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步流星走回餐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吃面。
屋外的人没敲门,只隔着木门低声说:“特地赶来,饭都没吃。”
他不理她,卷了一团面条放入嘴里。
他的手艺很好,他自己知道,可眼下吃起来,味同嚼蜡。
“来得太急,也没来得及兑换新锡克尔,买不了东西……”她还在陈述事实。
语气不见得多可怜,但令人很有想象的空间。
孤零零的女人大老远跑来异国他乡,语言不通,没有当地货币,还饿着肚子……
薛定简直想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呸。
都他妈是狗屎。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说是相当激情四射了。
不是本周就是下周,突破最后一道防线,完成男女交往的终极奥义——苟合。
以及明天我大清早要赶回北京,申请明天的更新延迟一下,如果晚上没写出来,后天更新一个肥章弥补大家。
谢谢我宝宝们的理解~
99只小红包,早安!周末愉快哟!
第43章 心机
第四十三章
薛定吃着面, 口中宛若嚼着屎。
门外的人却还在继续。
“至少让我吃顿饭吧?好饿啊, 感觉快要不能克制自己,万一我把你的门把吃了,你明天还要去装修市场再买一只, 多麻烦啊?”
“我现在约莫大概可能能吃下一头牛, 生的都能吞下去。”
“薛定, 我发现你门框上有蜘蛛网, 那只蜘蛛看起来还挺壮硕肥美的……”
她说着些可笑的蠢话。
换做平常,他可能会笑出来,觉得她可爱,又为她这种古怪的可爱而气恼。
可今天,薛定笑不出来了。
他是认真考虑过, 深思熟虑过, 再三斟酌过, 才做出决定要和她划清界限的。
他不想让自己显得像个傻子,说过的话就跟放屁似的, 拿她的未来去做一场豪赌。
于是祝清晨话未说完, 门开了。
薛定站在那里, 影子被灯光映在地上, 晦暗不清。
楼道里最后一丝夕阳余晖也消失了。
祝清晨站在黑暗里, 他站在光芒中。
薛定把门拉开,回到厨房,重新拿出一只碗,一双筷子, 将盘子里的意面扫了一半进去,又把西兰花也分给她。
一言不发坐下来,拿起筷子吃面。
祝清晨关上门,轻手轻脚换鞋。
才刚玩下腰去,就听见薛定冷冷地说了句:“不用换鞋,吃完就走,别耽误时间了。”
她一顿,抬头对上他的眼神。
那双黑漆漆的眼珠里,充满了不可撼动的决心。
她以为她大老远追来,他至少会有些心软的。
看来还是低估了他的固执。
薛定说:“吃完这顿,我亲自送你走。如果你闲钱太多,那就把欠我的钱都还给我,就当我食言了,要你提前还钱,还到你买不起回来的机票钱为止。”
祝清晨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自觉将那盘食物拢到面前,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卷面条,呼呼吸进嘴里。
她狼吞虎咽完这一大口,先解了解馋,才来得及夸他,“手艺不错。”
薛定看着她,一言不发。
她明白他的意思,戳着盘子里的面条,垂眼说:“那又怎么样呢?把钱还给你,没钱再来找你,可心还在你这里,人回不回去又有什么要紧的?”
“人走了,心迟早会回去。”
她笑了两声,“你怎么知道心会回去?万一它一辈子都留在你这儿了呢?”
“不会的。”
“会。”
“不会。”
“会。”
“……”
祝清晨却又送了一筷子面条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你可以试试看。”
她的嘴角还沾着酱汁,却抬眼望着他,目光明亮夺人,“你如果觉得我对你的喜欢只是一时半会儿心血来潮,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是,我的确和苏政钦轰轰烈烈爱过,如今一切也都成为过去式,所以你以为你也会和他一样,只要分开,时间就会治愈一切,对不对?”
薛定的确这样想。
他这人素来自负,绝不愿把自己和任何人作类比,可苏政钦能成为过去式,他为什么不能?
