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烁随随便便地拉了拉嘴角,敷衍地说:“当然有,他花的是如花似玉的女人的钱,而我花的——”
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余田田两眼,他一本正经地说:“我旁边坐的这个分明是个五大三粗的爷们儿。”
余田田深吸一口气,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反正听见了也要还嘴,还嘴也还不过他,简直是白费力气。
陈烁把车再次停在楼下,而她快步走进单元门,快要踏进电梯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一晚上都很异常、显得不那么凶恶的陈医生此刻正坐在汽车里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前一刻的他还在和她贫嘴,可这一刻就完全没有了半分笑意,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微微仰头看着车窗外的夜空。
他的姿态像是一个很孤独的人,努力地想要找点星光为伴,于是她下意识地也朝夜空望去时,却发现那里一颗星星也没有。
这是第一次,余田田发现陈烁是一个可以用寂寞来形容的人。
她想,还好他有陈熹。
他描述的陈熹是个那么美好的存在,像是童话里走出来的小姑娘一样,他们感情一定很好,他才会连提起她都笑得那么温柔。
片刻之后余田田才意识到,自己怎么会同情起他来?
呸呸呸,那么好的一个妹妹摊上这么个可恶的哥哥,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回家后,余田田见陆慧敏还没睡,就凑过去问了句:“你见过陈医生的妹妹吗?”
陆慧敏说:“谁?陈医生?陈医生有个妹妹?”
看她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余田田只能翻翻白眼,“还是一个科的同事呢,每天一起工作,结果连对方有个妹妹都不知道。”
陆慧敏不服气地说:“就算他有个妹妹,从来都没来过医院,那我怎么可能知道呢?”
余田田一边换衣服,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按照陈烁的似乎,兄妹俩感情应该很好,陈熹不是很黏他吗?居然没去医院找过他?
不过这事也跟她没关系,她打了个哈欠,回屋睡觉了。
闭眼前,她有些模模糊糊地回忆着陈烁说的那个故事,心想,如果她也有个哥哥就好了。
陈熹真幸运。
第14章
第十四章
接下来的日子,医学研讨会结束了,按理说余田田和陈烁没什么交集,不需要时时刻刻如临大敌一般谨慎做事了,但她仍然保持着每一次打针、每一次护理病人时都仔仔细细、一丝不苟的态度。
因为她最怕的事就是自己因为粗心大意而操作失误,一转身就会看见病房门口站着那个白大褂,面上挂着不怀好意的嘲笑,笑她是个来自蓝翔的不合格护士。
她专业书不离手,每周依然去图书馆借阅,就连大学的期末考都没有这么刻苦过。
小白问她:“你哪来的觉悟啊?简直是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了!”
余田田认真地说:“第一是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第二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小白:“……”
一脸“我文化低你也不要这样对我啊”的幽怨表情。
陈烁在某天的午休时间碰见了陆慧敏,随口问了句余田田最近怎么样,陆慧敏老老实实地说:“跟中了邪似的,每天刻苦学习理论知识,有时候还主动加班,待在治疗室里一个人对着模型练习。”
陈烁似乎受到了震动。
片刻之后,他问:“她怎么忽然就奋发图强了?”
陆慧敏委婉地说:“她也没说,反正自从某天开完医学研讨会她回来掉了眼泪之后,就这样了……”
易小雨端着盒饭从后面冒了个头,“被陈医生你那么一刺激一针对,她当然要好好努力了,免得什么时候又被你抓到什么大会上丢一次人!”
陈烁无比温柔地看了易小雨一眼,“没事,下次我把这个宝贵的机会留给你,让你也奋发图强一次。”
易小雨受到了惊吓。
于是这天下班的时候,余田田刚走出电梯,就看见一楼转角处站着个灰大衣,后脑勺莫名眼熟。
她赶紧朝反方向走了没几步,没想到灰大衣侧过头来恰好看见她,出声叫住了她:“余田田,你过来一下!”
