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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周笙笙笑着问他,“陆嘉川,你相信我吗?”
他一顿:“突然说这个干什么?你现在在哪里,我立马过去找你。”
周笙笙的话令他没有来一阵不安,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事,她的轻松听上去轻松,却仿佛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情绪。
“要出远门,至少跟我见一面,说清楚了再走。有什么事我也能帮上忙。”
可周笙笙毫不犹豫拒绝了他。
“别啊,陆医生。都说了这时候不方便了,等我回来亲口告诉你,一五一十,巨细靡遗。我保证,少则一两周,多不过一个月,等我回来,行吗?”
陆嘉川的心在这一瞬间变作热气球,升至半空,摇摇欲坠,没个着落。
有一种由来已久的恐惧攫住了他,他终于回想起了些什么。
“薛青青,你真的会回来吗?”他握着手机站在走廊上,白炽灯将他的焦虑照得无所遁形,地上是他孤零零的影子。
“你不会就这么消失了吧?”他轻声问,“像我以前认识的那两个女人一样,莫名其妙出现,莫名其妙消失,然后就好像人间蒸发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不会。”
哪怕面上满是热泪,周笙笙却坚定无比地说:“陆嘉川,不管最后变成什么样子,我总会回来见你的。”
这一次,我不会再改变姓名。
这一次,我会把我的秘密原原本本告诉你。
你尽管叫我薛青青,叫我周笙笙,又或者周安安。而我会告诉你,其实你从未花心过,从未变心过,你爱的从来都只有我。
她挂断了电话。
最后看了镜子一眼,从柜子里找出顶假发,戴在头上固定了一下,然后推门而出。
那假发是银白色的,晃眼得紧。
而镜子里的人满面皱纹,苍老得仿佛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都会熄灭。
她不能顶着这样一张脸去见陆嘉川,那会给他太大的震撼。
这样巨大的秘密需要循序渐进告诉他,决不能一次性就给他致命的打击。哪怕他爱她,她也决不能以这样的面目去坦白。
救护车的鸣笛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周笙笙走进客厅,叫住了郑西谊。
郑西谊一回头,没想到会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一愣,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屋子里。
而周笙笙呢?
那个女人跑哪里去了?
老人就这么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她,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我是周笙笙。”
郑西谊的神情凝固了。
“其他的事都不重要,将来郑寻会告诉你。”她越过郑西谊,看着一众救护人员跑进屋里,抬担架的抬担架,拿呼吸罩的拿呼吸罩,而她只是定定地看着那个气若游丝的人,“在那之前,先救他。”
*-*
眼科的众人都知道,陆医生最近处于情绪低谷期。
上下班期间经过走廊,总是黑着一张脸,活像谁欠了他几百块钱。
隔壁桌的张医生喜爱念报纸,偶尔点评时事,以往陆医生总会笑一笑,点点头,如今简直就跟没听见似的,一点反应也不给,叫人家张医生尴尬死了。
他不再回家吃午饭,又开始一个人孤零零端着盘子坐在食堂角落里,花椒扔掉,辣椒扔掉,青椒扔掉,肥肉扔掉……扔掉的食物堆成小山,吃下去的反而没多少。食堂的师傅每每看到他,都恨不能掩面哭泣,俨然一朵风中摇曳的委屈小白花。
下班后,他开车回家,在红绿灯口时会想起在同一个路口,薛青青曾坐在身侧和他贫嘴过。
开过小学门口,他会想起他和薛青青曾在大礼堂里共舞一曲。
站在电梯里时,他会想起那个女人曾经因为赶电梯,一脚卡进门里,人字拖不偏不倚打在他脸上。
站在十二楼的楼道里,他会想起那些情不自禁低头吻她的时刻。
陆嘉川打开门,进了屋,一个人坐在黑漆漆的客厅里,也不开灯。
傍晚八点,一条短信准时抵达手机。
“陆医生,今天过得怎么样?我这边不太顺利,希望你那边一切都好。”
发件人是【女邻居】。
每一天,他都会收到这样一条言简意赅的短信,可无论他如何回拨,那个女人都不接电话。
她时刻提醒他她还在,却又可恶到从不接电话。
她发来短信说:不要打给我哦,我怕我忍不住回来。再多给我一点时间,等等我。
陆嘉川并不明白为什么她选择以这种方式离开。
若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为什么不能告诉他,两人一起解决?为什么愿意发短信与他联络,却又无论如何不肯接电话?说一句话会死吗?
