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饭看上去是吃得和乐融融,太妃真真是个慈祥和善的老太太,而皇上真真是个谦恭孝顺的一国之君。
所有的环节都完美落幕,容真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宫女帮自己拿来早已收好的行李,然后有人扶着她朝殿外走去。
“请姑娘小心抬脚。”车辇前,有人这样对她说。
她依然照做,从从容容地上了车。
是了,如今的她已是太妃赐给皇上的女人,不再是一名普通宫女了。
她的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也许接下来,就要侍寝了。
只是夜色沉沉,谁也看不见在皇帝的车辇上,年轻的君王静静地望着夜幕,眼里有一丝别样的光芒。
几年前,他曾经发现一桩宫闱秘闻,说是昔日的凌嫔娘娘并不是悬梁自尽的,而是被人害死。
他还听说,害死凌嫔的人正是当今的太后娘娘。
可是太后登位后,有一批太监宫女曾集体被换,当日凌嫔死后在场的宫人竟然一个都不见了。他想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是他顾渊想做的事,从来没有做不到的。事关母妃的生死之由,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善罢甘休。
时隔一年,事情终于有所眉目。
如今既然太妃有所行动,想必也是知道什么,投桃相报,那他索性收下这大礼,他日亦可报之以琼瑶。
秋夜微凉,两辆车辇一前一后驶入了宣明殿。
第15章.伴君【三】
第十五章
车停了,驾车的太监率先下了车,弓着身子蹲在地上准备为她垫脚,容真本来已经踏出了一步,在看清那个瘦削的小太监后,忽地就顿住了脚。
一旁的宫女以为她没明白要怎么做,于是客气地说了声,“姑娘请抬脚。”
容真扶着她的手,却朝着旁边一跃,自己跳了下来。
不过几尺高,却要踩着人下车,这就是皇宫。
容真还在尚食局的时候,就曾经看到过长顺被路过的某位主子叫去充当踏脚太监,那样瘦弱稚嫩的身体被趾高气扬的主子全然不当回事地踩了下去,可真正被践踏的分明是人的尊严。
她停在车边,看见几丈开外的另一辆车旁站着那个先她一步下了车的人,明黄色的身影静静地立在那儿,眼神安谧地看着她。
容真不言不语,默默地垂着头,不逾越也不放肆。
不过片刻的凝视,顾渊转过身去走进大殿,仿佛刚才什么都没看见。
宫女引导着容真往偏殿走,“姑娘请跟奴婢前去沐浴更衣。”
她的脚步没有停顿,表情安详,毫无迟疑,仿佛在乖顺地迎接他人安排的命运。
氤氲的雾气,流淌的温水,有人为她细细地擦拭身体,湿漉漉的水珠滑过透亮白皙的肌肤,然后又消失在荡漾的水波中。
容真自始至终闭着眼,按照宫女说的那样去做,入水,就坐,起身,更衣。
她长长的黑发被人轻轻挽在脑后,身上也披上了一件白色的长袍,有人带着她往前殿走,穿过重重长廊,夜风吹得她面色有些苍白。
她有些漫不经心,脑子里自顾自地讲着冷笑话——这样也好,成了主子,每隔一段时间还能探望父母,家里兄弟姐妹那么多,约莫还和从前一样揭不开锅,这下子她有了权势——虽说还是个傀儡主子,但好歹也有接济父母的能力了。
好在她进宫时年纪小,要像有的宫女那样,明明有了心上人,却跑到宫里来蹉跎个十几年,结果无端被送到后宫,心上人也没着落了,那才真真是悲哀。
这些纷繁的念头好似能把一颗惶惶无措的心捂热,然后逐渐趋于岑寂。
身前的宫女停了下来,容真脚下一顿,抬头,已然到了大殿门口。
值守的太监将门打开,她没有犹豫,径直走了进去。
身后传来关门声,仿佛有人咔嚓一声,剪断了她的退路。
明烛高照,大殿内灯火通明,她看见在这外屋里,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像个寻常公子一般坐在靠窗的椅子上,身后是高大的书架,而他手里随意地捧着本书,垂眸细细地翻阅着。