这声音……
这语气……
余田田没好气地回过头去,“陈医生找我有事?”
陈烁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没事找你干嘛?”
这台词还真耳熟。
余田田一点也不客气地接了下去:“是陈医生找我有事还是我找陈医生有事?既然是陈医生找我有事,我干嘛要屁颠屁颠地跑到你面前去?”
这一次陈烁没有生气,只是双手插在衣兜里,快步朝她走来,停在她面前时,他低下头来说了一句话:“我没有针对过你。”
余田田莫名其妙。
“在超市门口做完急救之后数落你,在会上让你上台演示然后批评你,以及让邵兵离开会场不要招惹你,这些都不是针对。”
余田田信他才怪,只是莫名其妙他怎么忽然跑来她面前说了这么几句话。。
她伸出一只指头把挡住自己的这位大哥朝一旁戳了戳,“那我谢谢陈医生的不针对之恩,接下来麻烦你让让,我也提前谢过你的不挡路之恩。”
陈烁觉得好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余田田,这么一身牙尖嘴利的功夫是跟谁学的?”
余田田一本正经地说:“你忘了我是蓝翔毕业的吗?十八般本领样样精通,免费试学一个月不收费,报名还送笔记本电脑。”
陈烁笑出了声。
看着余田田没好气地瞥他一眼,扭头往前走,陈烁在后面提高了嗓音说:“余田田,行医治病不是考试做题,一次失败不能重头再来,也没有机会改正错误,因为人命关天,不容闪失。”
余田田闻言一怔,这才转过身去看着他。
那个男人没有像之前一样穿着白大褂,而是一身灰色大衣,脖子上还系着黑色的围巾。
但他却时时刻刻都保持着穿白大褂的样子,像一名真正值得人尊敬的医者那样看着她,不苟言笑地说:“趁着你还没有真正地失败过,狠狠地批评你,让你无地自容,让你因为我的羞辱而在今后的护理过程中打起精神来,如果这期间我的态度让你觉得受伤,我是不会道歉的。”
他走到她面前,低下头来望进她眼里。
“你现在做得很好,我觉得我之前的口水没有白费。”
有那么一刻,余田田居然说不出话来。
这么义正言辞、浩然正气的陈医生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说的那些话都是如此具有震撼性,几乎让她怀疑自己之前的小心眼是不是太自私了。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像下一秒就能跟他说出谢谢来。
陈烁忽然一下子十分不习惯这样的交流方式。
干嘛干嘛,干嘛用这种崇拜的小眼神看着他?
还能不能愉快地斗嘴撕逼了?
他不太自然地咳嗽两声,又开始没正经地咧嘴一笑,“哈哈哈哈,唬着你了?其实吧我想刺激刺激你是真,觉得你特烦看你不顺眼所以想挤兑挤兑你也是真的,你真该看看你现在的表情,哈哈哈真是笑——”
话音未落,恼羞成怒的余田田已经抬高了脚,重重地踩在了他的脚背上。
陈烁的嘲笑变成了吃痛的叫声。
余田田咬牙切齿地瞪他一眼,怒气冲冲地走了。
这个人,真的是帅不过两秒,贱得了一生!
***
然而这天夜里,余田田辗转反侧都难以入眠,耳边一直隐隐约约浮现出陈烁说那番话的模样。
他说行医治病不是考试做题,一次失败不能重头再来,也没有机会改正错误,因为人命关天,不容闪失。
他说趁着你还没有真正地失败过,狠狠地批评你,让你无地自容,让你因为我的羞辱而在今后的护理过程中打起精神来,如果这期间我的态度让你觉得受伤,我是不会道歉的。
这大概是余田田第一次听他用严肃的口吻去陈述一件事,那时候他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他没有笑,眼神里满是认真。
因为认真,他看上去不再和以前一样总是带着一点坏坏的笑,反而成熟稳重了很多。
他还低下头来望进她的眼睛里,“你现在做得很好,我觉得我之前的口水没有白费。”
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好像又冒出了湖光山色,是隐隐约约泛起涟漪的早春之湖,是夕阳西下的霞光数缕。
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觉,余田田索性披着衣服起来看书。
陆慧敏半夜的时候起来上厕所,经过她的卧室,发现里面亮着灯,凑过去一看,险些被她吓死。
这是受什么刺激了吗?大半夜的居然还爬起来看专业书?!
