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峰?”
“错。”少年眉眼微抬,目光明亮,“是勇。”
“……”
“只要你有勇气去重头来过,不论结果如何,都足够大家欣慰了。”他笑意渐浓,打了个呵欠,“再说了,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你现在已经在人生的最低谷,不会比这个更差了。”
宋诗意失笑。
“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埋汰我?”
*
程亦川的北京之行又一次匆匆落幕,这回不是赶时间归队了,而是春节就要来了。
两天时间里,宋诗意冒着风雪带他游故宫,逛颐和园,偶尔扮演着业余导游的角色,讲讲北京的历史野史。只可惜走在颐和园里,她还能扯到小学课本上的火烧颐和园。
“等一下,不是火烧圆明园吗?”
宋诗意一顿,强行圆场,“你想啊,八国联军圆明园都烧了,还能不顺便来颐和园也烧一烧?”
“我怎么记得是英法联军?”
“……”
宋诗意怒了,“我是导游还是你是导游啊?你那么能,行,你来讲。”
程亦川眉毛一抬,“成啊,我讲就我讲。你想听哪一段?要不,就从我们脚下的苏州街说起?”
他毫不迟疑地从乾隆建苏州街起,一路讲到李莲英与慈禧。
宋诗意:“你闭嘴。”
有文化就是了不起。旅个游也能比她这地地道道的北京人更像北京人。
可惜春节来临,她很快在机场送走了这位伪本地人。
程亦川跟她约好了,春节后去冰岛见Gilbert,正巧他父母在欧洲,他去见见那长年在外漂泊的夫妻俩。
宋诗意点头,下了决心,说一言为定。
这个年过得跌宕起伏,宋诗意有一场硬仗要打——和钟淑仪摊牌,讲明自己的打算。
人一旦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剩下的就都不算什么。
自打她辞职了,跟钟淑仪吵了那一架,母女俩就进入了冷战。不是她不愿说话,是钟淑仪又故态复萌,重新回到了她还在队里服役那大半年的状态,哪怕同处一个屋檐下,也能做到一言不发。
大概这就是遗传吧,从前父亲还在时,一家三口都这样,倔到了骨子里。
宋诗意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父母吵架,起因不过是加班之后两人都不愿洗碗。钟淑仪认为丈夫不够大度,而宋达认为妻子不够体贴,两人竟因此冷战了一周,谁也没开口说一句话。
陆小双一语道破:“你们就是太倔,一家人有话不好好说,总是闷在肚子里,能互相理解才怪。”
宋诗意思量一整夜,终于在天明时爬起来做了顿早餐,亲自敲响了钟淑仪的房门。
“妈,我做了早餐,你起床吃饭吧。”
等到钟淑仪不置一词坐下了,宋诗意深吸一口气,开始一一道出那些母亲不知道的事。
办公室工作的压抑枯燥,赵卓的性骚扰,二姨夫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有前不久为她进了派出所的陆小双与程亦川。
她不卑不亢,轻声说着队里的生活。母亲错过的大半年光阴,她们毫无交流,一个在家过得孤单冷清,一个在队里力不从心。可这样一开头,就仿佛水龙头似的,原来往事也并非那么难以开口。
“我没对你说过我有多爱滑雪,事实上我也是离开雪场才知道。”她敲了只鸡蛋,一点一点灵巧地将壳剥开,把雪白的蛋送进钟淑仪碗里,“小时候我常想,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做个特别的人。上语文课的时候,大家都说自己想当画家,想当科学家,想当音乐家,可是长大以后,好像所有人都平庸了,能出类拔萃、鹤立鸡群的没几个。”
“妈,我读书不好,脑子不够用,小时候你们送我去少年宫学跳舞,我也死活坚持不下来。你恨铁不成钢的时候,曾经骂过我不求上进,扶不起的阿斗。我也确实懊恼过,觉得自己长这么大一事无成,也从来不像别的孩子成绩好、才艺多,让你为我骄傲。”
“可是站在雪场上的时候,我知道我和别人不一样。你曾经说我不学无术,跟着我爸搞些歪门邪道,但我也曾经参加大赛,为国争光。那时候你也为我欢喜为我笑,好像我也成了你总挂在嘴上的别人家的孩子。”
二十五岁的宋诗意抬头望着母亲,笑得坚定又自信。
她说:“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成为你的骄傲?”
