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气势好像不够足啊。
他思忖片刻,眼睛一眯,添了句:“我会超过他。”
不是一样,是反超。他不屑于与任何人一样,不论那人是不是丁俊亚,是不是他的情敌。
孙健平忽然觉得心跳快了点,侧头仔细看着程亦川,“臭小子,大话谁不会说?”
“您知道我不是在说大话。”
“……”
程亦川走后,孙健平一个人在雪地上站了一会儿,又抽了根烟。
总教练当了这么久,有时候也麻木了。劝过自己,这一行本来就和世界有差距,有生之年兴许是看不到什么太大进展了,但下一代,再下一代,追上去是迟早的事,他姑且当个中间人,为后人铺一铺路。
中国人向来有锲而不舍的精神,哪怕落后,也总能在奋斗中赶上来,不是吗?
可程亦川那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不知怎的竟好像也感染了他。孙健平摸了摸心脏,笑着骂了句:“臭小子,狂妄至极。”
骂归骂,有的念头被火星一沾,却大有燎原之势。
*
程亦川的装备终归还是送出了手,孙健平也忘了要敲他的头,魏光严和薛同、陈晓春三人目瞪口呆围着那套滑雪装备,不敢相信世上竟有随随便便把这种好宝贝送人的金主爸爸。
“放假去欧洲的时候,缠着我爸给买的。”程亦川一脸忍痛割爱的表情,“既然输了,是我技不如人,东西给你吧。”
魏光严就跟看怪物似的看着他:“这玩意儿多少钱?”
“你别管多少钱,收下就是。”
陈晓春痛心疾首:“你早说赌这个啊,你要说赌这个,还有魏光严什么事?放着我来啊!!!”
薛同:“放着你来也没用啊,你又不是玩速度的,你比不过他啊。”
“老子就是屁滚尿流滚下山去,为了这玩意儿也要拼了。”
魏光严连连摇头:“还是算了,你请吃顿饭就好,这东西你收回去,太贵重了。”
陈晓春一巴掌拍过去:“你丫疯了?多好的机会啊,他都拱手让人了,你还不赶紧见好就收?”
“我怕拿人手软,收了这种东西,怕是以后面对他都跟软体动物似的,骨头都没了。”
程亦川抱臂而立,看着他们三人在那嘀嘀咕咕半天,一脸不耐烦地把东西塞魏光严床上去了:“贵是贵了点,又不是什么世间仅此一件的宝贝。让你拿着就拿着,婆婆妈妈个什么劲儿?年中我再让我爸给我买一套,不就完事儿了?”
给出去的东西,断然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何况程亦川不是那种会拿一点小恩小惠要挟人的人。
人散了,东西也留在了魏光严床上。
程亦川打了个呵欠,去厕所洗漱,说:“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魏光严还跟做梦似的,云里雾里换上了一整套装备,从滑雪服到护目镜,从头盔到雪杖,还有那双比他的鞋子轻盈太多、漂亮太多的新鞋。
他在穿上刚好合适的滑雪鞋时,脑子里一个激灵,忽然起身,快步走到程亦川的床边,从他的床下面拉出了鞋子,一看尺码。
程亦川的脚是四十二码,而他是四十四码,为了这事儿,程亦川没少嘲笑过他,说他是大脚怪。
魏光严又脱下脚上的新鞋一看——四十四码。
洗手间的人还在大着嗓门儿问:“合适吗,魏光严?”
外面久久没声音。程亦川有些忐忑,开门探了个湿漉漉的脑袋出来:“哎,问你话呢,合不合适啊?”
