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已经有警察下意识伸出了手,想要迎接他们。
还有警察拼命叫他们别动,别动,然而为时已晚。
那群孩子都像是哑了一般,几秒钟前还在尖叫着、哭喊着,不顾一切往外冲。此刻陡然间站定,一动不动,仿佛被抽走生命的玩偶。
恐怖分子大声叫着蹲下。
满面泪光的孩童们就这么浑身发抖地蹲了下来,蹲在死去的同学身侧,双目惊恐地注视着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的人。
更多的鲜红液体从地上蔓延开来。
而他们死死瞪着那一幕,却不敢发声。
歹徒还在对警察喊话。
警察依言朝校门口退,一步一步。
薛定离事发地点不过十来米,身后是一排铁质垃圾桶,就在恐怖分子冲出来时,他想也不想便卧倒在铁桶后面。
他并不知道,从黄线外堪堪可望进校门口,望见这一块狭小-逼仄的天地。
因此,枪响时,祝清晨就看见他猛然扑倒在垃圾桶后的场景。
她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看见他一动不动趴在那里,弓着腰,姿势极为扭曲,却还拿起胸前的相机,调好焦距,借助垃圾桶的掩护不断按着快门。
剧烈的枪击让他的动作凝滞了片刻,然而很快,他又开始拍摄。
哪怕她清楚看见,他的白t恤后面已经开始渗血。
因为姿势太扭曲,伤口又震裂了……
里间的警察拿着对讲机,外边的指挥官也能及时得到信息,做出决断。
一旁的记者一直在捕捉指挥官的话,零零星星用英语做着报道。
祝清晨也就理所当然知道了更多事情。
比如又有三名学生中枪身亡。
比如恐怖分子提出要求,要政府立马调来一架直升机,供他们离开,否则就继续杀害更多人质。
又比如,狙击手已经在学校旁边的高楼上就位,却迟迟下不了手,因为三名恐怖分子都在周身绑满了土质-炸-弹,还劫持着人质。一旦狙击手稍有失误,就可能射中人质,抑或引爆土质-炸-弹,令三十余名人质和现场警察一同丧命。
指挥官最后的决策是,尽力安抚恐怖分子,以最短时间提供给他们所需的直升机。
因为直升机载人数有限,恐怖分子不得不放弃大批人质,至多携带一名幼儿同行。解救出剩余人质,意义重大。
校内一直僵持着,直升机在十分钟后抵达现场。
恐怖分子迟疑再三,释放了大批学生,最后只留下一名九岁男童,和那名青年女教师。三人开始缓缓朝校门口移动。
应他们的要求,警察也只能一步一步往校外退,始终与他们保持着距离。
直到最后,所有警察都退出了校门口,围成了一个圆弧型,直升机就停在那里。
那架直升机至多能装下四人,多一个都不行。
其中一名恐怖分子迅速放弃女教师,将她推搡至警察之中。
警察接住了她,接住了满面泪光,哭都哭不出声,只是突然间瘫倒在地无声啜泣的她。
黄线外,人群一片寂静。
三名恐怖分子很快带着男童开始上机,一人拎着他,枪口搁在他太阳穴上,其余两人拿枪抵住牢牢捆绑在身体上的炸-弹,手指正扣在扳机上。
一旦警察有所动作,他们就将引爆炸-弹。
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
只有祝清晨没有。
祝清晨目不转睛盯着薛定。
当所有警察都退出了学校大门,当恐怖分子站在校门口,在那铁桶后,只剩下薛定一人伏倒在没人察觉的地方。
就连恐怖分子,都没察觉到背后有人。
机舱门开了,三名恐怖分子就站在直升机旁,第一人开始登机。
因为飞机要起飞,所有警察都无声地向黄线外移动,恐怖分子并未察觉到异样。
也就在这个时候,人群深处的总指挥官突然无声地举起手来。
砰——
砰——
砰——
在他的手升至最高处时,三声猛烈的枪响,同时在半空响起。
高楼上待命的狙击手接受指令,抢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分别朝三名恐怖分子头部开枪。
这是指挥官十分钟前做好的决策。
提供飞机给他们,为的也是这一刻。
除了那名男童,其余人质都已经安全,警察借飞机起飞为由也向安全地带撤离。这个时候狙击手上阵,哪怕引发土制炸-弹爆炸,也不会波及太多无辜的人。
可意外也出现在这一刻。
三声枪响后,两名恐怖分子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然而还剩下一名,仅仅是被子弹擦过了脸,面罩被擦破一道口子,足以看清血流如注的一小块面颊,却没有生命危险。
他又惊又怒看着同伴倒在脚边,忽然间爆发出愤怒的呐喊,拿枪抵在腰间,眼看着就要朝不远处的人群扑去。
不好,他要发动自杀性袭击!