他无法克制地想起了过去的一些恶俗偶像剧,当女主角身患不治之症,就选择这样的方式离开男主角,会编辑好一些信息或者写好一些信件,提前交付给他人,定期发给男主角,造成自己还活着的假象。
停。
陆嘉川心烦意乱地抓了把头发,觉得自己大概神志不清了,那个女人总是这么奇奇怪怪的,来得突然,走得意外。
就跟周安安和周笙笙一样。
陆嘉川这样想着,手一下子停在半空。
他发现自己又想起了那两个姓周的女人,两个和薛青青不知为何很相似的女人。
时隔已久,他已然记不真切那两个人的模样,可现在一想起来,竟觉得她们的身影慢慢地重合到了一起,最后他看见的总是薛青青。
周笙笙,周安安,薛青青。
三个名字也都奇异地相似,包括声音与背影,个性与特征。
陆嘉川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他看见茶几上那串钥匙,薛青青离开前留下来的东西之一,鬼使神差的,伸手拿了过来,坐了片刻,起身开门,径直朝隔壁走去。
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这样做。
直觉使然,他觉得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近在眼前,只隔了一层纱。
第72章 若你爱她
漆黑的楼道里,他的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声控灯未曾亮起。
而他在黑暗里站了片刻,慢慢地将钥匙插入锁眼,按下门把。
这里是薛青青的家。
主人不在,屋内一片漆黑。
陆嘉川按下墙上的开关,客厅的灯,餐厅的灯,悉数亮起。
他家与薛青青家的构造是一模一样的,因此他对这里异常熟悉。只除了他的屋子更像一个家,而她的则是空空荡荡,家具也少得可怜。
陆嘉川在客厅站了一会儿。他曾来过这里,两人在一起的时间虽短,但他也曾留宿在她家。
并没有什么值得看的。
一张茶几,一张沙发,一台没交费所以收不到频道的电视机。
卧室当然也去过,除了一只大衣柜、一张双人床,依旧没有别的东西。
但他也仅仅去过这两间屋子,其余的房间据薛青青所说,都是用来堆放杂物的。
“我本来就没什么东西,没办法,穷嘛,全部的家当加在一起也塞不满这地方。”她的嬉皮笑脸犹在眼前。
那时候他满心满眼都是即将与她共赴云雨这件事,压根没有余地去多想什么,而今一个人站在她家,才产生了怀疑——既然穷,既然一个人住,既然全部的家当也塞不满这个地方,又为什么要租下这里呢?
他知道薛青青在奶茶店工作,工资必然不高,而这房子的房租一定会占去她工资的大半部分。
为什么要搬进这样一个对她来说太过昂贵的房子?
陆嘉川握着钥匙,那冷冰冰的触感令人头脑清醒。
他走到了那扇紧闭的房门前。
那是薛青青口中用来堆放杂物的房间,同样的空间在他家中则是书房的位置。
门是锁起来的。
他从那串钥匙里照出对应的一把,拧开了门。
右手熟稔地按向墙壁,灯泡骤然亮起。
房间不大,如她所说堆了些杂物:密封包装的冬季四件套、还没使用过的扫把和拖布,一提卫生纸,还有些别的洗漱用具。
靠窗的地方有台脱漆的旧梳妆台,看样子是房东留在这里的家具之一。
那是这屋子里唯一整洁干净的地方。
陆嘉川直觉他要的答案也许就在那梳妆台上。
他走近了些,第一眼看见的,是一本书。
因为包了书皮,光是摆在那里并不能看出是什么书。他只是隐隐觉得疑惑,这年头还有成年人会包书皮吗?