第二天她就把这件事告诉了陈烁,陈烁的表情也是变化多端。
“我知道了。”他原本还想说什么,但是有个手术在等着他,他只能匆忙往手术室走,不再多说。
陈烁打定主意下班的时候再找余田田谈谈,刻苦是好的,但是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这么想着,踏进手术室之前,他转过头去对陆慧敏说:“你让余田田下班的时候等我一下,我有点事想跟她说。”
陆慧敏点点头。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个手术一做就是三个小时,病人在手术台上大出血,又出现并发症,等到陈烁从手术室里神情疲惫地走出来后,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
他回办公室换下白大褂时,猛然想起了余田田,她该不会还在楼上等他吧?
应该不会。
她又不是傻子,等他十分钟他都没到,她肯定早就撂摊子走人了。
可是陈烁没有余田田的手机号码,为了确保余田田没有继续等他,他迟疑了片刻,临走前还是去了四楼一趟。
在护士站值班的不是她,病房里也没有她,陈烁松口气,正准备走时,忽然又想到了一个地方。
治疗室。
他走到门口,从虚掩的门外往里看,余田田竟然真的在那里!
她一边翻阅手边的书籍资料,一边奋笔疾书。
外面的太阳早就落山了,治疗室里的灯她又只开了一盏,光线很昏暗,不适宜看书。
陈烁走了进去,啪嗒一声打开她头顶那盏白炽灯,余田田吓得把笔一扔,一边惊叫出声一边跳了起来。
看清楚来人以后,她面红耳赤地骂他:“你是鬼吗?走路都不知道出声的?”
陈烁瞥她一眼,“我脚步那个重啊,简直一步一个脚印,你自己太入神了没听见,怪我啊?”
一步一个脚印是这么用的?
余田田的重点没对,却见陈烁走到桌前低头看了眼她正在写的东西,低声念道:“行医如做人,步步需谨慎——”
才刚念了一句,余田田就涨红了脸,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笔记本。
陈烁似笑非笑地问她:“这什么东西?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啊?我说,余田田你该不会是把我说过的话记在本子上,打算当成名人名言背下来吧?”
余田田瞪他一眼,“这是我的心得体会,要上交的年度护士心得报告!”
陈烁记起来了,每年这个时候,医院都会要求医生护士交一份年度工作报告,细述一年以来工作中遇到的大小问题,以及自己的应对措施,最后还要描述自己的心得体会。这份报告会进入医护人员的档案,并且对年终奖以及评职称等都有影响。
他只是没想到这个被很多人当成是任务一样敷衍以待的工作报告会受到余田田如此严肃认真的对待。
他低头看了看一旁的参考书,“写工作报告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余田田不情不愿地解释说:“之前在工作中失误过几次,我在认真分析自己是哪里做得不对,顺便再巩固一下,免得再犯错。”
陈烁的嘴角弯了起来。
余田田瞪他:“你又想骂我了?”
他破天荒地对她和颜悦色地笑了,语气轻松地说:“你对工作严肃以待,一丝不苟,有什么可骂的?”
余田田一愣。
他把手里的笔记本放下了,然后朝她伸出左手,右手撩起了左手的衣袖,露出了那块一眼看去就价值不菲的名表。
余田田翻白眼:“炫富死得早。”
陈烁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真想一巴掌抽死她。
“我是让你看看几点了!这个时间还在这儿写报告,你身体还要不要了?饭也不吃,觉也不睡,你要真想当白衣天使你直说啊,我照着你脖子上来一手术刀让你立马升天,一了百了。”
他也真是纳闷了,怎么他和这个余田田就这么不对盘,随随便便说几句话也能吵起来呢?
