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痛,为什么要打架?”
“程亦川,他不值得你动手。”她把他没出口的话也补充完整,“我也一样。没有人值得你牺牲自我,拿运动生涯开玩笑。”
程亦川说:“你不是我,别装作很了解我的样子。”
他一脸倔强,拧着脖子,一腔热血被她弃之如履,还反过来被教训一顿,确确实实受了天大的委屈。
宋诗意从他手里挣脱出来,说:“我了解。”
“你不了解。”
“我知道你对我好,觉得我受了委屈,所以一心替我出气。”
“……”
“程亦川。”她低声叫他,反过来拉住他的手,“跟我过去,先把事情处理了。”
“我说过,我决不道歉。”
两人对峙片刻。
宋诗意点头:“好,不道歉就不道歉。但你跟我过去。”
她把程亦川拉回了走廊里,一路回到民警面前。
赵卓与李成育还在里面,陆小双也坐在旁边。
宋诗意走到赵卓面前,说:“这事原本就不关他们俩的事,他们也只是要帮我出口气。冤有头债有主,有什么火你冲我发吧。”
赵卓怒道:“打人的是他们,我冲你能干什么?让他们赔钱,道歉,否则这事儿没完!”
“这个歉,我来道。”宋诗意恭恭敬敬鞠躬,说,“赵经理,是我的不是,让您受委屈了。”
程亦川不可置信,冲上前来拉过她,“宋诗意,你在干什么?”
陆小双也噌的一下站起来:“你凭什么跟这人渣道歉?”
宋诗意拍拍程亦川的手,侧头对民警说:“他受了伤,去医院该怎么治,我全力配合,该出钱就出钱。”
看她态度良好,警官的态度也缓和不少:“对嘛,这才是解决事情的方法。”
宋诗意点头,下一刻开口:“警官,正好来都来了,我也想报个案。”
警官一愣:“你想报什么案?”
“三天前,我在都德大酒店的后花园里被人性骚扰。”
赵卓脸色一变,霍地抬头看过来。
宋诗意面不改色,淡淡地说:“酒店有监控,应该也记录下了全程。我被人性骚扰,反抗的过程里还被拉进了喷水池,当晚发高烧,第二天也上医院挂水打针了。医药费我不用他赔,就想请你们对他进行刑事拘留,我要告他性骚扰。”
在场只有民警不知道状况,那警官问:“你认识那人吗?”
“认识。”宋诗意点头,目光落在赵卓面上,“就是他。”
赵卓大惊,下意识嚷嚷起来:“你胡说!你这是污蔑——”
“够了。”一旁的李成育面色铁青,猛地打断他,“你消停一会儿吧,赵卓。”
抬头看着宋诗意,李成育面有愧色,末了,侧首对警官说:“我可以作证,她说的都是真的。”
这一出闹剧在收尾时来了个大反转,变成了赵卓要告程亦川打人,而宋诗意要告赵卓性骚扰。
李成育在这时候站了出来,赵卓才明白大势已去。
最终,赵卓再三向宋诗意道歉,双方就此作罢,谁也不再追究谁的责任。
出了派出所,宋诗意对陆小双说:“你先回去。”
再看一眼程亦川,“你跟我来。”
*
午后的北京天灰蒙蒙的,不一会儿下起了雪。
宋诗意带着程亦川上了地铁,半多钟头的时间里,没有任何人开口。他随她沉默地转线,沉默地等待,最后沉默地走出地铁口。
北风扑面的那一刻,程亦川抬头,脚下一顿。
他们在天安门东站下车,眼前是红色的城墙,零星的游客排起了队,正在过安检。
宋诗意说:“答应过你的,等你到了北京,带你四处走走。上次来得匆忙,哪儿也没来得及去。”
她的目光落在他年轻的面庞上。
“就从故宫开始吧。”
琉璃瓦,红砖墙,漫长岁月都融入了殿宇辉煌。
宋诗意一边走,一边就自己知道的信息量给他介绍。
“我们从午门进,神武门出。这个你知道的,午门斩首。”
“从午门进来,前面那几座桥叫做金水桥,正前方是太和门,进去就是太和殿。我小时候以为太和殿是拿来上朝的地方,其实不是。它俗称金銮殿,一般很少拿来使用,是皇帝举行大典的地方。”
……
这真是一趟文化之旅。总是插科打诨的人没有吱声,而宋诗意也仿佛是个尽职尽责的向导,走到哪里就介绍到哪里。
天上飘着雪,廊檐屋顶撒上一层浅浅的白,天际昏沉,而殿宇巍峨,扑面而来都是沉重感。
走在后宫狭小的院落里时,宋诗意寻了棵大树底下,擦净了椅子上的雪花:“坐这儿休息一下吧。”
两人都坐下了,沉默片刻,程亦川终于开口:“为什么要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
“上次圣诞节我来北京,为什么骗我你过得很好?”