有风吹起他的发,而他漫不经心地任由风吹,这情景像极了一只慵懒休憩的大猫。
可是容真心里明白,这只大猫只是看似闲适慵懒,一旦站立起来,你就会发现他其实是只猛虎。
天知道这个时候脑子里哪来那么多古怪的念头。
她终于朝前走了几步,垂眸缓缓地说了声,“奴婢参见皇上。”
窗边的人还在继续看书,好一会儿,才轻轻合上那本书,淡淡地朝她看过来,眼神落在容真身上时,重量有些惊人。
他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容真的呼吸滞了滞,笼在袖中的手紧紧地握了起来,指甲陷进掌心,带来些许刺痛感。
无限寂静的时刻,仿佛时光都被拉长。
可是下一秒,顾渊忽然打横抱起她,朝着里屋走去。
容真猛地抬眸看着他,惶然慌乱的情绪从眼眸里一闪而过,随后归于平静。
她甚至闭上了眼睛,温顺地把头埋在他胸口,仿佛任人宰割的羔羊。
顾渊将她抱到了床上,柔软的锦被在身下安稳地铺着,她像花朵一般绽放其上,表情安详美丽。
可她紧闭的眼皮下面藏着不安和慌乱,顾渊不慌不忙地看着她,那片蝶翼似的睫毛轻轻颤动着,连带着投射在眼睑处的阴影也不安分起来。
他坐在了她身旁,一点一点拉开了她束发的簪子,于是柔顺的发丝散落一床,与她纯白的衣裳形成鲜明的对比。
温热的手指落在她面颊之上,她隐隐颤抖了一下,感觉到那只手指慢慢地滑过面庞,滑过唇边,然后朝着脖子下方蔓延过去。
这一次,连呼吸都不平稳了。
那只手温柔却不容置疑地撩开了她的衣襟,薄薄的袍子里,她什么都没穿……感觉到胸前传来微微的凉意,她的心跳忽地停滞了。
她想尖叫,想逃跑,想告诉自己这是一个噩梦,可是理智告诉她,这是她必须接受的一切,也是她已经准备好接受的一切。
顾渊看着这个美丽柔弱的女人,衣衫凌乱,难掩姣好身姿,那对花朵似的胸脯如同白玉做的一般。
她努力地摆出顺从温柔的姿态来,可是从刚才起就一直没有睁开过的眼睛一直隐隐颤动着,他可以洞悉她的慌乱不安,像只受惊的白兔。
他的嘴角有了些许上扬,可是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有些嘲讽的意味。
容真以为接下来就要发生什么了,可是那只手拉开她的衣襟后迟迟没有下一步举动,她等待着,屏息不动。
沉默之后,那只手却忽地合上了她的袍子,眼前明亮的光线骤然一暗,片刻之后,她只感觉身旁的位置轻轻塌陷下去,有人躺了上来。
她惊愕地睁开眼,看见被人吹熄了蜡烛后的房间漆黑一片,而借着外屋传来的那点微弱光线,她身旁的男子合眼躺在那儿,像是……在睡觉。
这是什么情况?
她的忐忑和慌乱一瞬间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
黑暗里,两个人各怀心思,沉默无限延长。
终于,就在她怀疑顾渊是否已经睡着之时,他却忽地开口,声音清亮有力,“来人。”
外面传来开门声,有御前宫女很快来到床边,恭恭敬敬地听候指示。
顾渊合着眼,一动不动地淡道,“带她去休息吧。”
说不出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容真慢慢地坐起身来,拢好衣裳,穿好鞋子,就这样跟着宫女走出了大殿。
殿外的太监宫女都恭敬地朝她低下头去,因为此刻,她已是受到宠幸的女人,也是后宫的主子之一。
身后的大门合上了,把那个夜色一般神秘莫测的皇上隔绝在内。
容真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这夜里显得格外突兀,身旁的宫女转过头来柔声道,“姑娘还请先去偏殿休息,明日听候皇上的旨意。”
旨意?
她压根没有被临幸,皇上又能有什么旨意?册封她还是送回太妃那里?
