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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许就站在离他咫尺之隔的地方望着他,可他连目光都不会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因为到那时候,她已经不再是现在这个人,现在这张面孔……
手上一松,勺子重新落回电饭煲中,她来不及品尝一口他为她亲自熬的粥,转身就往大门外跑。
道个别吧。
至少告诉他她要出远门,探亲也好,搬家也好,说声再见,亲一亲他的眼睛,告诉他不要想念她。
电梯迟迟不来,每一层都停下来,周笙笙绝望地拍着按钮,最终不顾一切朝楼梯跑去。十二层,她片刻不停往下跑。
天地间一片昏暗,北风毫不留情地拍打着大地,仿佛要从树木的枯枝里将残余的生机也夺走。
她清楚感知到,有一种摧枯拉朽的力量也在将她从他的身边推离。
那个从来都节约用钱、精打细算的周笙笙竟然放弃了公交地铁,在街边拦下一辆计程车,不断催促着司机加速往医院赶。
她一遍一遍拨通陆嘉川的电话,可回应她的总是那冷冰冰的女声,反复告诉她“你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
她死死攥着手机,心都凉了半截。
电台里播着怀旧金曲,车行到一半时还放起了张震岳的老歌,略显沙哑的男声不够温柔地唱着:“我怕我没有机会,跟你说一声再见,因为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明夜我要离开,熟悉的地方的你,要分离我眼泪就掉下去。”
她强忍已久的眼泪蓄势待发,而她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听到那句“不回头,不回头地走下去”,终于全盘崩溃。
司机从后视镜里频频打量她。
周笙笙一边哭一边吼:“这放的什么破歌啊?换台啊!换个逼格高点的音乐台不行吗?”
可是不管电台里在放什么,她从模糊的泪光中望见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依然清晰地看见,她的人生本就该是歌里唱的那样,不回头,不回头地走下去。而他就停在这里。离去的只有她。
她冲下出租车,扔下百元大钞,没有时间再等司机找零,只一路朝着医院大厅狂奔。
然而办公室里,坐诊的不是陆嘉川。
她面色发白地找到陈护士:“陆医生呢?陆医生不是来上班了吗?”
“陆医生今天不坐门诊,有一台手术。”陈护士看看墙上的挂钟,然后说,“八点半就已经开始了,这会儿应该还在手术室。”
“多久做完?”周笙笙艰难地呼吸着,像是一条被捞出水面濒临死亡的鱼。
“这个说不准,顺利的话应该也快出来了,但是也不一定,毕竟还要看手术台上的具体情况。”
她颓然地站在那里,片刻后低声询问:“手术室在几楼?”
“十二楼。”
周笙笙回头,望了望走廊尽头的窗户,那晦暗朦胧的天地间依然是狂风肆虐,任谁看见都不会怀疑,这场雨随时随地会落下来。
她咬牙又朝电梯跑去,按下十二楼。
老天爷,算我求你了。
求你让我再见他一面,亲口说声再见。
十二楼有好几间手术室,每一间都亮着灯。周笙笙不知道陆医生在哪一间,只能强迫自己坐在大厅里的等候区,心急如焚。
那一扇一扇深蓝色的大门稳稳地横亘在他与她之间,连一丝缝隙都未能留下来。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她只能望见里面的又一扇深蓝色大门,根本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她甚至坐不住,一次一次站起身来原地徘徊,指甲都快陷进掌心。
一旁也有等候的家属,见状安慰她:“别着急,灯还亮着呢,一会儿就出来了。”
竟是把她也当做等候家属手术完毕的人。
周笙笙下意识想要解释,她等的不是病人,是医生,可话到一半又不翼而飞。她难看地笑了笑,频频回头去往窗外。