魏光严一只鞋穿在脚上,一只还拎在手上,抬头看看他,低声说:“合适。”
“合适就好,哼,便宜你了,拿去用吧。”某人收回脑袋,开始愉快地洗澡,愉快地唱歌,唱我爱洗澡皮肤好好,哦哦哦哦,小心跳蚤好多泡泡。
魏光严还拎着那只鞋站在房间里,听着他的歌声,觉得心头有点热。
有的人像只刺猬,浑身带刺,随时随地都在戳你,可当你深陷泥沼,他却是第一个冲上来朝你伸手的人。
他想起程亦川刚来队里那会儿,两人处处看不顺眼,自己还和卢金元一起不给他好脸色……
魏光严沉默地坐在床边,开始反省起来。
这一夜,程亦川心情很好,好到忽略了魏光严反常的沉默,一心一意地给远在雷克雅未克的师姐发信息。
“你吃午饭了吧,这会儿在Gilbert那休息?”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因为我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哈哈哈哈,我们今天第一次专项训练,我第一轮就破了自己的记录,还比魏光严都滑得快!”
“快,快别夸我了,我知道自己牛逼,但是我这人一向谦虚,你不要夸我!不,在心里夸也不行!我们一向心有灵犀一点通,我太了解你了,你什么都别说,偷偷羡慕嫉妒恨就行了!”
……
他知道宋诗意在康复中心是不会玩手机的,中午也会抓紧一分一秒的时间打个盹,休息一下,所以只是自顾自地卖着萌、报个喜。反正她晚上回家会看见的,只是那时候是中国的半夜,他已经睡下了。
唉,所以说时差真烦人。
可烦人也要分享喜悦,没什么能阻止他发射爱的光波。
程亦川在床上翻滚,喜滋滋地发着信息,汇报这一天的情况,冷不丁看见屏幕上出现了回复:“那你的礼物岂不是没送出去?”
他一惊,猛地跳起来,不可置信地揉了揉双眼。
咦???
她在用手机?!!
程亦川迅速回复:“你怎么在玩手机?”
下一秒,飞速发信息:“怎么可能没送出去?像我这种心地善良、乐于助人的红领巾,拼着被孙教打一顿的风险,也把戏演到底了。后两轮我故意放了点水,输了。”
再下一条:“你都不知道故意输给他有多难,既要显得自己不水,免得被人看出破绽,又要故意输给他那么一头,这个分寸真的好难拿捏!”
最后一条:“但我是谁啊?我们红领巾少年绝不认输!”
冰岛的康复中心,宋诗意坐在休息室里哈哈大笑。她说:“可把你牛逼坏了。”
可心里却是掌声如雷,与有荣焉。
她早知程亦川的善良与热忱,但凡给予过他一星半点的好意,他都能回你一片春风化暖的温柔。
那头嘚瑟半天,最后又问了一次:“你怎么在玩手机?”
她说:“刚才给我妈打了个语音电话,所以恰好看到你的信息了。”
“那你不午睡了?”
“现在睡。”
“好,那你赶紧睡,我不打扰你了。”
说是这么说,两秒钟之后,下一条信息还是来了:“宋诗意,你快点回来吧。没人怼我没人打击我没人唠叨我的日子真是索然无趣,还是有你这颗地雷在的时候好,动不动炸我一下,生活多姿多彩。”
答应过她不能说那种喜欢不喜欢的话,他连撒娇都没法撒,怕她就此不理他,怕她连消息都不回了。
所以只能这样言不由衷地说着半真半假的话。
另一边的宋诗意定定地看着屏幕,长叹一声,把手机放在一边,捂住有些发热的脸。
她觉得她好像看懂了。
那些吐槽的话的背后,其实只有一句简简单单的:“我想你了。”
宋诗意面上发烫,正色拍拍自己,说:“不要色令智昏,你很坚定。”
对,她很坚定,两人只能单纯发展师姐弟的友谊,互相关心,在战友路上并肩走下去!
