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比赛?”她刚问出口,就记起来了,“你说那天晚上赛跑吗?”
“你答应我的,谁先跑到这棵树下,谁就能提一个要求。”
宋诗意早就忘了这回事,还以为那不过是一句戏言。可他此刻提起来了,她忽然有点不安。
“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都可以吗?”
“……”那种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起来,宋诗意清了清嗓子,说,“违法乱纪、伤天害理的事情不可以——”
“我不违法乱纪,也不伤天害理。”
程亦川打断她,目光定定地落在她一开一合的红艳艳的唇边,下一秒,猝不及防捧住了她的脸。
惊恐之中,宋诗意睁大了眼,却只看见一片温柔的阴影落了下来。
滚烫的呼吸,温热的触觉,还要响彻耳边的心跳,与来自冰岛三月的冷风混合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海风与草木的气息,这乍暖还寒的滋味,这滚烫又冰冷的温度,像极了薄荷的味道。
橡树枝头,几只飞鸟猝然跃起,把黄昏拉开一小块幕布,轻快地冲上天际。
第63章 第六十三个吻
几只飞鸟呼啦啦扑腾而起,眨眼间跃上云端。
宋诗意的大脑停止运转,在之后的好多秒里都空白一片,仿佛脑门里塞了一团浆糊。
雷克雅未克的苍穹与大地被朦胧盛大的夕阳余韵所笼罩,而她的眼前却只剩下那一小片柔和的阴影。
面颊被人捧住,因长时间在寒风里骑行,他的手凉得像刚从冰箱里取出的冰块,冻得她一阵哆嗦。
可来不及反应,来不及抗拒,温热的唇就这样贴了上来。
全世界的光都黯淡下来。
她倏然睁大眼睛,却只看见他明亮夺目的双眸,仿佛两盏温柔的小灯笼,在这广阔天地间摇曳生辉。
一秒。
两秒。
不知过去多少秒。
其实只是一个很单纯生涩的亲吻,程亦川笨拙地捧住她的脸,就这么一动不动贴在她唇上,没有舌尖的触碰,也没有进一步的试探。
直到宋诗意如梦初醒,霍地推开他。两人都还坐在自行车上,程亦川一个重心不稳,连人带车倒在路边的草丛里,宋诗意也被带倒了。
好在草地松软,两人也穿得厚实,就是倒上去也没什么大碍。
程亦川被车压住,惨叫一声,正下意识侧头去看身旁的人,想问她摔倒哪里没有,就见草丛里仿佛一只兔子一跃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公路尽头一阵狂奔。
“宋诗意!”他顾不得许多,跳起来追她。
可女人跑得太快,明明是个滑雪运动员,不知为何硬生生把自己跑成了田径运动员。
程亦川追了几步,脑子开窍,又飞快地跑回来,从草地里一把扶起自行车,抬腿跨上去,不要命地往前蹬。
“宋诗意,你给我站住!”
“别跑了,你跑不过我的!”
“喂,真正的勇士不惮于面对大胆的示爱,这是鲁迅说的!”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两人一个在前死命跑,一个在后努力追,两只车轱辘始终胜过两条腿,眼看着差距越来越小,就要追上。
宋诗意头也不回地往白色房子飞奔,边跑边叫:“你滚蛋吧你,有多远滚多远!”
“逃避是没有用的,你停下来,我们开诚布公好好谈谈!”
程亦川一边嚷嚷,一边追上了她,于是放慢了一点速度,试图骑着车与她并肩而行。
“开个屁的诚,布你妹的公,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不就是亲了一下吗?你又不会少块肉!”
他不提还好,一提亲这个字眼,宋诗意浑身都要燃起来了,想也不想朝他一推,只听一声惨叫,少年又一次跌倒在路边的草丛里。
宋诗意像是被野兽追赶的兔子,一惊一乍往家的方向狂奔。
程亦川气急败坏地爬起来,指着她身后隐形的烟尘大叫:“你跑吧跑吧,我还不信你能一口气跑回国了!”