然而人的反应速度总是有限的,当所有人反应过来,当所有的枪都对准了他,已经没有人敢开枪。
高速移动中的人是无法瞄准的。
一旦命中他身上的炸-弹,谁也说不清会发生什么后果。
可难道就任由他扑进人群,引发人体炸弹?
千钧一发之际,从他身后的垃圾桶后方,忽然有人一跃而出。
因为恐怖分子身上绑有大量土制炸-弹,奔跑的速度没有那人快,几乎是以肉眼难以辨清的速度,他就猛地朝恐怖分子扑了过去。
并且一举成功,将恐怖分子压倒在身下。
没有料到身后竟然有人,恐怖分子猛地被撞击在地,手中的枪支磕在地上,脱手而出,又向前滑动了几米。
他欲伸手去够那枪,背上的人却死死压制住他。
他干脆反身就跟扑在背上的人扭打起来。
祝清晨几乎尖叫出声。
是薛定。
是薛定扑倒了他!<
15.心跳
第十五章
祝清晨开车将薛定送去了医院。
外科的护士还记得他,乍一看他背上悉数绷裂的伤口,几乎忍不住斥责起来。
说过不能沾水。
说过不能剧烈运动。
说过……
祝清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本能判断出她是在责备人,下意识要开口反驳。
薛定就坐在治疗室的椅子上,头也未抬,警告似的叫住她:“祝清晨。”
她朝他看去,男人满头是汗坐在那,任由护士拿着镊子与针线替他缝合伤口,拳头紧紧攥起,青筋都冒了出来,却一声都没哼,只掀开眼皮不咸不淡瞥她一眼。
她知道他什么意思。
他不要她说。
祝清晨闭上了嘴,站在窗边安安静静看着这一幕。
他还挂着她的相机在胸口,一身的尘土,眉骨上有一道青紫色淤伤。
为了重新缝合伤口,他的上衣已经脱去了,浅麦色的皮肤,毫无赘肉的小腹,线条分明的肌理,还有从脖子上缓缓流淌下来的汗珠。
明明又脏又狼狈,却又该死的帅。
这是祝清晨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一个男人的好看,并不只来源于整洁体面的皮囊,薛定的英俊并非她过往接触的精致的美,而是从骨子里流淌出来的男人味。
他没有穿上昂贵的西装,没有为自己整理好仪容外表。
可他致命的吸引力藏在每一滴汗珠里,每一道伤痕中。
伤口缝合一直持续到夜里,八点半时,两人才从医院回到家。
祝清晨煮了三袋泡面,一袋给自己,两袋给他。
薛定吃得很快,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拿起她的相机查看照片。
动作一滞,他抬头,“……镜头碎了。”
“……”
祝清晨赶紧搁下面碗,拿过相机仔细查看……是真碎了。
大概是他与那恐怖分子打斗时碰坏的,蛛网似的伤痕遍布镜头,其余地方也多处碰伤,完全没救了。
她摩挲着相机,半晌没说话。
这只相机她用了很多年了,从毕业到现在,始终没有换过。
因为它是苏政钦送的。
这些年来她背着它跋山涉水,总觉得如此一来,就好像他也在身边似的。就连夜里睡觉,也会把它放在枕边睁眼便能看见的地方。
回过神来,她低声说:“坏了就坏了吧,反正早就该换了。”
薛定一顿,“我赔你。”
祝清晨一下子笑出了声,“你赔?你这种动不动拿着□□爆人脑袋的家伙,我可不敢要你赔。”
薛定:“……”
饭后,他伤口加剧,洗碗的重任就当仁不让落在了祝清晨肩上。
他也没闲着,去卧室的床底下搬了画架和颜料出来,架在阳台上开始画画。
祝清晨走进客厅时,正好看见落地灯在他身上投下明黄色光影,而他面色凝重,手持画笔,一言不发在画架上涂涂抹抹。
她凑近了想开个玩笑,措词都想好了,就说没想到他这么粗糙的人,居然还有艺术细胞。