恨铁不成钢地再瞪余田田一眼,他说:“东西收好,跟我走!”
“我干嘛要跟你走啊?”余田田瞥他。
“不跟我走啊?不跟我走也行,上次说好的空中花园大餐——”
“走!走走走!”余田田跟打了鸡血似的把桌上的书和资料全部往背包里塞,一时开心了还唱了起来,“说走咱就走呀!”
陈烁面上一黑,抬腿就往外走,“我这还没出医院门就后悔了,这顿还是免了吧,免得出门人家看见我和一个精神病人走在一起,简直有辱我的一世英名!”
余田田开开心心地背着背包蹦蹦跳跳地出来了,一边追上来还一边叫嚷着:“陈医生你要是说话不算话,怎么对得起你的一世英名呢?”
她开心的样子简直跟个小学生似的,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喜悦的光芒。
陈烁只看了一眼,嘴角就情不自禁弯了起来。
真是个小学生,被老师批评了就一丝不苟地改正错误,得了一点夸奖或者甜头就立马蹦蹦跳跳起来。
可是这样的人不知怎么的让他想起了陈熹。
只要他对她稍微好一点,哪怕就是笑一笑,她也哥哥长哥哥短地拼命讨好他,开心得就要飞起来似的。
这样想着,陈烁的心忽然塌陷了几分,柔软得不可方物。
第15章
第十五章
一连两周和陈烁一起来空中花园吃饭,不知道是不是陈烁的辨识度太高,门口的迎宾居然认出了他们,笑得甜甜地对余田田说:“欢迎光临,两位又来啦?”
不说不知道,一说真奇妙。
余田田也觉得很神奇啊,她居然和陈烁第二次来这么浪漫这么适合约会的地方吃饭了。
她侧过头去看看身边的他,他正礼貌地对着迎宾笑,嘴角的两颗小梨涡又露了出来。
上天真是不公平,给了他这么毒一张嘴,却偏偏又给了他这么好看一张皮囊。
吃饭总得找点话题聊聊,余田田又想起了上次和陈烁一起喝夜啤时的对话,想起了他的妹妹,陈熹。
她问他:“你妹妹今年多大啦?”
陈烁只说:“我今年二十九了,她比我小五岁。”
余田田觉得他真自恋,她问的明明是他妹妹,他还非要把自己的年纪说出来,权当是顺便才报上陈熹的年纪。
她问:“那你妹妹现在在做什么?”
陈烁想了想,回答说:“她从小就想当画家,小时候父母送她去学过油画,现在家里还挂着几幅她画的画。”
余田田想问那她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还处于成为画家的途中,然而服务员送来红酒,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陈烁说:“我们没点红酒。”
服务员笑着解释:“今天是周三,情侣之夜,这瓶红酒是特意送给两位的。”
陈烁刚张嘴,余田田就性急地打断了他,对服务员甜甜一笑,“谢谢你啊。”
目送服务员远去,她一脸得了好处的高兴表情,松口气对陈烁说:“还好我机智,不让你跟他解释。反正老板愿意送红酒,不喝白不喝啊!”
陈烁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凭什么以为我是要跟他解释啊?我明明打算跟他说我们俩是夫妻,高于情侣一个档次,这酒是不是也该送瓶档次更高的。”
余田田愣了半天,送他一个大拇指。
“高!”
她听哥哥和妹妹的故事听上瘾了,于是缠着陈烁再给她讲一个。
其实除了余田田,他似乎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讲过这些他和陈熹之间的琐碎回忆。但看她这么兴致勃勃的,他也没有拒绝,想了想,还是开了口。
他和陈熹偶尔也会吵架,印象深刻的一次是在他十五岁的时候,那一年,陈熹十岁。
“具体是因为什么发生冲突我也忘记了,好像是我要去参加朋友的生日聚会,但那天陈熹刚好要去学画画。我原本答应过她会亲自送她去,接她回来,但是时间不凑巧,就想要瞒着她偷偷跑掉,让我妈送她去学画画。”
“然后呢?她发现你跑掉了,就生气了?”
