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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就往外走,在门口等了几分钟也没听见有动静,于是又推门探了个头进去,“换好了没?”
床上家伙毫无反应。
秦真走到床边去推他,“喂,叫你换衣服啊!”
程陆扬迷迷糊糊地把头抬起来,睡眼惺忪地发出一个单音:“啊?”
秦真气绝,索性自己动手扒他的衣服,三下五除二把白T恤给脱了下来,然后把灰色的棉质上衣扔他脑袋上,“赶紧穿上!”
“好困……”程陆扬看她一脸凶巴巴的模样,只得可怜兮兮地动手穿衣服,湿漉漉的头发被弄得乱七八糟的,与平常整洁干净的样子相去甚远。
秦真一开始只觉得酒鬼太可怕,可看他换衣服的时候才注意到一个问题……她居然硬生生地从一个大男人身上把衣服给……扒了下来……
视线沿着那张好看的面庞一路向下,她发现看似修长纤瘦的程陆扬竟然拥有令人吞口水的好身材,肌肉恰到好处,弧线优美性感。有水珠从头发上滴落下来,沿着脖子一路滑到胸口,然后继续向下,被人鱼线给吸引过去。
果然是夏天到了,热死人了!秦真面红耳赤地去开空调,回过头来的时候,程陆扬已经十分自觉地把裤子也换好了。
他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端坐在床上,期待地仰起头来问她:“可以睡了吗?”
亮晶晶的小眼神里仿佛还有星星在闪烁,秦真怀疑他把自己当成了妈= =、于是咳嗽两声,“头发还是湿的,你等等。”
念在前几天她受伤的时候他对她的悉心照料,她也从卫生间里拿了条浴巾出来,走到床边去替他擦头发。
喝醉了的程陆扬当真是个听话的孩子,她让不许动就乖乖不动,让他做好就正襟危坐,只间或打个喷嚏,然后从浴巾下面露出那种亮晶晶的小眼神,对她笑得又傻又天真。
秦真有些哭笑不得,心下柔软了几分,而擦到一半时,程陆扬更是忽然间伸手环住了她的腰,一下子把脸贴在了她的腹部。秦真浑身一僵,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她听见他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这一次你不会忽然跑掉了吧?”
“……”
那声音慢慢地软下来,带着点说不出的委屈和幽怨,“你说过要我在书店等你的,结果再也没有回来,我等你那么久,天都黑了……”
她猜他是把她当做了陆舒月,他的母亲。
程陆扬久久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情绪低落下去,然后慢慢地松开了她,抱着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闷闷地说:“既然迟早要走,那你现在就走!”
秦真拿着浴巾不知说什么好,却看见那个球状物体隐隐有些颤抖。
他……他不会哭了吧?
她无语地扶额,酒精的力量究竟是有多强大啊?居然把那个拽得上天下地无所不能的家伙变成了一个智商为负数的小孩子!
心下还是有些可怜他的,她叹口气,打算上去劝劝他,结果才刚掀开被子,忽然看见程陆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下床,冲向了洗手间……片刻之后,大吐特吐的声音传了过来。
秦真愤怒地直起腰来,妈的,她果然是脑洞开太大的节奏!
程陆扬进了洗手间很久,久到她忍不住走到门边去看,看见那家伙对着马桶吐得丧心病狂,整个洗手间都是酒味。
他吐的只有液体,其余什么东西都没有,她猜到了他大概什么都没吃,空腹喝酒最伤胃了。
等到他什么都吐不出来时,她才慢慢地走进卫生间,也没嫌弃他脏,就这么把他扶回床上,然后打冷水替他洗了把脸。
程陆扬很快睡了过去,只是睡得不太安稳,睫毛隐隐颤动,像是随时会醒过来。
她叹口气,低低地说了句:“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吵架呢?”
是因为那个优秀的大哥,还是因为他那臭得像茅坑里的石头似的脾气?