那一天的早饭吃了足足半个多钟头,豆浆凉了,馒头硬了,钟淑仪紧闭的嘴唇渐渐松动了。
她抬头看着女儿,似乎有些动容。
她很想问:“钱怎么办?”
可这一刻她却有些问不出口,她们一个在谈梦想,一个在谈现实。她觉得自己很扫兴,就像很多年前丈夫带着女儿三天两头往外跑,为了滑雪攒不下一个子儿的时候。
那时候她也这样和宋达争执,宋达生气地说她:“你怎么这么俗啊?”
事实上人活着都有梦,她也有。可一家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总不能所有人都在做梦吧?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于是他和女儿负责做梦,她这个妻子、母亲就负责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个平衡直到宋达去世才被打破,曾经的她没有了梦,至少还有爱情与家庭,而今丈夫没了,家庭破碎,她便再也无法支持宋诗意的选择。
可是这个除夕的清晨,雪霁天晴,来日又是一年春。
她听见谁家的孩子放着鞭炮,谁家的老太太唠唠叨叨,哪里来的野猫窸窸窣窣跳过屋顶,而女儿认真地望着她,说着好久没有过的真心话。
钟淑仪茫然地张了张口,说:“你让我想想。”
除去除夕早晨的这次谈话,其实这个年过得挺不错。
下午的时候,钟淑仪准备去超市采购过年所需,出门时脚下停了停,“我去买年货,你——”
“我也去。”
这个时候的超市里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满室循环着喜气洋洋的歌曲。
钟淑仪一一细数着:“银耳,汤圆粉,肉馅,瓜子……”
宋诗意便灵巧地穿梭在人群里,很快替她找来嘴上念叨的清单物品。
途径零食区,有个小胖子的气球飞上了天花板,他气恼地跳啊跳,无奈差得太远,只能眼巴巴哭丧着脸求助。可天花板那么高,他就算找到全超市最高的人,也没人能替他够着。
宋诗意见状,笑吟吟地往上一跃,像是摘星一样替他抓住了气球的绳子,往他手里一送:“喏。”
小胖子呆呆的,周围的人群也纷纷发出惊叹声。
这跳得可真高啊。
钟淑仪在不远处推着购物车,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人群的惊叹无论何时何地都很相似,就好像她曾经在雪场看见的那一幕幕,年幼的宋诗意极具天赋,每一次从雪道滑降而下的过程都会引来无数惊叹。
“嗬——”人们总会不由自主发出这样的声音。
那时候,钟淑仪也会笑着说:“那是我女儿。”
那样的语气已经久违了。如今的她总在别人说起自己的孩子时一声不吭,她也并非一定要宋诗意活得多么耀眼,只求她平平安安、无伤无痛。
虚荣是每个母亲都有的通病,她当然也希望儿女值得称道、为人欣羡,可内心的真实渴求,也不过是孩子能过得好。
钟淑仪看着宋诗意在人们惊叹的目光里走来,面带微笑,和前些时日总是强颜欢笑的她判若两人。
李成育的公司固然好,但宋诗意干得并不开心,当母亲的不会看不出。可她还是每天在家笑吟吟的,说在公司一切都好。
正思量时,宋诗意走到了身边。
“再买点水果吧,妈,你想吃什么?”
钟淑仪如梦初醒,抬头看了看,笑了笑:“你去买吧,选你喜欢就好。”
为人父母一场,相伴也不过几十年光阴,管不了一辈子,也强求不得。也许真是时候放手,让她去选择她想要的人生。
*
程亦川故态复萌,又开始每天骚扰师姐。
魏光严在电话里扯着嗓门儿吼:“程亦川,叫两声来听听!”
