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咳嗽两声,示意他给女儿一点面子。
二姨夫是派出所所长, 架势总是端得足,平日里在家也是领导地位,好面子。
当下一顿,看了眼薛定和祝清晨,也就放平了语气,“我也是操心。彭彭是我女儿,样样都好,就是在对象这事上,太轴。你看看,去年升职加薪了,今年年初房也买了,上个月计划着买辆车……这些事情都不必我操心,唯独这终身大事,哎!”
喝口手边的龙井,他满不在乎地说:“其实女孩子,哪里需要多么自强不息,非得跟人在职场上较劲呢?你看清晨,虽说职业不稳定,钱赚得也不多,但人家就懂得为自己的将来考虑。女人最终还是要回归家庭,找个伴,好好过日子的。你赵彭彭再有本事,在这一点上不也没清晨强吗?”
这话一出口,屋内的氛围顿时就有些僵。
赵彭彭眉一皱,“你说我就说我,夸清晨就夸清晨,别老把我俩放一块儿比较。大家各有各的人生,没可比性,更没什么谁强谁弱的。”
她神烦父亲回回来祝家,就一派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在外头老拿她炫耀,她还能按捺不发,可这都是一家人,还老端着架子贬低别人、抬高自己,也太刻薄了些。
二姨夫说:“我说错了不成?你也该改改你那驴脾气了。你那公司,好几个小年轻追你,我看那开宝马的不就挺好?人模人样的,家世也不错。再不济,你那主管也行啊,年纪轻轻就在职场上吃得开,你要是答应了人家,好歹也能在工作上轻松点,有个人领着往前走。我是不知道你挑三拣四的,到底要干什么。你也学学人清晨,抓住最紧要的,别一天到晚忽略了正事!”
祝清晨早就习惯了二姨夫这口气。
沧县虽小,但越小的地方反而越讲究关系,官/僚/主/义越严重。在这沧县,小小的派出所所长简直快比俞市的公安局局长更威风了。
二姨夫这种当领导的人,被人奉承惯了,从来都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只图自己痛快。偏周围人还都爱附和,从来只捡好话说,反而纵得他越来越有派头。
人性原本就如此,趋炎附势,见风使舵,就是看不惯,也只能忍着。
祝清晨不是个爱忍耐的人,但自己家里这种情况,二姨一家又时常帮衬着姜瑜,每次她想发火时,也会权衡一下二姨的好。
权当是为了姜瑜。
可今天不同。
今天,薛定在这。
她坐在那没说话,沉默片刻,从脚边的口袋里拿了只梨出来,“吃梨吗?我给你削一只。”
那袋水果正是薛定买来的。
哪知道二姨夫又开口了,“小薛这梨,是从外街买回来的吧?咱们本地的梨,这个天都是大棚出的,不能吃。”
手一指茶几旁边,“清晨,你去把那箱梨拆了,那是你彭彭姐让同事从新疆带回来的。新疆日照充足,一天十来个小时的太阳光呢,那儿的梨跟咱们这儿可完全不一样。你让小薛吃那个,那个好吃。”
祝清晨把梨拿在手上,一顿,眼神冷了下来。
薛定买东西时,她一直劝,让人来家里吃饭是她提的,还让人买一大堆东西回来,那可就过意不去了。可薛定不顾她的推辞,也不多说,挑了水果店里最贵的东西,那价格叫她听了肉疼。
冬天的水果价格本就高一些。
结果呢,一片好意叫人这么糟蹋。
彭彭立马岔开话,“我那梨说是新疆的,其实也不见得。这不同事做微商嘛,非让捧个场,这年头微商骗子可多了,谁知道她是不是把大棚里头的梨拿来冒充新疆梨呢?你说现在这人,又不是多熟,也好意思上赶着要我给面子,捧个场……”
赵彭彭心里也急死了,心道父亲是不是看见清晨找了个挺不错的对象,又是北京人,又从事新闻行业,人也长得周正,所以才变本加厉地找起存在感来。
往天虽然讨人嫌,但好像也没有今天这么讨人嫌。
二姨夫可不太在意祝清晨的感受,见她低头削梨,并没有去拆那箱新疆梨,也没多想,只又换了个话题。
“清晨那工作,是打算要一辈子干下去吗?”