可当她走近了些,看清了那幅画,玩笑话就统统咽了下去。
他画的,是血泊中的人。
深红色的颜料宛若盛放的花朵,一点一点在白纸上蔓延开来。
一团模糊不清的人影就倒在其中。
在他脚边,还有一只打开的箱子,里面一叠一叠全是他往日画的东西。
祝清晨弯腰随手捡了几张,却发现在那箱子里,约莫有一两百张画纸,每一张都画着一模一样的内容。
每一张洁白抑或泛黄的纸张上,都是一个倒在血泊中的人。
薛定站在那团光影中,语气很浅很淡。
“每次完成任务回国时,都会接受心理辅导,我是内向型,治疗师建议我用画画来宣泄情绪。他说务必每一次踏上前线、目睹死亡,都画一张画。一张画完,如果还觉得透不过气,就继续画第二张……直到透得过气来为止。”
“……”
“从第一张画开始,一直到现在,我画的一直是这个。”
祝清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那箱子里厚厚一摞画,他到底亲眼见过多少人牺牲,又有多少积压到无人倾诉,唯有无声宣泄的苦闷?
她把画放进箱子里,站起身来,侧头看身边的男人。
他很高。
落地灯照过来的光线被他一挡,她就完全沉没在阴影之中。
任何时刻都挺得笔直的脊梁,和看上去哪怕就快要融入灯光,却也不容忽视、异常好看的侧脸。
祝清晨的手指动了动,忽觉心里有了些许异样。
然而手机就在这时候响起来。
她赶紧跑到茶几边上,低头一看,屏幕上是两个字:妈妈。
姜瑜的这通电话打来,祝清晨简直被轰炸得体无完肤。
她早知道今天的恐怖袭击会登上全世界的新闻版面,却没想到她与薛定从事发现场并肩而出的画面会从外媒传回国内。
看到电视机上的新闻,姜瑜几乎要昏过去。
恐怖袭击?!
人体炸弹?!
几乎第一时间拨通了国际长途,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在那头咆哮了将近五分钟,完全没给祝清晨任何插嘴进来的机会。
如果说祝清晨还有任何反驳的心思,当母亲在电话的最末一刻哽咽时,她就再也说不出任何气话了。
姜瑜说:“你回来!我宁可被你爸打死,也不愿意看见你在那边有半点危险。你要非待在那里,还不如现在就拿刀杀了我,免得我提醒吊胆,为你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祝清晨与她从未有过多少平和交流的时刻,更别提情感交流了。所以当姜瑜突然之间哽咽了,亲口道出对她的感情时,她便一下子再也克制不住。
眼眶一热,掐着掌心沉默片刻,她点了点头。
哪怕对方根本看不见。
“我明天就回来。”
阳台上,画未作完的男人笔尖一滞,停了下来。
侧头看她挂了电话,还抹了把眼睛,他问:“要回
16.归路
第十六章
祝清晨醒来时,脑袋昏昏沉沉的。
窗缝里透出刺眼的光,天花板有渗水的痕迹,她花了几秒钟时间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躺在薛定的床上。
那他——
她掀开被子,窸窸窣窣爬了起来。
推门——
客厅里,沙发上的薄毯叠得整整齐齐,空气里充斥着煎蛋的香气。
她侧头看,只见半开放式的厨房里,男人侧对她,专注地煎着鸡蛋。
听见她的脚步声,薛定没回头,一边拿锅铲翻面,一边说:“洗漱完了就来吃饭,面包机里有吐司,家里没生菜了,我用花椰菜做的三明治,你凑合一下。”
这一幕令她想笑。
没有由来的觉得,他们像是亲密无间的家人。
祝清晨站在那,摸了摸后脑勺,迟疑道:“……我昨晚怎么上了你的床?”