“叫你妹。”
“不是说谁联系谁是狗吗?大声告诉我,谁是狗?”
“魏光严,你皮子痒了是不是?”
“怎么,你想送我999皮炎宁?”
程亦川眼睛一眯:“我说你这几天怎么兴奋得这么反常呢?你遇到什么好事儿了?”
“我能遇到什么好事儿?除非天降五百万,否则偏远山区的穷苦人民没有好事儿!”
北京之行告一段落后,程亦川才来得及好好想想,当时他急吼吼要从哈尔滨赶去找宋诗意,可魏光严死不松口,非要他给个理由才肯交出陆小双的电话。
这么一想,那语气好像有点不对啊。
程亦川语重心长地说:“魏光严啊,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在役运动员,恋爱分心啊。”
尾音拖得长长的,装腔作势。
魏光严头皮发麻,一声喝道:“你瞎几把说什么呢你!谁他妈谈恋爱了?”
“你敢说你对陆小双没意思?”
“我没有!”
魏光严赌咒发誓,说自己和陆小双是再纯洁不过的关系,清清白白的普通朋友。
“那行吧,没有就好。”程亦川镇定点头,“我前几天去北京的时候,她正好相亲呢,胡同里的大妈热心肠,三天两头拉着她见儿子侄儿去。你没这个心,我也就放——”
“啥玩意儿???”魏光严气急败坏地嚷嚷起来,“她没跟我说有这么回事儿啊!”
“你俩又没啥关系,再纯洁不过的普通朋友,她犯得着把这事儿告诉你?”程亦川老神在在。
啪的一声,魏光严骂骂咧咧挂了电话,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一准儿是找陆小双去了。
程亦川一脸同情地摇摇头,骂了句傻子。
然后他也点开了宋诗意的微信,开始发纯洁无比的信息。
*
大年初九,钟淑仪在家宣布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卖房子。
“这么多年住惯了,所以一直没搬,但其实仔细一想,也没什么好的。房子老旧不隔音,大半夜里谁家夫妻吵架、孩子哭了,都能吵得你睡不着。一到周末过节,来国子监的游客就把大街堵得水泄不通,交通太不方便。”
宋诗意怔怔地看着母亲,半晌才问:“是因为我吗?”
钟淑仪头也不抬,“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多大脸?”
“那怎么忽然要卖房子了?之前也住得好好的。”
“你爸走了好几年了,我触景伤情。债也一直还不完,还不如卖了房,去个舒服的小区住着。我忽然想通了。”
钟淑仪的理由很多,总之就是和宋诗意没半毛钱关系。
宋诗意不无感伤地对程亦川说:“我知道我妈是为了我,从前日子更难的时候,别人怎么劝她也死活不卖房子,说是一辈子在老胡同长大,也该在这儿老死。”
“不就一个房子吗?有这么深的感情?”
“你不懂,我从小在胡同长大,这里的很多东西是一辈子也没法在别的地方感受到的。”
“什么东西?”
“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她轻声说,“在如今的北京,这是最难能可贵的东西了。”
程亦川却在考虑另一个问题,兴冲冲地问:“你们那儿房子挺值钱的吧?你估计一下,能卖多少钱啊?”
啪的一声,宋诗意也挂了电话。
程亦川还不死心,又打电话找上陆小双:“朋友,你们那儿的胡同平房,现在卖到多少了?”
“你问这个干嘛?”
“哦,魏光严说退役了想和你做邻居,正在盘算要多少钱才能完成这个终极心愿。”
“……”
坑完魏光严,接下来就是坑爹。
程亦川很快又拨通了国际电话,找到了中国好父亲程翰同志。
“爸,我发现了一个商机。”
“什么商机?”