祝清晨头也不抬,“是。”
“你说你这替人拍照,又不进影楼,自己拿着个相机到处跑。依我说,女孩子不适合干这个,一来不稳定,没个五险一金,将来年纪大了,总不能还背着相机跑一辈子吧?二来,这社会上的人,形形□□,多少骗子,多少坏蛋啊?你这女孩子家家的,哪天要是吃了亏,二姨夫能帮你,但就怕吃了的亏再也找不回来了。”
祝清晨笑了笑,“二姨夫多虑了。就算我吃了亏,也不会打扰您的,您不必为我操心。”
疏离的态度,溢于言表。
二姨也看不过去了,接了话茬,笑问:“清晨,我记得前些日子,听彭彭说你有个谈了挺长时间的对象,就是小薛吧?”
祝清晨一顿。
彭彭赶忙解释:“说漏嘴了说漏嘴了,上回我妈说我俩是大龄剩女,我脑子就跟被门夹了似的,脱口而出,说只有我自个儿是大龄剩女,你可早就有对象了。我的错,我的错。”
祝清晨:“不是。不是他,我俩只是朋友。”
二姨夫看了薛定一定,大概这才开始相信两人真不是情侣关系,就问:“那之前那个对象呢?”
她轻描淡写,“分了。”
“分了?你这——”二姨夫眉头一皱,“你这也太冲动了。你家里这情况,还有你这条件,找个好点的对象可不容易。现在的人,连单亲家庭都歧视,何况是你这样的?今后再谈对象,可得悠着点,别随随便便说分手。”
屋内霎时陷入岑寂。
祝清晨垂眸削掉最后一片果皮,深吸一口,抬头,把削好的梨递给薛定。
薛定看着她平静的面容,和那紧抿的嘴唇,发觉她又成了那个不潇洒不放肆的祝清晨。
她在隐忍。
忍得他也跟着难受起来。
他说了声谢谢,忽然抬头轻笑,“分了挺好。要不是看他俩分了,我也没机会趁虚而入。”
这话是对大家说的,不是对她。
祝清晨一愣,疑惑地对上他的目光。
薛定没看她,只含笑望着二姨夫,“清晨眼光高,寻常人看不上。我不过是个新闻记者,新华社说起来好听,年薪也差强人意,上不了百万,工作性质也注定了忙天忙地。我爸妈又是大院子弟,文化水平高,但不太好打交道。这不,我这状况,她可看不上,到现在也还只是朋友关系,死缠烂打要她带我回来蹭个饭。”
二姨夫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你,你们俩现在啥关系?”
薛定唇边,笑意更浓,“我在追她。”
侧头看她一眼,眼尾上扬,像是只阴险狡诈的狐狸。可哪怕阴险狡诈,也当真是只好看的狐狸。
“追不追得上,那就两说了。”
他的态度和先前,真是天壤之别。
起初问他做什么的,他含糊其辞,只说从事新闻行业。
问他家里是做什么的,他说普通家庭罢了,住在北京老城区。
呵,转眼就换了个说法,成美丽新世界了。
做的是新闻行业,在如雷贯耳的新华社!
家住北京老城区,传说中高干子弟云集的老北京大院!
年薪不高,到不了百万!?那他的年薪起码得以十万计数,奔百万了?