明明比谁都渴望亲情、渴望关爱,却偏偏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她从电话里就听出来了,可他的父母却听不出来……多可笑的一家子。
秦真磨蹭了很久,直到程陆扬完完全全地睡熟了,她才替他把湿的衣物扔进洗衣机里,然后又跑到他的衣柜里忙活了一阵子,最后把洗干净的衣服都晒好了,这才离开。
因为不放心他,她甚至走到楼下又买了一袋醒酒药,以防他第二天早上头疼,结果返回时才发现自己没有他家的钥匙。叹口气,她把药挂在他的门上,然后才重新离开。
最可笑的是一直到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还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忙活了大半夜,这身衣服居然快给她穿干了……简直是人体烘干机。
因为太累太疲倦了,她回家冲了个热水澡就倒在床上,一分钟都没到就睡过去了。
明明精神已经很不好了,她竟然还做了个梦。梦里那只酒鬼和她还在电话亭里,她在一不小心重演了一次被他拉到身上的场景之后,程陆扬那张好看的脸居然急剧放大,然后把眼睛凑到她的嘴边,十分得意地问她:“怎么,你不是想要亲亲看吗?来啊,给你亲一口,要不要试试?”
第二天早上醒过来时,她大惊失色地盯着天花板发呆良久,模模糊糊记起这个梦……可是到底亲了还是没亲?靠,哪有这样的!前半部分明明记得很清楚,怎么最为关键的结尾部分居然不记得了?!
不对,重点是为什么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啊?
秦真烦躁地冲进厕所洗漱,结果好死不死发现大姨妈又来了,整个人无力地坐在马桶上,抱着面红耳赤的脸长吁短叹。
正发疯之际,忽然听见手机响了,她赶紧换好姨妈巾冲进卧室。
铃声在她拿起手机的一刹那戛然而止,她默默地看着来电人的名字,闭了闭眼,然后拨了过去,“喂,孟唐吗?”
╮(╯▽╰)╭
程陆扬头痛欲裂地睁开眼睛,胸口闷闷的,坐起身来的时候还摇摇晃晃的。
他坐在床边发呆好一会儿,模模糊糊记起了昨晚的一些场景,但也只是很朦胧的记忆,譬如他坐在广场上等秦真,譬如他们淋雨跑进出租车,再譬如她似乎替喝醉的他擦了头发?换了衣服?洗了脸?
很多片段都只是一晃而过,他晃了晃脑袋,像是要把那种晕乎乎的感觉赶走,然后看了眼床头柜上的钟,走进了衣物间。
原本还有些晕眩的大脑在看见周遭的一切时瞬间清醒过来,他定定地站在原地,缓缓伸手拿过一套西服上的便利贴,上面用秀气纤细的字体写着两个字:白色。
下一张:黑色。
再下一张:红色。
……
所有的套装与西服上都贴着一张小巧的便利贴,无一例外以那种清秀的字体标明了颜色。
他姿态僵硬地沿着衣物间走了一圈,也看清了所有的标签,就连鞋子和围巾也被她细心地做了标记……有一条微不可见的细缝从心脏正中碎裂开来。
她发现了?
她知道了他的秘密!
但她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程陆扬如遭雷击地站在原地,阴晴不定地看着这一屋子的便利贴,脑子里嗡嗡作响——难道是他昨晚喝醉了一不小心说出来的?
手上的那张便利贴轻飘飘地滑落在地上,他闭了闭眼,慢慢地走了出去,拿起床头的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那头,那个女人用一如既往亲切爽朗的声音说:“喂,你醒啦?”
“……”他忽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秦真噼里啪啦地又来了一大串问题:“怎么,头还痛不痛?昨晚你喝那么多,东西也没吃,还淋了一晚上的雨,现在感冒没?”
他吸了吸鼻子,开口想说话,这才发现喉咙沙哑难受,显然是肿了。
秦真听见他发出一个嘶哑的单音,一副“我就知道”的语气,“行了行了,快去门外看看,我昨晚买了药给你挂在门上的,感冒药和醒酒药都有。赶紧吃了,免得病情加重!”