终于,她找回了理智,顺从地跟在宫女身后进了偏殿,睡上了铺好的床。
“姑娘若是有吩咐,就叫奴婢,奴婢守在殿外,随时听候吩咐。”
她点头,道了句,“有劳了。”
一切归于岑寂。
皇上和太妃之间一定有什么隐秘,所以会这样轻易地接受太妃送来的人。
既然接受了,就断然不会再将她送回去,拂了太妃的意。
不管她被宠幸了也好,没被宠幸也好,定然不会受到什么为难,安安稳稳待在这里,静观其变就好。
这样想着,她终于恢复了平常的从容,合上了眼。
她猜想,若是皇上和太妃之间有什么交易,她必定会受到册封,成为后宫诸妃之一。
踏进后宫无异于踏入深渊,哪怕你不犯人,也定然有人犯你。
她要如何做?
重生前,她被逼着嫁给太监做对食,最终投湖。
重生后,她被卷入宫斗漩涡难脱身,前途难测。
不过是个安分守己的宫女,想要平安出宫与家人团聚为何这样难?
福禄对她的恶行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太妃拿所有她在乎的人威胁她的笑语盈盈历历在目,这些日子以来的怨恨与无奈统统涌上心头,叫她煎熬得心都颤起来。
好啊,既然已经踏入后宫,她为何还要做待人宰割的羔羊?
何不像那如贵嫔一样,从宫女之位开始,最终叫所有看轻她的人都不得不臣服脚下呢?
傅容真不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可狗急了也会跳墙,福禄、淑仪、太妃……所有人都将她当做没有生命的棋子,但她偏要告诉他们,她傅容真是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的未来除了她自己,谁也别想轻易主宰。
第16章.御前【一】
第十六章
彻夜无眠,好不容易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迷糊地睡了过去,不一会儿就听见外面响起了脚步声,什么人来往匆匆,太监的声音宫女的声音都从外面模模糊糊地传进来。
容真揉了揉眼,问了句,“什么时辰了?”
门外的宫女听见,答道,“这才寅时呢,姑娘还是再睡会儿吧。”
容真“嗯”了一声,耳边却一直断断续续地传来那些脚步声,她一向浅眠,有了这些声音就别想睡着。
最后索性坐起身来,看着外面朦朦胧胧的光芒发呆。
这个时候约莫是皇上起来了,他要去上早朝,所以必须早起。
她想批件衣裳去后院里走走,岂料身上只穿着那件薄薄的白袍,房间里又没有别的衣裳,只好作罢。
最后,只能百无聊赖地倚在床上,大约是皇上已经去早朝了,外面的声音慢慢的就没有了,于是她因为困倦,就这样倚在床头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有人轻轻地在耳边叫她,“姑娘?姑娘?”
容真醒了过来,昨晚守着她的那个宫女笑吟吟地站在她面前,指了指窗外,“天已经大亮了呢,皇上就快下早朝了,姑娘还是先起来洗漱洗漱,指不定一会儿圣旨就来了呢。”
容真于是点了点头,一边起身一边说,“麻烦你了。”
那宫女笑着为她穿上刚拿进来的衣裳,“姑娘言重了,您是主子,我是奴婢,奴婢伺候主子是理所当然的,有什么麻烦的呢?”
容真被她拉着坐在了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那种略显疲惫的面颊,轻轻地说了句,“在圣旨下来以前,我也只是奴婢罢了。”
那宫女一下子不知说什么才好。
只是没想到的是,圣旨下来以后,她也仍然不是主子。
过了好一阵子,终于有太监前来传旨,容真从容地来到门外,恭恭敬敬地跪下身去,就听那尖细的嗓音公式化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宫女傅容真蕙质兰心,才艺超群,即日起封为御前宫女,赐白银三百两,移居宣明殿,钦此。”
容真一下子愣在那里。
不是妃嫔,甚至连最低等的小主也不是,竟然是……御前宫女?
那么太妃那边,皇上打算如何交待?