祝清晨是这样决绝自立的女战士,她无论如何都能顽强活下去。
哪怕没有苏政钦。
哪怕没有他。
祝清晨看着他沉默不语的模样,倏地笑了。
她说:“天不老,情难绝。”
还有两句没说出口——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你与他不一样。
你与任何人,都不一样。
薛定看她两眼,嗤笑一声。
“祝清晨,你可真够土的。”
这年头了,还拿着这种土掉渣的古诗词掉书袋,班门弄斧。
他再也吃不下东西,将筷子一搁,起身去水槽前洗锅,“吃了就走,少废话。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动摇的,赶紧死了这条心。”
祝清晨一边吃面,一边笑言:“真巧,我也是。”
薛定背对她,额头上太阳穴突突直跳。
吃完饭,无须赶人,祝清晨自己开门走了。
“谢谢款待,厨艺不错。”她站在玄关处夸了一句,拍拍肚皮,懒洋洋出门去。
薛定摸不清她的套路,没忍住问了句:“你去哪?”
她似笑非笑反问他:“怎么,要留我过夜?”
然而不待他答话,她已关门离去。
薛定在原地站了片刻,心里天人交战。
送,还是不送?
几秒钟后,他脸色难看,快步走到阳台上,朝下一看。
巷子里却早已没了她的身影。
去哪了?
他摸不着头脑,往巷头巷尾都看了看,却硬是没找着祝清晨的身影。
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是真走了?
大老远跑来,吃了顿饭,又回去了?
哪知道又过了须臾,对面二楼上忽然传来一道懒洋洋的人声:“找谁呢?”
他一顿,抬头看去。
离他两米外的民宿窗口,那个“人间蒸发”的女人好整以暇站在那,托着下巴倚在窗棂上,笑容满面,朝他比了个八的手势。
“还以为要数到十你才会探头找我呢,不错,比我想象的还早了两秒钟。”
薛定:“……”
砰地一声关了窗。
他脸色难看地骂了声操,坐到沙发上,随手摸了本书看。
那个美国人最为推崇的硬汉作家说:“在白天对什么都不动感情是极为容易的,但在夜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坐在充沛的灯光下,深知即将到来夜晚会更难熬。
*
天刚鱼肚白时,薛定的闹钟响了。
他按掉闹钟,掀开被子,洗漱换衣,又去厨房热了两片吐司,煎蛋,加入生菜叶,做了个简易的三明治。
今日军方在戈兰高地上的禁区有排雷作业。
他要赶去报道。
戈兰高地位于叙利亚西南部,以色列东部,先后在一战后、四次中东战争里成为战场。
数千枚地雷遗留在那片土地上。
这一百年来,戈兰高地无数次发生路人踩雷事件,重则死亡,轻则受伤。
薛定草草吃了三明治,背了只从北京家中带回来的旧相机,穿了件黑色夹克,捧着摩托头盔出了门。
他是负责报道新闻的,摄影是乔恺的活儿。
可如今乔恺不在,他得身兼两职。
从楼下的车棚里取了赛摩,他长腿一跨,骑了上去。
脚下踩燃引擎,手上干脆利落转了转,摩托在泛白的天光里轰鸣而出。
他还抬头看了眼那女人的窗口。
那屋子安安静静的,窗外摆着数盆紫色粉色的小花,那人约莫还在睡梦之中。
唇角微微一扯。
傻女人。
然而他没看见,当他骑着赛摩出了巷子时,巷口的空地上停了辆浅蓝色的小破车。
祝清晨坐在车里啃面包,不时低头看看手表。
以色列官方昨日公布了今天的排雷计划,她掐着时间在这儿等了半个多钟头,天不亮就起来了。
打了个呵欠,她还没来得及把嘴合拢,忽然间听见摩托的轰鸣声。
立马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
下一秒,巷口冲出熟悉的赛摩,男人一身黑色机车装,头戴纯黑色头盔,骑车的姿势像是离弦的箭,凛冽又放肆。
她扯开嘴角。
呵,傻男人。
随即踩下油门,冲出了空地。小破车模样虽落魄,改装后的性能还不错,跑起来也虎虎生威。
薛定是在笔直的公路上发现不对劲的。
身后跟了辆小破车,从耶路撒冷一路跟到了通往戈兰高地的公路上,别的车都不见了,就剩下它不远不近跟着他。
他转弯,它也转。
他加速,它也加。
最后他猛地停车,等在路边。
那小破车晃晃悠悠来到他身旁,也跟着……停了下来。
车窗下降,女人戴着墨镜,把脑袋探了出来,笑吟吟问他:“停下来干嘛?不是赶着去戈兰高地报道吗?”
