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回视线,眨眼的那一瞬间,睫毛似乎有些潮湿。
然后就是无尽的等待。
她当然没有心情再回家看妈妈,而是一声不吭地回了小区,坐在楼道前面等着。他说了只比她晚一步回来,她就坐在这里耐心地等。
严倾这个人不像是普通的混混,至少他说话做事都让人觉得很稳妥,就好像只要他承诺过的话,就不会让人担心有食言的可能性——当然,这也可能是她太过于轻信,太草率地就把他纳入了值得信赖的那一栏分类里。
只是这一次,她终于意识到了原来严倾也会食言。
回到家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她在楼道前的台阶上一直等到天黑,等到手脚冰凉、腿脚发麻,严倾始终没有回来。
她一遍一遍地给严倾打电话,可是回应她的始终是无人接听。天色渐晚,夜幕低垂,在她第无数次拨过去时,终于听见那边换了一个回应。
这一次,严倾关机了。
尤可意不敢去想他究竟遭遇了什么不测,只能浑身僵硬地站起来,却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要回去吗?
回到那个漆黑阴暗的楼道里?
离开的时候,严倾连头都不让她回,如果她就这么孤身一人回到那里,那他用自己的安全去换她的安然无恙岂不是白费了?
可是她的整颗心都被不安与无措攫住,在原地站了几秒钟后,她头也不回地往小区外走,拦了辆出租车返回三环外。
踏进那个阴暗楼道里时,她的一颗心还砰砰直跳,然而当她站在那扇铁门外时,却忽然间镇定下来。没有了失去节奏的心跳,没有了不稳定的呼吸,她平静地抬手拍门,一下一下,声音响彻整个楼道。
她想:严倾来找她时,大概就是这样吧?他一向冷静如斯,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这样想着,她竟然还觉得有那么一丝欣喜。
没敲几下,门开了。老白一脸诧异地站在门后,嘴里叼着根烟,神色古怪地问:“你回来干什么?”
“我找严倾。”尤可意后退一步,定定地往屋子里看,然而屋里什么也没有。
之前数落老白的那个男人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只锅铲,眯眼看她两眼,“严倾走了。”
尤可意一愣。
走了?可是他根本没有回去啊!
她只能呆呆地问出一句:“他多久走的?”
那男人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几个小时之前就走了。”再抬头看尤可意时,他的眼神有几分好笑,似乎是觉得她居然有胆子又孤身一人回到这里。
他的担心没有多余,老白很快把烟从嘴里拿了出来,不怀好意地走出门,伸手来拉她,“哎哟,想哥哥了就直说嘛,这里哪来的严倾让你找呢?严倾没有,倒是有我老白!”
送上门来的女人,不要白不要。何况他早先在车上就对尤可意很有些兴趣了。
尤可意扭头就跑,刚好拿锅铲的男人也喝住了老白,“你给我收着点儿!别再惹事了!”
从楼道出来,尤可意茫然地看着茫茫夜色,忽然间有些懵了。
严倾已经走了,可是却并没有依言回去找她。
她又一次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然而回应她的还是已关机的声音。她又给小李打电话,小李也没有接。
迟疑了很久,她坐车回了小区附近的巷子里,那条充斥着大排档的巷子。她从巷口找到巷尾,终于看见了几个熟面孔,曾经跟严倾一起在这里吃饭的人。
她似乎再也不怕这些头发凌乱张扬、神情肆无忌惮的混混了,径直冲上去问他们:“知道严倾在哪里吗?”
那几个人正埋头神情严肃地商量着什么,一见她,脸色都不太好看。
陆凯把手里的杯子往桌上一扔,微眯着眼睛问她:“你还有脸来找严哥?”
另外一人拉住他的手,低声提醒了一句:“严哥交代过的话你别忘了!”
陆凯一把甩开他的手,“用得着你啰嗦!”然后恶狠狠地剜了尤可意一眼,转身就走。
尤可意总算找到点头绪了,想也不想就追了上去,“他出什么事了?受伤了?是不是伤得很严重?”
她的一颗心都揪在了半空,话都快要说不出口,可是有的事情却必须问个清楚。
陆凯走得很快,她只得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你告诉我好不好?他在哪里?现在怎么样了?”
“给老子滚远点!”陆凯爆了粗口,回过头来一把推开她,看她跌坐在地上,又忍了忍,只粗暴地骂了句,“要不是你不长脑子被人带走,严哥又怎么会受伤?我警告你,今后离严哥远点!杨县见到你那一次,你不是用看流氓的眼神看着我们吗?严哥给你送伞,你理都不理,惺惺作态地扭头就走。现在又跑来干什么?看笑话吗?”