在沧县这小城里,二姨夫当了个自以为响当当的派出所所长,工资也不过几千块。
薛定一番话,成功令他沉默了。
就这条件,还谦虚地称自己配不上祝清晨……
坐在那一直没说话的祝清晨,原本憋了一肚子气,结果一抬头,对上薛定含笑的眼,那点子隐隐作祟的自卑,和翻江倒海的愁苦,骤然就灰飞烟灭。
他望着她,手里拿着那只削得圆润小巧的梨。
眼一眨,亮得像是淬了光。
明明什么都没说,她却硬是看出了端倪,他分明在说:你瞧,我帮你报仇了。
她头一低,弯腰再去捡梨。
手心出了汗。
湿湿的,温热的。
垂眼削梨,没说什么,但眼眶酸涩难当。不是因为受了委屈,不是因为憋屈,是因为长这么大,头一次遇到一个人,在她英勇还击以前,先她一步挺身而出。
这个人,从来都是表面刻薄、散漫,一旦认真起来,就总叫人觉得整颗心都被击中,砰地一声碎裂开来,仿佛焰火炸开。
这世间也只有他能叫她这样了。
想哭,想笑,觉得快乐的同时,又无可避免地感受着心碎的滋味。
偏她削着梨,脑子里反复回荡着昨夜他在枕边的话语。
他说不找对象。
不谈感情。
哪怕遇到合适的,无条件百分百支持他,他也不考虑。
……
这滋味,可忒磨人。
作者有话要说:.
剧场1
清晨:不是不谈恋爱吗?不谈何撩???
薛定:我只是乐于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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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场2
清晨:听说你有五千米???
薛定:没错。
清晨:就五千米,日天恐怕不够吧?
薛定:天不够,你倒是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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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有颜色的剧场,肯定不是我写的,作者有话说自带黄段子功能,噫,坏我一世清誉!
留言辣留言辣,都来温暖我,明天给你们五千字大肥章=V=
端午节快乐,小天使们!
第25章 难舍
第二十五章
在这小县城的官场上纵横多年, 二姨夫自忖是个人物,哪知道今天遇到一个薛定, 轻描淡写几句话就把他的世界观颠覆了。
接下来的一顿饭, 他吃得就比较沉默了。
不过沉默有沉默的好处。
他一沉默, 屋子里的气氛就融洽起来。
姜瑜将蒸好的粽子端上桌, 绿油油的三角粽小巧玲珑,煞是可爱。四溢的热气中带着粽叶的清香, 隐约还能闻见酱肉的鲜美。
祝清晨夸了句:“我妈包的粽简直有五芳斋的水平。”
伸筷子,夹走一只, “尝尝看。”
五芳斋是嘉兴著名的粽子品牌,被称为“江南粽子大王”。
二姨夫在家里当惯了大人物, 又因为时常帮扶着姜瑜, 所以在祝家一直很有分量。每回来祝家团年时, 都被当成上宾对待。
因此,看见祝清晨夹粽子让尝尝, 他理所当然认为那是给他的,顺势就端起碗来。
然后——
那只粽子径直落在了薛定的碗里。
二姨夫的碗奇异地定格在半空。
祝清晨就跟没看见似的, 又说:“我帮你剥开吧。”
手指灵巧的摘下绳结,轻而易举剥出了淡黄色的肉粽,送进薛定碗中。
二姨夫很有些尴尬, 他什么时候受人冷落过了?从来都是饭桌上的核心人物,可今日……
心里没滋没味的,正准备搁碗。
下一刻,祝清晨夹起了另一只, 轻飘飘放入他碗中。
“二姨夫也吃。”
一旁的薛定手持筷子,不动声色看她一眼。
女人没抬头,平静的侧颜,澄澈的目光。
……还挺不记仇。
饭后,祝清晨也不愿老让薛定和二姨一家子待在一块,尬聊多没意思。
可她要帮着姜瑜洗碗,也陪不了薛定。
姜瑜自然是不让她做这事的,手一挥,“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去陪小薛,人大老远来了,不是为了干坐着等你洗碗的。”
祝清晨心疼姜瑜,她那风湿病,一沾凉水,夜里关节又得难受了。
后来她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薛定,你今天一上午还没抽烟吧?”
