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确定自己动了心的那一刻,身为女孩子就会开始需要闺蜜的分析。
余田田专心地听着陆慧敏口中的蛛丝马迹,心情一点一点雀跃起来。
挂断电话以前,她甚至答应陆慧敏:“好,今天我就努力试探试探他的口风!”
然而信心爆棚是一回事,有勇气直面事实又是另一回事。
当她从阳台上踏进屋后,刚才那句看似很简单的“试探口风”顿时就变得不简单了。
她怎么也问不出口,总不可能一开口就问:“陈医生,你喜不喜欢我?要不我努力努力,你争取喜欢喜欢我?”
陈烁的假期还没结束,刚巧余田田又伤了手,他提议:“今明两天就待我这儿吧,我秉承人道主义,给你春风一样的关怀。”
余田田当然要假意推辞一下,于是客客气气地说:“这样太麻烦你了吧,陈医生?我还是回家算了。”
陈烁爽快利落地点头,“行,那你回去吧。”
余田田:“!”
这都什么跟什么?难道不应该是特别热情地挽留一下,然后她才好顺势下了这个台阶,顺顺利利留下来吗?
余田田傻眼了。
陈烁看着她的表情翻翻白眼,“就知道你口是心非,不那么假惺惺的会死吗?”
好吧,余田田又被整了。
然后陈烁拉着她去市场买菜。
余田田一只手不方便扎头,所以披着头发,陈烁走在她身后半步,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那只摇摇晃晃的小辫子呢?没有小辫子他揪什么去啊?
于是走着走着,余田田想问陈烁买鱼吗,一回头就发现这家伙不见了。
她慌慌张张地在原地左顾右盼,然后才看见他从路边的饰品店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条……粉红色的绒毛发圈?
她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眼神像是在看着一个变态。
而这个变态特别理直气壮地说:“跟我走在一起不许披头散发的,拉低了我的气场和精神面貌!”
他把她拉到路边,“低头!”
余田田在“变态”凶巴巴的嘱咐下低下了头,红着脸任由他动作生疏地替她扎马尾。
陈烁的手在手术室里灵活轻盈,游刃有余,但在女孩子的头发这回事上可就不行了。
一会儿一缕头发钻出了手指,一会儿又有几根发丝掉在了脖子上。
他毛毛躁躁的样子像个大男孩,臭着脸一边把碎发合拢来,一边碎碎念:“你这什么臭头发,短发那么多,滑得跟泥鳅似的……”
路过一对买菜的母女,母亲提着篮子往前走,小姑娘忽然好奇地驻足看着他俩。
母亲回头叫她:“走啦,妞妞,站着愣什么神?”
妞妞笑眯眯地指着他俩,“妈妈,这个叔叔在给大姐姐扎辫子!”
余田田脸上爆红,赶紧推了陈烁一把,“你快点啊!”
陈烁迅速扎好最后一圈,没好气地转过头来对小女孩说:“喂,小孩儿,看看清楚,我和她明明差不多年纪,凭什么她是大姐姐,我就是叔叔啊?”
余田田无语地捂住脸,听见周围的人发出一阵轻笑声。
小姑娘认真地说:“她长得好看,好看的就是大姐姐。”
陈烁走近了,蹲下身来指着自己的脸,“我长得比她还好看,快,不许叫叔叔,叫哥哥。”
早晨的菜市热热闹闹,只有这么一个幼稚的大男人蹲在地上和一个小姑娘较劲,非得要人喊自己大哥哥。
余田田笑啊笑,最后拉着他就走。
“别丢人现眼了。”
没能从固执的小孩儿嘴里讨来他想要的大哥哥,陈烁心下不悦,好在余田田那歪歪扭扭的小辫子终于开始在空气里晃啊晃的,他心情终于转好,伸手神气地揪了揪。
余田田哎哟一声。
这时候心下一动,她几乎是脱口而出,“陈医生,你为什么老爱揪我的鞭子啊?干嘛不去揪别人的?”