陆凯是个火爆脾气,骂着骂着就有冲动想打人,但苦于对方是个女人,不能下手,只得憋着一肚子气扭头继续走。
尤可意想也不想地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再一次追了上来。
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找到他。
一定要找到他。
如果不是她。
如果不是她这么大意。
他又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新年快乐啦~\\(≧▽≦)/~!
新的一年,愿大家顺顺利利,甜甜的温馨的一章送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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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尤可意求了很久,浑然不觉浅色大衣上沾满了灰尘,也顾不得脚上的伤还未痊愈,只一个劲跟在陆凯身后小步跑着。
“求你告诉我他在哪儿好不好?”
“……”
“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他也用不着受伤。我知道你怪我,但至少给我个机会弥补好不好?”
“…”
“求你了,…至少让我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我,我……真的求你了行不行?”
“……”
陆凯嘴唇紧抿,越走越快,尤可意也只得加快了步伐,可是刚才跌倒的时候脚踝崴了一下,现在疼得越发厉害。她脚下一软,又一次坐在了地上。
心里一片茫然,有的情绪像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悔恨愧疚以及一些莫名的东西交织在一起,她的眼眶一片滚烫。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语言的徒劳无功总算第一次令她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有的事情不是你嘴皮子动一动,别人就会让你如愿。
直到陆凯转身看着她狼狈的样子,终于回到了她面前,她才抬起头来仰视着他,眼睛有些红,视线也有些模糊。
陆凯默不作声地看她半晌,最后认命似的说:“跟我来。”
那是城北老旧的居民区,狭窄的街道,弯弯曲曲的深巷。电线把夜空割裂成一块一块的破布,几颗星子懒懒散散地分散其上。
尤可意跟着陆凯走进了那条深巷,围墙与居民楼之间只有一米来宽的间距,路边还不时堆有些破破烂烂的家具以及酒瓶。路灯昏黄得照不亮这条路,借着居民楼的窗户里散发的微光,她看见了斑驳的砖墙,以及黑漆漆的乱七八糟的涂鸦。
晚上十点,晚归的人这才开始炒菜,抽油烟机喷出的油烟叫她不得不屏住呼吸快步走过窗前,然而呛人的气味还是引来一阵无法抑制的咳嗽声。在这样的炒菜声中,还夹杂着些许打麻将的声音,伴随着一声一声粗哑的脏话,市井味十足。
越往里走越阴暗,巷子里根本没有路人。
陆凯侧过头来斜着眼睛看她,“怎么,怕了?”
怕了?怎么会怕呢?她只怕找不到那个人,不知道他究竟为她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尤可意摇摇头,放下了捂住口鼻的手,“还有多远?”
陆凯停住了脚步,指了指十来步开外的一户人家,“就那里了,一楼左边。”
尤可意走了几步,发现陆凯没有跟上来,回头问他:“你不跟我进去?”
陆凯笑了两声,“进去?严哥吩咐过,任何人都不能告诉你他在这儿。现在我不仅告诉你了,还把你带到这儿来了,你以为我傻到这种程度,还乐呵呵地自个儿进去送死?”
他双手插、在衣兜里,吹了声口哨,临走前不忘凶巴巴地对她放了句狠话:“是你把严哥害成这样的,要是不好好照顾他,你以后别想在你家附近混了!”
如果不是担心屋里的那个人,尤可意几乎觉得自己就要笑出来。
那户人家门前没有灯,十来步的距离她逆光而行,背影被路灯拉得很长。斑驳的木门虚掩着,里面也没开灯,黑漆漆的一片。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之前还从容的心跳忽然间又开始作祟,一下一下仿佛要跳出心口一般。
会看见怎样的场景呢?
听陆凯的语气,他大概伤得很严重,会不会浑身刀伤?会不会头破血流?
可是她这么孤零零地跑过来又有什么用呢?她既不是医生也没学过护理,来了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
尤可意伸手将那虚掩的门又推开了一点,终于看见了屋里的光景。
其实也没有看清什么,但至少透过巷子里的微光,她模模糊糊地看见了那个背影。
那个男人弓着背坐在一张很窄的木床上,侧着头似乎在往肩膀上涂药。她能看见最为清晰的东西就是他嘴里叼着的那根烟,那一星半点的火光在一片漆黑的室内显得格外明亮,就好像全世界骤然黑暗下来,只剩下这么一点萤火般的光芒。
说来也怪,她对他最为清晰的记忆总是他抽烟的样子。
从容好看,不徐不疾。
而那一点微弱的火星子总是暗藏着一股燎原的力量。
她忽然间迈不动步子了,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望着他,望着他仿佛入定一般的姿态,却又从那微微晃动的火光里察觉到了他在轻微颤抖。
大概……很疼吧?
