崭新得像是昨天才刚发下来,一点笔记都没有。
她怀疑小孩根本没有翻开过它。
再看那几张试卷,鲜红的分数毫不留情戳在卷子上方,分别是48分,52分,以及7分。
路知意怀疑自己的眼睛出问题了,特意看了眼卷子前方的小字。
……满分确实是一百二十分。
所以7分是什么情况?
她摊开卷子,仔细看了看答题状况,沉默了。
以下,是小孩在补全对话这道大题中的回答。
题目:假如你是Frank,正在和Alice讨论使用哪种交通方式上学,请补充完整下列对话。
Alice: Good morning, Frank.
Frank: (Less cliche①), Alice.
Alice: so, tell me Frank, how do you go to school
Frank: I go to school(in my dad’s Cadillac②).
Alice: Well, I go to school on foot. What do you think of it
Frank: I think (you are really a poor woman).
Alice: Thanks, Frank!
Frank: (You are wele, idiot).
路知意:“……”


第七章
该怎么评价陈郡伟?
能使用cliche这种地道表达,也能正确拼写凯迪拉克的英文全称,然而整张卷子却只得了七分。
最后一个空,you are wele原本能得分,却因为末尾那个画蛇添足的idiot,最终分数无法突破个位数大关。
以及,他的作文答题卷上一片空白,只字未动。
路知意前后看了一眼,这家伙根本没有认真做题。
六十道选择题,他统统选了A。
可惜他运气太差劲,这套题的标准答案里,竟只有七道题该选A。
她沉默片刻,抬头问小孩:“你说说看,你觉得自己为什么只拿了七分?”
然后把卷子轻轻摆在他面前。
小孩坐在书桌前,右手拿支笔,有一搭没一搭转着,手指灵活而修长。
他歪着头,状似严肃地思索了一阵。
“因为我没有听同桌的话,全选B?”
“……”
另外几套卷子,清一色是这样的答题思路。
选择题乱选一气,填空题大秀智商,他使用的表达言简意赅,我行我素,放在刻板的题型里几乎叫人忍俊不禁,但他蔑视试卷,飞扬跋扈,逆反心理昭然若揭。
路知意:“凯迪拉克是什么?”
“车。”
“那开凯迪拉克去上学,是什么交通方式?”
“开车。”
“开车的英语表达是?”
“By car.”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把by car填上去?”
“因为没劲。”
“by Cadillac就有劲吗?”
小孩用黑漆漆的眼珠看着她,笑得很甜,“凯迪拉克的话,开起来确实比一般的汽车要带劲。”
路知意发现,这小孩的问题不在于智商,不在于学习能力,而在于态度。
他基本上无视她的一切问题,看似有礼貌,实际上一个问题都没回答。
她看他片刻,把卷子平摊在桌上,拿起笔来一道一道讲解。
“I rush to the railway station, only to find the train has gone. 这里的only to是结果状语,表示得到的结果是出乎意料的。”
“老师你发音好土。”
“第三题是反义疑问句,前肯后否,前否后肯,所以这里选B。”
“你是哪里人?贵州,西藏,还是内蒙古?”
“lead to是导致、引起的意思,第四题,吸烟导致他的肺出问题了,该用lead to,应该能理解吧?”
“到底是哪里人?这两团高原红挺特别的。”
……
一个多小时里,小孩没有停止过东拉西扯。
而路知意呢,她没有回答他任何一个问题,心无旁骛讲解试卷,哪怕他根本没在听。
后来漂亮妈妈回来了,小孩停止了发问,她也讲完一整套卷子。
面前的咖啡一口没动。
临走时,路知意非但没有跟漂亮妈妈抱怨半个字,还当着小孩的面说:“小伟的英语水平很好,比同龄孩子都要好。”
大人和小孩都是一愣。
漂亮妈妈:“……路老师你是开玩笑吗?用不着跟我客气的,这家伙几斤几两,他清楚,我心里也有数。”
路知意摇头,“我是认真的,您放心,他比你想象的要出色很多。”
她披上外衣,谢绝了女人的相送,头也不回出门了。
半掩的房门后,小孩一声不吭坐在书桌前,出神地盯着那套卷子。末了,有些烦躁地扒拉一把头发,戴上耳机躺回床上了。
星期天下午,路知意又来了。
敲门声响起时,陈郡伟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分针秒针都到位,恰好停在两点。
她是机器人吗?分秒不差?