想到这里,陈烁低头一笑,无奈地说:“哪里跑得掉啊?她那个鬼精灵,听到我朋友打电话给我之后,就觉得我会跑掉,所以一直牢牢地跟着我,就连我去厕所她都守在门外。”
“然后你就和她吵了一架?”
“没有,我试图跟她讲道理,但她不听,哭着嚷着要我送。没办法,我只好跟朋友打电话说晚点去,先送她去学画画。”
十五岁的陈烁也正处于年轻气盛的年纪,哪怕妥协了,也忍不住对陈熹说了几句气话。
他一边换鞋出门,一边冷言冷语地对她说:“也就只有我会这么无条件地让着你,纵容你胡闹!但是只此一次,再也没有下次了。你下次再这么无理取闹,我就不理你了,你随便去找谁叫哥哥,总之别找我了。”
他用那种气急了的表情看着陈熹,还唬她说:“我是说真的,再有下次,我就不认你这个妹妹了!”
陈熹哭了,气得从他手里夺过画板生气地大喊:“我不要你送了!你走,我以后都不会叫你哥哥了!”
陈烁也气了,扭头就走,“好啊,不要我送就不要我送,你以为我想送你?”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然而仅仅是走出了一条街,他就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小家伙远远地跟在他后面,一边抹眼泪一边气呼呼地看着他。
见他回头了,她还飞快地跑过了人行道,走到他对面的街道上去,以表示自己是有骨气的人,并没有跟着他,只是恰好走到了一条街上来。
陈烁看见她朝人行道对面跑去的时候,心跳都快要停止了。
他恨不得一个箭步跑上前去阻止所有正在通行的车辆,以免陈熹发生意外,还好,还好她顺利地过了街。
他放不下脸面来,只能一边走,一边扭头从玻璃橱窗里去看陈熹。
这样看着看着,他也察觉到陈熹一直在扭头看他。
她的眼睛肿肿的,一脸气呼呼的表情,却充满渴望地看着他,像是在等着哥哥主动认错,走过街去拉着她的手言归于好。
她咬着下唇,双手拽着画板,小小的姑娘就这么别扭地走着。
然后一不小心撞上了一位路人,她抬头一看,是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中年男子,顿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就在她泪眼朦胧之际,陈烁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就跑过了马路,一把将她抱进怀里,“撞到哪儿了?撞到哪儿了吗?跟哥哥说,哥哥看看哪里疼!”
他叫得急切,可几句话就让陈熹哭得更厉害了。
她抽抽噎噎地抬头望着他,泪珠一颗接一颗地从眼眶里往外掉。
她说:“这里,这里疼。”
是小女孩撒娇时的声音,尖尖细细,还带着哭音。
那只胖乎乎的小手摸上了心口,又因为分不清心脏究竟在哪一边,还可笑地指在了右边。
她抽抽搭搭地说:“哥哥不要熹熹了,熹熹心里疼……”
那一刻,陈烁的眼睛都红了。
他放在心上疼爱的小姑娘。
无论拥有了什么好东西,他都会第一时间想到她,想为她送到手上的小姑娘。
那是他放在心尖尖上宠着的熹熹。
他认错了,妥协了,那一晚连朋友的生日聚会也没去,只是守着陈熹画画,待她画完以后又带她去吃冰淇淋、套圈、玩娃娃机。
那天夜里他们很晚才回家,天上繁星满天,小姑娘走累了,走不动了,声音娇娇地缠着哥哥背她。而她自顾自地在哥哥背上开心地唱着歌,唱着唱着,声音却忽然小了下去,然后慢慢消失了。
“我回头看她,却看见她闭着眼睛睡得很香,她还用手搂着我的脖子,眼睛尚且肿着,嘴边却是甜甜的笑。”