下一刻,她回过神来。
皇上和太妃的交易必然不是一时的,她如今就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最终能否登上妃位,全看太妃的表现。
皇上深谋远虑,一来答应了太妃,二来又将她挟制着,果然好手段。
可她坐在这宣明殿里安静地揣摩着圣意,后宫却是流言四起。
主子们的眼线遍布八方,自然知道昨日皇上从太妃那儿离开时带走了一个宫女,这宫女不是别人,正是一月之内从尚食局出来,连续被淑仪、太妃和太后相中的人。
而如今一道圣旨下来,连皇上都相中了她。
这该是怎样的好手段?
此刻,淑仪已在折芳居外站了很长时间,值守的太监通报以后出来回禀,说是太妃娘娘尚未起床,还请淑仪先行回宫。可淑仪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铁了心要等到太妃。
折芳居内,太妃漫不经心地任秋姑姑为她用棉布缠起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看了眼秋姑姑欲言又止的模样,笑道,“怎么,想问哀家为何不见她?”
秋姑姑垂着头,“奴婢愚钝,难以揣测娘娘的意思。”
太妃笑而不语,又过了好一阵子,才淡淡地吩咐道,“行了,让她进来。”
秋姑姑出去跟门口的太监说了几句,淑仪终于踏进了殿门。
太妃抬起头来,看了眼面色不太好看的淑仪,笑道,“淑仪这是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可是昨晚没睡好?”
淑仪垂眸,神色郁郁,“太妃娘娘明知臣妾心思,还请娘娘为臣妾解惑。”
太妃也不与她打什么太极了,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哀家知道你怨哀家把容真送给皇上,但哀家自有打算,并不是针对你。”
淑仪没什么头脑,顶多有点小聪明,深谋远虑这种东西不适合她。
她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已经是太妃努力的结果了,要想做皇上的枕边人,却是容真更适合些。
淑仪咬唇直视太妃,不服气地说,“娘娘昔日答应臣妾的爹,说是要将臣妾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疼爱,助臣妾在这后宫里平步青云,享尽恩宠,如今却为何忽然变卦,去栽培那区区一个宫女?”
太妃扬起嘴角,“哀家说了,这是哀家的打算,与你无关。容真是容真,你是你,哀家并没有舍弃你而选择她。淑仪,你先回去吧,哀家不想多费唇舌。”
这下子淑仪气急了,她有些恼地盯着太妃,常年身处上位而养出来的脾气有些发作,但碍于太妃的身份却不好撒气。
不过区区一个太妃,皇上尊敬她,她还真当自己是太后了?
这么些年来,淑仪还指望着她能帮自己越爬越高,可到头来仍旧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的淑仪,而她如今却要撒手不管,另外栽培心腹,这叫淑仪怎能不气?
淑仪一时气急,冷笑一声,也不顾其他了,“太妃娘娘,臣妾是由您带进宫的,一向尊敬您,敬您为母亲。可把容真带出尚食局的是臣妾,把她交给您代为看管的也是臣妾,如今您夺走臣妾的人,还拿去当做自己的心腹,这样做是否有点欠妥呢?”
太妃的笑容慢慢地隐没在唇角,哪怕看上去依旧高贵温和,眼神却冷了下来,“你口口声声称自己臣妾,可你是不是忘了是谁给了你今天的名分和地位?”
淑仪不服气,冷冷地说,“太妃娘娘把臣妾带进宫,自然功不可没,可赢得皇上垂帘的,诞下小皇子的,都是臣妾,太妃娘娘难道想把这些功劳也一并揽过去不成?”
太妃看了她片刻,重新笑了起来,“好,好,如今你是淑仪了,还有自己的儿子,哀家不过是个毫无权势空有其名的老太婆,你自然是看不上哀家了。既然如此,那哀家也没必要理会你了,你说得对,容真比你聪明,也比你有城府,哀家本无意让她取代你的位置,可你非要逼哀家,那哀家就顺了你的意,让她成为哀家的新宠吧。”
此话一出,淑仪脸色骤变,“太妃娘娘本意如此,臣妾无能为力。只是娘娘看不上臣妾这淑仪之位便罢了,臣妾还有祁儿,他是皇上唯一的血脉!娘娘莫非真的连他也要舍弃了?”