他一边往门外走,一边问她:“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她忽然间顿了顿,才若无其事地说,“你忘了吗?我有个老同学也在欧庭买了房子,他对装修的要求比较高,所以拜托我跟帮他当联络员加陪客,现在在陪他看房子的细节呢。”
程陆扬刚好打开门,指尖在触到那个白色的塑料袋之前忽然顿住,声音一冷,“你说什么?”
“啊?就是我老同学——”
“那个姓孟的?”程陆扬的语气变得非常不友善,本来就粗哑的嗓音硬是把这句话说得有如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似的。
“你赶紧吃药,我不跟你说了!”秦真怕他在电话里说出点什么来,孟唐又在她旁边,万一听到就尴尬了,于是果断挂了电话。
那边的程陆扬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拎着塑料袋重新进了屋,砰地一声把门合上。
很好,那个姓孟的还有脸来找她?
呵呵呵呵,撞抢眼的事情没有他程陆扬怎么能行?姓孟的要撞,他不去开这一枪简直对不起那混蛋!
这么想着,程陆扬把塑料袋重重地扔在茶几上,然后面色阴沉地进屋换衣服。
那满柜的便利贴令他心烦意乱,而心底深处还有一种山摇地动的感觉,像是深埋已久的秘密忽然被人挖掘出来的恐慌感,间或夹杂着一种不知所措的情愫。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帮他做这些?
他烦躁地揉揉头发,穿好衣服走进客厅,本欲直接拿起钥匙走人的,可是视线落在钥匙旁边的塑料袋上时,又忽然顿住了。
指尖僵硬了片刻,最终还是触到了袋子里的药,他慢慢地拿出那些药盒,看着上面熟悉清秀的字迹:一天两片、一次三颗……每个盒子上都有不一样的标注,但相同的是那个笔迹。
程陆扬平生一恨进医院,二恨吃药,可是沉默了片刻后,竟然破天荒地倒了杯温水,按照那个女人的吩咐全部把药喝了下去。
温热的水滑进嗓子时,他忍不住想,她昨夜是冒着怎样的大雨跑去给他买药的?
他怕苦,所以就连喝杯咖啡也习惯性地要加三颗糖,可是眼下,喝着一直以来最厌恶的药,好像感觉也没有那么苦了。
他告诉自己:喝药是为了迅速恢复作战能力,呵呵呵,那姓孟的丧心病狂,明明有了未婚妻还来勾引他那脑残志坚的秦经理,绝对该他妈的被枪毙!秦真那蠢女人也是,明明知道那男的不安好心,居然也顾及什么同学情谊!
这么想着,他砰地一声把水杯放在桌上,大步流星地朝门外走去。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孟唐买的房子是欧庭最新的一个楼盘里最贵的那种户型,跃层式,面积大约有一百五十平米。
秦真和他约在楼下见面,远远的就看见孟唐站在花坛前面,打着把深蓝色的格子雨伞。朦胧细雨中,他身姿挺拔地立于葱郁翠绿的林木之下,面容沉静好似画中人。
秦真的脚步顿了顿,握着伞柄的手也不由一紧。
这场面太熟悉,熟悉到让她有种重回过去的错觉。
高二那年,因为她贫血,而食堂里的伙食不好,李老师特别批准了她走读的申请。某个夏夜的晚自习之后,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她拎着书包在教学楼的大厅里站到所有住校生都慢慢走光了,却仍然没能等到雨停。
她是坐公交车上下学的,早上出门比较匆忙,没料到今天会下雨,雨伞也忘在家了。眼下除了等待似乎别无他法,只是再这么耽误下去,恐怕会误了最后一班公车。
她深呼吸了好几次,打算冒雨冲向出校门左转几百米的公交站,结果最终都因为雨势太大而没勇气迈开步子。
就在她万分沮丧地盼着老天爷能稍微体谅她一点,让她早点回家吃上热乎乎的饭菜时,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没带雨伞吗?”