大概过了十分钟,又或是二十分钟,等待的时间太漫长,长到仿佛过去了几个世纪。
周笙笙最终没能等到结束手术走出那扇门来的陆医生。
窗外啪嗒一声,响起了第一阵雨声。她就这样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慢慢地扭头望向窗外,那场大雨终于如期而至。
与此同时,滚烫的热流从头顶蔓延开来,仿佛有沸腾粘稠的无形液体侵袭而来,那双毫不留情的大手蓄势待发,跃跃欲试地想要撕下这张面目。
她死死抠着手心,最后看了一眼那扇深蓝色的大门。
那扇纹丝不动,宛若千山万水阻拦他们的大门。
下一刻,她终于转头朝卫生间跑去。
*-*
一秒钟,两秒钟。
一分钟,两分钟。
周笙笙麻木地等待着,直到滚烫的温度完全离开她的面目。
她缓慢地,双手颤抖地推开隔间门,步伐呆滞地走到了镜子前面。
抬头。
她看见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中年妇人。
四十上下的年纪,蜡黄的脸色,不笑时眼角的皱纹也清晰可见,笑起来……她动了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满面风霜。
未老先衰。
她捧着脸站在原地,肩膀抽动了片刻,最后又用手心擦干眼泪,一步一步离开了洗手间。
巧的是,就在她出现在走廊这一端时,那头的手术室开了一扇门。
红色的灯光倏地熄灭,年轻的医生在实习医生的簇拥下走出门来,一边走一边摘下口罩。
她仿佛老僧入定一般,再也挪不动步子。
想跑,想躲起来,想藏起这幅面目,可他带着众人朝她身后的电梯口一路走来,竟连一个正眼都没有给她。
她定定的地站在那里,知道自己不需要逃跑了。
擦肩而过时,她看见他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机,大概是看见了她的无数通未接,他唇角微微弯起,按下了拨通键。
下一秒,她的手机猝不及防地响起来。
已与她擦肩而过的医生微微一顿,这才回头看她一眼,似乎觉得有些巧合。
周笙笙一把拿出手机,关掉声音,若无其事凑到耳边:“喂?”
而陆嘉川那边,电话仍处于拨打状态,那个醉鬼没有接。他收回目光,只当这是个难得的巧合,在电梯门开合的那一瞬,带领众人踏了进去。
周笙笙背对那扇门,听见有个年轻的实习医生问他:“才刚做完手术就迫不及待打电话,陆老师,给女朋友打的?”
“不是。”没有丝毫迟疑的回答。
大概只有半秒钟的间隙。
下一刻,她听见那人用一种饱含笑意的温柔嗓音说:“正在努力追。”
短短几步的距离,她背对他,顷刻间泪流满面。遗憾的是,电梯里的医生正不厌其烦拨打着“女朋友”的电话,由始至终没有再看那个奇怪的中年妇女。
一眼都没看见。
第37章 不露相思
在通往城西酒吧地带的公交车上,周笙笙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
车内的空气太密闭,她觉得喘不过气来,就把车窗打开了一条缝。
前座的年轻女生扭头不高兴地说:“吹得我脖子冷。”
周笙笙一向是个好脾气的人,可眼下看着那张年轻漂亮的脸蛋,怎么看怎么不舒服,也就没搭理她。
女生更生气了,尖着嗓音冲她说:“跟你说话呢,大妈,没听见吗?这大冷天的,你开什么窗啊!”
周笙笙蓦地转过头来盯着她:“冷就换地方坐,没人逼你坐这儿。”
“你——”女生气急了,但看样子也不是个会找茬掐架的人,当即站起身来换座位,一边走一边故意用周围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嘀咕,“神气什么啊?更年期到了是吧!”
周笙笙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死死攥着手机,沉默不语。
刚才震动好半天的来电已经终止了,接下来涌进手机的是三条微信。
第一条:刚才在做手术,没接到电话。
第二条:找我什么事?