这一回他变本加厉。
她讲题,他就打岔。
他说她发音土,说她有高原红,说她的小雀斑,说她高得像男生,还说她那一头半寸标新立异有个性。
他夸她损她,评头论足,没完没了。
路知意权当没听见。
最后是小孩先停下来。
他终于不耐烦了,把卷子扣起来,指尖转个不停的笔吧嗒一声,清脆地落在桌面上。
他撑着桌子,仗着身高凑近了些,黑漆漆的眼珠子锁定她的眼。
四目相对。
“老师,你都不会生气的吗?”
路知意终于把视线从卷子上收了回来,轻飘飘抬头,和他对视,半点没有退让的意思,哪怕他凑得极近,眼看着就要贴上来了。
她平静地看着那双眼睛。
很亮,很年轻,没被人生的艰难折磨过,尚在丰厚的物质生活里我行我素着。
他们就这样对视了好一会儿。
路知意说:“你的目的不就是激怒我?我要是轻易就生气了,那不是让你称心如意了吗?”
小孩不笑了。
他眯起眼睛,终于收起彬彬有礼的假象,“你放弃吧,再怎么补课也没用的。你答应我妈帮我提高英语成绩,对吧?提高多少分?及格?你信不信我可以一次比一次考得差,让你交不了差?”
路知意点头,“我信。”
她扫了眼那几套卷子。
“我一点都不怀疑你的能力,实际上我对你很有信心,你完全可以精确到个位数,下次考6分,再下一次5分,直到某天零分。”
“……”小孩冷冰冰看着她。
她直勾勾对上他的目光,毫不避让,“知道什么样的人能精确地避开所有正确答案吗?烂到极点的差生?不,成绩再差劲,也有几分狗屎运。”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路知意终于弯唇笑了笑,亲切地望着他,“我想说的是,我并没有答应过你妈妈任何有关成绩的请求。这大概也多亏了你,赶走过太多家教,以至于只要有人肯来教你,你妈妈就感恩戴德地把人请进门了。而根据这两天对你的了解,我觉得你相当出色,事实上出色到根本不需要请家教的地步。”
“所以?”小孩的声音愈加冰冷。
“所以?我确实来自高原,确实又土又穷,确实很需要这笔家教费用。既然你喜欢假装差生,我又刚好喜欢这份家教费用,所以——”路知意将桌上的卷子翻了一面,“所以,第三十二题,我们来看一看它为什么选D。”
有那么一刻,路知意很想笑,但她憋住了。
她发誓她肯定听见了小孩牙齿咯咯响的声音。

陈家老爷子七十大寿那天,一家人都赶回了老宅。
老爷子早年是国内空气动力学的北斗,后来身体不济,在老伴的劝说下来退了下来,在家中安享晚年。
饭桌上,一家人其乐融融,谈笑风生。
大儿子陈宇森从事法律工作,谈起这半年来经手的几件印象深刻的案子,众人七嘴八舌点评。
二女儿陈宇琳在大学任教,继承了老爷子的衣钵,也研究空气动力学。
她一开口,一大波外星词汇正在袭来。
众人纷纷转移话题。
“哎,那什么,隔壁王大爷的孙子前几天在美国结婚了。”
“是吗?我小时候还跟他一起跳过井呢。”
“跳,跳什么玩意儿?”
“跳井。他说下面在发光,肯定有金子,老子信了他的邪——”
陈声出口就是老子辈,立马被陈宇森喝止住,“陈声!”