可这样“坚定”的她却丝毫没有意识到,手机上没有钟淑仪的来电,也没有什么语音通话。自打程亦川走后,他的夜晚是她的白天,所以中午午休时常常会收到他的信息。于是她也不知不觉会在午休时拿出手机,看一看他发来的每日汇报。
而自我安慰的念头也是一路变化,从“我只是顺便看一看手机,跟他没啥关系”,到“我就看看他又在傻乐什么,又不回他”,到最后扯过母亲当幌子,一本正经和他说起话来。
最后他说:“午安,宋诗意。”
宋诗意看了屏幕很久,“出于礼貌”,回复了一句:“晚安,程亦川。”
她真的是出于礼貌。她对自己强调。
另一头,乐疯了的程亦川在床上滚来滚去,抱着被子问对面的魏光严:“你说她这是出于礼貌吗?”
魏光严面无表情盯着得了多动症的程亦川,没吭声。
神他妈的出于礼貌。
他的内心波澜壮阔,装满了程亦川不知道的情绪。好烦啊,他在发愁,这小子居然在发春。
生气的魏光严拿出手机,点开了陆小双的微信对话框。
不行,他也要找人排遣一下内心的波涛汹涌!
这样想着,魏光严义正言辞地敲出一行字:“妈,这个月生活费我给你打过去了,你看看到账了没。”
下一刻,对方回复:“?”
魏光严迅速发去一个吐血的表情:“对不起对不起,发错人了!”
陆小双:“…………………………”
她都懒得往上拉,数一数魏光严这个月发错多少次信息了。有病吗,回回对着她叫妈。她这是长了张做慈祥的脸啊,才能叫他回回都把她错认成他母亲?
陆小双说:“别管我叫妈,我没你这种不孝子。”
魏光严:“嘿,怎么说话呢?没见我给我妈打生活费呢?我这么孝顺,你凭什么说我不孝子?”
就这样,新一轮因为“叫错妈”而展开的对话拉开序幕。
夜还长着呢,运动员身体素质强,肝一肝也是没毛病的……吧?
第69章 第六十九个吻
五月初,停滞不前一年多的魏光严终于突破了瓶颈,顺利滑进了一分四十秒。与此同时,程亦川紧跟其后,一同突破了四十秒的大关。
一分四十秒基本上是参与国际大赛的门槛,孙健平等了四年,终于在今年看到了希望。
今年七月的高山滑雪世锦赛即将在欧洲举行,分速度与技巧两大类,在速度项目上我国已经连续三年没有运动员参加过这项赛事。上面下了死命令,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拿到参赛名额,至少一个。
为此,春节之后,孙健平就开始盯紧速降队,毕竟技巧队年年都有参赛资格,速降却一直在低谷。他自己就是速降运动员出生,当上总教练好几年,速降队却一直出不来成绩,压力不可谓不大。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他今年体重下去得很快,去年还是微胖体型,今年俨然瘦了一圈。
文书方面的工作都要他来做决策,他每晚在办公室加班,白天就坚持去现场守着。运动员在训练馆做体能训练,他就出现在训练馆,专项训练要去雪场,他就风雨无阻守在雪地里。可运动员都睡下后,他却还有一大堆事要做。
孙健平是有家室的人,妻儿都在本地,但今年开始,他一个月有大半的时间都歇在了队里的宿舍。
丁俊亚劝了他好多次:“成绩固然重要,您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
孙健平不以为意,挥挥手说:“我身体好着呢。”
“您照照镜子去,脸颊都凹下去了,脸色也难看,这也叫好?”
“那是熬夜熬的。”他还挺臭美,乐呵呵说,“你师母一直嫌我年纪大了不注意形象,一到中年就发福,现在瘦下去了点儿,她虽然嘴上不说,心里指不定多开心。”
孙健平的夫人开不开心,丁俊亚不知道,但他本人的开心是有目共睹的。
虽然人是瘦了,但精神很好,毕竟今年的速降队的的确确出了成绩,孙健平连续一两个星期走起路来脚下生风。
魏光严突破瓶颈那天,憋得脸红脖子粗,一头扎进雪地里,跟鸵鸟似的。吓得程亦川慌忙冲上来,怕他一个激动把自己给弄窒息了,赶紧拔萝卜似的把他往外拉。
“你疯了你?”