“我不想——”
“别说你不想让我担心。这种鬼话我不想听。”
宋诗意笑了,仰头看着参天古树,轻声说:“可能是自尊心使然吧。我是你师姐啊,去年在日本第一次碰面的时候,田教练还在你面前盛赞我,我再不济也曾经辉煌过。实在不想在你面前落魄到这个地步,退役回家就算了,还连一个小小的办公室职员都胜任不了。”
“骗骗别人就算了,在我面前也需要装吗?”
“在你面前,尤其需要。”她笑着侧头看他,眼里湿漉漉一片。
程亦川心脏一紧,声色暗哑:“为什么?”
“不知道。”她望着他,“大概是你太耀眼,走得越近,越叫我自惭形秽。”
“就因为你受了伤,没有当年的辉煌?”
“因为我一身重担,而你无拘无束。”她答,“知道你关心我,知道你担心我,所以才更想瞒住你。我这堆烂摊子把自己的人生搅得乱七八糟就够了,何必又来把你拖下水?”
“我没觉得你是个烂摊子。”程亦川定定地看着她,“从来没有。”
“我知道。”宋诗意是想笑的,笑到一半,惊觉眨眼间有泪掉下来,又抬手去擦。
她闭眼靠在椅背上,呼吸着凛冽寒风,慢慢地,慢慢地吐出一口气。
她说:“程亦川,你说为什么人活着会这么累?”
程亦川的手慢慢收拢,握紧,指尖用力到发白。
年轻的女人闭眼坐在那,有细小的雪花落在她面上、肩头。她轻声问:“是我选错了吗?是我爸替我选错了路吗?如果我没有从小练滑雪,也许我能顺利读完高中,进入一所不好也不差的大学。你知道的,本地人靠北京的大学,再不济也还有点优势。”
“如果我过着平凡人的生活,这么多年是不是就不用那么辛苦?再也不用天不亮就起床训练,天黑了才回到宿舍。不会二十五岁了还像张白纸,没谈过恋爱,从未夜不归宿,酒没沾过两次,垃圾食品从来不敢吃。”
“如果我没有选择滑雪,我就不会受伤,不会错过我爸的病情。也许我可以陪他更长时间,尽到一个女儿该尽的义务。”
“程亦川,我都二十五了。我没见过二十五岁还一事无成,像我这样没用的人。小双至少有一技之长,能够温饱自足,而我呢。好不容易走后门攀关系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我做得不甘心就算了,还遇到破烂事……”
她一直是笑着说这些事的,可紧闭的眼皮也挡不住汹涌的眼泪。
生活啊,生活磋磨她。
连日以来的迷茫与酸楚一齐袭来,宋诗意再难抵挡心头的无力感。她抬手挡住眼睛,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即使这样,她还笑着说:“你把脸转过去,别看我。我现在很尴尬。”
空气里只有细小的打着旋儿落下来的雪花,风吹在脸上像刀子,更遑论她面上有泪,眨眼间就像要结冰似的,冻得她难受。
然而下一秒,有一双很大很宽广的手落在她面上。
那双手遮住了雨雪,遮住了寒风凛冽,遮住了光,也带来了阵阵的热。
她听见少年低低的声音。
他说:“别担心,我帮你挡住了。”
那双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有些发颤,却又异常坚定。
宋诗意眼中热气更胜,却听他问:“宋诗意,你信我吗?”