薛定盯着她,挑眉不语。
她端着碗往院子里的水龙头下头搁,边走边说,“你去院子里抽根烟去。”
他又失笑。
怎么会不明白呢,她不过是为了让他避开客厅里不尴不尬的一场谈话。
“那我去买包烟。”他朝院子外面走。
祝清晨看他走了,才放心蹲在水龙头前,她洗碗,只准姜瑜拿着布,把湿漉漉的水渍擦干。
姜瑜越看那背影,越觉得薛定一表人才,在饭桌上虽不多话,但言谈举止处处都体现出良好的家教。
这会儿还是没忍住,遂问:“你们真没确定关系?”
“真没。”
“我看他挺好的,懂礼貌,也稳重。你要真有想法,可以试着发展发展。”
祝清晨一顿,“别说我了,就他本人,也没那想法。”
“为什么?难不成他看不上你?”
祝清晨想了想,说:“他有他的追求,不是看不看得上的问题。”
姜瑜奇了,“什么追求?事业上的追求,难不成还能耽误感情这回事?”
话都到这份上了,祝清晨便坦白说了,说她与薛定在以色列认识的经过,以及他那特殊的职业,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
却没想到姜瑜霎时变了脸色。
“……战地记者?”
祝清晨都没反应过来,抬头就看见姜瑜逝去的笑意,一顿,意识到姜瑜为何紧张了。
果不其然,姜瑜立马改了口:“既然他是做这一行的,那妈妈也不多说你们什么了。当朋友也好,就好好当朋友吧,多的也别去想了。”
祝清晨:“……”
“你刚才不还一副惜才的口吻,怂恿我和他好好发展吗?”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小薛人是挺好,但是做的事情太危险,我不希望你将来跟着这样的人,担惊受怕一辈子。万一哪天在前线命都没了,你和孩子在家,谁来照顾?孤儿寡母的,日子得有多苦?”
她自己就是这样拉扯着祝清晨走过来的,说什么也不会让女儿再吃一遍这苦头。
“这都哪跟哪啊,压根都不会在一起,你就扯到孩子去了。”祝清晨失笑,“妈,你这人真是,思想态度极其有问题啊!人做这一行的,全世界人民听着都得竖个大拇指,偏你看起不人家。”
姜瑜说:“我那哪是看不起?我也景仰,我也敬佩,可是敬佩归敬佩,要叫我把女儿托给这样的人,那我可不乐意。”
祝清晨光是笑,边笑边在冷冰冰的水龙头下冲洗碗里的泡沫,低眉顺眼说了句:“你放心,没有那回事。”
说到这,心里也一时间有些空落落的。
殊不知院子外头站了个人,闻言一顿,没有急着进来。
薛定在巷口买了包烟,又顺手拎了袋糖回来。
原因是买烟的时候,有个父亲带着小女儿去副食店买东西。那六七岁的小姑娘打扮得跟个小公主似的,公主裙在身,头上还顶着小皇冠,拼命拉扯着父亲的衣角,央求父亲给她买一盒糖果。
当父亲的担心女儿长虫牙,不愿买。
小姑娘就噘嘴抱怨:“你昨晚还说我是小公主,小公主要吃糖,你都不给买!”
脆生生的嗓音,又娇气,又可爱。
薛定在一旁无声地笑,笑完以后,看着父女俩最终还是买了那盒五彩缤纷的糖果,手牵手远去了。
心头蓦地一动。
想了想,他也扭头回了零食架子前,拿了一盒糖。
给祝清晨也买一盒吧。
她小的时候,大概也盼着有人把她当小公主,捧在手心上。
权当是满足一下女战士的少女心?
薛定买了烟,也没抽,反而放在大衣口袋里,毕竟是去别人家里做客,满嘴烟味,太没礼貌。
倒是那盒糖,轻飘飘握在手里。
慢悠悠回到院子门口,恰好听见母女俩在说话。
“……这孩子吧,人的确挺好,虽说只见过一面,我也打从心眼里觉得他人不错。可就是这职业哟,也不知道父母是怎么狠得下心来,同意他去做这么危险的工作。”
说这话的,是姜瑜。
然后是祝清晨的声音,“照你这么说,全世界的危险工作都没人做了。没人去当兵,没人保家卫国,没人去苦寒之地做科研,也没人愿意为了世界为了人民做出任何牺牲。那这世界得成什么样了?科学还要不要进展?人类还要不要往前走?”