下一秒,咬牙切齿又一次扶起自行车,飞也似地追上了去。
寂静的公路两旁,青草招摇,夕阳温柔。雷克雅未克的黄昏里,隐隐漂浮着薄荷味的香气。
*
宋诗意一口气跑回了白色房子里,砰地一声关上门,大步流星走进厨房,倒了杯凉水咕噜咕噜往肚子里灌。
她气喘吁吁地一拳打在料理台上,谁知道疼得呲牙咧嘴,在空中甩个不停。
真他妈要了命了!
宋诗意砰地一声放下玻璃杯,在厨房里来回踱步。
落后的人很快也抵达大门外,砰砰敲门:“宋诗意,开门!”
她充耳不闻,只一脸绝望地把脑门儿磕在冰箱上,嘴里喃喃念着:“乱了乱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开门啊,你打算一直把我关在门外吗?”敲门声还在响个不停。
宋诗意觉得自己变成了煮熟的虾,浑身上下滚烫一片,心乱了,脑子也乱了,哐哐往冰箱门上撞着,嘴里一个劲骂人。
臭小子,好端端的搞什么幺蛾子?
亲她?这他妈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啊?!
门外的敲门声戛然而止,程亦川绕了一圈,走到了厨房的窗外,隔着玻璃窗又叫了起来:“你撞墙干什么啊?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要是不满,别撞墙啊,朝我胸口撞。”
傻小子在窗外腾腾拍胸。
宋诗意咬牙切齿侧头看他,隔着玻璃窗吼:“你给我闭嘴!”
下一刻,她气势汹汹操起菜刀,大步流星走到门口,把门打开,一鼓作气追了出去。
既公路赛跑后,两人又开始围着白色房子兜圈子狂奔。
“说,你吃错什么药了,这种玩笑也敢开?”拿菜刀的人凶神恶煞。
“我没开玩笑,我是认真的!”被追赶的人慌忙逃生。
“你认真个屁!”
“我真的是认真的!”
“有种你站住,看我不砍死你!”
“你就是砍死我,我也一样认真。”脚下忙着逃命,他的嘴上却丝毫不含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从来冰岛以前就想这么做了。你还记得在机场吗?对,就是香港机场,你靠在我肩膀上睡着了那一次,我差一点也忍不住亲上——”
“你他妈闭嘴!”宋诗意忍无可忍咆哮起来,把菜刀往地上一扔,停下了脚步。
程亦川也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她,两人只隔了几步距离。
宋诗意一脸烦躁地抓抓头发,说:“别说了,刚才的事我就当没发生,以后你也别提。”
“为什么?”少年一脸不可置信,“明明已经发生了,怎么能当做没发生呢?”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宋诗意也是一脸不可置信,“我和你,我们俩?”
“我们俩怎么就不可能了?”
“我是你师姐啊!”
“师姐怎么了?师姐又不是我亲妈,既没伤天害理,又没违法乱纪,怎么就不可能了?”
程亦川的理直气壮令宋诗意无言以对,她满脑子都在叫嚣着“不可能”三个字,却又在他的质问下找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末了,她气急败坏地指着他的鼻子,说:“你要是不想跟我老死不相往来,就给我老实点儿待着。”
转身往屋里走了几步,在玄关处突然刹车,回头再扔一句。
“程亦川,下周回国,你给我回去好好反省反省。”
那个亲吻带来的跃上云霄的不真实感渐渐消失,在她激烈的反应里,程亦川的焦躁感也上头了。心跳渐渐沉顿下来,他难以置信地问:“反省?我为什么要反省?”