“……”
薛定一把摘下头盔,长腿一迈,下了赛摩。
捧着头盔走到车边,他说:“下车。”
祝清晨依然笑容满面:“下车干什么?”
他猛然间一拳砸在车门上,小破车几乎晃了晃。
天光已然大亮,又是一个以色列惯有的好天气。
天色蓝得像宝石,湛蓝透亮,万里无云。公路一路伸向远方,安然静谧。四周是旷野,是一望无际的黄绿色草原。
薛定前所未有地恼怒。
他一字一句问车内的人:“祝清晨,你到底还要我怎么样?”
话也说到最狠的地步。
为了离开她,他甚至提前逃到了这片黄土地上。
可她陡然间失去了从前的所有自傲,一次一次笑吟吟出现在他面前,仿佛不知疲倦,也永不会绝望。
祝清晨没了笑容,望着他不说话。
她鲜少见到薛定这副模样,像是暴跳如雷的野兽,情绪失控。
男人盯着她,冷冷地又问了一次:“祝清晨,你还要我怎么样?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话?你但凡有那么一丝半点的自尊心,也该知道感情这种事没法勉强。你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影响我的正常生活,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祝清晨双手握着方向盘,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一脸平静。
“我不会影响你。”
“……”
她从副驾驶上拿起他送的那只性能极好的专业单反,以及自己配的新镜头,“乔恺不在,没人帮你摄影,我来。”
“……”
“超长焦镜头,适合用于危险报道。”她打开副驾驶前面的柜子,又拿出两只备用镜头,“长焦镜头,微距镜头,我都准备好了。”
抬头,对上薛定火气渐熄的眼。
她平静地说:“我对你,不止死缠烂打,也不是只会添乱。”
他的满腔怒火生生被她的认真震慑住,无处发作。
小车里,女人将镜头一一放回柜中,轻飘飘说:“薛定,我对你,是志在必得。”
是让你心甘情愿明白,从前你坚持单身,不过是因为职业危险,不适合有人大老远在祖国等你一辈子。可如今我,祝清晨,是可以与你并肩作战,终身相依的人。
你是无枪的战士,那我就是你身旁的战友。
“我是女战士,不是吗?”她慢慢地笑了,那笑里有一抹张扬,两点温柔,三分坚定,以及数不清的可爱。
薛定一拳打在棉花上,脸色难看至极,回头,重新骑上摩托。
他咬牙切齿,戴上头盔,一言不发往前骑。
身后,小破车始终跟着他。
仿佛一条默默无闻的小尾巴。
作者有话要说:.