“老北京国子监大街后头的胡同,听说过吗?”他兴致勃勃地进行了一番详尽的阐述,从国子监的历史到那一片的旅游盛景,吹得天花乱坠,最后神秘兮兮地说,“我刚得了一手消息,我一朋友准备卖那儿的房子,你看看咱们给盘下来,投资升值,怎么样?”
程翰沉默片刻:“又是那个叫宋诗意的吧?”
“………………”程亦川吃了一惊。
“说吧,兔崽子,你到底是出于私心,还是真为家里着想?”
程亦川憋了一会儿,理直气壮地说:“我这是一半出于私心,一半为家里着想。”
“呸。”程翰挂了电话。
程亦川绞尽脑汁想点子,半小时后又拨了回去。
程翰说:“买房子可以,给我个理由。”
程亦川把心一横,咬牙说:“你就当投资一下我的终身大事,将来迟早是自己人,救救孩子吧。”
为了当这个活雷锋,他把自己的清白给葬送了。
程亦川老泪纵横地望着远方,心道,这世上还有比他更善良的人吗?
没有了。


第57章 第五十七个吻
宋诗意发现程亦川最近很活跃,每天的骚扰信息里,有一半都跟老妈子似的在操心她家的房子。
“你妈打算什么时候开卖?”
“怎么卖啊?挂中介吗?”
“有没有心理预估价位?”
“哪家中介找好了吗?这年头骗子多,千万要谨慎,不然我给你推荐推荐?”
宋诗意对他也没什么防备,基本上有一说一,只是每天的对话里都有大量和卖房子有关的信息,她难免奇怪,反问一句:“我说你是不是放假太无聊了,以前也没见你对这种事这么上心啊。”
她家的房子,怎么感觉他比她还能操心?
程亦川一噎,“谁真关心你家房子了?事关你归队,我多问几句怎么了?”
“这才只多问了几句?你不说,我还以为是你家卖房子。”
那头的人嚷嚷起来:“宋诗意,你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咬吕洞宾!”
“行行行,我谢谢你。”她赶紧打岔,怕了他。
过了初十,节后的北京又从空城回到了人满为患的状态,从全国各地回京的上班族们陆陆续续挤进了格子间里。
宋诗意陪钟淑仪一起去了趟中介,把房子挂牌了。
中介就在国子监大街,离得近,办事方便。
程亦川一听说这事,立马风风火火动了起来。从小到大程翰都惯着他,基本上他在家里都是呼风唤雨,只要不是想要天上的月亮,花钱就买到的东西,父母都能送到他手上。
可这一次不同,以往顶多是成千上万的东西,只要他说出正当理由,程翰和莫雪芙都能办到。但这一回他动辄要花上七位数去做什么房产投资,程翰把话撂下了:“给我一份详细的企划书,升值空间,投资理由,房屋调查……少一个免谈。”
程亦川的风风火火是有理由的,他不止风风火火,他还焦头烂额。
想买下她的房子不是为了讨她开心,也不是为了送她天大的人情。他做不来用钱砸人那种事,初衷其实很简单,希望当她重回巅峰,拿走迟到的冠军奖杯那一天,有能力还清债务时,他能原封不动把房子还给她。
他不求升值,不为投资,今天多少钱买下来的,他日就多少钱奉还。
你瞧,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这样简单,他也没说要用钱去收买她,不过在她患难之际帮一把,替她守住她的家。
程亦川的想法很简单,和他本人一样,一目了然。
可程翰不同,程亦川也心知肚明,如今他花的是父母的钱,帮人是一回事,不败家是另一回事。守住宋诗意的房子,同时也不能坑了父母不是?