陈声笑了两声,看了自家老子一眼,打住。
一旁的陈郡伟还想知道下文,凑过来,“然后呢?”
“然后?”陈声朝父亲努努下巴,“然后你哥不敢讲了,怕这个真老子捶他。”
正好,陈郡伟也不想听大人们那些无聊的对白了,说了句:“我吃饱了。”然后使了个眼色,让陈声一起去阳台上吹吹风,透透气。
秋夜微凉,阳台外是一片澄澈月光。
老宅在郊区,外面有瓜田,有农舍,有小径,有麦田。
陈家往上数几代,也是农家出身,只是后来陈老爷子有出息了,读书读出了一条路来,可人老了,还是愿意回到这安静的乡下郊区,听蛙鸣,看虫飞。
遂翻新了房子,建成了郊区的小别墅。
吹着风,陈郡伟问:“后来呢?你真跟隔壁那小子跳井了?”
“哪能呢?你哥又不傻。”陈声笑了两声,伸手慢条斯理一比,“我数一二三,眼睁睁看着他跳下去了。”
陈郡伟噗的一声笑出来。
他回头看了眼,从包里摸出包烟,拈了一根凑到嘴边。
打火机啪嗒一声,幽蓝色的光芒在黑夜里格外明亮。
陈声眼神一沉,伸手抽走那根烟,狠狠一掐,扔地上了。
“喂你——”陈郡伟急了,“那可是外烟,贵着呢!”
“好的不学,倒把抽烟学会了。”
“得了吧哥,你不就比我大几岁?平常疯起来没个人样,到我跟前摆起长辈架子了。”陈郡伟翻了个白眼,欲再掏烟。
陈声瞥他一眼,警告:“你再往外掏一根试试?”
“干嘛,你以为我怕你?”小孩警惕地看他一眼,一边嘴硬,一边还是把烟塞了回去。
陈郡伟从小就喜欢陈声,打从光着屁股开始,就跟着这个哥哥到处跑,后来长大了,哪怕兄弟俩嘴上总是不饶人,但他依然打从心底里愿意听陈声的话。
陈声又怎么不知道他?
看他一眼,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你爸呢?”
陈郡伟表情一顿,冷笑两声,“说是在美国做生意,爷爷七十大寿都回不来,哈,天大的生意。”
“……芝加哥?”
“不然呢?”
陈声没说话。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老爷子一共三个孩子——
大儿子陈宇森,也就是陈声的父亲,如今在法院当领头羊。
二女儿陈宇琳,大学任教。
小儿子陈宇彬,也就是陈郡伟的父亲,在哥哥姐姐的照顾下,自小优越惯了,长大后开公司,做生意,后来开始搞婚外恋,还不止一个女人。
陈声记得很清楚,几年前的除夕夜,一向漂亮活泼的小婶婶喝醉了,忽然间哭着对老爷子说,陈宇彬说自己找到了真爱,为了给那个女人一个身份,把她带到美国芝加哥去安家,还举办了一场豪华婚礼,如今连私生女都生了。
从那天起,总是跟在陈声屁股后面的小不点就变了。
陈郡伟以前不是这样的,别说抽烟了,他一向是家里的小可爱,会奶声奶气跟爷爷奶奶撒娇,会弹钢琴弹吉他,从不像陈声这样叛逆到让全家人头疼。
可惜后来……
陈声立在阳台上,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烟,忽觉这秋天的夜也挺冷的。
他问:“听说小婶婶给你请了个新家教?”
一提这个,陈郡伟就烦,“是啊,请了个有能耐的。”
字里行间全是抓狂的意味。
陈声笑了,“哦?能叫你这么说,那看来是挺有能耐的。”
“我十八般武艺全都用上了,她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端端正正坐在那讲她的题,整整两小时,雷打不动。这心理素质真不是盖的。”
“男的女的?”