她一顿,怔怔地抬头看他。
程亦川定定地望着她,一字一顿说:“如果你的腿可以康复,你愿意以二十五岁的‘高龄’,重新踏上雪山吗?”
“……”
“不谈家庭,不谈负债,除了你自己,什么都不要想。你问问自己的心告诉我,你还想回来吗?”
“可是——”
“没有可是。”他像是英勇无畏的屠龙战士,只要她一声令下,他就能不畏艰难去为她开路,为她牺牲。
良久,他看见宋诗意重重点头。
程亦川红着眼,别开脸,说:“也不枉我冲动一场,鲁莽一场,又被你狗咬吕洞宾一场了。”


第55章 第五十五个吻
从故宫出来,宋诗意给陆小双打电话,看得出,陆小双心里还有点发毛,说话的底气都没那么足。
宋诗意说:“一会儿我和程亦川就过去。”
“过哪儿去?”
“你家。”
陆小双沉默片刻:“你要来找我算账吗?”
宋诗意坐在公交车上,气笑了。
回箭厂胡同之前,她带着程亦川去了趟菜市,买了不少食材,然后杀去陆小双家吃火锅。
在厨房里忙活的是陆小双,两位从小专注于竞技滑雪的运动员手艺堪忧,只能在一旁当大爷。
宋诗意也不好两手空空,什么都不干,便装模作样走到她身边:“我来帮忙。”
陆小双目不斜视:“还是算了吧,你忘了去年你炒个菜,差点把我厨房炸了?”
“……”
当着程亦川,怎么说话呢?
宋诗嘴硬:“这几个月我在家练了练厨艺,早就今非昔比了。”
“是吗?上星期去你家,你妈还跟我说担心你将来嫁不出去,她要是个男人,娶个厨子也不娶你。”
“……”
宋诗意回头,毫不意外看见程亦川在笑。她瞪眼睛:“笑什么笑?你还不如我。”
程亦川很镇定:“我是男人,厨艺不好没关系,像你妈说的啊,娶个厨子就行了。”
宋诗意受到针对,冲过去敲他脑袋,说他翻了天了。厨房里的人在大笑,客厅里的人在折腾,一顿饭吃得十分热闹。
饭后,宋诗意承担了洗碗的大任,而陆小双赶去后海驻唱。
小小的平房里只剩下她和程亦川。
陆小双家也不大,卧室是loft结构,上下两张床之间仅仅隔了个阁楼似的平台,看似两个空间,其实也约等于一个房间。
“你睡上面,我睡小双的床。”
都是运动员,出去比赛连大通铺都睡过,宋诗意心大,也没去想别的。倒是程亦川看了眼这和上下铺没啥两样的loft,眼神变得古怪起来。
“我们睡一屋?”
“放心,我不打呼。”她扫他一眼,想起他在电话里无数次吐槽魏光严。
从前没在一个屋檐下住过,宋诗意只知道程亦川爱干净、瞎讲究,而今要共度一夜,她才发觉这人不只是普普通通的讲究,简直吹毛求疵到出神入化的境界。
让他去洗澡,他走进厕所又黑着脸出来:“这厕所也太小了吧?转个身都困难。”
“你爱洗不洗。”宋诗意从柜子里找了未开封的毛巾和洗漱用品,扔他脑门儿上。
程亦川爱干净,澡是一定要洗的,黑着脸又进去,没一会儿又开始嚷嚷。
“陆小双还是个女人吗?地上怎么这么多头发?”
“操,墙上还长霉了!”
“这水怎么忽冷忽热的?”