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有这种特殊待遇?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陈烁。
陈烁也不假思索地说:“行啊,揪别人的也成啊,你倒是给我找个熟到我能揪小辫子的人过来啊!”
余田田鼓起腮帮子不说话了。
这一天下来,余田田做出诸多尝试,多次想问出“陈医生你觉得我怎么样啊”。
然而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买菜的时候,她凑到他旁边悄悄问:“陈医生啊,你觉得——”
“哎,这鱼挺新鲜的,买点回去红烧?”
“啊?……好。”
然后兴致勃勃的大厨就这么专心致志地买菜去了。
做饭的时候,她大着胆子跑到厨房门口探头探脑,“陈医生啊,你觉得我——”
“去去去,本大厨做饭,你在外面偷什么师学什么艺?”陈烁把热狗踹出来,厨房门一关,“你俩好好培养感情去!”
吃饭的时候,余田田鼓起勇气抬头望着陈烁:“陈医生啊,你觉得我怎——”
“吃鱼的时候不许说话!”他凶巴巴地抬头瞪她,“卡住了怎么办?”
“……”余田田乖乖埋头吃饭。
饭后看电视,她又趁着偶像剧演到吻戏的浪漫时刻问陈烁:“陈医生啊,你觉得我——”
陈烁一拍大腿,“饭后坐着看什么电视啊?走,出门遛狗去!不然脂肪堆积要长肉!”
“……”余田田欲哭无泪。
带着热狗在小区里散步,一圈一圈,周围宁静而安谧。
这一刻,余田田终于松口气,现在没什么要紧的事能打断她问出口了吧?
她满怀希望地侧过头去望着他,“陈医生。”
陈烁转过头来,“干嘛?”
是一脸纯真无暇的表情,他睁着漆黑透亮的眼睛看着她,眼眸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倒影。
热狗也跟着停下来,转过头来望着她。
整个小区都很安静,天色渐晚,行人不多。
树荫下只有他们,沙沙沙沙,风吹得树枝轻轻摇晃。
余田田被这种宁静的氛围给弄得万分紧张,嗫嚅着开口:“那,那个,陈医生啊,我想,我想问问你……”
陈烁一脸茫然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下文。
“我,我就是想问问你……”她说得很艰难。
这一刻心头忽然涌起很多的慌张与不安。
万一他不喜欢她呢?
万一他只把她当成好哥们儿而已呢?
她这么普通,不过就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小护士而已,他这样大名鼎鼎又帅气多金的大医生真的会看上她吗?
恋爱中的人总是患得患失。
有的事情明明已经摆在眼前,却忍不住东想西想,忍不住诸多猜疑。
余田田是平凡的女孩子,这种时候当然不例外。
她嗫嚅着,迟迟问不出口那句话,直到陈烁一头雾水地问她:“你想问什么啊?我觉得什么什么啊?”
余田田一点也不敢问了,然而骑虎难下,她脑子里如同乱麻一般,脸都憋红了,最后总算憋出一句:“那个,那个……你觉得我,觉得我……”
“觉得你什么?”
“我,我,你觉得我美不美?”她磕磕巴巴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说完顿时产生了一种恨不能立即跳楼的强烈冲动。
气氛骤然沉默了几秒钟。
陈烁高深莫测地看她片刻,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他低头吩咐热狗,“来,撒泡尿,给这位大姐姐照照,让她自己看看她美不美。”
余田田羞愤欲绝,转身就跑。
“喂,跑什么跑啊?”陈烁跟了上去,“神经病,是你自己要问这种问题啊,问完害什么羞呢?嘿,我说你……”
余田田边跑边想,她到底是哪根筋不对才会把好端端一个问题问成了这种低智商的问题呢?
呜呜呜,她没脸见人了啊!
她一路跑到了陈烁的公寓楼下,单元门前还停着一辆车,有人正在开门。
她回头看,陈烁已经追了上来,没好气地嚷嚷着:“余田田你这个变态,你神经病啊居然饭后狂奔?”