“女的。”陈郡伟不甘心,又补充一句,“说她是女的都算夸她了,男人婆!”
陈声笑了两声。
这个堂弟,也只有在抓狂的时候还依稀可见儿时的小可爱模样,那时候每回被他抢了玩具,就会可怜巴巴央求他,求而不得,就抓狂跺脚,然后到处告状。
天知道那会儿中二的自己这么欺负他,他为什么还一直当跟屁虫。
“男人婆啊?”陈声懒洋洋倚在栏杆上,好似想起什么,目光飘向遥遥黑夜,慢条斯理感慨一句,“这年头好像流行中性风,女的留板寸,一副响当当的男子汉模样,力拔山兮气盖世,小心眼子厚脸皮……”
附近有人放鞭炮,噼里啪啦一阵噪音。
陈郡伟没听清,凑过来追问一句,“哥,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陈声收回视线,眼疾手快,一把从他包里把烟抽走,往远处的农田里使劲一扔。
一道优美的抛物线,昂贵的外烟坠落在廉价的土豆之间。
陈郡伟惊呆了,下一刻炸毛,“我操——”
“再多说一个字,我立马进去跟小婶婶举报你。”陈声“温柔”地摸摸他的头。
小孩气得浑身发抖,目光如炬,即便不说话也能看出浑身怒火,小宇宙爆发。
“陈声,你卑鄙无耻——”小孩凑近了些,咬牙切齿一字一句。
下一刻就被陈声打断。
高他半个头的堂哥朝着屋里就是响亮的一声:“小婶婶——”
小孩手忙脚乱捂住他的嘴,“我操你来真的?”
屋内,漂亮的小婶婶应了一声:“诶,怎么了?”
小孩迅速朝屋里探了个头,“哦,没啥,我哥说下周末约我去打个球,我说你肯定不答应,毕竟我月考没考好,得留在家里补课。他说他想亲口问问你。”
再回头,看见陈声似笑非笑盯着自己,“我什么时候说的?当事人自己都不知道?”
陈郡伟忍气吞声,从包里摸出钱夹,刷刷刷掏出所有零用钱,啪的一声拍在陈声手里。
“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绕了弟弟这回。”
“老子还需要你施舍?”陈声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把钱塞回去,翻了个白眼往屋里走。
刚走进门,又回过头来看他。
“小伟。”
“干嘛?”
“你装疯卖傻没关系,烟就别抽了。”年轻的兄长看他一眼,那一眼明亮而沉静,波澜不惊之下,仿佛早已洞悉他所有秘密。
陈郡伟一顿。
夜风悄无声息地吹着,他没点头,陈声就一直回头望着他,两人静默对视着。
片刻后,陈郡伟点头。
“好。”
陈声也点点头,转身回客厅了。
阳台上只剩下陈郡伟一人,他摸出打火机,摁了下去,幽蓝色的火焰在风里晃动。
松开,熄灭。
摁下,亮起。
熄灭。
亮起。
熄灭。
亮起。
……
他重复这个动作很多次,终于松开了不再摁下,然后把打火机握在手里,朝着远处重重一扔。
对不起,大兄弟,你就和那包烟一起红尘作伴,好好安息吧。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的话他愿意听一听——
陈郡伟低头自嘲地笑了。
大概也只有这个哥哥了。


第八章
陈声是从被窝里被叫起来的。
下午没课,他躺在床上睡大头觉,结果手机响个不停。
他掐了一遍又一遍,可那人把锲而不舍的精神贯彻到底,死不罢休。
他闭着眼睛把人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从枕头下摸出了手机,看也不看,凑到耳边,“不管你是谁,最好能给老子说出个扰人清梦的理由来——”
话说到一半,眼睛猛地睁开。
“……书,书记啊?”