第三条:好吧,鉴于我错过了你三通电话,允许你也拒接三次。不能再多了。
她低头看着屏幕,啪嗒,有一颗泪珠砸在手机上。
屏幕上隐隐绰绰倒映出她此时的模样,真的就是个黄脸婆,难看,平庸。而他的头像还是那样安静地躺在她的倒影之上,微微笑着,仿佛快要融入那片湛蓝的背景之中。
你看看,他们俩放在一起,真的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周笙笙犹豫片刻,终于一下一下按在屏幕上。
【我要出远门了。】遥遥千里,不知归期。
【本来想跟你当面道个别,可是时间来不及了。】因为下雨了。
【谢谢你,陆医生。】给我一段这么美好的时光。
下一刻,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周笙笙低头看着那四个字,她给他的备注一直都是这个:火山医生。
指尖轻轻拂过那四个字。拇指长按手机边缘。关机。
原谅我实在没有足够的勇气。只怕一开口,未语泪先流。
*-*
周笙笙没有迟疑,一路穿过灯红酒绿的大厅,直奔吧台。
柜台后一头黄毛的服务员笑嘻嘻看着她:“大姐,穿成这样来泡吧?”
“我找郑寻。”
“郑寻啊?”黄毛上下打量她,有些迟疑,“您是他妈?”
“……”我是你大爷!
哪里痛戳哪里。
周笙笙黑着脸耐着性子再问一次:“他到底在哪里?”
“喏,后门出去,巷子里泡妞呢。”黄毛伸手一指。
周笙笙一顿,还是朝后门走去。
半下午的时光,酒吧里昏暗得像是已经入夜。她推开门,看见巷子对面站着的那对男女。
女生年纪很轻,大概只有二十出头,拉着郑寻的衣角:“干嘛还这么凶啊,我不是照你说的把头发给染回来了吗?”
“你就是把脑袋剁下来我也这么凶。”
“对女朋友不该这个态度!”
“谁说你是我女朋友了?我承认了吗你就这么自作多情?”郑寻拉她的手,“撒手,别拽着我,要回去上班了。”
“你上次都亲我了,还敢说不喜欢我?”小姑娘生气,又一次拽住他的衣角。
郑寻的耳根子有点红,依旧不耐烦地说:“说了一百遍了都,我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人,只谈恋爱不确定关系,男女朋友这种过家家的事你找别人说去。”
“那行,不确定关系就不确定关系。”小姑娘耸耸肩,“你只认我当妓女我也无所谓。”
郑寻倏地盯着她,凶巴巴地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你要是只想要做爱,我也没关系——”
“闭嘴。”冷冷的两个字。
“……”
“小姑娘家家,少说这种不正经的话。”
他们在巷子对面进行着可笑的争执,周笙笙远远看着,慢慢地重新把自己藏进了门里的昏暗世界。
郑寻他大概不知道吧,当他这样凶巴巴地对一个人说话时,其实并不代表他厌恶她,相反,若是他不在乎她,又怎么会轻易被拨动了情绪?
以及,这世上大概只有周笙笙一个人知道,郑寻坚持不找女朋友是为了什么。他曾说过不会丢下她一个人,整整八年,他从未食言。
她从哪里来就从哪里离开。
坐上公交车,在出租屋附近下车,踏进那家常常光顾的小店,点了一碗麻辣烫,坐在靠窗的地方埋头吃着。
以前都没觉得这家的味道有这么重,那汤辣得她一下一下倒吸着气,眼泪都要出来了。
老板娘已经不认得她了,一脸担忧地说:“要不,大姐,你坐里面去吃吧……”
她欲言又止,显然是担心周笙笙这幅吃个麻辣烫都痛不欲生的模样把门外的顾客吓跑。
周笙笙擦擦眼泪,吃掉最后一口,把钱搁在桌上走了。
出租屋内,一切都还是原样。这座城市算是她和郑寻迄今为止生活最久的一个地方,突然间要斩断联系,还真有些困难。
她走进郑寻的小屋子,绕过一堆乱七八糟的衣服,有条不紊地重新喂为自己做了一张身…份…证。
照相,调光,修图,打印。
你看,其实人一旦下定决心要做什么,并非做不到,对吧?