他走进了,牵着热狗一脸杀气地朝她大步迈进,直到——
“哥!”一个惊喜的声音从余田田身后传来。
余田田转身,看见那辆名车上下来了一个穿着时尚的年轻女人,妆容精致,浑身上下散发出“有钱”与“有品”的气息。
她摘下墨镜,于是余田田看清楚了她的脸。
这不是……陈璐瑶吗?
陈烁前一刻的生动表情已经全然掩埋在僵硬与冰冷之下,他站在原地,手里牵着热狗,慢慢地,用陌生而带有敌意的声音问她:“你来干什么?”
陈璐瑶走上前来挽他的手,“哥,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吗,我要结婚了。妹妹要结婚了,你都不来参加婚礼的吗?你——”
她叫得亲亲热热的,语气里全然是妹妹对哥哥的依恋。
然而陈烁在她触到自己的那一瞬间,就猛地甩开了她的手,后退一步,冷漠地说:“别碰我。我不是你哥哥。”
陈璐瑶顿时红了眼圈,“你,你到底还要恨我多久?”
“恨你?”陈烁几乎是冷笑了两声,“我恨你做什么?你以为你是谁,值得我放在心上去惦记着,去恨?不过就是个不相干的路人甲罢了,你在这儿跟我谈什么感情?”
“哥!”陈璐瑶咬唇,眼泪几乎是一瞬间涌了出来,“我一直把你当成我哥,从我小的时候起你就对我好,为什么我们会变成今天这样呢?你为什么不能像以前一样当我是你妹妹呢?”
美人梨花带雨时,自然是赏心悦目的,就连余田田看着,也忽然不明就里地产生一种怜惜之心。
然而陈烁没有怜香惜玉,他只是冷冷地注视着陈璐瑶,“你在演给谁看啊?这儿没有别的观众,麻烦你收起这一套,打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几乎是话音刚落,车门再一次开了。
从车的后座走下来一个中年男人,西装笔挺,气度不凡。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是看得出保养很好,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商界强人的气势。
他站在那里,沉声说:“阿烁,怎么这么跟你妹妹说话?”
陈烁几乎有好几秒钟的停滞,整个人像是卡带了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一旁的余田田看到这一幕,几乎是立刻猜到了这个中年男人是谁,再看陈烁的表情时,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但她只是个局外人,她连走上前去打断这一幕的资格都没有。
她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好几秒钟过去,陈烁终于动了。
他抬起头来,眼睛微微眯起,对着面前的男人微微一笑,“陈先生,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此刻的陈烁面带笑意,背脊挺得笔直。
他生得本来就极为好看,如此正儿八经地站在那里,忽然间不太像平时那个对着余田田吊儿郎当的大男孩了。
余田田看着他,忽然间才发现,原来一个人竖起所有的防备时,竟然是这个样子。
他的眼底再也没有了笑意,他的拳头握得紧紧的,他站在那里,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保持镇定,从容地看着被自己视为此生最大仇敌的父亲。
这一幕,是余田田有生以来从未见过的古怪的场景。
一个人最大的仇敌竟然是自己的父亲。
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陈烁称呼自己的父亲为陈先生,语气僵硬生冷,眼神里也带着莫大的敌意。
这样的态度几乎是一瞬间触怒了陈耀帆。
他沉下了脸,厉声说:“陈先生?枉我生你养你一场,如今翅膀硬了,连你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生我养我?”陈烁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冷笑两声,“我承认你生了我,但是养我?请问陈先生,你何时养过我了?从出生到离开那个家,我只记得每天是我妈含辛茹苦地带着我和我妹,你不过就是个过路人,每天回来睡个觉,有时候连觉也不在家睡。离开家后,养我的是李伯伯。为我操心,怕我在大学里不适应,所以每周给我打电话来的也并不是你陈耀帆,请问你哪里来的资格说自己养了我?”
