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充仪这么心思周全的人,没道理不知道对待敌人应该给予致命一击,而非这种不痒不痛的打击。
一个大胆的猜想顷刻间浮出水面——
会不会打从一开始,她就不是为了给自己的孩子报仇呢?
她有那个本事去争宠,却无心夺得君心;她明明才华卓越,却偏要装得平庸至极;她关心沈芳仪,不过是因为沈芳仪沦落至此完全出自她的手笔;而她拿到一把不知来路的扇子,却如此喜形于色……
容真尚在敲击桌面的手猛然一滞,随即转过头去问闲云,“如今朝堂之上,皇上最倚重的人是谁?”
闲云愣了愣,随即道,“奴婢听说是沐大人,沈太傅,以及金科状元陆承风。”
容真自然也知道,只是随口一问,想要确认一下。
是了,借着沈芳仪的手去打压沐贵妃,这不就是在告诉皇上,沈太傅与沐青卓在起内讧?
假赵容华之手对自己下手……略一沉思,她也有所猜测,赵容华之父是当今兵部尚书,手握兵权,也应该是这三足鼎立的世家拉拢的对象。先给予痛击,然后趁机收服,这不就是兵家的策略么?
她的唇角慢慢地扬了起来,然后以极为缓慢的姿态摇了摇头——她以为自己已经很不怕死了,岂料这世上还会有更不怕死的傻女人。
只是,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放逐到这深宫之中,一生孤寂,真的值得么?
而那个男人对她又是什么样的感情呢?竟然舍得让她接受这种无法更改的命运,是真的心中有她,还是仅仅在利用她呢?
如今看透了整件事情的原委,容真忽地有些唏嘘,能布下这样的局,蒋充仪真的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只可惜那么聪明一个女人,竟然也同时拥有这么傻气的一面。
非但傻气,而且傻得可怜。
只是……陆承风三个字被容真玩味了又玩味,明明每一个字都温和得似是唇齿生香,却无端令人觉得有些寒意。
这个人想做什么呢?竟把手伸向了后宫之内,借着一个女人来主宰朝堂沉浮。
委实胆大。
她有了新的念头,便看了眼在场的宫人,独独叫了闲云与她进书房。
珠玉站在那儿,看着她和闲云的身影消失在门边,眼神里有种飘摇不定的风雨欲来之景。长顺顿了顿,拉了拉她的衣袖,“你怎么了?”
珠玉回过头来一笑,“你难道没有觉得,容真离我们越来越远了吗?”
“胡思乱想些什么呢!”长顺作势敲她的头,无奈年纪要小上一大截,个头也矮了不少,偏生珠玉又高,要真敲到她的头,还得踮起脚尖费点劲儿,“从前她是咱们姐妹,如今是咱们主子,虽说身份是有变化了,但不论怎么变,她还是傅容真啊。只是地位高了,看上去离我们远了,但只要咱们还记着从前她对咱们的好,地位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年纪小,看的却通透。
珠玉淡淡地笑道,“你还小,很事情都不明白。”
长顺一愣,随即好笑地说,“这宫里不需要太明白的人,这话也是从前你教我的。珠玉姐姐,对我来说,她是主子,也是那个一直对我照顾有加的容真姐姐,若是没有她,我妹妹眼下还在山村里病怏怏的,没法进城来过安逸日子,更没法找着机会治好喘病;若是没有她,我也还会继续留在尚食局里当个被欺负的小太监,而非今日这样过着安稳日子。”
他忽地有些诧异地打量起珠玉的表情,好似发现了什么端倪。而珠玉却露齿一笑,“行了行了,看你认真的,我不过就是感叹几句罢了。走,干活儿去。”
她转身离去,笑容逐渐消失在唇边。长顺是死心塌地的对容真,难道真的只有她才觉得容真变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珠玉是肯定会黑化的,虽然这个梗比较老套,但是么么致力于写出高次的情节来,推陈出新!