五分钟后,穿戴完毕的人顶着鸡窝头,一边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第一百零一遍“对不起”,一边试图劝服赵老头取消“下蹲刑罚”。
寝室里另外三只俨然笑成三朵狗尾巴花。
陈声走到门口,回头警告似的扫了一眼幸灾乐祸的人。
可这点威严立马被下一句出口的话一扫而光。
“我错了,真的知道错了,下蹲就别罚了,这周我家老爷子过七十大寿,一瘸一拐去见老人家很失礼的。”
关门时,他听见门内传来那三个畜生的笑声。
凌书成还扯着嗓门在嚎:“书记,他家老爷子上周刚过完七十大寿——别听他唬您!下蹲是必须要罚的!撒谎的人得加倍!Triple kill!”
陈声太阳穴突突直跳,干脆利落挂了电话,重新把门推开。
门后挂着扫把拖布一类的清洁用具,他随手拎了支通马桶的,二话不说走向凌书成。
凌书成正打游戏呢,还没来得及反应,阴影从天而降,罩在他脸上。
下一秒,他闻到一阵奇特的芬芳。
午后的102传来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
陈声关门走人。
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另两人,一边笑得东倒西歪,一边“安慰”正在洗脸的凌书成。
“朋友,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冲动的惩罚。”
“得了得了,那通马桶的也没怎么用过,你用不着倒半瓶洗面奶在脸上,全用完了我偷谁的用?”
凌书成一边洗脸,一边咆哮,满寝室回荡的都是一个“操”字。

似乎所有的学校都偏爱银杏这种植物,秋天一到,满眼金黄。
午后的阳光照下来,天地之间一片亮堂。
整个世界都是金色的。
陈声懒洋洋站在电梯里,看见红色的数字停在5L处,正欲出门。
结果门开了,有人从外面走进来,险些和他撞上。
他下意识侧了侧身,而那人也和他一样,往同一侧挪了几步……两人依然面对面,挡着对方的去路。
“……”
这么有默契?
陈声抬眼看,看清那人后,嘴角蓦地一弯,脑中赫赫然冒出四个字——
冤家路窄。
电梯外,和他默契十足的是个短发女生,标志性的高原红,一米七几的个头,女生中的大高个。
呵,又是她。
显然,路知意看见是他,也没什么好气。
“借过。”她不咸不淡地敷衍了一句,侧身挤进电梯。
看他没急着出去,她又抬眼问了句,“你不出去?”
“你跟谁说话?”
见他眉毛微抬,一脸正在等待下文的样子,她又扯了扯嘴角,嘲讽地加了句,“……师兄?”
“这就走……师妹。”
着重强调后两字。
陈声双手插在裤兜里,笑了笑,头也不回离开了。
再拽再心口不一,还不得叫他一声师兄?
赵老头叫陈声来办公室,主要为了解新生的早操情况,顺便叮嘱一下,学习方面不可放松。
“下学期去加拿大这事,虽说人是我们选的,但也不是进了名单就十拿九稳。”
“去了那边,他们还要再选拔一次。”
“那边的特训教练会和你们先相处几天,随时提问,你们都得对答如流。所以专业能力好,答得上是一回事,英语能力不过关,还是会被退回来。”
“……喂,你小子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陈声一进门就注意到桌上的一堆文件,最上面的一份,姓名那栏写着三个熟悉的大字:路知意。
他下意识多看了一眼。
文件上方,标题是……贫困生助学金申请表。
他又看了看旁边那摞矮一点的文件,生源地贷款。
为首的依然是路知意的资料。
他顿了顿。
赵老头召唤他回魂,“兔崽子,我在跟你说话,你走什么神?”
陈声蓦地回过神来,“嗯?”
看着眼前霎时垮下来的脸,趁着几千个下蹲还没落在头上,赶紧说:“您操的什么闲心?有这功夫担心我,不如多做点正事。”
赵老头:“你但凡靠谱半分,我也不至于成天为你操碎心!”
陈声:“没事了?没事我先走了。”
“臭小子,你这什么态度?”