“我背着她,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走,沿途是闪烁的群星,是喧嚣又动听的虫鸣鸟叫。好像走了很远很久,我却一点也没觉得累,只是想着,如果可以一辈子让她这么安心地趴在我的肩上,不管今后发生什么事都坚定地把她护在身后,那就好了。”
陈烁的身音渐渐低沉下去,却因为这分低沉而变得黯哑,变得温柔,变得像是一幅动人的画卷,连听得入神的余田田也有种穿越到了那个夜里的错觉,仿佛看见那个背着陈熹的十五岁少年就在眼前。
他高高瘦瘦的,背上背着个因为疲惫而睡着的小姑娘,哪怕他其实也很累,但脚下却一步一步走得极为坚定。
余田田忍不住抬头看他,却只看见那双温柔又宁静的眼眸。
像是风平浪静的大海,任何风吹草动都倒映其中,而它本身就蕴藏着这世间最惊心动魄的美丽。
她低声说:“陈熹真幸福。”
是由衷的羡慕,羡慕她有这样一个疼爱她的哥哥。
陈烁却只是低头笑了笑,然后问她:“那你呢,你没有兄弟姐妹吗?”
余田田摇摇头,有些惆怅地说:“我啊,我是独生女。”
“独生女有什么不好的呢?父母捧在掌心里宠着爱着,不会因为有兄弟姐们而受到忽视。”
“要真是掌上明珠就好了。”余田田没好气地说,想到自己的父母,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她说她的父母算是半个艺术家加半个艺术家,加起来恰好一整个。
父亲是教美术的,母亲是大学里的音乐教授。
遗憾的是她并没有遗传到父母的艺术细胞,小学美术课画出来的东西总是让老师百思不得其解,音乐课一开口就会把人笑岔气,简直是先天五音不全。
好在她这个做女儿的会做饭,会买菜,会砍价,从小时候起,家里的水电煤气什么就都是她在操心,一个家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
也因此,父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艺术家,她有时候反而显得有些市侩。
大概正因为父母性格太温顺,所以她这个当女儿的反而硬气起来,早早地担当起了保护父母的责任。
亲戚们都说,她这是和父母交换了角色。
余田田心不在焉地叉了一小块牛排送进嘴里,“你知道我妈妈生活上低能到什么程度了吗?十二岁那年,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看见她惊慌失措地站在沙发上,洗衣机里的水已经把客厅都给泡上了,就跟发大水似的。我冲进厕所去看,发现她不知怎么的把洗衣机后面的水管给碰掉了,又怎么关洗衣机都不管用,天知道水是从水管里出来的,她拼命戳洗衣机有什么用!”
她这样埋怨着,陈烁听得哈哈大笑,“你妈妈也是个人才。”
“不许说我妈妈坏话!”余田田瞪眼睛。
陈烁黑了脸,“这话难道不是你先说起的?”
“我妈妈当然只有我能说,哪能让别人说?”她还是吹胡子瞪眼睛。
陈烁瞪着她,不高兴地说:“余田田你真不讲道理。”
“不讲道理是女人的特权。”余田田理直气壮地说。
“那你说说作为男人的我又有什么特权?”
“当女人不讲道理的时候,你拥有让着她、不跟她计较的特权。”
“……”陈烁看她半天,最后咧嘴一笑,“就算我有这个特权,也对你不起作用啊。男人是该让让女人,可你不是女人啊,五大三粗、三心二意的,分明是个大老爷们儿。”
余田田怒气冲冲地朝他舞叉子:“陈医生,我看你的老师光是教会了你怎么做手术,没教会你怎么做人是不是?”
陈烁被她逗得哈哈大笑,最后一边笑一边摇头,将开过瓶的红酒倒进了两只酒杯,拿起其中一只摇了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