她拿着新的证件,低头把一地脏衣服收好,抱进那台破旧的洗衣机里,然后走进厨房准备郑寻的晚餐。
因为工作缘故,他总要等到凌晨才能吃饭。
她做好这一切,把饭菜都放进电饭煲里热着,然后走进浴室痛痛快快洗了个澡。
凌晨十二点前,她收好了简单的行李,把房间的灯关掉,钻进了被窝里。
大概一点左右,她听见了开门声,郑寻回来了。
黑夜里,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听着他打开电饭煲,吃饭,看电视,然后洗完,洗漱……那一系列的声音都不会叫她觉得厌烦,因为这大概是最后一次听到了。
枕边的手机早已被她静音,漆黑的屏幕每隔一阵就亮起,屏幕上总是那四个字。
周笙笙没有接。
她不知道自己是几点钟睡着了。然而睁开疲倦的双眼时,天已经亮了。
她悄无声息地洗漱完毕,经过郑寻的房间时,透过虚掩的门缝,看见他毫无睡相趴在床上,鼾声震天。
也不知道那个小姑娘是否受得了他这坏习惯。
她笑了笑,从屋子里拎出行李箱,不声不响离开了。大门开了,外面已然雨停,太阳挂在东方,天地间焕然一新。
公交车路过转角处时,她蓦然看见路口的红绿灯处立着一个人。
她就坐在靠窗的位置,从远远瞥见,到经过他眼前,再到公交远去、他的身影完全不见。
就好像一幕老旧的电影。放映过无数次了,可每一次都会让人感慨万千。
周笙笙最后看他一眼,将屏幕再次亮起的手机拿到眼前,顿了顿,发出两条信息。最后抠出了电池,将那张电话卡扔出窗外。
*-*
清晨七点半,两条短信分别抵达了郑寻和陆嘉川的手机。
“珍重。”
简短两字,不露相思,道尽别离。
*-*
新的工作地点是一家便利店。
新的住所是一间单人隔间,屋主把房子隔成无数单间,租给不同的人,房租每月只要八百。
价格便宜是好事,不好的是周笙笙每晚都会听见隔壁的情侣们激.烈.狂.野的夜生活。隔壁的男青年看着年纪轻轻,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强烈的欲.望,和女朋友吵架也好,恩爱也好,一言不合,提枪就是干。
好吧,小年轻嘛,初尝情事,对这方面渴求强了些也无可厚非。
但坏就坏在渴求强,还不拘小节。周笙笙每次从便利店下班回来都是夜里九、十点钟,进厨房煮面时总是撞见他们做运动不关门,那场面真是,辣眼睛。
还有一次她从厨房端着面往房间走,刚刚做完运动的男青年忽然推门走出来,全身上下一.丝.不.挂,吓得周笙笙差点没端稳面碗。
他倒是镇定自若对她笑了笑:“大姐,这么晚还吃面啊?”
她的眼睛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就这么顿在半空完全不敢朝下看,笑得比哭还难看:“是啊,吃面。你,你这么晚还做运动啊?”
男青年朝她笑笑:“运动这种事,不分昼夜都能做。就是昨晚有点饿。”
他老神在在裸在那里,眼神落在周笙笙的碗里。
周笙笙真是满头大汗,赶忙做了次活雷锋,把碗朝他手里一塞:“这个给你,赶紧进屋吃吧,这事儿是挺费体力的……”
她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匆匆转身回厨房,深吸一口气打算重新煮一碗。
等她回到自己的小隔间里时,听见隔壁情侣的声音从一点也不隔音的墙那边传来。
男人说:“那大姐人挺好的。”
女人不以为然:“看你身材好才把面给你的吧?这种欲.求.不满的中年女人,我见多了。你下次倒是注意点啊!别这么光.着.身.子出去了。”
“怎么,你还担心她对我有什么想法?”
“谁知道呢?”
周笙笙哧溜一下把面条吸进嘴里,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那身材哪里就特别好了?夜夜笙歌,活塞运动做那么多,是她也会感觉身体被掏空好吧?那玩意儿还不知道多少人用过,她就是欲.求.不.满也不会找上他啊!
她嘀咕着可惜了那碗面,去厨房洗了碗。
洗到一半时,那个年轻女人拿着空碗进来了,看她在洗碗,笑眯眯把碗递过来:“大姐,谢谢你的面。”
干什么干什么?吃了她的面,连碗都不洗?