还有就是,我打从一开始就埋下的伏笔正是为了珠玉黑化的那一天。
都20多w字了,总算揪出这个伏笔了,松口气~
皇上有话要说:听说有妹纸嫌弃朕不够温情,哭瞎了啊,T^T朕是天子,还要怎么温情……
不过大家放心啊哈哈,皇上的温柔还会继续粗线的,小说就是小说,虽然皇上不是寻常的小言男主,但类似气质还是偶尔会爆发一下下的。
晚上九点继续不见不散~我果然很高次,这么勤奋【一边吐血一边傻笑中】


第56章.泣血【一】

第五十六章
知道指使雁楚对容真下寒食散是蒋充仪干的后,长顺就开始暗地里监视蒋充仪的一举一动。
容真也默许了他的做法,毕竟从目前看来,这个女人有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城府深,心机重,而最令人忌惮的则是她的所作所为都是出于爱。
理智缜密的女人不可怕,神秘莫测的女人也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女人,因为一旦她们想要为了心中所爱奉献点什么时,哪怕豁出性命都在所不惜。
因为宫里禁止私下买卖,妃嫔们暗地里经常以丰厚的赏赐托些负责运送物什的太监带些小物件回宫。而经过长顺的观察,内务府一个负责运送丝绸原料给尚衣局的公公每隔半个月或者一个月就会帮蒋充仪捎些小物件回来,有时是一把扇子,有时是一只珠钗,有时是一方手绢,有时是些别的东西——总之都不怎么打眼,叫人难以注意到。
负责接头的是蒋充仪的贴身宫女如意,每回都会给那公公不少打赏,而长顺远远地看过几次,蒋充仪接过那些物什时,都是一副情难自已的模样,笑容满面。
只是他也同样注意到了,那些从宫外递回来的东西,蒋充仪一次也没用过,发上的簪子没有变,袖中的手帕没有变,那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儿就像是流水一样进了廷芳斋,却被锁在了里面,从不示人。
长顺把事情告诉容真的时候,对此表示了诧异。
容真笑道,“并非东西珍贵,而是那些东西承载的感情不一样,她只是舍不得戴出来罢了。”
这下子她也忍不住为这个陆承风抚掌叫绝了,虽然看不出他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动了心,至少这种细水长流的以物传情把蒋充仪吃得死死的,死心塌地爱着他,自然也会死心塌地地在宫里为他办事。
最叫人无奈的是,哪怕他日有人揭发了蒋充仪的所作所为,恐怕她也会为了保全心上人而一力承担下所有罪责,不让陆承风受到一点牵连。
果然这世界上最忠诚的助手不是心腹奴仆,而是一个死心塌地的情人。
长顺说完观察到的情况,就准备往外走。容真却忽地叫住他,含笑道,“下月初三是下元节,我准你三天假,出宫去吧。”
长顺一怔,“主子的意思是……”
“我前些日子去找尚食局的琼枝姑姑说了会子话,她负责宫内的蔬菜采购,出宫的机会比较多。我托她帮了帮忙,要她在城里的大户人家找了个伺候小姐的活儿给你妹妹。那户人家姓陈,是做丝绸生意的,听说祖上几辈都清清白白,也没出过什么岔子,那陈小姐也是个和善的主儿,想必英儿在那儿也不会吃什么苦。况且这活儿也是宫里的人帮忙找的,人家也不会为难英儿。”容真打开宝奁,从里面拿出了些布绸包好的首饰,“这些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但好歹也是宫里的,比宫外的始终要精细些,英儿惦记着你在宫里也不容易,平时想必也很省,舍不得去买些首饰。不过女儿家谁不爱打扮?你把这些带去给她,让她也高兴高兴。”
她又站起身来从柜子里拿出两个一大一小的包袱,拿过来放在桌上,“大的是些衣裳,前些日子我让闲云去尚衣局吩咐下去的,昨儿刚送来,因为是要拿出宫的,所以也没敢用妃嫔们才分得到的料子,不过是些寻常布料罢了,但我看了看,款式还挺新的,也适合英儿的年纪。小的是银子,也不多,但出宫几日还是绰绰有余了,你拿去用……”