然而这一份企划书,要了外语生运动员的老命。
程翰那么精明,不可能看不出这份企划究竟出自谁的手,所以程亦川基本杜绝了找人代笔的念头。他咬着笔杆,大过年的不出门玩,成天对着百度、知网啃资料,然后敲敲键盘。
别人是下笔如有神,他这分明是下笔如有鬼。
想哭。
程亦川在夜里倒在床上,精疲力尽地跟魏光严日常唠嗑。当然,他们的对话已经从当初的《贫困山区的操蛋日常》变成了《论红领巾的生存艰辛》。
魏光严沉默片刻,说:“你完蛋了,程亦川。”
“还用你说?写完这份企划书,我怎么着也要去了半条命。”
“我说的不是这个。”魏光严没好气地嚷嚷,“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你对师姐关心过头了?”
程亦川一愣。
魏光严掰着手指头细数:“要不要我帮你算算这个假期以来你提到宋诗意的次数?1234567,她有一天缺席过我们的谈话吗?”
“嘿,我说你思想能纯洁点吗?”程亦川从床上一跃而起,“那我问问你,你这个假期又提了多少次陆小双?陆小双长,陆小双短,连陆小双昨天晚上拉肚子你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我看你俩的问题比我和宋诗意更大吧?”
“我,我们有什么问题?”
“我和宋诗意好歹一个队的,大家都是运动员,本是同根生,顺便操个心。你呢?你俩什么关系?”
魏光严一时情急,说:“我,我和陆小双都没文化啊。同是天涯沦落人,干脆偶尔聊个天。”
一通电话在吵吵闹闹中结束,两人最终达成共识:他们都在各自的人生里找到了志同道合的道友,以纯洁无比的心态友好交流着。
“就是这样。”
“我也是啊。”
然后双方和平地挂了电话。
魏光严:“呸,你对师姐没意思才怪!”
程亦川:“呵呵,陷入感情中的睿智少年尤不自知。”
横批:全世界都在蠢蠢欲动,只有自己才是最纯洁的。
*
出人意料的是,房子挂出去没两天,中介就打来电话,说有人要买房。
宋诗意家里情况特殊,并没有提前搬离,得等到房子出手,钱到账了,这才能搬走。
中介说:“是个爽快人,听了报价觉得不错,也没再往下压,说是今天下午去看看房子,可以的话就走流程。”
母女俩在家正襟危坐,等来了中介和买家,是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看着挺和气,里外转了一圈,就含笑拍板。
宋诗意从前没卖过房子,但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也叫她如坠梦中。
这就完了?
就这么成了?
然而从房子挂牌到最终交易,当真只用了三天时间。买家态度极好,一切程序都很配合,甚至和颜悦色说:“不着急,你们慢慢搬,我买了房子也没急用,先搁那儿一阵。”
剩下的半个月里,宋诗意在北四环找到了还不错的小区,房租算下来也还能接受,虽说房子小了些,但原本胡同里的老屋也不大,母女俩住绰绰有余了。
搬家那天,陆小双拦了她叫物流公司的念头,一通电话找来乐队的人,除了新的鼓手东子以外,还要在酒吧见过的键盘手、贝斯手和吉他手。
东子还是充当司机,大家笑嘻嘻搬东西,热热闹闹聊着天。这些早早就不念书,出来跑江湖的人,讲义气,有侠气,在宋诗意感谢他们时,纷纷拍着胸脯说:“双姐的姐妹就是我们的姐妹,小意思,小意思。”
东西都挪到新家去了,宋诗意要请大家吃饭,陆小双把手一招:“免了免了,你和阿姨收拾收拾屋子吧,我们晚上还要去酒吧镇场子呢。明儿我再来帮你们拾掇。”
一群人来得快,去得更快,一阵风似的消失在小区里。
这房子是旧了点,但还算干净,五十二平,在三楼。小区绿化很好,虽是老房子,但前些年城市改造,房子也统统刷上了红色的外漆,乍一看,仿佛基地里的红房子。
这也是宋诗意一眼相中它的原因。
母女俩收拾了一阵,但一天也忙不完这么多事,于是一起去小区外的小餐馆里吃晚饭。
黄昏时分,有人敲门。
宋诗意刚铺好床,开门一看,是个穿制服的快递员。
年轻小哥送来一只沉甸甸的箱子,满头大汗地说:“您的快递,请签收。”
宋诗意签完名,把箱子搬回家,莫名其妙打开来看,箱子里是一只折叠起来的柔软床垫。
把东西搬出来时,有张卡片掉在了地上,她捡起来一看,上面写着:新生活的第一天,做个好梦吧,宋诗意。
没有署名,卡片大概也是商家按照顾客要求书写的。
可宋诗意就是想也不想地拨通了程亦川的电话:“你送的床垫?”