智障的我订错了机票,最后辗转坐了六个小时的高铁回到北京。
开始码字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一个半小时写完这章,确实精力不济了T-T,因为接下来有大事件大场面,字数可能较多,我争取一次性写在大肥章里,所以容我去睡个觉,早上爬起来继续写。
最迟中午12点之前会更新。
晚安=V=
依然99只小红包,感谢大家包容一个为了旅行更新不稳定的浪子容哈哈哈~
第44章 生死时速
第四十四章
祝清晨素来只知道我国与越南边境地带有雷区, 从上个世纪末到二零一七年年底, 我国一共进行了三次大型排雷作业。
她曾经看到过相关新闻,中越边境云南段有一个村庄,地雷遍布, 自九十年代以来, 两人被炸身亡, 三十三人因触雷伤残, 其中九人不得不依靠假肢生活。
战争就是这样,好不容易终止了,原以为今后可以不再有流血与牺牲,可部队虽撤出,上万枚地雷却依然埋在地表。
受苦的永远是渴望和平的百姓。
戈兰高地位于叙利亚与以色列之间。
兵家必争之地, 地雷遍布是常态。
两人抵达雷区时, 以方排雷士兵已经到了。
军事装甲车停在不远处, 因为地势缘故,开不过来, 战士们每人负重四十多公斤, 背着炸药、防护服、防雷靴、水和食物等物件, 徒步在荒芜的雷区步行了二十来分钟。
雷区进口处立着一块碑, 用希伯来语和英语写着:雷区慎入。
薛定与驻守在边界的军官进行交涉, 出示了国际记者证,得到许可,能够在边缘安全地带进行拍摄。
祝清晨欲跟进去,却被军官拦住。
她冲着薛定的背影叫了一声:“哎!”
薛定脚下一顿, 回头,看她片刻,朝军官点了点头。
她这才被放行。
嘴角一弯,这男人,还是狠不下心不理她。
排雷分为非人工排雷和人工搜排。
因为风险极大,全世界的排雷工作都是先靠非人工方式进行初步排雷。总的说来,一般先采取火烧、机械或爆破的方式,进行人工诱爆,将易于排除的地雷悉数引爆,并且一再重复这一过程,尽可能减少雷区的地雷残存量。
而在这一系列措施之后,士兵们却不得不亲自上阵,进行人工搜排,以最大限度提高地雷的清除率。
可即便是这样,人工排雷的风险也是巨大的。
稍有不测,就会出现人员伤亡。
也因此,一名战士在排雷时,爆炸范围内不允许第二个人踏进,第一是为了不分散战士的注意力,第二是尽可能减少人员伤亡。
所以电视新闻里,当你看见画面上出现战士们排雷特写时,通常那都是摆拍……
事实上,薛定与祝清晨只能站在已经排雷完毕的安全区域内,对排雷作业进行一个整体上的报道。
薛定打开了录音笔,用希伯来语和指挥官交谈起来。
祝清晨听不懂,索性打开单反,对着这片荒地上一个一个的排雷战士拍起来。
枯树老藤挡住视线,她或趴或跪,姿态专业极了。
以色列的阳光一如既往炎热暴晒,薛定回头看她,却只看见她认真的模样。
不是敷衍了事。
也不是做做姿态给他看。
她没有顾忌身上的衣服是否会脏,也没像别的姑娘家注重颜面怕被晒黑,就这么半蹲在黄土地上,专心致志拍照。
指挥官全程神情紧绷,眉宇间有难掩的焦躁。
排雷是一项太过艰险的任务,他无数次亲眼目睹手下战士的伤亡。因炸药威力太大,年轻的士兵们往往一受伤,就留下了一辈子的残疾。
戈兰高地上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午时,薛定去摩托底座下拿了三明治——早上出门时备好的。
坐到了树荫下,暂且歇歇。
祝清晨从善如流,从小车上拿了两瓶便利店买来的鲜榨果汁,递了一瓶给他,一屁股坐在他身旁。
薛定没忍住,略带刻薄地讥讽了一句,“不是没现金吗?还有钱买果汁?”