她心中有些凄惶,因为太后视她为眼中钉,若是太妃也抛弃了她,她才真真是除了一个儿子以外什么都没了。
可太妃虽然看上去温和,心肠却不必太后软。
她温柔地看了淑仪好一会儿,才说,“如今你也是孩子的母亲了,也该多花些时间在宫里陪着祁儿,以免他日祁儿出了什么岔子,皇上降罪于你这个母亲,把祁儿抱给别的宫妃。今后你就不要再想着斗来斗去的事情了,回你的元熙殿好生待着吧。”
一句话把淑仪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太妃无非是告诉她,从今以后都不会在帮着她,要她好自为之,安分守己地守着如今的位子,不要痴心妄想了。
淑仪顿了顿,才嘲讽地说,“可是太妃娘娘看重的容真似乎也没有什么好本事啊,那样秀丽一个人,如今也不过被封了个御前宫女,连主子都不是,恐怕辜负了太妃娘娘的心意啊!”
太妃还是那般闲适地笑道,“御前宫女不比主子差啊,看看你这主子,能像她那样整日陪在皇上面前么?”
淑仪的肺都要气炸了,可她什么也不能说,因为太妃已然闭起眼睛,悠悠地对秋姑姑说了句,“送客。”
她再也没说话,自尊心作祟,只能转过身去,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太妃坐在那儿,过了好一会儿才睁眼看着自己的指甲。
秋姑姑帮她一点一点松开了棉布,指甲倒是红了,但毕竟是秋日的凤仙花,没有受到充足的日晒,因此花汁染出来的色泽也不是很鲜艳。
她叹了口气,“这颜色当真不好看。”
秋姑姑垂下头去,“是奴婢手艺不精,还请娘娘降罪。”
太妃边笑边叹气,“罢了罢了,哪里是你的错呢?染指甲的人再用心,那花汁不好,如论如何也成不了器啊。”
淑仪那边,饶是她再努力,也只能到这个程度了。
先天不足,心智不够,哪里是能爬上顶端的主呢?
脑子里又浮现出容真那双明亮的眼睛,不论什么时候都静静地看着你,不置一词,却什么都了然于心。
太妃笑了,御前宫女是么。
在她眼里,容真的前途可是一片光明,更要紧的是,她有那么多在意的人,有在意的东西就是有弱点,不怕她不听自己的话。
她的眼神幽幽地转向了窗外,那个方向是东边,也就是东宫所在。
说实话,在西宫待了这么些年,她还真是很想试试主位是个什么滋味。
第17章.御前【二】
第十七章
顾渊上完早朝回来后,踏进书房,又开始看奏章。
近日政事繁忙,每日桌上都堆着厚厚一摞折子,他就是从早忙到晚也有□乏术的时候。
门外,容真深吸一口气,在郑安的示意下,端着参茶推门而入。
偌大的御书房里只有皇上一人,此刻正埋头奋笔疾书着,听见开门声也没有抬头,只兀自皱着眉,偶尔停笔思索着什么。
屋内太静太静,容真只能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来到桌前,然后默默地捧起参茶放在桌上,接着又转身蹑手蹑脚地离开。
顾渊没注意来的是谁,只是看了眼快要干掉的砚台,吩咐了句,“先别走,替朕磨墨。”
容真只得停下步子,又转过身来回到桌边,轻轻地应了声,“是。”
声音温润悦耳,似泉水琤瑽。
顾渊蓦地抬起头来,“是你?”
容真规规矩矩地答了句,“回皇上,是奴婢。”
她拿起研石准备磨墨,却没发现桌上有水,自打进宫以来,她从来没服侍过主子写字,自然也不知磨墨是怎么个流程。当下只得尴尬地站在那里,挣扎着是开口问皇上,还是出去问郑安。
顾渊见她久久没有动静,便抬头再次朝她看去,这下子注意到了她略显尴尬的神色,“怎么,为何站着不动?”