随手拿起来翻开一页,他整个人都定格在原地。
《小城畸人》,作者舍伍德?安德森。
像是一个巨大的巧合,又牵引出一系列与之相关的记忆。比如当初他送出同样一本书给周安安时,她笑容满面的样子;又比如前阵子他将同一本书借给张莹然时,薛青青不可置信夺过书质问他的样子。
那时候他因为尴尬,忽略了她的反应。
她是那样不可置信地望着他,问了个什么问题来着?
片刻后,陆嘉川想起来了,她问的是,“你居然把这本书送给她?”
他慢慢地搁下那本书,心中出现了一个洞,风从里面呼呼往外吹,明明是盛夏的夜晚,他却起了一身凉意。
手边还有一只首饰盒,墨蓝色绒面的。
他打开旋钮,咔嗒一声,盒盖自己开了。
盒子分三层,最上一层是零零散散几只耳钉,拉开第二层能看见一条变了色的纯银手链,第三层——
陆嘉川的手在半空中奇异地停顿片刻,才打开第三层。
一条毛衣链静静地躺在其中,透明的玻璃小泡里,一朵精致淡雅的樱花柔柔弱弱绽放着,每一朵花瓣都仿佛带着灵气。
胸口的洞在逐渐扩大,他听见血液也在不知疲倦地奔腾着,浑身的细胞都好像不受控制一般蠢蠢欲动,而奇怪的是,大脑却十分安详,仿佛在此刻停止了转动。
他拿起那条链子,手指有些颤抖。
而链子下发,是搁在梳妆台面上的《小城畸人》。
陆嘉川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呼吸急促起来。
片刻后,他扔下链子,似有预感般大步流星回到门口,俯身拉开鞋柜。
偌大的鞋柜里如他所想,并没有几双鞋,那个女人太穷了,穷到每个季节就只有一两双鞋,并且春与秋还共享两双。
他拨弄了一下那几双鞋子,最终在底层的一只崭新的鞋盒里,找到了一双浅粉色的细带小高跟。
他清清楚楚记得那一天,他在商场专柜犹豫半天,最终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导购小姐热情地问他要买什么款式的鞋,不等他答话就开始介绍当季最流行的男款。而他耳根子微红,若无其事地回答说:“有没有女孩子一眼就会喜欢的鞋子?”
在导购小姐挑出来的几双鞋里,他一眼看中了这双。
说不出为什么,他直觉这鞋穿在周安安脚上一定很好看。
陆嘉川慢慢地蹲下身来,在鞋盒里拨弄片刻,找到了那张卡片。
卡片上的自己干净清隽,是他一笔一划用心写下的,上书一行小字:致话唠周安安小姐,这是债务之一。
他看了三遍,几乎将那行小字看到认不出熟悉的字眼来。
最后手一松,纸片轻飘飘落在地上。
为什么属于周安安的一切,都会出现在薛青青的家里?
一件是巧合,两件是巧合,那么这张写有他本人字迹的卡片难道也是巧合吗?
脑海里一时之间浮现出很多念头。
也许她们是朋友,薛青青从周安安那里得知了他这个傻帽冤大头,于是也跑来瞎掺和,凭空闯入他的人生。
也许她们是姐妹,要不然为什么声音身材都那么一致?
也许……
他可以找到很多的解释,每一个都科学又合情合理。
可潜意识里,他却摈弃了这些合乎情理的原因,慢慢地找到了另外一丝头绪。
他还记得第一次阴差阳错与她发生关系那夜,她泪光模糊地望着他,轻声问出一句:“如果我说,我早就爱上你了,你信不信?”
他说不信。
而她是怎么做的?
她轻飘飘地笑了,如同开玩笑一般又问:“那要是我说,其实我就是你之前喜欢的那个人,只是变了一张脸,你信不信?”