亲她是情难自禁。
长达一个月的朝夕相处,她的笑她的毫无防备她的亲密无间,处处都在无声回应。他不信只有他一个人觉得刚才那一刻是无与伦比的。
宋诗意却压根不回应他,只黑着脸走进厨房,开始做今天的晚餐。
在雷克雅未克的一个月里,每天从康复中心回来,两个对做饭不甚精通的人都互相扶持着,坚持不懈地在黑暗料理的路上奋斗着。
程亦川在玄关站了一会儿,一言不发走进厨房。
宋诗意在洗西蓝花,炉子上烧了一锅沸水,料理台上放着西红柿与牛肉沫。他一眼看出她要做意大利面,也不吱声,同样阴着脸走过去。她煮面,他就动作生疏地把西红柿切丁。
某一个瞬间,她拿着长长的木筷搅动锅内的面条时,左手一抬,他就未卜先知似的把盐罐递了过去。
宋诗意微微一顿,接过罐子,往锅里放了少许盐。
那只手又伸了过来,从她手里吧盐罐拿走,放在了自己面前的调料架里。
然后是意面起锅时,她从橱柜里拿了只硕大的玻璃碗,将面条悉数捞入,冷水过滤,正欲拿橄榄油拌面时,他已经将油壶送了过来。
厨房里只剩下面汤咕噜咕噜冒泡的动静,和平底锅中蔬菜丁与肉沫混合在一处发出的滋滋声响。
沉默之中,两人默契十足,仿佛排练过无数次,哪怕不说话,手上的动作也一样说明问题。
宋诗意捧着玻璃碗,绝望地叹口气,气狠了,干脆把碗放下,转身就走:“剩下的你来吧。”
她一路走到厕所里,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把脸,末了,抬头看着镜子里的人。
她的脸依然红得像已落幕的晚霞,双目里一片茫然,带着些焦躁不安。
她和程亦川?
她和程亦川!!!
这样的组合,光是想想都觉得可怕,活像她和自己的亲弟弟乱伦!是她神经大条吗,这么长时间以来,好像不由自主就让他走进了她的生活,两人的关系越来越近,近到她习以为常,竟完全忽略了他也是个二十岁开头的大男生,一个虽然年轻、不够成熟,但也绝对该视作男人的存在。
最令人绝望的是,她居然不知不觉就和他养成了这种奇怪的默契。
这他妈什么情况啊?
宋诗意越想越煎熬,他低头亲她的那一幕仿佛生根发芽一般,在脑子里无限循环。她又忍不住了,再一次拧开水龙头,往滚烫的脸上哗哗浇水。
厨房里的人端着两盘意面往餐厅走,经过厕所时,面无表情扫她一眼,说:“我就亲你一下,有这么脏吗?”
宋诗意一顿,顶着湿漉漉的面颊侧头看去,只看见程亦川双目喷火,像只长着犄角的恶龙。
可是纵然长着犄角,他也好看得不像话,是童话里那种就算做尽伤天害理的事情,只要他低头认错,你也能无条件原谅他的反派。
所以呢。
所以她就活该被他撩拨,被他欺负吗?
宋诗意心头乱糟糟的,活了二十五年,从来没有这样方寸大乱的时刻。她忍无可忍,从他手上接过两盘意面,下一秒,一脚朝他屁股上踹过去。
“从现在开始,禁止你跟我讲话!”
一开口就是亲不亲。
亲你妹啊。
再提一次,她就是伤天害理、违法乱纪,也要把他给灭了!
宋诗意咬牙切齿把面端上桌,杀气腾腾坐了下来,使刀叉的时候,仿佛盘子里不是意大利面,而是坐在长桌对面的那个人。
雷克雅未克的黄昏已落幕,屋内的炉火被点燃,木柴噼里啪啦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这是他们来到冰岛后吃过最沉默的一顿晚餐。
一言难尽。
宋诗意食之无味,第无数次在心里暴打程亦川一顿,总之,真的是一言难尽!!!
第64章 第六十四个吻
这大概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宋诗意像条砧板上的鱼,在床上翻来覆去,妄图挣扎出这令人难熬的困境。可睁眼闭眼,公路上的那一幕都在重复上演。
啊啊啊,快要窒息了。
就在她有气无力第一百遍告诉自己,该睡了,再不睡明天就没精神训练时,房门被人敲响。
“你睡了吗?”程亦川的声音像鬼魂似的幽幽响起。
宋诗意浑身一震,条件反射说:“睡了!”