宋诗意心道没见过洗个澡都这么热闹的,一边没好气挤兑他,一边没忍住笑。她替他铺好床,抬头看着天窗外的月亮,细碎的雪还在飘着,大约今夜就能铺满屋檐。
是他的年轻感染了她吗,总觉得那小子一来,日子都明亮了。
程亦川洗完澡,顺手把贴身衣服也洗了,就穿了条裤子站在厕所里,迟疑着,挠挠头。
就这么出去?
没穿上衣啊。
他踌躇不已,正发愁时,忽然瞥见地上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在飞快移动,定睛一看,猛地冲了出去:“操,她家还有蟑螂!”
“哪儿呢?”卧室里,铺好床的人来得更快,腾地一下窜了出来,一眼看见厕所里的小强,想也没想,脱了拖鞋就朝地上拍去。
啪的一声,强哥倒地。
身手敏捷的宋诗意好整以暇将鞋子又穿上了,转身抽了两张纸巾,包着蟑螂的尸体扔了。
程亦川:“……”
开始怀疑人生。
“你就这么把鞋穿上了?”
她不解:“不然光脚?”
“女孩子看见蟑螂不该尖叫着花容失色吗?”
“你偶像剧看多了。”
这是偶像剧的问题吗?程亦川瞠目结舌。看见蟑螂他都要吓一跳,这女人居然……
心情十分复杂。
下一秒,他看见宋诗意扭头看着他,有那么一秒钟的惊讶,紧接着便没有半点忸怩之色,用欣赏的目光打量起来,“可以啊程亦川,身材不错啊。”
程亦川这下想起自己没穿衣服!
他脸红脖子粗,抱住刚洗完的贴身衣服,勉强遮挡了一部分,冲她凶巴巴吼了句:“眼睛往哪儿看呢?”
宋诗意好笑,“我看你比我更像个大姑娘。”
看见蟑螂会叫,没穿上衣还遮遮掩掩。
她翻了个白眼,一边去厨房烧水,一边说:“没穿衣服很稀奇吗?胡同里一堆大老爷们儿,一到夏天就穿着大裤衩裸奔,你以为谁爱看你?我要真想看,那会儿和丁师哥出去比赛的时候也该看够了。”
等等,她说什么?
这事儿跟丁俊亚又扯上关系了?
程亦川捧着湿衣服,噌的一下跟进厨房:“丁俊亚怎么了?”
“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瞎讲究?都是运动员,不拘小节惯了,到了赛场,该换衣服找个没观众的地方就换了,谁跟你似的非要找个干干净净的更衣室,生怕有人觊觎你的肉体。”
宋诗意往水壶里灌满了水,插上电,转身往客厅走。
和他擦肩而过时,她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前世界冠军的身材我都看过了,不差你这点。”
程亦川的火气腾地一下就上来了,跟着她往客厅走,四下看看,把湿漉漉的衣服往凳子上啪的一放。
“我怎么了我?难道我比他差吗?”
年轻人站在狭小的客厅里,因为常年运动,身体线条漂亮流畅,肌肉紧实而匀称,衬得这房间更加逼仄。
他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刘海还贴在额头上,漆黑漂亮的眼珠子冲她一瞪,满是怒火。
起伏的胸膛令胸肌更加显眼。
小腹是纹理分明的线条感,整整齐齐。
……无比鲜活的一具肉体。
宋诗意被他莫名其妙的怒气吓一跳,下意识指指他的胸:“你露点了。”
程亦川恼羞成怒,把胸一挺:“露了又怎么样?你就说吧,我到底哪点比他差了?”
都是一个脑袋两只手,当谁没肌肉?
程亦川从小到大引以为荣的不只是滑雪技巧,他从牙牙学语起就被叔叔阿姨们夸赞模样生的好,后来长大了,更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女生们青睐有加的对象。
怎么搁宋诗意这儿,就好像成了个乳臭未干、毫无男性魅力的小男生?