他立在门口,正笑着,心道祝清晨思想觉悟还挺高。
转眼就听见了下文。
姜瑜说:“我不是那意思。就是要你好好注意点分寸,和人做朋友归做朋友,可别给我冒出点别的什么心思。小薛人长得俊,高高帅帅的,不就是你们现在年轻人说的那,那什么小鲜肉?你可得悠着点,反正我把话放这,我不希望你将来找什么大富大贵、多么了不起的人,就希望你一辈子好好的,安安生生过日子,让我看见你健健康康、平平淡淡的,到我闭眼睛那天为止,我就心满意足了。”
祝清晨笑了两声,“又不能大富大贵,又不能多么了不起,那你希望我找个什么样的人?叫花子成吗?”
姜瑜被气得跺了跺脚,颇有些孩子气,戳了戳祝清晨的脑门,“反正不能是小薛那样的人!”
门外的人一顿。手里还捏着那盒糖,原本还在猜测,那女人看到他买了这么幼稚的东西给她,指不定会怎么笑话他。
这会儿,那点好奇心也像是浮上水面的一串气泡,转瞬之间就没有了。
他站在门外头,倚在墙上,笑了两声,把糖揣进了大衣口袋里,又掏出那包烟来,不再急着进去。
抽出一支,点燃。
凑到嘴边。
也是,姜瑜说得没错,正常人,谁会愿意把女儿托付给他这种人?
他早就做好决定了,这辈子活得自我便好,不要徒增羁绊。
可是亲耳听人这么一说,心里依然……
怪没滋味的。
*
祝清晨洗完碗后,薛定也抽完烟回来了。
姜瑜抱着碗进厨房,她就站在院子里问:“抽完了?”
薛定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右手手心捏着那盒糖,顿了顿,没有拿出来。
“……抽完了。”
她点头,“我进去跟二姨他们说一声,就说你今天下午还要去俞市坐飞机,不在这儿久留了。”
刚走两步,迈上台阶,忽然听见薛定在身后叫她,“祝清晨!”
她疑惑地转过头去,“怎么了?”
薛定的手都抽出来了,却又恰好听见她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你等下。”祝清晨低头看屏幕。
于是他握着那铁盒的手又微微停顿片刻,重新放回了口袋里。
电话是苏政钦打来的。
她几乎每月都会收到几条来自苏政钦的短信,有时候是他去了哪里,随手拍下的照片,有时候是日常问候:天气转凉,多穿点衣服;最近流感多发,小心别感冒。
就好像一个生活服务号,起初她也有些感伤,后来便习以为常。
只是苏政钦一直都给她发信息,很久没有打过电话来了。
未曾释怀时,她曾把他拉入黑名单,可是如今,大概是半年过去,对他的情绪也从当初的激烈逐渐转为平淡,前一阵又给重新拉了出来。
就当是个故友。
所以看到屏幕上他的来电时,祝清晨还怔了一下,迟疑几秒,随即跟薛定比了个手势。
拿着手机去了院子门口。
“喂?”
薛定不是故意要听的,但他站在院子里,没有进客厅,便断断续续听见了来自祝清晨的声音。
祝清晨:“谁告诉你我急需三十万的?”
“童艳阳?童艳阳那个王八蛋,人家的家事也能拿出去到处宣扬!”
“没到处宣扬,那你怎么知道了?”
“什么?给我打钱了?谁让你给我打钱的?别说我俩现在没关系,你做这不合适。就算我们还是以前的关系,我也不会接受你这钱。”
薛定一顿,想起祝清晨讲述这半年来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含糊提到祝山海对离婚的态度:要么把房子给他,要么给他一笔钱。
只是她没说那笔钱是多少。
……三十万?