祝清晨就更没听见似的,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就着他的手啃了一口三明治。
然后拧开盖子,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果汁。
末了靠在大树上,神情坦然地伸了个懒腰。
薛定:“……”
手里的三明治多了个牙印,狗啃了似的。
他有些烦躁,却又有点想笑。
人工排雷是极度耗费时间的事,日头东升又西移,进程极为缓慢。
战士们趴在烈日下,戴着防护面罩,一点一点翻动土里的地雷,拆除爆破装置。
下午五点,意外发生。
距离禁区边界约莫一百来米的地方,一名战士在拆除地雷时触发了另一枚还未来得及发现的雷,叫都没叫出声来,砰地被炸飞到半空中,又重重落地。
指挥官亲自上阵,声音嘶哑地下达命令,匆匆沿着安全地点跑到事发现场,将伤者背了出来。
祝清晨隔着大老远,看不见那人的具体情形,只看见指挥官背着个奄奄一息的人匆匆而来。他的身侧挂着那人的脚,其中一只像是破布娃娃似的,一晃一晃在空中荡。
鲜血触目惊心地往下淌。
指挥官背着人跑近了,就要经过两人站的地方。
口中大声叫着准备急救箱,临时处理后立马送往医院。
就在此时,薛定一把拉过祝清晨,伸手挡在她眼前,一言不发。
祝清晨一顿,随即拉下了他的手,毫不避讳地朝伤者看去。
她说:“假装看不见,并不代表没发生。你能看,我也能看。”
要并肩作战,就不应有一丝一毫的退缩或怯意。
于是那名战士就这样出现在视线里。
指挥官背着他匆匆而过,他已有些神志不清,昏迷在指挥官的背上,浑身都是血,看不出究竟哪处出了问题,又或许浑身都受了伤。
戈兰高地黄色的泥土粘在他身上,与鲜红的液体混在一起,仿佛战士的归宿。
他呓语着,翻来覆去就一句话。
祝清晨问:“他在说什么?”
薛定轻声答:“他说,他想回家。”
她默然不语,手指都攥成了拳。
湛蓝的天空,黄色的荒原,远处的堡垒屹立多年,这是以色列与叙利亚最美的景点之一。可哪怕处于和平时期,戈兰高地也依然有流血和牺牲。昔日的战争已经远去,伤痛却还在继续。
薛定面容紧绷,抽过祝清晨的相机,对着指挥官背着伤者这一幕快速闪了几张,从侧影到背影,从整体到那条晃晃悠悠的腿。
一位紧随指挥官往前走的士兵忽然间停下了脚步,一把摘下防护面罩,满面都是泪水,却还喘着粗气朝薛定嘶吼。
薛定拿着相机,轻声说了句什么。
他咬着牙齿,一言不发跟上了指挥官。
祝清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末了才问薛定:“怎么了?”
薛定自嘲地笑了一声:“他问我,那人都伤成这个样子了,我为什么还有心思拍照,是不是半点同情心也没有。”
“……那你说什么?”
“我说,正因为我同情他,才想让更多人看到这一幕。如果人人都意识到战争带来的巨大苦难,也许将来就不会再有人面临和他一样的伤痛。”
每一名战地记者大概是这样想的,如果把眼前所有动魄惊心的事件都曝光,也许世界就不会对正在发生的灾难视而不见。
薛定也不例外。
所以他们选择在无数人受苦之际,隐忍不发,只埋头拍照做报道。
那不是缺乏同情心,而是同情心的另一种表达。
天边云霞升腾,薛定收起了相机,往来时的路走去。
祝清晨默然不语,跟在他身后,他上了赛摩,她也打开车门坐进了小车里。
摄影与战地摄影,看似相似,都是拿着相机进行拍摄,可到底有本质上的不同。
她要目睹的,是比自然风光残酷千百倍的人祸。
车行公路上,两旁的景色快速略过,她的视线里只有冲锋在前的摩托。
那人生活的方式就像他骑车时的姿态一般,隐忍,固执,弓着腰与风和世界迎面相撞,宛若锋利的剑。
祝清晨看着看着,忽然间汽车一颠簸,歪歪斜斜地往下陷了半寸。
车停了下来。
再往前看,摩托和人都没了影子。