她吓了一跳,回头却发现孟唐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把深蓝色的格子雨伞,唇边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没等她回答,孟唐已经把伞撑了起来,走到了她的身旁,“我刚才去办公室问题,出来晚了,你没带伞的话,刚好一起走。”
和她一样,孟唐也是走读生,他的父亲是大学的数学老师,每晚在家辅导他的功课更方便。
孟唐的笑容如此温和,那句“一起走”也并非询问,而是个肯定句,秦真不由自主迈开了步子,和他一起踏入雨幕之中。
最后一班公交车果然已经走了,下雨天出租车几乎都载着乘客了,两人只得走路回家。
朝思暮想的孟唐就走在他旁边,规律的步伐声传入她的耳朵,雨水滴答滴答落在伞上,道路两旁的树木也在雨水的拍打下飒飒作响,一切都像是一首令人魂牵梦萦的交响乐,响彻秦真十七岁的夏日。
她忍不住祈祷时间走慢一点,这样才好留给她多一秒的时间和他共同走过这段短短的路程。
只可惜半个小时很快过去,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很快走到了孟唐居住的小区外面。秦真原以为他会把伞借给她,让她走完剩下的路程,岂料他却连步伐都没有停下来,带着她径直走过了小区的大门。
她疑惑地问他:“你不回家?”
孟唐低下头来看了眼手腕上的表,抬头若无其事地说:“刚好我要去超市买点东西,送你一段路。”
秦真已经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言来形容此刻的心情了,又惊又喜?感谢公交车下班这么早?还是感谢他刚好要去超市买的那个必需品?
可是直到孟唐又花了半个小时的功夫一路把她送回家时,她才从恍若做梦般的状态清醒过来,意识到沿途已经错过了无数家超市,而他的终点根本就是她住的小区。
她站在单元门前,呆呆地望着还在雨幕之中的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孟唐笑着问她:“怎么还不进去?”
借着头顶昏黄的灯光,她注意到他的左边肩膀已经湿透了,白色的衬衣变得清晰透明,湿哒哒地贴在左肩上。
秦真张了张嘴,最后只说出一句:“谢谢你……”
孟唐没说话,身子微微前倾了一点,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赶紧上楼吃饭吧。”然后看着她点了点头,这才转身离去。
而秦真就这样呆呆地站在楼道前面,看着他颀长挺拔的背影逐渐远去,眼睛也一点一点红了。
她觉得在这样的年纪遇见这样美好的男孩子,实在是像童话一样的故事。
而就在那个身影即将消失在小区大门口时,孟唐却忽然回过头来,像是有预感一般与她的视线交汇在一起。隔着雨幕,明明看不太清楚,可她就是无比确信孟唐对她露出了惯有的那种笑容。
他用没打伞的那只手朝她挥了挥,像是在让她赶紧上楼,而她也傻气地一个劲朝他挥手,最终踏进了漆黑一片的楼道。
她没有出声惊动那敏感得一听声音就会亮起来的灯,而是蹑手蹑脚地往上爬,像是这样小心翼翼就可以藏起自己那扑通扑通乱跳的心脏。
她喜欢他,谁都不知道。
……
隔着遥远的时光,秦真顿住半天的脚步在重回现实的那一刻又迈了出去。她看见孟唐对她露出了熟悉的笑容,哪怕当初的少年早已成为今日英俊成熟的男人,可是那眼神里的和煦与唇边的温暖却是一分不减,好似冬日的阳光一般柔软清新。
孟唐打着雨伞朝她走了几步,用那种带着笑意的声音叫了一声:“秦真。”
像是读书时代每次回头将数学练习册递给她时那样,眼神里只有她一个人。
秦真心神大乱,有一种分不清现实与回忆的慌张感,最终只能死死捏着手心,对他露出一个笑容,“等了很久了?”