她的嘴唇无声地嗡动两下,握住门把的手也下意识地用了点力。
咔嚓,门锁发出了轻微的响动。屋内的人背影一僵,很快转过头来,与她四目相对。
明明只是须臾,可时间仿佛被黑夜无限拉长。
他的眼睛依然漆黑透亮,仿佛淬过墨汁一般,却又冷冰冰的。
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哪里,听见严倾从容地吐出两个字:“出去。”
那是疏离冷漠,不带温度的两个字,仿佛不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一样,仿佛此刻在这屋子里的男人并非把她从那群凶徒手中带走的那个人。因为那个人温柔又英勇,就好像踏着七色云彩凭空而降的大英雄,哪里是眼前这个目光与语气都不带一点温度的男人呢?
尤可意明明该怕他这幅模样的,却不知为何被他的话激得心一横,索性把门开到了最大,然后老神在在地走了进来,合上了门。
她径直走到了他的身边,借着窗子外面传来的那么一丁点微弱的光线看着他。
“我不走。”她听见自己一字一句地说。
严倾沉默了片刻,问她:“谁带你来的?”
她没说话。
“陆凯?”严倾很容易猜到了谁会这么不听话,或者说谁敢这么不听话。
他索性从床上一把抓起手机,先开机,然后找陆凯的号码,只是找到一半的时候手机就被尤可意一把夺走了。
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做出这种事情,然后想也不想地就把发光的屏幕对准了严倾的背,然后……然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从肩膀开始,一直到腰际,三道刀伤像是婴孩的嘴一半微微开阖着,鲜血凝固了一半,还有些在往外汩汩的冒。那些伤口深得叫人浑身发颤,心跳都停在了这一刻。
尤可意只觉得眼前一片金光闪烁,险些因为晕眩而脚软倒下。
“他们,他们……”她气息不稳地说,声音发颤又沙哑。
严倾一把夺回她手里的手机,因为动作幅度太大,牵动了伤口,眉头一蹙,倒吸一口凉气。
“你来干什么?”他疲惫地问,然后吸了一口手里的烟,吐出了一圈氤氲的雾气。
语气似乎有些无奈,又有些如释重负,叫人捉摸不透。
尤可意答不上来。这个问题在门外的时候她就问过自己了,可是就连她也不知道答案。
她顿了顿,干巴巴地回答说:“我也不知道。就是,就是想来找你,看看你怎么样了。”
严倾笑了,把烟掐灭,往地上一丢,“现在看也看完了,回去吧。”
他甚至又摁亮了手机,“陆凯应该还没走远,我叫他送你回去。这一带有点乱,你一个女生大晚上的不安全,如果——”
话还没说完,手机又一次被人夺走。
尤可意紧紧地捏着手机,定定地注视着他:“我不走。”
“……”严倾与她对视,没有说话。
“我不走。”她又一次强调,只觉得这辈子所有的软弱与勇敢都同时集中在了这个夜里。
她不敢去看他背上的伤,不敢去问自己内心何来的悸动与惶恐,不敢去想她要如何报答他为她受的这些伤。
可她义无反顾地想要留下来,义无反顾地想要照顾他,义无反顾地想要追随内心的那股冲动,哪里都不去,抛弃理智抛弃软弱抛弃所有的一切只为在这里眼都不眨地守着他。
“去医院吧,我们去医院,好不好?”她问得卑微,满怀希望。
“去医院干什么?”严倾的语音淡淡的,“只要不死人,就用不着上医院。”
他甚至带着笑意抬头看她一眼,轻声说:“对于我这种人来说,医院不是随随便便就该去的地方。”
他这种人……
他又故态复萌,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很远很远。
尤可意死死地捏着那只手机,过了好久才把它装进了大衣口袋里。视线已经适应了屋子里的黑暗,她从严倾面前的床单上拿起了碘酒和棉签,一言不发地站到他身后,低声说了句:“那你忍着点。”
然后她把心一沉,从袋子里抽出了好几根棉签,握在一起,沾了点碘酒往他肩上的伤口抹去。
严倾的身体很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尤可意没有半点迟疑,依然顺着黑暗里有些模糊的那道伤口往下抹。她的动作看起来从容流畅,不带丝毫马虎,也没有半点胆怯。
可是心里某个地方揪得很紧很紧,几乎要费尽所有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不要颤抖,不要闭眼,不要落荒而逃。
伤口很长很深,看得出落刀的人是毫不留情地砍了下来,血肉绽开的样子像是一朵残忍艳丽的花,盛开在这个年轻紧实的身体之上,妖娆又令人目眩。
尤可意像是麻木了一般,一点一点往下抹。