魏光严可不是虚张声势,他真把脑袋埋进雪里了,被拉出来时满脸的雪,冻得双颊红通通的。
他一把拉住程亦川的手:“来,打我。”
程亦川:“?”
他做了个示范,拉着程亦川的手往自己脸上啪的一声,来了个十分响亮的耳光。
程亦川惊得一把缩回手:“你他妈真疯了?”
“我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魏光严的眼睛里仿佛有幸福的小星星,亮晶晶的,整个人美得要冒泡了,也不顾训练还在进行,抛下一群人就往更衣室跑。
程亦川吼他:“干什么去?”
“报喜!”
“……”程亦川骂了两句,想说他八辈子没破过记录了吧,仔细一想,还真像是过了八辈子了,最后只能赔笑替他跟教练们解释,“太激动了,他怕失态,去更衣室冷静一下。”
事实上态已经失了,形象是不可能再有了,毕竟刚才鸵鸟似的把脑袋往雪地里插,这事普通人干不出来。
程亦川又好气又好笑,回头看了眼消失在大厅门口的人,自己往缆车处走。
他在缆车口碰见了郝佳,郝佳一脸同情看着他,说:“心里不好受吧?”
程亦川莫名其妙:“我为什么不好受?”
“眼看着都超过魏光严了,头号种子的身份就要坐实了,结果他忽然受了刺激,突破了瓶颈,你又得屈居第二了啊。”
程亦川嗤笑:“他突破瓶颈了,我只替他高兴,别没工夫想别的。”
“真的吗?当真没有半点失望?”郝佳挑了挑眉毛,笑眯眯凑过来,“程亦川,你在口是心非吗?”
“我说郝佳,你今天发什么神经啊?”
程亦川讨厌她这种暗示的语气,眉头一皱,转身就走。
“哎,别急着走啊,你知道孙教练这几个月在忙什么吗?”郝佳抱着雪板跟了上来,“七月份的世锦赛,他在争取参赛名额。你和魏光严最近成绩都差不多,万一只能去一个,他今天突破了一分四十秒,你就不怕自己去不成了吗?”
程亦川已经走到了缆车旁,扭头瞥她一眼:“我上去了。”
“我话还没说完呢,跟你坐一辆。”郝佳走了上来。
“别。”程亦川伸手拦住她,“这么多缆车,我不习惯跟人挤。你坐下一辆。”
他大步跨了上去,侧头看着郝佳,在缆车离去前说了句:“你和罗雪最近关系有所改善吧?”
郝佳一愣,抱着雪板,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她坐上了下一辆缆车,在山上追上了走在前面的程亦川,“喂,你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
程亦川没回头,平静地说:“没什么意思,就觉得你们俩今年关系大概还不错。”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讲话越来越像她了。”程亦川目光平平地看过来。
郝佳一愣,脚下渐缓,两人的距离就此被拉开。
当天晚上,魏光严去操场跑步,叫上了程亦川:“一起去?”
程亦川把鞋子一换:“走啊,要比赛?”
“比就比,跑一千米,谁输了谁送礼。”
“……”
程亦川:“怎么着,你还赌上瘾了?还嫌我输给你一套装备太少?”
“怎么,你怕输?”
程亦川是不能激的,像他们这种有钱的红领巾从不认输。他冷笑一声,把背包往肩上一挂,“走,谁怕谁是孙子!”
一码归一码,输赢是一回事,敢不敢是一回事。
两人绕着操场一顿跑,程亦川撒丫子飞奔,第二圈就超过了魏光严,边跑边叫:“来啊,追我啊!”
魏光严一边狂追一边嚷嚷:“有本事你别被我追到!”
“追到你要把我怎么着?”
“你想我把你怎么着?”