已经走到门口的陈声回头,扯扯嘴角,“感谢书记教诲,学生必定时刻铭记于心,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下行了?”
“……”

晚上九点,跑操时间。
老规矩,全体人员还是先跑一千米热身。
陈声立在跑道旁,看着一群人在夜色里快慢不一地跑着,视线落在最前方。
监督新生跑操一个多月了,路知意永远是最鹤立鸡群的那一个——不是因为她个头高,也不是因为她是万绿丛中两点红之一,而是因为她做什么事都一丝不苟。
毕竟是一群年轻人,哪怕满腔热血,一个多月下来,也渐渐学会敷衍塞责。
可她不一样,她永远跑在人群最前方。
俯卧撑时,男的都趴下了,她还在一声不吭继续做。
不知疲倦,沉默而认真。
他忽然想起下午在赵老头那看到的两份资料,大概因为自幼物质丰足,所以不曾留意过,如今才察觉到。
她穿的是一件深蓝色旧毛衣,小时候他也看同龄人穿过这种款式,一眼就能看出是手工织成的,很朴素,放在现在就有点土。
没有烫染过头发,永远素面朝天,和花枝招展的同龄女生截然不同。
一双黑色帆布鞋,边缘洗得泛白,脚后跟磨得很厉害,再穿几天就能直接磨穿了?
很穷,也很努力。
他定定地站在跑道旁,看着夜色里跑在人群最前面的女生,她的额头上有亮晶晶的汗意,但眼里满是坚定。
……好像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军训刚结束的那一周,苏洋心血来潮,叫上一整个寝室的人去聚餐。
“军训完了还没改善生活呢,走吧,一起去小吃街开开眼界!”
赵泉泉第一个举双手赞成,“我想吃火锅!”
吕艺:“可以啊,吃什么你们定,我无所谓。”
路知意下意识瞄了一眼搁在桌上的钱包,也没好意思明目张胆地数数还剩多少钱。
苏洋看出来了,笑眯眯补充一句:“这次我请客,咱们就不搞AA制了。大不了轮着来,下次你们再请我吃一顿好的。”
头一次寝室聚餐,三人都积极响应,路知意不好拒绝。
哪知道第二周,吕艺就硬把大家拉去了学校附近的茶餐厅,把客请了回来。
赵泉泉不甘落后,第三周也请了一顿西餐。
第四周了,赵泉泉忽然问苏洋:“这周末咱们又去吃什么?”
苏洋一愣。
赵泉泉笑眯眯说:“这周该知意请客啦。”
路知意骑虎难下,好在找到了家教兼职,虽然还没拿到工资,但小孩妈妈说下周就给她结算一次,料想不至于这周请完客就饿死。
她算过了,苏洋请了一顿火锅,花了两百九。
吕艺请的香港菜,三百三。
赵泉泉请的是中档西餐,两百开头。
她手里还剩下四百来块,无论如何也能撑过这一顿,还能留下点下周的伙食费。
于是笑着点头,“你们想吃什么?”
吕艺还是那句话:“你们定就行,我都可以。”
苏洋:“火锅吃了,港餐吃了,西餐也吃了,还有啥没吃?”
赵泉泉一拍桌子,指着自己电脑上正在放的日剧,“喂,吃日料啊!怎么样?”
最后,由于赵泉泉对日料坚定不移的爱,众人点头,那就吃日料。
周五下午,六点钟的天已有些暗了,四个女生兴致勃勃往小吃街走。
似乎每所学校外面都有这样一条小吃街,每当城管下班,小摊小贩就在街边支起蓝色大棚,点起油亮亮的灯泡,人头攒动中,食物香气混杂一气,白雾四起,热气腾腾。
而小摊贩的背后,总是一些更正规的商家,双方谁也看不上谁。
赵泉泉选的是日料,小吃街只有一家日料店,装潢雅致,红彤彤的日式灯笼在门外迎风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