严倾连哼都没有哼一声,除了偶尔浑身痉挛一下。大冬天的,屋子里没有开空调,冷风从没关严的窗户外面刮进来,可他竟然还出了一身汗。汗珠一颗一颗顺着脖子滚落下来,无声而又摄人心魂。
他死死咬着嘴唇,额头上有青筋浮起。
然后很快,他察觉到了尤可意的动静。
虽然痛得厉害,虽然汗水打湿了背,可他依然感觉到在这一片湿漉漉的水渍里,竟然多出了更多滚烫炙热的珠子。
那些珠子像是断了线一样,先是一颗一颗滴落在他的背脊上,然后很快氤氲开来,引发了更多的珠子,更多的水意,大有把他淹没的趋势。
他没有动,只是低声叫她:“尤可意?”
尤可意没有说话,但是抹药的手没有了动作,停在了半空。
她无声地哭着,更多的眼泪滚滚而下,明明再三告诉自己不可以软弱,不可以哭,可是有的情绪怎么也抑制不住,在这样寂静的深夜里陡然间爆发出来。
“我不是,不是故意的……”她哭得一下一下直抽气,说话也上气不接下气,简直泣不成声,“我不知道,不知道他们,他们还在等我……我不,不知道你会受这,这么重的,伤……我,我……”
——我不知道你会孤身一人前来救我,为我挨下这么可怕的伤,却一个字也不告诉我。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
有好多的话想说。
有太多的恐惧与害怕不知道如何表达。
有经历绝望与无助后那些难以表述的后遗症。
还有内心深处蠢蠢欲动的,对这个男人的心疼,心碎,心悸,以及那一阵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为什么要来救我?
为什么要在无数次我已经绝望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
为什么要给我那些没有人给过我的温柔,宠溺,那些无声的关怀与照顾?
她想过无数次要逃开,无数次要找回理智,跟他划清界限,可是这一刻,就好像他背上交织在一起密不可分的泪珠与汗珠,他们的关系也似乎复杂到了难以轻易割裂开来的地步。
一片无声的静默里,她哭得像个没心没肺的孩子。而背对她的男人终于缓缓转过身来,抽走了她手里的棉签与碘酒。
严倾用滚烫得不正常的手包覆在她颤抖冰冷的手上,像是要用灼人的炭火捂热她的一腔冰雪。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轻声说:“尤可意,你再这么哭下去,我会以为我马上就要不治而亡了。你行行好,别这么瞎折腾我,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妖精们你们行行好,不要再潜水了好吗?←_←
严哥受伤了是真的,可是今后可意还不是一样要肉偿!这世界上哪来的空手套白狼嘛!
这章够甜了吗?人家可是一直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是个标准的傻白甜作者╰_╯!
红包都收到了么!收到了快浮出水么么哒我一个!
下章预告: 严哥的过去。
最后感谢瞿卿送我的第一篇长评,非常感动,正能量满满的!
第20章
第二十章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轻声说:“尤可意,你再这么哭下去,我会以为我马上就要不治而亡了。你行行好,别这么瞎折腾我,好吗?”
那是非常无奈,非常低沉的询问。
尤可意透过朦胧的泪光看着他,然而光线太暗,什么都看不清。她只能捕捉到这个男人声音里的温度,察觉到他已经不排斥她留下来了。
就这么默不作声地替他胡乱涂好药,然后把绷带缠得就跟木乃伊似的,她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来,“对不起,我不是,不是很会做这些……”
严倾“嗯”了一声,言简意赅,“没事。”
他从床边的写字台上拿过打火机,又抽了支烟出来,火光骤起。屋内明亮了那么一瞬间,也就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尤可意终于看清了他的背。
刚才替他包扎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一些异样,他的皮肤似乎很不光滑,一些小小的突起或者别的什么让她觉得很奇怪。而今借着火光,她看清了那些东西,大大小小无数条伤痕,都是结痂之后留下的。那些伤痕密密麻麻,昭告着身体的主人经历过的磨难与风波。
这个人……
究竟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事情?