她莫名其妙下了车,发现前轮瘪了,一块尖锐的铁片扎进轮胎里……约莫是报废了。
在原地站了片刻,她苦笑两声,只得打开后备箱,拿出里头备用的轮胎和换胎用的千斤顶。
这玩意儿重得要命。
她以往也只在修车行看人换过,不知道实际操作起来是不是像看见的那样简单。
*
薛定一直在骑行,视线偶尔落在后视镜里。
他看见那个女人沉默地行驶在他身后,速度不快不慢,距离不远不远,仿佛要佐证她说过的那句话,她要做他并肩同行的战友。
直到某一瞬间,当他再次看向镜子里,才发现身后已然空无一人,只剩下长长的公路,和一望无际的荒原。
他一顿,倏地停了车。
再次回头确认。
祝清晨真的不见了。
荒原,毗邻叙利亚边境,人烟罕至。
她在这地方忽然不见了踪影。
薛定心里咯噔一下。
明知她死缠烂打,他最应该做的事就是开开心心地甩掉她,而非掉头去找她,泄露出关切之情。
可到底还是放心不下。
薛定重新跨上机车,倏地调转方向,一言不发朝来时的路驶去。
只骑了两分钟,他就看见了那个女人。
笔直的公路上,她顶着黄昏的太阳蹲在汽车旁,大汗淋漓地换轮胎。
他停在路边,看她抬起头来擦把汗的样子,抬腿下车。
祝清晨说:“还以为你真抛下我就跑了。”
薛定不紧不慢笑了一声,“我倒是想,可照片还在你这。”
她费劲地在往下卸轮胎,一张白皙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是一片亮晶晶的汗。
薛定脱了外套,往她车引擎盖上一扔。
蹲下来,一把抽走她手中的扳手。
动作娴熟地干了起来。
也许枪支与汽车是男人与生俱来的宠儿,他们天生和机械有一种特殊而敏锐的纽带。
祝清晨就蹲在一旁看着他,等到他卸下轮胎,从车里拿了瓶矿泉水递过去,“歇一歇。”
薛定接过矿泉水,拧开瓶盖,从脑门上淋了下去。
他就穿一身工字背心,被水打湿,布料紧紧贴在身上,每一道肌理、每一寸轮廓都暴露在日光下。
极短的头发打湿了,贴在面颊上。
紧实的肌肉泛着水光,贴近小麦色,在夕阳里熠熠生辉。
祝清晨眼都不眨地盯着她。
学生时代,她极端厌恶打球归来浑身臭汗的男生,稍不留神挨了一下,都会觉得那臭汗沾到自己身上来了,鸡皮疙瘩掉一地。
而现在……
她似乎陡然间明白男人味是种什么东西了。
她笑了两声。
薛定把水扔进车里,看她一眼。
她解释说:“画面赏心悦目,叫我很想……”
欲言又止。
“想干什么?”薛定问得冷冷淡淡,拿了备用轮胎,滚到车下,准备安装。
却忽闻下一句,“很想就地上了你。”
动作一滞。
抬头,盯着祝清晨,他掀了掀嘴皮子,“就凭你?”
换个轮胎都气喘吁吁的弱智女流,想在这就地上了他?
到底谁上谁?
他一只小指头都能把她撂倒。
祝清晨笑了笑,“凭力气,我当然上不了你,但我可以色//诱嘛。”
他都懒得回答了,嗤笑一声。
这女人,读了多少年圣贤书,一夕成了说浑话的粗鲁混女人。
轮胎安上了,他拿着扳手开始紧那四枚固定轮胎的大型螺丝。
也就在这时,远处开来一辆车。
起初,薛定并没在意,祝清晨也只当是路过的车辆,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专心致志看薛定。
那车从远方逐渐开近。
薛定习惯性观察周遭环境,拿着最后一枚螺丝,抬头望去。
二十来米的距离,一辆黑色小卡车咆哮而来,听声音应该是私人改装过,轰鸣声很刺耳。
以色列并不允许私人改装车辆。
他眉头微蹙,朝前挡板内看去,在看清其中一人手上的动作时,猛地变了脸色。
那人在给□□上膛!
他一把拉开后车门,将祝清晨推了进去。
“趴在座位下面,不许出声!”
拿着螺丝飞快往轮胎上装,又拾起扳手,以最快的速度旋紧。
可眨眼间,改装车已然开到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