薛定一顿,侧头似笑非笑看她一眼,“你不记得了?”
她于是又思索片刻,老老实实摇头,“不记得了。”
薛定关了火,将煎蛋一一装盘,搁下锅铲,不慌不忙朝她走过来。
他的嘴角挂着一抹奇异的微笑。
祝清晨莫名其妙有点心虚,后退两步,就看他居高临下站在自己面前,刷的一下拉开t恤。
她下意识闭上了眼,“你,你干嘛?”
“睁眼。”
她迟疑着虚开眼,就看见薛定的肚子上有一个奇怪的红印,不大不小,刚好大拇指指甲盖的尺寸。
她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
隐约记得,昨天他在医院里缝针的时候还没有这个红印。
薛定微微笑着站在她面前,低头盯着她,“真不记得了?”
她摇头。
“真不记得,那我提示一下。不知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撒起酒疯来的时候,会抱着人说要吃奶?”
………………
啥?????
吃奶??!!!
有那么一瞬间,祝清晨的大脑完全停止了运转。
她呆若木鸡怔在那,愣愣地盯着薛定。
视线落在那枚小小的红印上。
她,她啃他了?
嘴唇张了张,却一个音都没发出来。
薛定却好像知道她未出口的话,轻飘飘点了点头,皮笑肉不笑,“要不是我死命抵着你,红印就不在肚子上了。”
祝清晨下意识往上扫,却见他手一动,t恤落了下来,并未暴露出那两点。
要不是他死命抵住她,她就怎么样了?
难不成真的扑倒他,要吃……
祝清晨奇异地定格在原地,体验了一次前所未有的人体自燃现象,从头到脚每一个细胞都沸腾起来。
她没醉过。
她知道自己酒量不好,从前永远控制着,一到三瓶,立马不喝了。
可昨晚……
祝清晨默默地站在那里,想象着自己是如何扑倒了带伤的薛定,然后不顾他的坚决抵抗,大声嚷嚷着要吃他的奶……
想死的心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
一顿饭吃得极其窘迫。
祝清晨全程埋头苦吃,直到薛定问她一句:“你打算这么尴尬到什么时候?”
“……到死的时候。”
他笑了两声,看她不自在地别开眼去看别处的样子,笑意渐浓。
其实,也并非时刻都很强硬。
除了夜里会表露出从睡梦中哭醒的软弱,偶尔也会不好意思,别别扭扭红着脸看向别处。平心而论,有几分可爱。
到底有几分呢?
他注意到她假装若无其事地吃着饭,结果无意识地一直戳着盘子里的鸡蛋。
这女人心里,现在大概拧巴极了。
又或许不止几分,给她个十一分好了,多的一分拿去骄傲。
他也没料到她醉酒以后会是那幅德行,先是扒着他到处啃,然后又撒泼抢了他的床,最后还哭唧唧要他哄她睡觉。
薛定把她的醉态说了个七七八八,却到底有所保留。
怕她再这么下去,可能会脑血管爆炸,他都没敢告诉她,昨夜她像只小狗一样眼巴巴拉着他的衣角,泫然欲泣,“不要走,不要把我丢了……”
他的心理治疗师曾经说过,人在潜意识状况下表露出的不安全感,大多来自于不健全的成长环境。
薛定看着她不断求他别走,猜她大概和他一样,并没有一个十分幸福安稳的家庭。
当然,他也没有告诉她,他是如何侧卧在她旁边,迫于无奈唱了首摇篮曲,第三遍时才终于看见她安稳入睡,得以抽出被她死死攥着的衣角,顺利去沙发上过夜。
平日里看起来坚强硬气的女人,原来也会在醉酒时像个孩子一样。
可他也没有问自己,明明可以不理她,抽身就走的,为何却偏偏留了下来,还真唱着摇篮曲哄她睡觉。
谁知道呢。
*
他们在机场分别。
来的时候还是春天,走的时候已然立夏。
祝清晨念着薛定有伤在身,不要他送。
薛定却很坚持。
结果到头来呢,还不是她驾车,他坐在一旁全程当大爷……真不知道他到底哪来的脸说送她。
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里,祝清晨排队托运了行李,拿到了机票。
薛定站在人流里等她,见她走来,微微点头,“过安检吧。”
祝清晨亦点头,总觉得该说点什么,可开口时也就剩下了简短一句话,“那我走了。”
男人低头看着她,唇边带笑,模样好看。
真是奇怪,总是穿白t恤,偶尔下巴上还看得见青色的胡茬,整个一不修边幅的边缘男子,到底哪里来的魅力,总叫人觉得赏心悦目?