一番话疾言厉色,陈烁说得毫不留情。
陈耀帆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
他抬手指着陈烁,“好,好,就算你记恨我,怨我没尽到父亲的责任,对我如此就罢了。但璐瑶是你妹妹,她什么时候对不起你了?你离家那年,她不过和熹熹差不多大的年纪,她又懂什么大人之间的事了?现在她要结婚了,你一个当哥哥的满足一下她的心愿,暂时放下你对我的成见——”
“当哥哥的?”陈烁打断了他的话,目光慢慢转向了陈璐瑶,“我说过了,我从来就不是她的哥哥,我也没有这样的妹妹。”
“哥……”陈璐瑶的声音很微弱,眼睛里是摇摇欲坠的泪水。
陈烁却视而不见。
他看着陈耀帆,一字一句地说:“你了解你的儿女吗?你确定这个女人是你眼中那个柔弱可怜、依赖哥哥的陈璐瑶吗?当初你不了解熹熹,不了解我,你以为今天你就了解这个每天跟你共处一个屋檐之下的女儿了吗?”
陈耀帆脸色难看之极,没有说话。
陈烁笑了,傲慢至极地说了最后一句话:“够了,话不投机半句多,浪费口水是件没有意义的事。慢走不送,陈先生。”
他目不斜视地与父亲擦身而过,临走前不忘一把拽住余田田的手,大步流星地踏入了单元门。
咔嚓,门自动锁上,将外间的一切隔绝开来,却隔不断门内门外的复杂牵绊。
余田田被他拉着大步踏入电梯,明亮的灯光将人的面目照得一清二楚,也照亮了陈烁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角落。
陈烁放开了手,轻声说:“让你看笑话了。”
余田田确实被刚才那一幕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可她一点也不觉好笑,心里反而很不是滋味。
她收回被他拽过的手,低头看着留有余温的掌心。
这一刻竟然也忘记了害羞与心动。
她问他:“陈璐瑶到底是什么人?”
好半天,陈烁才用生硬的口吻说:“陈耀帆和他秘书的私生女。”
余田田一怔,这年纪……
陈烁看她一眼,印证了她的猜想,“她和熹熹差不多大。也就是说在我妈生下熹熹以前,他就已经出轨了。”
他笑了笑,用稀疏平常的语气说:“跟你说件搞笑的事情吧,我小时候挺蠢的,蠢到分不清谁是亲人谁是敌人。十来岁的时候,熹熹还小,陈耀帆经常带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回家,说是朋友的孩子,带回来跟熹熹作伴。我那时候智商低到没有下限的地步,对熹熹有多好,对她就有多好,因为感激她在我不在家的时候陪熹熹一起玩,我甚至带她去游乐园,带她去吃好吃的。有时候熹熹去学画了,她眼巴巴地跟在我身后叫我哥哥,我那时候心软,就在熹熹不在家的时候,把对她的爱全部分给了那个小姑娘。”
“后来我妈走了,熹熹去美国了,当我忽然发现自己的世界天崩地裂的时候,陈耀帆带着小三登堂入室,与此同时还带回来了一个私生女。”他笑得越来越厉害,几乎是颤声说,“你知道那个私生女是谁吗?”
是陈璐瑶。
是那个只字不提自己的身份,瞒了他十年的小姑娘。
她肆意挥霍着他的兄长之情,用她的眼泪与欢笑分走了熹熹专属的宠爱,如今她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踏进了陈家,取代了熹熹,成为了光明正大的陈耀帆之女。
陈烁一张脸惨白惨白的,眼神深幽无光。
他说:“如果说她小的时候不提自己的身份,我可以理解为陈耀帆再三叮嘱,她年少不懂事,因为害怕所以瞒住了。可是她长大以后仍然绝口不提,反而放心大胆地跟在我身后哥哥长哥哥短,这还可能是她天真单纯吗?”