宋诗意扑哧一声笑出来,“行行行,你不差,你身材好的很,谁都不如你。”
她当打发稚童一般,去阳台上拿衣架来,让他晾衣服。
程亦川有气无处发,只恨恨地咬牙切齿,好你个丁俊亚,趁人不备露肉是吧?还打算用肉体吸引别人的注意,真是阴险狡诈,卑鄙无耻!
他气势汹汹把衣服挂上,另一边,宋诗意找了件放在陆小双家的夏天的睡衣。
“这件挺宽松的,之前我放小双这儿的背心,要不你先凑合穿?”
程亦川眼睛一眯,下巴高抬:“不穿。”
宋诗意一顿,还以为他的洁癖上头了,“哟,你还嫌弃我?不穿拉倒。”
程亦川没吭声,瞪着眼珠子看着她,心道,他都能在你面前什么都不穿,我穿什么?
怎么,当谁不会露肉?
看不起谁啊,当谁身材拿不出手吗!!!
于是露肉的程亦川顶着鲜活的肉体在屋子里晃荡了一整晚,晃得宋诗意头晕眼花。
秉承运动员的良好作息,两人早早躺下。一个在阁楼上,一个在下铺。
开放式的loft,上面的人翻个身,下面的也能察觉到。躺了一会儿,宋诗意低声说了句:“别动了,程亦川。”
上面的人一顿:“我吵着你了?”
“咯吱咯吱,跟老鼠似的。”
程亦川嘟囔:“这床也太硬了。”
“将就睡一晚吧。基地的床也没软到哪儿去,你是怎么睡着的?”
“我到队里第二天,网上买了张席梦思。”听语气他还挺得意。
“……”她早该猜到。
既然睡不着,那就说说话。
隔着块楼板,宋诗意为他千里迢迢赶来北京致谢,虽说这声谢谢来得迟了些,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程亦川说:“谢谢这种话,留到将来再说吧。”
“哪个将来?”
“你的腿完全康复,重新站在亚布力的那个将来。”
宋诗意一顿,没想到他又提了一遍。下午是她失态了,被生活磋磨得千疮百孔,又被现实打得万念俱焚,他问什么她就答了什么,后来想想,不免好笑。这世界上没那么多如果,如果腿能康复,如果有机会重头来过,如果……
她自己也知道,这腿是没法好起来了。
孙健平当初找遍了队里能用的资源,把她从国内送去香港,最终也还是没能完全治好,程亦川的话不过是安慰她罢了。
她好笑:“你还上瘾了?安慰的话,说一次就够了。”
上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那家伙爬了起来,从床边的栏杆上探了个脑袋出来,“谁安慰你了?我是认真的。”
宋诗意躺在床上,与那个脑袋对视着,他的眼神里有一种执拗的光彩,令她一愣。
认真的?
那人趴在床边,问她:“知道TomGilbert吗?”
名字似乎有点耳熟,但她摇了摇头。
“那澳大利亚的跳台滑雪运动员Ashley呢?”
“废话。”练滑雪的谁不知道?
楼上的人露出小白牙,灿烂一笑:“知道就好。Gilbert当年是她的康复医生,她受的伤比你严重多了,最后都照样拿了冬奥会冠军。你这点小伤小痛的,不在话下。”
宋诗意错愕地望着他:“你是让我去找他?”
可她上哪儿找去?
程亦川一脸神气地伸出手指头,摇了摇,“Nonono,我程亦川一向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人我已经替你联络好了,就等你上门。”
他把Gilbert对她的病情评估说了一遍,明明是孩子气地趴在床边的模样,说话的样子却很专注。她从不知道他对她的腿伤竟知道得如此详尽,也没想到那句让她重头来过并非戏言。
宋诗意怔怔地看着半空中的脑袋和那仿佛永远喋喋不休的嘴,半晌才开口:“你什么时候找的他?”
“那晚你带我去吃涮羊肉的时候。”
“怎么找到的?”