祝清晨定定地看他片刻,没有直接离去,反倒问了一句:“我们俩,将来大概没机会再见面了吧?”
薛定笑了,“你可能不会再来以色列,但我又不是不回国。”
“回国了也不见得能见面。你在北京,我在俞市,一南一北的,总不能来个
17.闹剧
第十七章
在以色列待的那半月, 祝清晨拍下一千多张照片。原本想着回国后就立马着手修图、投稿,结果计划总赶不上变化。
回沧县的当晚, 她与姜瑜一同住在二姨家。
因旅途疲惫,关于劝说姜瑜离婚的对话,哪怕她已酝酿无数日,也没精力急于一时。
反正姜瑜也不会同意, 前方始终有场硬仗。
老宅被祝山海带着那女人占领了, 祝清晨清楚,就是带着母亲杀回去,也无济于事,反而会起冲突,从口角到肢体。
与其争执一场没个结果,倒不如直接申请离婚。
只是要离婚, 必须通过姜瑜这一关。
二姨家并不大, 客房也只一间。
祝清晨只能与母亲同睡一床,这还是自打她六岁起开始独自睡觉后, 破天荒第一次。
她洗完澡,坐在桌前吹头。
姜瑜在铺床, 问她:“你睡里面, 还是外面?”
祝清晨知道她习惯早起,便说:“我睡里面。”
姜瑜嗯了一声,转眼就把两只枕头调了个儿。
躺上去时, 祝清晨随手摸了下两只枕头。她的这只软软的, 枕面像是蚕丝的。而姜瑜那一只, 硬邦邦的,布料也因年代久远而粗糙不平,起了疙瘩。
她没说话,看母亲在床头关灯,趁人不备,很快把枕头又换了回去。
几乎是躺下来的那一刻,姜瑜就发觉了。
“你把枕头换了?”
“不是你先换的吗?”
“你睡眠不行,硬的硌着睡不好。”她去拉扯祝清晨脑袋下的那只,“我睡眠好,软硬都成。”
祝清晨没说话,按着枕头不松手。
姜瑜加重语气,“你干什么啊?快撒手。”
她还是不说话,也不撒手。
顿时换来一顿数落。
“你这丫头从小就不听话,我是你妈,我的话你也不听!让你换你就换,这么犟的脾气,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黑暗里,祝清晨死死压住枕头,轻笑一声,重复一遍,“跟谁学的?”
下一刻,“除了你,还有谁?”
姜瑜:“……”
祝清晨又说:“我让你离婚,你不也不离?他身残志坚,都他妈心脏病成废人了,还图今朝有酒今朝醉,天天都跟小三睡。我从小到大劝你多少次?到底谁是犟脾气?”
姜瑜没吱声,翻身背对她,冷冰冰说:“我睡了。”
原本没想今晚就摊牌,但话都说这份上了,干脆也不急着停下来。
祝清晨看着黑暗里母亲朦胧的背影,轻声说:“你一直不信他在外头有女人,现在他带着人堂而皇之住进老宅了,你为什么还不肯离?”