一个小三的女儿,破坏他的家庭的元凶之一,竟然瞒了他十年,骗得他对她好,好到无微不至。
明白真相以后,他曾经无数次回想起了过去的点点滴滴。
她初次踏入陈家时,眼泪汪汪地告诉他:“瑶瑶没有爸爸,妈妈说爸爸不在了。”
那时候的她还不叫陈璐瑶,未免打草惊蛇,非常谨慎地跟着妈妈姓,叫做张璐瑶。
他怜惜小女孩从小失去父亲,没有父爱,所以疼惜她,对她好。
他带她去游乐园时,她拿着冰淇淋吃得一脸满足地对他笑:“我没有哥哥,我好羡慕熹熹有个大哥哥,你可以当我哥哥吗?”
天真无辜的大眼睛,属于孩童的稚嫩的期盼,他又怎么忍心辜负呢?
一直到她十二岁这年,她都时常出入陈家。
她甚至与陈熹发生过争执,她哭着跑出门,看见陈烁时还故作坚强地擦干眼泪,说是自己不对,自己惹熹熹生气了。
那天她的白裙子被陈熹染上了颜料,头发也乱糟糟的,模样好不狼狈。
追出门来的陈熹怒气冲冲地对哥哥说:“你让她走!让她从今以后再也不要来我们家了!”
陈烁不明就里地问妹妹发生了什么,是陈璐瑶哭着说:“都是我不好,非要熹熹教我画画,结果把她画好的一幅画给弄脏了……”
陈熹尖声反驳说:“你是故意的!你分明就是故意把颜料甩上去的!”
这样一场属于女孩子的争执,理所当然被陈烁简单化了。
他拦住妹妹,先是要陈璐瑶跟她道歉,然后要求她不许生气,言归于好。
在他看来,妹妹是自己捧在手上疼在心里的小公主,而陈璐瑶不是。她没有父亲,没有兄弟姐妹,一个女孩子孤零零地成长着,哪怕不小心招惹了熹熹,也是值得原谅的。
然而他的大度,他的关爱,他的无私,一切的一切都证明是他太蠢太天真。
当陈璐瑶与她的母亲一同站在陈家的大厅里时,陈烁才恍然大悟,原来曾经在他眼里柔弱不堪的少女竟然心机深重,从一个稚嫩女童起就懂得隐瞒起属于自己的秘密。
花样少女站在装修豪华的客厅里,眼里有来不及掩饰的喜悦。
她脆生生地叫着哥哥,好像还和从前一样依赖他、喜欢他。
然而对于陈烁来说,她再也不是过去那个熹熹的玩伴,他可以无私给予关爱的邻家妹妹了。
……
陈烁闭了闭眼,阻止了这些纷繁芜杂的念头。
他靠在电梯光滑的墙面上,苦笑着问身侧的余田田:“怎么样,好笑吗?”
迎接他的却不是言语,而是一只柔软温热的手。
那只手触到了他的睫毛,轻轻地摸了摸,然后是主人悦耳动听的嗓音。
余田田说:“睫毛好长。”
他不明就里地睁开眼睛看着她,却看见她弯起唇角说:“听说睫毛很长的人很聪明,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电梯门开了,可是谁也没有急着踏出去。
余田田站在原地,抬头定定地望着他,“在我看来,其实你一点也不蠢。当有人处心积虑地想要欺骗你,你又怎么可能提前有所警惕,发觉别人的用心险恶呢?”