容真的脸一下子红了,垂下眸去小声道,“奴婢……奴婢不知在哪儿取水……”
她垂下头去的姿势像极了上次同淑仪一起在御花园碰见他那次,头埋得低低的,只露出乌黑发亮的头顶,以及……发丝之后微微发红的耳朵。
顾渊眼里划过一丝笑意——太妃选了个白兔似的女人送来他身边?毫无攻击力,温顺胆小得有些愚蠢。
他收回目光,淡淡地说了句,“用茶水吧,朕还不渴。”
于是容真依言把刚端进来的参茶往砚台里倒了点,然后细细地研磨起来。
顾渊继续埋头看着奏折,容真站在一旁磨墨,他没说停,她也就不敢走。
这房里的布置十分简单,一张书桌,一个靠墙的大书架,墙角摆了只和人差不多大小的瓷瓶子,其余就没有家具了。
在顾渊右侧的墙上挂着一幅水墨画,月色朦胧的溪涧旁斜斜地开出枝梅花,图上题有一行诗:凌寒水清浅,疏影自横斜。
容真默默地看了眼那行字,隽秀飘逸,力透纸背,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帝王的书房。
她这样细细地研墨多时,终于开始用余光打量起身侧的人来。
皇上其实长得很好看,只是眉宇之间透着一股威严肃穆的味道,一旦思索起什么事情来,眉头就会轻轻皱起,那道深刻的纹路让他看上去似是老了十岁。
他的字……容真的目光落在那奏折上时愣了愣,这字迹同画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原来那画竟是出自他的手。
她把视线收了回来,认真地看着砚台里的墨,心道若是今后的日子都这样过,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顾渊合上了一本奏折,微微侧过头来看了眼容真,她专注地磨着墨,侧对窗户。
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看起来有些模糊,轮廓仿佛闪着光,柔和又雅致。
平心而论,她长得很美。
这大约就是太妃把她送来他身边的原因了,美人计?
顾渊默了默,忽地开口道,“今日太妃在折芳居摆了戏台子,邀请朕与太后观戏,下午你同朕一块儿去。”
容真手上一顿,答了句,“是。”
下午的时候,皇上去折芳居,她与郑安随行。
顾渊到的时候,太妃与太后都已经在了,他笑着行了个礼,“儿臣来迟,叫母后和太妃久等了。”
两位老太太都是和颜悦色的。
太妃道,“皇上日理万机,政事繁忙,肯来陪哀家这老婆子看出戏,已经叫哀家受宠若惊了。”
太后似笑非笑地看了太妃一眼,“这可不是?太妃素来深居简出,今日竟想起来要看戏,皇上定要给面子才是啊。”
她的目光落在了站在顾渊身后的容真面上,顿了顿,眼神有些晦暗不明地说,“这丫头看着有些眼熟啊。”
顾渊道,“容真,还不参加太后?”
容真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奴婢参见太后。”
顾渊笑着提了句,“太妃前几日听说朕最近胃口不太好,便将这宫女送到朕身边,照顾朕的饮食起居,怎么,太后也见过她?”
太后不紧不慢地看了眼太妃,唇角露出抹嘲讽的笑意,“听皇上这么一说,哀家记起来了,就是前些日子淑仪也看上的那个宫女吧?见过一次,厨艺如何哀家不知,这模样倒是生得很好,胜过了后宫不少妃嫔。”
太妃只是温柔地笑着,顾渊也好似全然不知太后语气里的嘲讽,于是三人开始观戏。
台上的戏子化着浓妆出场,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容真站在皇上身后,斟了杯茶给他,然后也跟着看戏。
先是几个穿着宫装画着大花脸的花旦上场,紧接着是个身着龙袍的戏子,唱的什么容真没去仔细听,因为她还有一半的注意力都放在皇上身上了。
她怕万一看入迷了,皇上有什么需要她没听见,那可就糟糕了。
戏才演了一会儿,就听太妃笑吟吟地转过头来对太后和顾渊说,“听说这是近来京城里新上的一出剧,讲的不是别的,正是咱们宫里的故事。民间把戏上不了大台面,可哀家却是觉得新鲜,还望皇上和太后莫要觉得无聊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