……
非常有歧义的对话,惊得他队夜跑的运动员肃然起敬。两个女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咱们这一行充满阳刚之气,没想到还有gay啊。”
“是没想到,看样子明明挺阳光的。”
一场赛跑,最终以程亦川的胜利告终。
两人坐在双杠上喝矿泉水,初夏的天气已经开始温暖起来,哪怕是终年积雪的北方小城,空气里也没了凉意,更何况两人才刚跑完步。
夏天的夜晚,空气里可以闻见北方姗姗来迟的青草芬芳。又是一年草长莺飞,运动员们新的一年早已拉开序幕。
程亦川斜眼看魏光严:“这回该你送礼了。”
“送就送,谁怕谁啊?老子又不赖账。”
“送什么?”
魏光严顿了顿,说:“回宿舍找找,看看有啥值钱的。”
而在程亦川回宿舍洗完澡后,果然看见了所谓“值钱的”礼物——他的书桌上摆了只鞋盒,醒目的Nike标志。
他打开来看,发现盒子里是这一季最新款休闲跑鞋,非常高调的大红色,正是他喜欢的风格。
他愣了愣,问:“这是给我的?”
“谁让我输了呢?”魏光严把脸扭开,“愿赌服输。”
程亦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听见魏光严不耐烦地问:“傻愣着干什么?你不试一下?我前几天网上买的,想着这几个月我减肥瘦了点,特地把码数也买小了点,结果我穿着挤脚,你穿估计刚好合适。”
程亦川翻过来看了一眼鞋底,四十二码,是买小了点。
一小就小了整整两码。
神他妈的减肥瘦脚!
况且以魏光严这抠门劲儿,从来没穿过什么名牌,从头到尾都是叫不出名堂的网货,怎么可能买什么耐克的跑鞋?以及,他从来没见过魏光严穿大红色。
程亦川看了看手里的鞋,坐下来,一声不吭穿上了。
魏光严问:“合适吗?”
一脸“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但眼神里还有那么一点掩饰不住的期待。
程亦川低头看着脚上的鞋,说:“挺好的。”
那人就笑了,哼了一声:“挺好就行,那就便宜你了。”
宿舍里突然弥漫着一股温情的氛围,两人都不太习惯。程亦川把鞋脱了,一边出神一边放进鞋盒里,最后咳嗽两声,找了个话题:“还没恭喜你呢,终于进了四十秒,周末去吃个饭,庆祝一下?”
“老子这不刚输给你一双鞋吗?怎么的,你还想敲我一顿饭?”魏光严顿时吹胡子瞪眼睛。
程亦川哈哈大笑,总算恢复正常,哼了一声:“知道你穷,我请,算是帮你庆祝,行了吧?”
熄灯后,两人窸窸窣窣躺下来。
魏光严开始打鼾之前,嘀咕了一句:“你别让我一个人独孤求败太久了,赶紧跟上来,刺激刺激我,好让我早点突破下一个瓶颈。”
程亦川在黑暗里笑了,没好气地说:“少嘚瑟,告诉你,你得意不了几天的!”
“那最好。”
“你小心我逆袭之后,把你压成千年老二!”
“呵呵,我求求你赶紧让我尝尝老二的滋味。”
程亦川慢条斯理朝对床勾勾手指头:“我现在也能让你尝尝啊。”
魏光严:“………………”
下一秒,嘶吼出声:“老子跟你拼了!!!”
到底也没真拼起来。没几秒,原本还在骂人的家伙就开始打鼾,一如既往的鼾声如雷。
程亦川在他的鼾声里笑了,拿出手机来,给冰岛的人发今日的小作文,题目叫做《我也有我的值得与难忘了》。
在踏入国家队的第二年,程亦川觉得自己长大了。
他难得这么严肃,说着自己的心路历程,那头的宋诗意默不作声坐在休息室里,趁着午休时间专注地看着。
他说:“今天看到魏光严滑进了一分四十秒,我居然一点也没觉得有压力,也不眼红。当时看他开心得跟傻子似的,我其实也想吹口哨,和他一起疯一起尖叫。我真心为他感到高兴,哪怕拿到这个成绩的不是我。”
他说:“以前的程亦川只懂得竞技的魅力,现在却好像收获了新的什么。”
他说:“你说得对,也许有一天我要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怀念的会比我想象中更多。可能不止奖杯,不止奖牌,至少我知道魏光严会是那其中之一。”
下一句:“还有你。”
宋诗意忽的一怔,明明对面的人在一本正经写着小作文,她却忽然被戳中,手上一松,手机险些掉在地上,要不是她手忙脚乱捞了一阵,靠着运动员出类拔萃的反应速度接住了,恐怕爱机就要报废了。
她的面上微微有些发烫,喝止自己:“行了行了,他就感性那么一下,你这什么反应啊?”