她絮絮叨叨说了好长一串,长顺一下子红了眼。
容真替他把一切都打点好了,英儿今后的日子不会差,而他也能出宫去和妹妹团聚几日,这一切都是他从进宫起就不敢奢求的。
英儿长到现在这么大,他却压根不知自家妹子长成什么模样了,有时候看到宫里年幼的小宫女,也会惆怅地想着自己的妹妹是否也像她们一样处在这样含苞待放的年纪,是不是也长高了很多。
他做梦都想见她一面,可是日子长了,却连这样的梦也不敢做了,生怕醒来之后会更绝望,更凄凉。
然而眼下,一切都有了新的契机。
“主子……”他毕竟也还小,十五岁的年纪搁在富贵人家,还是个不懂世事的小少爷,眼睛一红,竟然就想掉眼泪了。
容真扑哧一声笑出来,“行了行了,我也不过是使使嘴罢了,做事儿的跑腿的都不是我,累不着,你别拿我当大佛似的感激涕零的。”
她原想缓和缓和气氛,岂料长顺就这么跪了下去,一下一下死心眼地磕着头,“这辈子能遇上主子,是奴才三生有幸,但愿下辈子,下下辈子,奴才还能跟着主子,替主子做牛做马,万死不辞!”
那一声又一声的磕头声重重地磕进她心里,弄得她也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得上前去坚定地扶起他,轻轻说了句,“傻孩子,对我来说你一直是我弟弟,从来都不是奴才。”
在尚食局的那么多日子里,他不顾天气炎热拿着扇子在灶旁死心塌地的为她扇着风;她要是烫伤了,他就大老远地跑去给人端茶递水又磕头,只为求来点烫伤药帮她敷一敷,明明汗流浃背的,还总是乐呵呵地说“女孩儿爱美不能留疤”。
她一直都记得自己受了姑姑责骂或者被人欺负了,趁着大家吃饭一个人躲在厨房里哭得眼睛都肿了的时候,是长顺端着饭跑来找她,一边说着些不着边际的笑话,一边安慰她,要她把饭吃下去,不然又得饿肚子。
他有个妹妹,却自打进了宫就不曾相见,而他说容真的眼睛和英儿一模一样,又亮又美,只要看着容真,就好像看到了英儿。容真不知道原来这样一个小小的相似之处也能叫他义无反顾地为她做那么多事,受那么多累,却只知道,她在宫里也有了亲人一样的存在。
长顺和珠玉,这是除了死去的家人之外,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两个人。
长顺哽咽着看着她,她一如既往温柔地对他笑着,没有虚情假意,也没有做戏的成分,只有最原原本本的真挚,就好像她把这颗心摆在那里,毫无掩饰地对他好。
而长顺在这样的目光下再也忍不住,朝她福了福身,安静地退出屋子,只是一转背就泪如雨下,再也控制不住情绪。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从小就失去亲人的人,他们为了生存,坚强地活在比常人辛苦数倍的环境之下,轻者做着苦力,用汗水去养活自己;重者为奴为婢,甚至像他这样放弃男人的尊严进宫来,成为了这宫里最阴暗最卑微的存在。
他当时骨瘦如柴,压根找不到苦力活做,还那样小的年纪就净身入宫,受人奴役。初进宫时,不知哭醒了多少个夜晚,独自一人熬过那些艰难的日子,只因宫外还有个从小宿疾缠身的妹妹需要他赚钱养活。可是他何其有幸,此生能遇见待他如亲生弟弟的容真。
他觉得这是老天在诸多苦难之中给予他的最大安慰与补偿,因为这点温暖,从前的阴暗时光顿时烟消云散。
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他是这样坚定不移地相信着命运,相信着容真。
只可惜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身在深宫,谁也无法预料到明日的自己会是哪般模样。