姜瑜不说话。
“妈,这么多年他就知道打你,这婚离不离,你们都早就不是夫妻了。没有哪个丈夫成天管家里要钱。没有哪个丈夫大过年也不回家。没有哪个丈夫会带着小三把老婆赶出家门。没有——”
“不要说了。”黑暗里,姜瑜的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地方,模糊不清,“说再多也没用,我不离。”
她没发火,没像以前一样斥责祝清晨。
可就是这样的安静才叫人难以忍耐。
祝清晨侧卧在那,心如刀绞。
想吵,忍住了。
耐着性子再劝:“你要是担心大家看笑话,没必要。我知道从你们结婚开始就没人看好,你要面子,不想叫人觉得他们说中了,一忍再忍。可事到如今,他带人把你赶出家门,难道拖着不离,就没人笑话你了?”
可不管她如何劝,软的,硬的,嘴皮都磨破了,姜瑜始终不说话。她清楚,这对话要再进行下去,又是一顿好吵。
祝清晨气得干脆爬起来,悄无声息走上阳台。
外头繁星当空,来日想必又是个艳阳天。
可心头却烦得要命。
二姨夫在阳台上摆了只小凳子,平日里偶尔坐在那抽烟。她低头,看见凳子上摆了半包烟,一只打火机,干脆抽了一支出来,点燃。
祝清晨不会抽烟。
但人在气头上,根本不考虑那么多,径直把烟往嘴里塞,重重地吸了一口。
……呛得直咳嗽,昏天暗地。
身后,不知什么时候也跟过来的姜瑜,从她手里夺过烟,一言不发凑到自己嘴边,深吸一口,吐出来。
再吸,再吐。
白烟与黑暗,让他们之间更加模糊不清。
祝清晨慢慢地止住了咳嗽,问她:“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姜瑜看着她,又看了眼远处的万家灯火,“很早。记不清了。”
沉默许久,直到她就快抽完那支烟,祝清晨才再次开口,“连你会抽烟都不知道,我这个女儿也算是白当了。”
姜瑜正欲开口,便听见下一句。
“可我转念一想,我谈恋爱了你不知道,恋爱五年你也不知道,如今分手了,你更不知道。你这当妈的,也不见得比我好哪里去。”
这话说完,她转身就走。
徒留姜瑜一人站在那,怔怔地,直到红光烧到了烟屁股,烫了手,才猛地一松手,回过神来。
指缝灼痛难当,夜风却格外冷。
第二日,祝清晨醒来时,姜瑜已经起床了。
她走出卧室,看见姜瑜要与二姨一同出门,随口问了句:“你们去哪?”
二姨笑道:“去菜市。你昨晚回来太晚,也没来得及给你接个风洗个尘,今天可得补回来。”
姜瑜解释了一句:“今天彭彭也要回来,给你俩一块儿接风洗尘。”
彭彭是二姨的女儿,祝清晨的表姐,今年二十八了,在一家中档企业当hr。
相比起祝清晨来说,她工作稳定,和父母关系也很和谐。
祝清晨和她关系也不错。
两个中年妇女一同站在那,明明相差不过两岁,姜瑜却看上去老了不止十岁。
怎么会不老呢?丈夫那个样子,女儿也跟她不亲……
顿了顿,祝清晨很快说:“那你们等我一下,我洗漱了,跟你们一起去。”
*
祝清晨的本意是陪母亲买菜,却没想到会在菜市碰见祝山海。
这一撞见,不亚于火山爆发。
祝山海不是一个人来的,身旁还跟了个四十开头的女人,微胖身材,面色水润。两人在活鱼摊子前,对这一池子活蹦乱跳的鱼指指点点,似在商量选哪条好。
祝清晨这边,一行三人在割猪肉。
姜瑜说:“彭彭不爱肥肉,要精瘦肉吧。”
二姨就笑,“你管她那么多做什么,她挑她的食,咱们只管埋头吃肉就行了。”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欣然指了一挂精瘦肉,“老板,这一整块都给我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