她不是傻子,那样一个只在新闻报纸上出现过的外国康复医生,找起来有多费劲,又要走多少弯路?可程亦川竟只字不提,就这么凭空替她抓来了救命稻草。
按照程亦川的性子,本该得意洋洋说一说自己是怎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让远在欧洲的程翰动用了多么大的人脉,才终于找到Gilbert,并顺利说服他接下宋诗意的案例。可他在半空中俯视着躺在床上的人,张了张嘴,最终省去了那说不清的劳苦功高。
她披散着头发睡在枕头上,素净纤细,黑发像朵盛开的花,越发衬得她面容苍白。
没有了高山白雪,宋诗意就只是普普通通的姑娘,二十五岁,也会哭泣,也有脆弱的灵魂。旁人一生中中能够受到的挫折,她也毫不例外要一一走过。
程亦川俯瞰着她,收起了神气,收起了得意。
他低声说:“信息时代,找一找,总能找到。”
那并不是什么关键所在,关键的是——
“宋诗意,你会好起来的。”
重新踏上雪山,回到亚布力,曾经的辉煌,曾经的骄傲,统统会回来。他不愿看她这样柔弱地向生活臣服,她就该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姑娘,似笑非笑的捧着手心里他的签名,甩甩马尾,说他还嫩得很。
像是在劝慰她,又像是在劝慰自己,程亦川的声音像是希腊神话里的阿波罗,能够预言未来。
他说:“要拿冠军的不止是我,还有我们前世界亚军。”
他笑出一口小白牙,懒洋洋地说:“我等你啊,师姐。”
良久,他听见下方的人叹了口气:“程亦川,这笔债,我可能还不起。”
是金钱,也是人情。
他翻身躺在床上,说:“我才不要你还。我程亦川一向做好事不留名——”
“你就叫我红领巾。”剩下的话,她喃喃出口,和他低声应和。
笑的同时,眼眶有些热。
她问:“程亦川,你是天使吗?”
楼上传来他洋洋得意的笑:“现在知道我好了吧?再给你一次机会,说,我和丁俊亚谁的身材好?”
宋诗意低声笑起来,片刻后,存心说:“丁俊亚。”
楼上的笑声没有了,下一秒,那只脑袋又一次探了出来,带着愤怒的表情:“你说什么?有胆再说一遍?!”
楼下的人终于没忍住,放声大笑起来。


第56章 第五十六个吻
是夜,对未来充满希望的程亦川很快进入梦里,哪怕环境不够舒适,舒畅的心情也足以克服。
但宋诗意不一样,她在希望乍现的这一刻,思索得更长远了。
TomGilbert于她而言,固然是根救命稻草,也许很多受伤的运动员一生都难以抓住,而她却有望得到他的帮助。但难的是,医生人在冰岛,她家境不好就算了,上哪儿去凑出这笔钱来?
巧的是,次日她顶着大大的黑眼圈起来后,就接到了孙健平的电话。
他说:“我替你申请过了,今年有新政策,国家对因伤病退役的运动员有补助,你把卡号发过来,开户信息和身份证一起填给我。估计下个月就开始到账,大概一个月能有三千块。”
她愣了愣。
孙健平又说:“另外你退役了,我跟队里也申请了一下,上面说意思意思,给你两万的抚恤金。你知道姓李的一向抠门儿,钱不算多,但聊胜于无。”
师徒俩聊了聊近况,结束了通话。
宋诗意心下一动,回头就看见程亦川洗漱完毕,站在厕所门口抱臂而立,似笑非笑的样子。
她扬扬手机,“是你跟孙教说的?”
“怎么什么都往我头上栽?”
“真当我是傻子?世界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程亦川笑着举手:“行吧,就算是我说的。但我只说了我替你联系上TimGilbert了,别的事可跟我没关系,你要谢就谢孙教练。”
宋诗意侧头,窗外天光大亮,一夜寒雪为胡同裹上银装。她竟不知自己何德何能,遇上这样倾囊相助的一群人。
“要是我恢复不了,没法重拾辉煌,你们会失望吗?”
程亦川笑了,斜眼看她:“问答题——勇攀高峰一词里,重点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