相反,你善良,无私,温柔,美好。
站在十七岁的年华里,你美好得像是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少年,只会让人心疼,却绝无可能与愚蠢沾边。
“善良不是愚蠢,正如你毒舌并不代表你尖锐刻薄。”余田田轻声说,“有时候,你需要很用心很用心,才能发现深入内里、不动声色的温柔。”
而我,在你的身上看见了这样的温柔。
这一刻,陈烁内心的震动犹如波浪滔天,来势汹汹。
余田田眼中的信任与肯定,忽然间胜过了她言语里所承载的重量,压在他心上,令他无端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他听见心跳很重很迟缓,眼前竟然有些模糊。
“我自怨自艾了很多年。”他喃喃地说,“一直怪自己太蠢,没能发现她的谎言,如果我早一点发现,事情就不会变成那样了……”
他喃喃自语着,而余田田默不作声地带着他回了家,一路没有开灯就进了客厅。
她蹲下身来,在黑暗里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轻声说:“不怪你。”
然后张开了手臂,抱住了他,抱住了这个似乎一直停留在十七岁,不曾长大、也不曾走出阴影的男人。
“不怪你。”她在他耳边重复,“不怪你。”
一遍又一遍。
热狗远远地站在玄关处看着黑暗里的这一幕,没有上前打扰。
这一幕不适合打扰。
这一幕,只属于他们。
第40章
第四十章
屋里漆黑一片,没有灯光点缀,厚实的窗帘将外界的光线也隔绝开来,于是也没有了所谓的星光。
这是一个毫不浪漫的夜晚,沉重的心情也不适合浪漫。
然而余田田伸手环住陈烁,感觉到他慢慢地把头搁在了她的肩上,这一刻,心头竟然也滋生出了一种细微朦胧的浪漫。
陈烁哑着声音开口问她:“会唱歌吗,余田田?”
她顿了顿,点点头,“会。”
“会唱什么?”
“会唱……”她踌躇片刻,索性不说歌名,兀自哼唱起来。
密闭的空间里,她的声音是这个狭窄世界里的唯一星光。
黑夜,你独自面对多少的梦魇,我不了解。
但我知道蓝天终究会出现,暴雨的终点是一片草原。
看着你偶尔清醒偶尔睡,偶尔沮丧掉下泪。
你的痛我永远无法体会,但我明白,我的心和你同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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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是她喜欢的歌,却并非有意挑中了这一首,然而唱着唱着,才发现歌词如此应景。
她唱着“你的痛我不能代替一点,但我多想时间能走得快一些”,“最寂寞是痛找不到语言,但我希望我的歌到你心里面”。
那个声音有一些小小的颤抖,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气息不稳。
黑暗里,她察觉到陈烁慢慢地握住了她冰凉的手,他的脸还轻轻地贴在她的右肩上,灼热的呼吸穿过微微开阖的衣领,抵达她的肌肤之上。
她的声音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最后终于停下来了,再也没有了声音。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低沉暗哑,轻声叫着她的名字:“余田田。”
她应声,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那只温热修长的手慢慢地握着她的手腕,将她带到了他的心房之外,隔着几层厚重的衣服也能感受到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脏。
一下一下,极为沉稳有力,好像雨水充沛的夏日里一场滚滚惊雷。
“这里。”他呢喃着,闭上眼睛凑近了些,嘴唇贴在了她的脖子上。
“嗯?”余田田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唯有脑子里一片清凉,仿佛冰雪世界一般。
她来不及多想,来不及窃喜,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与他双唇相贴的那一小片肌肤之上,痒痒的,麻麻的,还带着莫名的悸动,很快蔓延到全身上下各个角落。
陈烁用力地将她的手心按压在自己的心脏之上。
他说:“歌在这里。”
“……”
片刻的停顿。
“人也在这里。”
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狂喜,也没有心跳加速仿佛要冲破身体的感觉,她呆呆地坐在原地,只是慢慢地感觉到眼眶有一点湿润。
这世界上关于爱情最奇妙之处大概就在于,每一个人生来只与血浓于水的亲人有所牵绊,但因为爱情,心底会多出一个人。
从此刮风下雨,阴晴圆缺,都多出一个牵挂的缝隙,而你源源不断地把充沛的感情填补进去,换来的是内心平静的充实与喜悦。
她不是年少轻狂的小姑娘了,不会青涩地追求隔壁班的清秀少年,也不会捧着心脏红着脸大叫“我喜欢你”。
所以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抱着那个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喜欢上的陈医生,闭上眼睛轻轻地笑了。
她说:“真好。”
“好什么?”他的唇微微离开她的脖子,含糊不清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