那通电话并未进行多久。
祝清晨很快说:“我的事情,我可以自己解决,谢谢你的好意,苏政钦。钱我会给你打回来,下次请不要做这种事了。”
客气而疏离的结束语。
下一刻,她挂了电话,迫不及待打给了童艳阳,措辞激烈地臭骂她一顿。
听到苏政钦三个字,薛定原本还有些情绪复杂,但一听到她那嚣张强硬的口吻,顿时又失笑。
还是这样。
总是这样。
这女人,泾渭分明。不过对姓苏的泾渭分明……
是好事。
祝清晨打完电话回来,换了身衣服,就从客厅里又把薛定捞了出来,一起出门了。
姜瑜和二姨一家礼貌地开口挽留,但已是午后一点,两人在沧县晃悠一会儿,也该坐大巴去俞市,毕竟飞机不等人。
临走前,祝清晨还特意背上了薛定送的单反。
薛定似笑非笑问她:“怎么,打算在最后关头,把相机还给我?”
她挑眉,“你想太多,有这种好东西,当然要毫不客气收下。”
而那相机,在他们走出巷口,沿着河岸散步消食时,终于派上用场。
午后的日光里,薛定兀自走着,她却低头摆弄相机。
摘下镜头盖,调好焦距,忽的侧头对上他的侧脸,连续摁了好几下快门。
咔嚓咔嚓的声音就在耳边。
薛定侧头,猝不及防闯入她的镜头。
“……你拍我干什么?”
“留念。”
他觉得好笑,“祝清晨,你是觉得我将来肯定会死在哪个战场上,所以提前给我拍点遗照留念?”
“有你这么诅咒自己的?”她皱眉,捧着相机,“我可没那么说。”
再侧头看,身边的男人沐浴在江南柔和的日光下,背景是泛着波光的苏州河面,而他目光明亮,比那河面还要璀璨。
忽然很希望,这一刻能够无限延长。
离开沧县前,两人去了一趟手机维修店,确定薛定的手机因进水,必须返厂维修。为了应急,薛定买了一只老人机,暂且把卡安了进去。
旧手机等着回京之后,再做返厂维修。
出了手机维修店,祝清晨还欲尽地主之谊,陪坐大巴,将他送去俞市。
但薛定拒绝了。
“你家里还有客人,回去吧。从这到俞市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我一个人,打个盹就到了。你不用浪费时间。”
祝清晨就笑,“家里的客人,原本也没什么好聊的,你今天也见识过了。还不如送你一程。”
可薛定很坚持,不让她送。
祝清晨最后也只能妥协。
下午三点过,她站在车站送别的人群里,目送薛定走上了大巴。
男人个子高,身姿笔挺,在队列里鹤立鸡群。
前后不少女性,不分老少,都在仰头看他。
他临走前,说了声再见,深深地看她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随着人群渐渐往车上移动。
而祝清晨目不转睛看着他。
忽然希望候车的队伍长一点,再长一点。
直到他走到车门口,马上要上台阶了。
陡然间站定了,回头远远地望了她一眼。
烟灰色的大衣衬得他气质卓绝,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是职业需求,也是性格所致。
眉似剑锋,目光明亮。
他就站在那,哪怕周遭都是拥挤的人群、杂乱的汽笛声,可他只要站在那,安安静静站在那,就已是一副最令人难忘的景致。
祝清晨愣愣地看着他。
看着他骤然间对她展露笑颜,似是夜空里万千烟火齐放。
而那个笑容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他轻声说了五个字,她听不见,却能够看明白。
他说:“再见,祝清晨。”
然后很快消失在车门口。
她被一波又一波送别的人群簇拥着,不自觉向前移动。
不少人站在大巴车窗外,隔着玻璃和里面的人挥别。
祝清晨也不由自主找到了有薛定在的那一扇窗,仰面看着他的侧脸,敲了敲窗。
大巴是密闭空间,车窗无法打开。
隔着厚重严密的透明玻璃,她看见男人低头看下来,看进她眼里。
是旁人的离愁别绪感染了她吧。
一定是。
要不然她不会在接触到那双眼睛时,忽然之间喉头一紧,无话可说,却又觉得胸口被千言万语堵住。
她该说点什么的。
可说了他也听不见,听见了他也不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