周笙笙没好气地盯着她,咧嘴露出森森大白眼:“不好意思啊,劳驾你把碗洗了再还我。”
那女人看她两眼,笑容不见了,把碗搁在水槽里,扭着屁股就走了:“哼,爱洗不洗,反正不是我的碗。”
周笙笙盯着那只脏兮兮的碗,决定明天去买两包泻药,继续做这个送面的活雷锋。
第38章 要变脸了
被隔壁吵醒的时候,周笙笙正在做梦。
她今年该满二十六了,这么多年也不是没做过春.梦,只是过往的旖旎画面里,出境的大多是彭于晏啊钱宁?塔图啊这样的春.梦模范男主,而今天的男主角却与以往有所不同。
梦境始于一张沙发,一张米黄色的布艺沙发。
她与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身.躯.纠.缠,面色潮红,而男人背对她,始终看不清面容。她能感受到他在吻她,克制中带着放肆,温柔而又狂野。
梦里面大可极尽放肆自己的想象力,她梦到许多难以启齿的画面,而情动之际,她的双手死死掐住了沙发上的软垫,迷迷糊糊地凑到眼前一看……
那是两只丑到会叫人从欢愉之中瞬间抽离的小狗玩偶。
画面刹那间切换到那个始终未曾露面的男人身上。这一次,他的面孔再清晰不过出现在她眼前,漆黑透亮的眼,轻薄含笑的唇。
陆嘉川这样专注地望着她,而刹那间她的极致之欢就要到来。
下一刻,梦醒了。
周笙笙失神地望着斑驳的天花板,慢慢地恢复了意识,然后明白是什么把她从梦里唤醒——隔壁的那对情侣,又一次用激烈的叫声半夜扰民。
她伸手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
很好,早上五点。
吱吱呀呀的床与墙壁之间发出咚咚咚的碰撞声,激烈的叫喊声,还有更加暧昧不清的别的声音……
周笙笙用枕头埋住脑袋,可惜没有用。
她索性爬起来,穿好外套跑到走廊上,一下一下拍着隔壁的门:“小点声行不行?大清早的叫什么不好非得叫.床?”
声音陡然间停住。
片刻后,从里面传来了分贝更大,更加做作的叫声。
周笙笙火大,索性去厕所接了盆水,一脚踹开房门,朝着那对神经病就泼了过去。
女人尖叫起来:“你有病吧你?!”
“我有病?”周笙笙笑了两声,面无表情看着他们,“有病的是你们。春.药吃多了是吧?吃多了换个地方解决去,在这儿折腾人算什么?”
倒是坐起身来的年轻男人似笑非笑望着她。
周笙笙里面只穿了件睡衣,外面套了件羽绒服,因为急匆匆的,靠近衣领处的扣子也没系。也因此,披头散发的中年女人却露出了胸前大片白皙的皮肤,杏色的睡衣衬得她肤色像是奶油一样白腻腻的,隐约可见一条浅浅的,通向更美好处的沟。
她本来脸色有些蜡黄,可是透过走廊上朦胧的光,再加上她面颊上因为怒气而浮现出的两团红晕,此刻竟也有种生气勃勃的美。
男人伸手阻止了身旁的女人想要爬起来撕逼的冲动,只说:“是我们考虑不周了,对不起啊,大姐。”
他的声音懒洋洋的,大喇喇坐在那里,也不知道拿被子遮一遮。
周笙笙砰地一声把门关了,扭头朝大门外走。
她得好好冷静冷静,不然肯定会直接手撕了这对狗.男.女,那可是违.法.乱.纪的事情!
她就住在二楼,打算在附近走走,权当是锻炼身体了。哪知道刚下楼梯,还没走出楼道呢,就看见有个黑魆魆的影子在楼道外面窸窸窣窣,不知道在做什么。
她放轻了脚步,停在那里,然后借着路灯看清楚了。
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穿得破破烂烂的,正在从别人的订奶箱里偷牛奶。那身军绿色的脏兮兮的大衣看着很眼熟,她分辨片刻,从他凌乱的头发和胡须里看出来了。
这个人不是每天都去便利店买打折食品的男人吗?!