他摇头,说没有。而她故作镇定地和他一起踏入大厅,直奔主题。
她不断深呼吸,告诉自己:秦真,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程陆扬说得对,孟唐绝非善类,更不是你一直幻想出来的那个温柔少年。
他已经有未婚妻了,如今对你笑也好,对你温柔也好,那都是纯属礼貌,或者现实一点来说,是为了要你帮忙。
醒醒吧,别这么矫情了,十七年都过去了,昔日的少女心也熬成了老处女的心,已经没资格这么伤春悲秋了。
( ̄? ̄)
她秉承职业精神,和孟唐一起参观了他的新房,并且中肯地提出了装修意见。
“阳台很大,并且向阳,没被对面的房子挡住阳光,你可以尝试在这边做一个空中花园,不大不小刚好合适,肯定很好看。”她想起了程陆扬的家,忍不住笑起来,指了指角落,“喏,那里可以安个水池,养点儿鱼什么的,家里也会多点生气。这边可以摆些盆栽,夜来香和月季都挺好,赏心悦目又好闻……”
说着说着,她发现自己滔滔不绝讲的全都是程陆扬家里的摆设,而提到他,不知为何心情无端好起来,就连刚才孟唐带来的惆怅也消失了很多。
她忽然停下来,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程陆扬的一切这么上心了?
孟唐一直专注地望着她,听她像个小女生一样喋喋不休地讲着自己憧憬的房子,而见她忽然停下来时,忍不住出声询问:“怎么不说了?”
她尴尬地笑起来,“明明是你的房子,我在这儿指手画脚的好像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孟唐走到她身旁,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地站在阳台门口。
因为外面在下雨,所以不好再往外走,于是玻璃门把雨幕与干燥的室内隔成两个世界。她抬头看他,却意外地看见他眼里清晰的影子……依旧是从前那样,全世界只剩下她的倒影。
秦真忍不住后退一步,想要说点什么来破除这种沉默到诡异的气氛,而孟唐却在这时候开口道:“我叫你来,本来就是想知道你的想法。秦真,其实这次我回来——”
突然间,一道刺耳的铃声打断了孟唐的话,秦真抱歉地从挎包里摸出手机来,看见程陆扬的名字后,抬头抱歉地望着他,“不好意思啊,我接个电话。”
程陆扬也看见了屏幕上的名字,顿了顿,合上了嘴。
秦真只用了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就结束了这通电话,原因是怕孟唐听见程陆扬在对面阴阳怪气地讽刺她居然和这么一个坏心肠的男人讲什么同学情谊。她十分果断地赶在程陆扬发脾气之前掐断了电话,然后若无其事地回过头来对孟唐笑道:“刚才说到哪里啦?你继续!”
孟唐看着她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生动表情,忽然间就说不下去了。
该说什么?
——其实这次我回国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你?
——其实我这些年一直孤身一人,也对你的情况了若指掌,因为这状况早就在我的意料之中?
——其实一直以来并不是你在单相思,我比你想象的还要在乎你,在乎到算计到了每分每秒,以及我们今后的每一个可能性?
……
他所知道的全部,就是那个被赞誉为天才的孟唐也有出了差错的时候,他可以把法律的漏洞算得一清二楚,也可以把对方律师在法庭上可能出现的一切攻击和反驳预料得分毫不差,可是关于爱情,关于人心,他失败得彻底。
不为别的,就为秦真在短短一分钟的时间里对那个叫程陆扬的人所表露出来的关心与在意。
她问他头还疼不疼、嗓子痛不痛、是不是感冒了,她说她淋雨替他连夜买药挂在门口,她说她帮他把衣服洗了,就挂在阳台上的……短短几句话令孟唐再也开不了口。
可是他是谁?那个在法庭上叱咤风云,屡屡令对方律师放弃案子、主动离席的孟大律师,那个在全国最有名的法学院被最顶尖的法律学生痴迷崇拜的孟教授,在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放弃两个字。
孟唐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始继续若无其事地询问她关于装修的意见。秦真不疑有他,见他这么鼓励,也就没再顾及那么多,专业地以多年来的售楼经验给他提一些中肯的建议。
将近十来分钟过去了,她也说得口干舌燥,喝了口包里准备好的矿泉水,抹抹嘴巴,“差不多就这些了,多的我也提不出来了,毕竟我不是专业搞装修的,就是个卖房子的罢了。”
孟唐露出惯有的笑容,忽然转过头来问她:“你觉得这套房子怎么样?”