他曾以为她在开玩笑,还因此大发雷霆。
可这一刻,陆嘉川蹲在鞋柜前,头脑似乎遭到重击。若那个女人就在他眼前,再一次问出同样的问题,他会如何作答?
他也许再也无法像当日那样轻而易举对她说出那三个字:“不好笑。”
曾经忽略的无数细节在这一刹那重返眼前。
他记起了在大礼堂的后台,那个陌生男人一把拉住薛青青的手,笃定地叫她周笙笙。
他记起了第二女人周安安来到他家时,对着那两只周笙笙抓的小狗公仔问个没完,感兴趣程度超出想象。
他记起了不论是周笙笙还是周安安,都习惯了不顾他人目光,在大街上想笑就笑,毫无形象。
他记起了如今的薛青青也是这样。
还有什么?
他浑身发抖地站起身来,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还有她的过肩摔,每一个动作都与周笙笙一模一样。
还有儿童病房里的四个孩子,那样笃定地对他说:“刚才周姐姐来过。”
还有她的声音她的姿态她的神情她的一切。
……
陆嘉川握着手里的钥匙,只觉得有一口气堵在胸口,他艰难地喘着气,仿佛溺水的人,又仿佛脱离了水的鱼。
要从哪里下手?
他需要真相,哪怕真相就摆在眼前,他却觉得除非自己疯了,否则绝对不能往那个方向揣测。
大礼堂后台那个男人认识她对吧?
想到这里,陆嘉川霍地转过身,飞快地朝自己家中走去,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
最后他从茶几下面的一堆广告单里找出了那天大礼堂的节目演出单,在他与薛青青的节目之前是个魔术表演,表演者叫什么名字来着……
他飞快地搜寻着那些小字。
定格。
小男孩叫做郑南风。
陆嘉川像是不知疲惫的机械一般,又拨通了刘承东的电话,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老三的未婚妻是警察吧?”
刘承东一愣:“干啥?”
“把她电话给我。”
“艹,你是不是人啊,兄弟的女人都敢乱动主意?我真是小看——”
“刘承东。”他一字一句打断那头的人,语气前所未有的焦虑,“把她电话给我。”
刘承东听出他口气不对,不再贫嘴,只说:“我怎么可能有老三女人的电话?你等我下,我给老三打个电话,就说你有事要拜托他女人帮忙。”
“谢谢。”
两个一丝不苟的字眼一说出来,刘承东就知道陆嘉川是来真的了。
两分钟后,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抵达陆嘉川的收件箱,刘承东说:这是老三的电话。
他没有丝毫迟疑,拨通了那个号码,一句寒暄的话也没有,单刀直入:“老三,我想请你老婆帮我找个人。”
那头的人说了些什么,大概是在问他要找谁。
陆嘉川握紧了手机,一字一顿:“郑南风。关耳郑,南方的风。”
他要一鼓作气找到真相。
他不愿意有任何猜测,任何臆想。
只要涉及到那个念头,他就会觉得自己疯了,因为正常人哪里会有那样的想法?
可他焦躁不已,坐立难安,只好马不停蹄朝真相一路狂奔。
从隔壁的小学找到郑南风,到随郑南风见到他姐姐郑西谊,最后站在了医院的走廊里,陆嘉川觉得这一切都荒唐的要命。
他从医院来,最后竟然又回到了医院去。
兜兜转转,就好像又来到最初的起点。
这一切花去陆嘉川两天时间。
两天内,他没有再尝试着给薛青青打电话,亦没有再回复过信息。他甚至彻夜难眠,一遍一遍回想着他与她曾有过的交集。
两天后,陆嘉川狼狈地站在雪白一片的病房里,胡子拉碴,眼睛下方淤青浓重。
可那个背影还是一如既往笔直挺拔,像是一株白杨。
郑西谊俯身对床上的男人说了些什么,男人慢慢地抬头朝他看过来,明明满脸是伤,却用一种奇异又轻松的笑容望着他。
陆嘉川开门见山:“你是郑寻?”