尤可意不敢去想。
为什么要过这样的日子?他的家人呢?他还这么年轻,未来的路都要这样走吗?
火光灭了,她闻到了空气里的烟味,咳嗽了两声。
严倾顿了顿,说:“抽根烟转移注意力。”
算是解释了为什么这次要在她面前抽烟。
尤可意低声回答:“没关系。”想了想,她问他,“你多大了?”
“二十五。”
“哦。”她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我二十一了。”
“我知道。”
她一愣,侧过头去看他,“你怎么知道?”
话音刚落,她又觉得自己问了个很蠢的问题,严倾知道她是舞蹈学院大三的学生,又怎么可能算不到她的年纪呢?
她又问他:“你有家人吗?”
严倾只是抽烟,没有回答。
“他们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吗?”尤可意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他们……赞成你这样?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然而所有的问题都石沉大海,严倾很快抽完了那支烟,将烟头踩灭在地上,然后站起身来要披上外套,“太晚了,你该回去了。”
尤可意一把拽住他的手,“我不回去!”
严倾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慢慢地把手缩了回来,却还是神色坚定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不回去,我要留下来照顾你。”
片刻的沉默后,她看见严倾以一种看待顽劣孩童的目光望着她,淡淡地说:“我没有家人,也没有家。没有人会管我过什么样的日子,至于以后,我也没有任何打算,因为像我这样的人,会不会有以后都是个问题,指不定哪天就横尸街头……你的问题我答完了,能回去了吗?”
尤可意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想说点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她记起了脚受伤的那一次在出租车上的场景,她和母亲打完电话后情绪很低落,而严倾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低声说:“何必苛求那么多?母亲这种词,能出现在生命里也是件好事了,有总比没有的好。”
可原来他不仅仅是没有母亲,连家人都没有一个。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只能继续坚持:“我要留下来照顾你。”
事实上是她根本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留下来,却又迫切渴望待在他身边,所以死死拽住一个理由不松手——他是为了救她才会受伤,所以照顾他是她的责任。
严倾却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纠正她说:“是我的事情把你拖下了水,受伤也是因为我自己,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你不必内疚,更不必觉得自己亏欠于我。”
“我要留下来。”她似乎变成了一只只能重复同一句话的电子玩具。
借着窗户外面传进来的微弱光线,严倾与她对视片刻,终于正色说:“我刚才说自己没有家人,不仅仅是回答你的问题,也是想要告诉你,像我这样的人是因为没有牵挂所以不在乎明天不在乎未来。可是你呢?你有家人,有家庭,有人关心你在意你,心心念念要你有一个好前程。”
片刻的停顿后,他把大衣披在了身上,途中因为牵动了伤口,疼得眉心紧蹙。
他拉开门,回头看着尤可意,“为了他们,为了你自己,不要再做这种任性的事情。”
冷风呼呼地灌了进来,夹杂着巷子里不太好闻的气味——油烟,陈旧的朽木,酸臭的垃圾,还有些别的什么。
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着她,严倾说得很有道理,无懈可击。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机缘巧合之下人生有了交集,可现在是时候分道扬镳了。
她麻木地想着,也许今晚离开以后,他们就真的再也没有见面的必要了。即使一不小心碰见了对方,都可以面无表情地擦肩而过,因为由始至终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
她很确定严倾做得到,这本来就是他的风格。
然后呢?
然后她可以回归正轨,当她的舞蹈尖子生,活在她无忧无虑的世界里,顶多为了实习的事情和妈妈有所争执,但人生总归是平安喜乐、无风无浪的。
可是心里却更加荒芜了,像是杂草丛生后遮天蔽日的场景。
那样的日子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她真的做得到从今以后假装不认识他,假装这个人从来没有闯进过她的人生?
尤可意站在这个老旧的屋子里,看着门口那个拉开大门为她选好了光明人生的男人。外面的灯光照进来,将他的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长很长,温柔又朦胧。
他的的确确很温柔,从相识到现在,他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好。
她觉得好笑,又觉得心酸,为什么一个混混可以这么好,好到她的整颗心都像是浸泡在蜜糖里,随时随地甜得想起他就可以微笑出来?
她眼眶发酸,默不作声地走出了门,而严倾也掩上了门,锁也不锁就跟在她身后走进了狭窄的巷子。
路灯温柔地提醒着她那些柔软的过去。
短短一个月,他们似乎有过很多次这样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