…”
“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你、你坐吧…没看到有客人么,还不看茶?”
这后一句,自是对着下人说的。
南絮看符宴归轻轻抚了抚茶盖,没头没尾问:“你就不怕我在茶里下毒?”
符宴归放下茶盏,“你不会的。”
南絮听他这么说,虽然还端着一副正襟危坐的姿态,神色却柔和了不少,“听下人说你是硬闯进来的,我还当你是来找我的麻烦的…”
符宴归闻言一怔,歉然道:“若不是看门的不肯传话,我也不必如此…我此次来找你,本是荆老将军所托。”
南絮端着茶杯的手一顿,“你说谁?”
“是令尊。”符宴归:“他听闻你母亲过世的消息,甚是难过,对你也尤为挂怀,所以…”
“哐当”一声杯盏落地,长陵听到南絮怒极而发作的声音:“用不着他假惺惺!五年前,我娘带着我千辛万苦去金陵找他,可他呢?他让我们在府外苦等了足足一夜,连门都不曾开一下…这样的爹,我不要也罢!”
“南絮姑娘,当时的情形你并非不知,陛下严查鹿裕侯府毒杀之案,令堂亦牵涉其中,朝中有许多双眼睛盯着荆老将军,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是他对你们毫不关怀,又怎会请求我亲自送你们回来…”
话止于此,长陵听懂了大半——五毒门卧虎藏龙,副门主勾搭上了雁王生了个明月霏,想不到正门主也在东夏种下了情丝,这荆将军多半位极人臣,难怪雁夏两国纷争数年,五毒门能置身事外。
南絮听符宴归提及相送之事,眼中的戾气又黯了下来,她望向符宴归:“宴归哥哥,五年前你送我们回来,途中诸多关怀照顾,南絮感念于心,但我爹抛弃我们母女在先,我娘为此郁结成疾多年,临死前都未能见他一面…你叫我如何能原谅他…”
她说到此处,泪珠含在眶中倔强的不肯落下,符宴归起身走到她跟前,伸出绢帕弯下腰替她拭泪,南絮惊而抬头,无意将面纱一蹭而落。
符宴归呆了一呆。
眼前人俏若三春之桃,真是美的不可言说。
但就是…那眉眼略略逊了点光彩。
南絮匆忙将面纱罩上,看符宴归盯着自己,还当是被识出了什么破绽:“你、你瞧着我做什么?”
“抱歉,”符宴归微微一笑道:“你就总蒙着面纱,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样子…”
“那你…觉得我好看么?”
“好看。”
南絮登时笑靥如花。她忽然觉得…那个她整整惦念五年的愿望未必是不能实现的。
符宴归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谦和道:“荆将军托我来带你回去,我与将军有约在先,是以守诺而来,南絮姑娘不愿离开,在下不该强求…”他说到此处,将一块铜牌递到她跟前,“但若他日你改变心意,可差人带着这令牌来金陵找我…”
南絮怔怔接过,只见那令牌面上刻着一个“符”字,符宴归抬袖为礼,“叨扰姑娘,在下先行…”
“宴归哥哥。”南絮急切抬起头,脱口问道:“你成婚了么?”
符宴归一怔,“什么?”
“你成婚了?”
“呃…尚未。”
刹那间,南絮眸色一亮,她忐忑不安的越过身,“我…我从前听我娘说过,她说…说荆家与符家有过婚约,不知,可还作数?”
南絮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觉得自己的心小鹿乱撞似的,双手都不知该如何安放,看符宴归没有吱声,又认为是自作多情,难堪的恨不得钻入地缝里。
就在她打算说自己是说笑时,他道:“你不回去,怎么作数?”
南絮难以置信的转过头,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你、你说什么?”
一个小姑娘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出了那样的话,符宴归又不是傻子,岂会听不出话中深意?他拢了拢袖子,望着南絮道:“我尚有要务,不可久留于此,你准备一下,明日我会来接你,待到金陵你若是不愿回荆府,可以先住在我家,想必荆将军也不会计较的。”
南絮的声音都颤了起来,“宴归哥哥…你说的可是真的?”
真是郎有情妾有意什么怨念都能放下。
长陵听了一整场的你侬我侬,基本上完全放弃了求助外面那个姓符的人的想法——只怕南絮说要埋人,他都能帮着挖坑。
她只是有些奇怪,五毒门的恶行天下皆知,这个符宴归还真敢娶五毒门主不成?
还没来得及细想,又听到外头传来符宴归的声音:“对了,我在来途中听说你门中有人劫走了一个姑娘,不知可有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