说完就打了自己一耳光。
“睡着了还能说话?”
“梦话。”
程亦川又拍了拍门。
“我们把话说清楚,总不能就这么藏着掖着,让我死得不明不白啊。”
“你怎么就死得不明不白了?光天化日之下,你对我意图不轨,这叫以死谢罪。”
两人隔着一道门,针尖对麦芒。
程亦川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力没处使,磨了半天也没磨开门,最后只能咬牙切齿:“你要怎么样才肯相信我是认真的?宋诗意,你连个当面辩解的机会都不给我,就要判我死刑吗?”
屋内传来女人无情的声音。
“那好,我不判你死刑,你现在立马回你自己的房间,终身监禁。”
屋外沉默片刻,传来很轻的一句质询:“我喜欢你就这么罪大恶极吗?”
时间的指针被拨停,房门两侧都寂静了。
大概过去一万年那么久,宋诗意才动了动,耳边只剩下窗外呼啸的风声,走廊上似乎人去楼空,又仿佛刚才有人敲门不过是她的一场幻觉。
她轻手轻脚爬了起来,迟疑着走到门边,咔嚓一声打开了门。
没想到走廊上的人并没有离开,而是倚在门上发呆,此刻背上一空,哎哟一声,就这么仰头栽了进来,恰好躺在她趿着拖鞋的脚上。
“……”
“……”
两人大眼瞪小眼,程亦川终于回过神来,哧溜一下爬起来。不管怎么说,横竖他是进来了。
两杯热水,一张茶几,客厅里,两人隔着茶几对坐,除了没有西装革履、系好领带以外,严肃的氛围俨然一场正待展开的自由辩论。
“说吧,有什么今晚一并说清楚,说完你就回国去。”宋诗意把热水捧在手心,言简意赅开了个头。
“我喜欢你。”程亦川的开场白比她还简单,死鱼眼盯着她。
宋诗意深呼吸,告诉自己要稳住。
“你那是错觉。整个雷克雅未克都是白皮肤说英语的人,就我们两个同在异乡为异客,朝夕相处时间长了,又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一个月,你才误以为这种相互依靠的感觉是喜欢。”
“是不是喜欢,我比你清楚。”
“你清楚个屁。程亦川,你现在的表现明显就是脑子糊涂了。”
“就算我糊涂了,那也不是来冰岛之后才糊涂的。在哈尔滨就糊涂了,去北京找你的时候也糊涂了,只是那时候我还没想清楚,全靠本能接近你。”
越说越叫人难为情,宋诗意只觉得自己再厚的脸皮也禁不起他这么折腾。偏偏说这些厚颜无耻之话的人还一脸坦然,仿佛浑身上下都是浩然正气。
她努力绷起脸,说:“程亦川,你知道弗洛伊德有个理论叫恋母情结吗?”
这是她刚才躺在床上思来想去后,得出的一个叫她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结论。但匪夷所思还是要说,只要能打消他这种奇怪的念头,说什么都不要紧。
几乎是宋诗意说出那四个字时,程亦川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她想说他从小到大都没有长时间和父母生活在一起,所以理所当然对一个比他年长又对他关怀备至的女性产生了依恋感,并且错把这种依赖归结为喜欢。
程亦川笑了一声,轻声念了句:“Oedipus plex。”
俄狄浦斯情结。
作为外语生的他,在入学第一个月就学会了这个名词,精读课期末试卷上的名词解释题里还出现了这个词。
她想用他所熟知的东西来打败他?
“俄狄浦斯清洁,俗称恋母情结。通俗地讲是指人的一种心理倾向,喜欢和母亲在一起的感觉。恋母情结并非爱情,而大多产生于对母亲的一种欣赏敬仰,是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程亦川直视宋诗意,“你想说这个?”