“很好啊!”秦真不假思索地回答。
“好在哪里?”他不紧不慢地追问。
秦真想了想,“位置好——因为它坐落在市中心。户型好——因为它设计非常合理。环境好——毕竟这个小区的绿化是出了名的。还有主人也好——因为是个肯花大价钱搞装修的,房子一定会很漂亮。”
她努力表现出一个老同学应有的友好态度来,因为程陆扬让她要学会放下,而学会放下的最好方法,不是逃避这个人和关于他的所有过去,而是用正确的态度去面对他。
可是在她不懈努力之时,孟唐仅用了一句话就摧毁了她的全部心血。
明亮的房间里,他忽然间深深地望进她的眼里,用那种温柔到可以溺死任何一只强健得杀虫剂都杀不死的蟑螂和变异到不怕猫的老鼠的声音对她说:“你喜欢就好,因为它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
短短一句话,顿时令秦真的世界天崩地裂、日月无光。
她震惊地站在原地,来不及消化这句话的含义,只能怔怔地抬头看他,试图用崩溃的中枢神经系统去分析这句话的语义关系以及前后逻辑,可是大脑已经被一连串神似核反应堆的高速高能化学现象给冲击得连一个简单的条件反射都要发生障碍。
他说什么?
她喜欢就好?
因为房子本来就是为她准备的?
秦真震惊到连包里手机连续不断的铃声都难以令她回魂,只是惊呆了似的望着孟唐。
整整五分钟,电话响了无数次,她却像是感官完全消失了一样站在那里。
孟唐给了她五分钟的时间消化这一切,然后才开口说:“秦真,接下来的话,请你仔细听我说。我曾经喜欢你,从初中开始,一直到高中毕业,我一直都喜欢你。甚至毕业以后,我到了国外读书,都一直没有变心。也许你不知道,我在国外的这些年一直都密切关注你的情况,你在做什么,和什么人做朋友,身边有没有伴侣……这些我都知道。在向你解释清楚之前,我只想告诉你,我并没有所谓的未婚妻,甚至没有一个女朋友,因为我回国来的一切都只为了你。我希望你能考虑我,和我在一起。”
而同一时间,虚掩的门外,在两分钟前终于顺着铃声以及方凯那边关于客户购房资料的报告千辛万苦找到地方的程陆扬亲耳听到了孟唐的这对话。
那张总是傲慢又不可一世的面庞忽然间沉了下去,冰冷得恍若寒冬里不化的坚冰,而那双修长好看的手也已经紧紧握成拳头。
一种没有来的滔天怒火和焦灼感如同火苗点燃稻草一般将他瞬间沸腾。
那个姓孟的说什么?
整整十七年过去,因为他的自私与虚荣令屋内的女人念念不忘、耿耿于怀了这么久,而今她终于准备好要放下他,去迎接属于自己的人生了,他竟然又跑来她面前说这些蛊惑人心的肮脏话语?
卑鄙!下流!龌龊!恶心!
程陆扬想用全世界最难听的语言去攻击他,因为秦真是那样好的一个人,好到随便一个不认识的残疾女人也值得她伸手相助,好到下雨天连自己都不顾就能为了他这样一个总是对她恶语相向的混蛋奔波忙碌到半夜,好到可以不计较姓孟的冷眼旁观她陷入单相思中苦恋十七年、以一副友好的老同学的姿态继续帮他的忙……
而他何德何能,值得秦真这样对他?
最令人忍无可忍的是,他竟然还敢来招惹她!?
程陆扬像是紧绷的弦,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砰地一声踹开了虚掩的门,大步冲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