那头的人一顿:“这么容易猜中吗?”
“除了你,没人会这么讲究了吧。”
她还记得他上次在陆小双家过夜时曾说起过,入队的第一夜,他就在往上买了床席梦思。送床垫这种事,放在他身上毫不稀奇。
程亦川非常得意,点头十分骄傲地说:“没错,这么体贴这么有格调的事,确实也只有我能想到。”
“……”
宋诗意觉得很稀奇,这人是哪里来的优越感,送个床垫怎么就体贴有格调了?
可他的一片好意,满心赤诚,她仿佛能清楚感知到,于是含笑说:“谢了啊,程亦川。”
“这么客气干什么?”他还不太习惯她一本正经道谢的语气,面色微红,挠挠头,躺在床上翘起了二郎腿,问,“搬家顺利吗?”
“顺利。小双叫了乐队的人来,大伙帮着一起搬的,车也是东子开的——东子你见过的,就上次酒吧那个鼓手。”
他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巨细靡遗说了今天的事情。
电话的最后,程亦川说:“想好多久去见Gilbert了吗?准备好了,我就安排行程,订机票了。”
宋诗意望着窗外的夜色,想了想,说:“随时都行。”
陌生的新家,陌生的夜景,连空气里都是新生的味道。旧日种种已落幕,她对未来没有任何恐惧,如今只有期待。
程亦川说得对,再坏也不会比之前更坏了。
她深吸一口气,听见他在电话那头精神奕奕地说:“那我订机票去了,你快躺上我的新床垫,明天反馈一下试用感受啊。”
宋诗意笑了,挂电话前听到了最后一句:“好梦,宋诗意。”
结束通话时,心情很轻松,仿佛生活的重担悉数落幕,未来种种都值得期待。她并未告诉程亦川,那张新的床垫被她安置在了母亲的床上,而她就睡在旧棉絮上。
可奇妙的是,她很快入睡,就在自己的旧棉絮上也做了一整夜的好梦。
她梦见欧洲的街景,艳阳下的阳蓬,街角的露天咖啡馆旁,金发碧眼的人大口吃着意大利面。远处有连绵起伏的阿尔卑斯山,近处的广场上白鸽纷飞。细碎的阳光洒落一地,温柔了世间万物。
天亮时,她看见了大半夜里程亦川发来的机票信息,心跳骤然加快。
冰岛,她来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电话的另一头,顶着黑眼圈熬了一夜的人,依然在精神奕奕地逛着网店,在魏光严醒来的第一时间,拉着他继续昨夜的“选择题游戏”。
两张卫衣图片扔过去——
“黑色和灰色,哪件好看?”
“灰色。”
“可是黑色显得更帅更利落啊!”
“那就黑色。”
“但是灰色好像更高级更有质感?”
“你他妈一晚上不睡,就为了买些有的没的臭美???你是去欧洲见你爸妈,还是见你丈夫娘啊?!”魏光严生气。昨晚拉着他熬夜选行头就算了,好不容易求着程亦川饶他一命,醒来居然还要继续这个游戏。
“别生气嘛,生气多伤肝啊。”程亦川一边打字,一边毫不犹豫又扔了几张图片过去,“这几顶帽子,哪个好看?防风帽要买一顶,棒球帽要买一顶——”
“滚!老子不认识你!”魏光严在看见图片上的标价那一刻,彻底暴走。
他到底为什么要陪着这个丧心病狂的人选这些昂贵的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