男人笑言:“我是。”
“你认识周笙笙?”
“再熟悉不过。”
他一顿,眼神微沉,终于问出了最重要的那个问题:“那你认识周安安吗?又认不认得薛青青?”
郑寻躺在病床上,慢慢地直起腰来,因为牵动了腹部的伤口,眉头一皱,倒吸一口凉气,被郑西谊手忙脚乱地又给按了回去。
他抬手阻止郑西谊,费力地坐直了身子,认认真真看向陆嘉川。
“既然都找到这里来了,还能问出这种问题,答案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像是有人在心口插了把刀,又像是有人抽走了早已横在那里的利器,陆嘉川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样的滋味。
是释怀,是如释重负。
是震惊,是难以置信。
是愠怒,是不可原谅。
是顿悟,是终于明白。
他的眼前如同放映幻灯片一样,飞快地闪过一幕又一幕,从周笙笙到周安安,从周安安到薛青青。
老天爷像是跟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可他笑不出来。
落在身侧的手陡然间紧握成拳,他问郑寻:“她现在在哪?”
郑寻看着他,慢慢地弯起唇角:“这个问题,答案留给你自己去找。”
若你爱她。
请千万认得她。
她也许有千万张不同面孔,
但那个灵魂始终如一,纯白无暇。
第73章 真相大白
陆嘉川离开医院时,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经过眼科的走廊,医生护士都在跟他打招呼,而他恍若未闻,就这样走出了大楼,将自己暴露在阳光下。
身后是一众探寻的目光。
医院的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多,这世间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病人。
他看着来往人群,对于该如何从茫茫人海里找出那个女人,一筹莫展。
陆嘉川先回了一趟家,拿起那串钥匙,重新打开了隔壁大门。他仔仔细细搜索了一遍,试图找到什么遗漏的信息。
她的衣柜最下面有一只盒子,里面装着来来回回好几张身份证。每张证件上都是不同的面孔,无一相似,但名字却总在周xx的模式中来回切换。
她的懒已经深入骨髓。
陆嘉川在焦头烂额之际,竟然还有点想笑。
有用的东西没找到,倒是找到了一本厚厚的日记。
日记的边缘已经发黄了,看样子已经有些年头了。他凝视着那只本子,不知为何竟有些害怕打开它。
他问自己:陆嘉川,你这是在干什么?
你想找什么,又准备找到之后做什么?
她害你害得难道还不够惨吗?
你这是犯贱,才会在真相大白后依然把她当回事。
这样想着,陆嘉川将本子丢到沙发上,赌气一般转头走了,砰地一声将门合上。
那个女人前前后后换了三个身份接近他,把他当猴耍,当傻子戏弄。一次两次不告而别,如今虽说学聪明了,却也依然是不负责任扭头就走。
是,她这次有进步,还知道打一通电话,发几条短信。
可她藏着那个巨大的秘密一声不吭,自以为是将他蒙在鼓里,陆嘉川一想到当初那些痛苦不堪的时刻,一想到自己曾因花心而唾弃自己,就怒不可遏。
第一次,周笙笙答应中秋陪他回家吃饭,然后一条短信就放了他鸽子,再也没有出现过。
一年后,周安安闯入他的人生,又是送牛奶,又是陪他回家过圣诞,结果就在收下他的项链之后,忽然间又人间蒸发,只留下一条简短的信息:珍重。
他也是人,他也有心。
她既然打定了主意一边脸就跑掉,又为什么要来招惹他?
周安安离开后的几个月,他过着黯淡无光的日子,茫然地想着,到底是他哪里不好,才会遭受这样无情无理的遗弃。
而她呢,又变成了薛青青,几个月后重头杀回来了。
盛怒中的男人回到自己家中,沉着脸走进浴室,在盛夏的午后冲了个冷水澡。
冰冷的水流里,他闭着眼睛,思绪依然在那个女人身上来回晃悠。
其实,也并非总是没心没肺的。
她对他似乎也不全是恶意与玩笑。
若是不认真,又为什么连第一次都赔上了呢?若是不认真,又为什么流着眼泪对他说,其实她早已爱上他?若是不认真,为什么将他的屋子弄得这样温馨,在他下班回家的第一时间穿着围裙从厨房里跑出来,笑眯眯叫一声“陆医生,你回来了”呢?