“……”
本来是。但现在她想说的都被他说完了,还比她组织好的台词更专业。
“五岁的差距而已,至于扯到母子关系?”程亦川嗤笑,“你五岁的时候连话都还说不清楚,就已经能生育后代了?”
“……”
宋诗意快沉不住气了,勉强维持住气势,换了个方向:“好,那我们不谈这个。程亦川,你今年二十岁,放在学校里,也不过是个大二大三的学生。我问你,有几对在校的学生能修成成果?原因是什么?是这个岁数太年轻,心动来得太频繁、太容易,所以你这不过是青春期的躁动,很快就会平息的。”
“你以为心动是生理期,每个月来一次?”程亦川从容道,“我二十年就这么一次。”
宋诗意要崩溃了。
“你口才这么好,怎么不去辩论队,来什么国家队?”
这话魏光严也说过,还害他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梦见自己参加了辩论队,一身西装地步上讲台,结果抽中了“论程亦川到底喜不喜欢宋诗意”的辩题。
这个话题勾起了程亦川的回忆,他自己都怔了一怔,不敢相信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对她有了非同寻常的念想。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兴许是她要离队,他头一次察觉到从今往后也许就再也不能看见师姐了,所以要她信誓旦旦保证,不论什么时候他去了北京,她都会盛情接待。
兴许是她为了他去找卢金元的麻烦,费尽心机策划了一个精彩的圈套。
兴许是那个雪夜,他从医务室跑出来,顶着一张被揍过的大花脸上门兴师问罪,却被她义正言辞教训了一通,训得他心服口服,红着眼睛叫师姐。
有或许是更早以前,在他刚入国家队的那个夜晚,对着宿舍楼下的老树发气乱踢,她凭空而来,凉凉地说了句:“哟,这是谁啊?还大学本科生呢,老师没教过你要爱惜植物、爱护公共财产吗?”
客厅里一时寂静,窗外的风却比屋里的人更加急躁,吹得草木摇曳、万物招摇。
程亦川兀自出神,被宋诗意敲茶几的声音召回了魂。
她相出了最后一招杀手锏,正色问:“程亦川,你忘了我们在日本见面的时候,你说什么了吗?”
“我说什么了?”
“你说你是要拿冠军的人。”
这下子程亦川愣住了。
“你就是这么拿冠军的吗?”宋诗意反问,“你进队还不到一年,连魏光严都没超过,就开始分心。你比谁都清楚我们的速降和世界水平的差异,技不如人,反而跟来冰岛谈情说爱,赖着不走,程亦川,你觉得自己能拿冠军吗?”
少年的神色冷静下来,略带薄怒地问:“只要身为运动员,就没有谁不想拿冠军,难道进了国家队就等于进了和尚庙、尼姑庵,连喜欢人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有。”宋诗意静静地看着他,“你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那都是你的事,没人能拦着。”
他没说话,直觉还有下文。
果不其然,宋诗意给予他致命一击。
“但我不可以。你跟来冰岛那天就对我说了,孙教练为了我煞费苦心,我妈为了我连住了一辈子的老房子也卖了,你说你是为了他们的心愿不落空,所以来随行做翻译。既然你知道,那就更该明白我为什么不可以了。”
“我没有你聪明,读书没天赋,做运动员也挫折多多。程亦川,我今年二十五岁了,丁师哥二十六已经功成身退,我却在二十五要卷土重来。我不是二十岁初出茅庐的年轻小将,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宋诗意言辞平静,但句句走心。
“所以,为了你的冠军,为了我的梦想,你体谅一下,别再提今天的事了。”
屋里很安静,熄灭的炉火奄奄一息,桌上的热水也凉了,寥寥白雾残余在杯沿。
程亦川咬牙别开脸去:“你少找借口。”
“是不是借口,你心知肚明。”
“好,就算不是借口,就算是真的。”他霍地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但我喜欢你也是真,我可以只字不提、不影响你,但这不妨碍我对你好。”
宋诗意如坐针毡,不敢直视少年执拗的眼,只低声问了句:“何必呢?没有意义。”
“有没有意义我自己知道。”
他攥着拳头,比谁都坚定。
“随你的便,反正我不会回应。”
宋诗意又一次落荒而逃,由衷感慨,二十岁的发春少年啊,这他妈无药可救了。
*
次日清晨,两个失眠的人盯着浓浓的黑眼圈起床了。
早饭吃得很诡异,程亦川虎视眈眈盯着对面的人,大有望穿秋水之意。而宋诗意目不斜视埋头吃麦片,反正就是我自岿然不动。
程亦川洗碗时,宋诗意出了门,跑到房子后面折腾去了。等到他出门时,赫赫然发现草坪上摆了两辆自行车。
宋诗意面无表情站在那里:“你猜怎么着?我在车库里又找到一辆车。”
“……是吗?”