她已经在便利店工作了一个月了,每晚商店打烊前半个小时,都会把当天没有卖出去的便当进行半价出售。而这个男人每晚都会踩点来,犹豫半天,从打折便当里挑一个相对便宜的,然后付钱离开。
因为他穿得破破烂烂的,身上还总有异味,店里的几个店员都不太愿意接待他。
周笙笙什么苦日子没过过?自然同情心泛滥,不会嫌弃他。所以每次都是她替他收钱结账,加热便当。
有一次她把便当盒递给他的时候,一眼瞥见他的右手只有四根指头,这才明白他是个残疾人。
店里有个人知道他,说他就在附近一带收废品、捡垃圾。
周笙笙看着他偷牛奶,没有吱声,看他那动作似乎挺熟练的,先用铁丝掏开锁,然后拿出牛奶,最后还能好端端把那锁又给锁上……
难怪这几天老听隔壁女人埋怨说送奶员隔三差五就会有那么一次私吞牛奶,找他理论,他还不承认,非说自己每天都按时送到了……
鬼使神差的,她隔着一大段距离尾随那个男人走了片刻,眼尖地瞧见他又进了另一个楼道,用同样的手法开了另一只订奶箱,偷走了又一瓶奶。
他偷奶干什么?
周笙笙不解,不过好在他也只偷了两瓶,然后就骑着他收废品那辆锈迹斑斑的自行车离开了。
她揉揉眼睛,打道回府,刚才的怒气被这么个插曲给驱散不少。
睡了个回笼觉,中午十点她去了便利店换班。
*-*
当天下午,她又看见了那个男人。
他走进便利店,站在零食区迟疑半天,最后走到周笙笙面前,低声询问:“请问,有没有这种糖?”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糖纸,疑似从哪里捡的。
周笙笙定睛一看,顿了顿:“有。”她绕过收银台,从架子上拿了一支一模一样的棒棒糖,递给他。
结账时,男人从大衣口袋里一枚一枚地往外掏硬币。
五毛的三只,一毛的五只。
这一次,周笙笙又看见了他的右手,畏畏缩缩的,还有些轻微颤抖,像是生怕被人看到,所以若非必要时候,绝不会把自己暴露在阳光下,巴不得藏在按不见天日的地方。
他买棒棒糖干什么?
周笙笙收了钱,看他走出便利店,几个店员都躲到一边去了,有多远离多远,一脸嫌恶。
她不知哪来的冲动,忽然跟着他走出店门。
下午三四点的太阳照在他身上,依然是那身破破烂烂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军大衣。他的自行车就靠在一旁,车把上挂着两大袋废品,后座上坐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粉雕玉琢的,虽说穿的衣服不太好,但比之残疾男人还是要好上太多,至少是件干干净净的蓝色外套。
男人走到车前,把棒棒糖撕开,送进孩子手中。
孩子咯咯笑着拍起手来,就这么一刹那功夫,周笙笙看清楚了——他的左手有六只指头。
竟然也是……?
男人低声说:“慢点吃。”
小孩子笑着奶声奶气地说:“今天在幼儿园,张涵就是吃的这个!”
他低低地笑了两声,伸手摸摸孩子的脑袋:“好,他有,你也有。”
周笙笙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男人安安静静陪着那小男孩吃棒棒糖,不知是小孩子笑得太开怀,还是阳光太灿烂,她竟觉得这一幕也叫人有些动容,而那身破破烂烂的大衣也变得没有那么醒目。
回到店里,她问旁边的小李:“那个男人有孩子?”
小李说:“有的吧,经常看见他带着孩子。”
“他是那孩子的谁?爷爷?”
“不知道。只知道那孩子没有爸妈,反正一直跟他住在一块儿,就在废品站旁边搭的小棚子里。”小李摇了摇头,有些可惜,“那孩子长得倒是挺可爱的,就是投错了胎,跟着这么个流浪汉,这辈子恐怕也没什么出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