托他的福,自打他在那天黄昏来了一出大戏,哪怕现在离开了,她也老是莫名其妙地发散思维。
就在宋诗意义正言辞对自己说,程亦川表达的是对友情,少胡思乱想。下一条信息如期而至。
“什么时候回来?”
程亦川发来一个奄奄一息的小人,紧随其后的,是另一张捂住嘴哇哇大哭的小人。
她的脑子里莫名其妙冒出四个字:相思难诉。
呸。
下一秒,宋诗意果断扔了手机,给了自己一张红牌。
红牌警告!别他妈被带偏了!!!
*
七月三号,国家高山滑雪集训队出征欧洲,目的地是瑞典,今年的世锦赛就在这里举行。
速降队今年收获佳讯,总算实现了近年来零的突破,参赛人员分别是女队的罗雪,男队的魏光严和程亦川。
技巧队有五人入选,其中包括和程亦川关系很不错的陈晓春。
遗憾的是,小团体终究还是缺了个薛同。这一次是世界级大赛,他又一次因成绩平平而无法取得参赛资格,眼睁睁看着好友们踏上征途。
陈晓春叹着气说:“昨天晚上薛同哭了。”
都是二十出头的大男生,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薛同的心情他们都理解。
魏光严揉了揉头发,说:“哎,是我我大概也会哭。”
只有程亦川说:“我不会哭。”
两人侧头看他,他穿着大红色的队服,双手插在兜里,平静地说:“竞技比赛,实力说话,如果哭一场实力就上来了,那我也哭。”
“可是哭没用。既然没用,不如把哭的时间投入到训练上。”他拍了拍陈晓春的肩膀,说,“下次你就这么对薛同说,别安慰了,也别觉得自己对不起他。就像这次比赛,如果魏光严拿奖了,我在下面看着,我也不会哭。我还盼着魏光严下来奚落我、嘲讽我,最好把奖牌挂在宿舍里成天炫耀,刺激我更努力一点——”
“真的吗?”魏光严天真且难以置信地望着程亦川。
“真的。”程亦川点点头,“不过你要做好被打死的心理准备,我不保证你能活着跟我共度一夜。”
“……”
出征第一天,运动员们做了二十三小时的飞机,终于抵达了瑞典。
队里安排了条件非常好的酒店,就在雪山下面,酒店前面是一片开阔的湖,如今结冰了,看上去像是一面巨大的镜子。
程亦川和魏光严依然被分在一间屋子里,薛同那边单出来一个人,刚好轮到他一个人住,但他身在福中不知福,因为紧张,可怜巴巴地敲开门,非要来跟他们挤挤。
程亦川翻白眼,说:“你是不知道魏光严的呼噜有多响。”
薛同立马表示:“我也一样,我妈说我睡觉的时候房顶都要掀翻了。”
“……”
程亦川面无表情拉开门:“你给我出去。”
可最终还是三个人挤了下来。
他唠唠叨叨地说:“要是你俩太吵了,我就去隔壁一个人睡。”
到达酒店是中午,旅途疲惫,大家草草吃过午饭,来不及感受瑞典的美食,就纷纷回房休息。比赛就在三天后,调整状态很关键。
程亦川在下午两点过醒来,屋子里果不其然鼾声震天,他也没弄明白自己究竟是被吵醒的,还是自然醒的。
醒都醒了,他伸了个懒腰,穿好衣服下去喝下午茶。资本主义的红领巾,绝对不会错过享受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