耳边还残留着最后一次与她通话时,她信誓旦旦的许诺。
“陆医生,因为某个特殊的原因,我这阵子要出远门一趟。请你务必等等我,等我回来告诉你原因和经过。”
她说少则一两周,多不过一个月,她一定会回来巨细靡遗、一五一十坦白一切。
陆嘉川倏地伸手关掉花洒,拿起毛巾胡乱擦了一阵,穿好衣服、拿起钥匙,连头发都没来得及吹,又一次回到隔壁那套房子里。
日记本安安静静躺在沙发上,午后的日光将它照得朦胧又温柔。
他一言不发坐了下来,将它拿在手中,仿佛费了很大力气,终于翻开了第一页。
2009年12月13日
这是第四张脸。
改变的那一瞬间,像是有人把滚烫的开水淋在我头上,我不知道我到底为什么哭,是因为太痛了,还是因为这莫名其妙的怪病。
我是个怪物,毫无征兆就会变成另一个人。
也许我根本不应该逃出医院的,就该被关在那里自生自灭,真正疯掉。
疯了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吧。
郑寻说如果有太多的痛苦无法宣泄,那就写下来,白纸黑字是最好的听众,它们不会怀疑我,也不会仇视我。我想这大概也是自欺欺人的一种方式,可是负能量那么多,真不想再让他当我的垃圾桶。
那就写下来好了。
2010年1月15日
又下了两场雨,变了两张脸。
郑寻怀疑这个病和下雨有关,回想之前那几次,似乎都无一例外在下雨。所以这张脸一到下雨天才会改变吗?
这次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比我本人漂亮很多,我竟然也没有那么害怕了,能够坐下来对着镜子看上半天。
如果它能够停下来,一直这副模样,我应该也能接受。
2010年1月29日
在这座城市已经变了好几次脸了,隔壁的邻居已经对郑寻有意见了,去房东那里投诉他三天两头带不同的女人回来过夜。
郑寻说最好不要在同一个地方久留,以免露馅。
我知道,他是怕我再被当成疯子关起来。
是我连累他了。
2010年2月5日
为什么会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遇到这种事?这张脸太恶心了!满是雀斑,四十来岁,丑陋的眉眼,令人作呕的皮肤。没有人愿意正眼看我,连我自己都不敢照镜子!
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地铁上的邻座看见我坐下来,居然起身就走,宁愿不坐在我身旁。
如果可以恢复到本来面目,就算让我少活二十年我也愿意。
求你了,让我回去吧。
……
前面的一小部分,大概延续了一两年,本子的主人断断续续写了每一次变脸的心声,大多是歇斯底里、情绪激动的。
陆嘉川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间或翻页,将周笙笙从未曝光过的过去只字不漏看进眼里。
从二十来页起,她的情绪开始逐渐变得平和,甚至能拿这张脸来打趣了。
2012年4月12日
哈哈,今天又下雨了,这张脸再创新高,居然变成了十三岁的少女!
郑寻说我这是真正的童颜巨乳,苍井空老师算什么?要是在岛国,说不定我周笙笙也能去当第一妓女!
遗憾的是这脸不能出门打工了,雇佣童工是违法的。
只能白吃白喝赖着郑寻了哈哈哈,不知道他会不会打死我,不给我饭吃。总之我是不敢跟他抢回锅肉了,那就让给他好了,我吃青椒就行。
反正我又不是蜡笔小新,不吃青椒=v=。
2012年7月21日
换了个地方住,郑寻做的假身份证虽然逼真,但毕竟是假的,坐不了火车,只能坐汽车在邻近的城市换来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