“是啊。也不知道谁干的,好端端一辆车,非给藏到闲置不用的废弃家具后面。”
程亦川点头,一本正经:“是啊,也不知道谁干的,这么无聊。”
宋诗意懒得拆穿他,呵呵两声,骑上了已经擦干净的女式自行车,两三下就把这个“无聊的人”抛在脑后。
程亦川飞快地跳上了旁边那辆,抓紧时间跟上她的步伐。
他就要离开了,还能这么黏着她的每分每秒,都要慎重对待。
而在这剩下的几天里,程亦川很忙,首先是忙着和康复中心每一个熟识起来的运动员们告别。
“Jeremy,你要好好训练,不要放弃啊,国际网坛等着你发光发热!”
“Selina,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三年半之后,我在北京冬奥会等你。”
“Tommy,别灰心,你看你都受伤了还这么牛逼,等你好起来了,谁还能是你的对手?”
“Jim……”
“Mary……”
“Johnny……”
他在红白相间的训练场上和朋友们一个个道别,玻璃窗内的人低低地笑出了声,骂了句:“臭小子,这是从A到Z把所有名字的外国友人都交了个遍吗?”
Gilbert也饶有兴致地看着操场上的人,感叹了句:“他可真讨人喜欢。”
宋诗意连连说No,“讨人喜欢是假象,讨人厌才是真的。”
Gilbert大笑着反问:“你真这么想?我听说口是心非是全世界女性的通病。”
“那可不包括我。”她信誓旦旦地说,“我是真的不喜欢他。”
视线落在玻璃窗外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身上,她瞥了一眼,换中文对自己重复了一遍:“我才不喜欢他。”
哪怕从ABCDEFG到UVWXYZ都喜欢他,她这个S也不喜欢他。
一点也不喜欢。
谁会喜欢一只成天招蜂引蝶,走哪儿都能广交朋友的兔崽子?年轻人就是年轻人,朝三暮四是常态。不能相信什么二十年来只动过一次心的假话,像这种花蝴蝶,动心当真就跟来姨妈似的,一个月至少一次。
宋诗意擦把汗,守住心神。
“休息的差不多了,再来。”她从地上爬起来,重新站上了机械板。
而忙忙碌碌的程亦川在与朋友道完别后,又开始着手忙起下一件事来。
宋诗意不止一次对他说:“你都要回国了,别跟着我去康复中心,自己该干嘛干嘛去。”
他没一次听她的话,直到这一天,他在早饭之后主动说:“今天我就不去Gilbert那了。”
反倒是宋诗意一愣,但“你要干什么去”也问不出口,她顿了顿,点头说:“好。”
程亦川似笑非笑:“你不问我打算干什么?”
“我才不关心你要干什么。”她满脸冷漠。
程亦川坐在餐桌上,从窗口看见她骑车远去的背影,撇了撇嘴。
呵,女人。
没关系,女人就爱口是心非。
他打起精神来,回卧室换衣服,背上了超大的背包,数了数现金,怕不够,又带上信用卡。最后兴冲冲骑车赶往市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