离下元节一天一天近了,日子也越来越冷,如意从尚衣局里走出来,手里捧着只锦盒,朝着廷芳斋的方向一路小跑回去。
因为太冷了,两只手都冻得通红,她加快了脚步,想快些到达温暖的室内。只可惜因为太匆忙,转过长廊的时候忽地撞上了人,仔细一瞧,原来是伤好了出来走走的沈芳仪。
如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还算镇定地认错,“奴婢该死,竟然冲撞了沈芳仪,请芳仪责罚。”
说完,她重重地磕起头来。
沈芳仪如今已然失宠,如贵嫔虽透露出点拉拢她的迹象,却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给她一个重新得宠的机会。宫里的奴才会看形势,眼下知道她失宠,几乎没几个对她还有从前的恭敬,即便当面客气,背后也不知怎么议论她的,所以如意这么胆战心惊的认错模样,倒也给足了她面子。
她摆了摆手,“起来吧,小事一桩。”
本来也不是什么苛刻的人,再加上眼下无心责骂奴才,另有忧思,沈芳仪只是说了句“下次注意些”,就又离去了。
而如意恭恭敬敬地转过身去目送她离开,垂眸的瞬间似乎看到不远处的拐角那儿,一个人影瞬间隐没在墙后。她心下一惊,却不动声色地转身就走,依旧是先前的速度,目的地也没变。
穿过长长的竹林,廷芳斋的屋檐已然出现在视线里,她快走几步,捧着锦盒进了屋,门也没来得及关。
过了片刻,屋里的人好像吩咐守在外面的奴才再去取些炭火来,于是大殿之外连个值守的人也没了。
长顺想起今日如意这般谨慎的模样,似乎那锦盒里装的并非寻常饰物,说不定有宫外之人递进来的指示,那么蒋充仪肯定又有了新的任务……他心下一紧,莫非又是像寒食散那种对容真不利的事情?
他犹豫了片刻,大着胆子蹑手蹑脚地来到虚掩的门外,透过门缝看着里面的光景。只见蒋充仪从锦盒里取出了一支珠钗,然后——
然后小心翼翼地取下了钗头,从钗身里慢慢地取出了一张字条,长顺看不真切,却隐约瞥见那字条上满满的都是字——那珠钗竟是空心的,难怪他先前一直不知宫外之人是如何传递信息给蒋充仪的!
可是上面写了些什么呢?他有些焦虑不安。
片刻之后,他看见蒋充仪面色大变,好像是要哭出来的征兆,然后忽地抛下字条,掩面跑进了内殿。如意一路追去,嘴里叫着娘娘,声音却渐渐地小声下去,约莫是穿过了里间的长廊,一直到了更远的地方。
长顺的心一跳,瞧着四下无人的廷芳斋,忽地有了个大胆的念头——可是万一中途有人回来了怎么办?
自身的安危与容真的安危放在一起,孰轻孰重自有分晓,他不再迟疑,吱呀一声推开了门,飞快地朝着那张字条跑去。
白纸之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关山魂梦长,鱼雁音尘少。
两鬓可怜青,只为相思老。
归梦碧纱窗,说与人人道。
真个别离难,不似相逢好。
怎么回事?竟然只是一首简单的离别思归词,哪里值得蒋充仪露出那样震惊绝望的神色?
脑子里闪过几个纷杂的画面,从如意撞到沈芳仪,然后到目送她离去,接着是忽然走开的值守太监,最后又到了蒋充仪诡异的举动——长顺浑身一僵,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扔下枝条就往外疾步走去,可是才刚走到门口,那虚掩的门就吱呀一声大打开来。
门外,身穿一袭素绒绣花袄的女子似笑非笑地站在那儿,身旁是冷眼瞧着他的如意。由于逆着光,蒋充仪的神情有些模糊不清,然而明明是那样柔和沉静的一个人,却恁地令长顺心里颤了颤。
大殿之内有暖炉,温暖如春,可是他的心里好似三月的天里有人哗啦一下泼了盆冰渣子下来,从头到脚都冷得发抖,血液也凝固起来。
他中计了。
作者有话要说:前半章讲了一些容真和长顺之间的故事,看到最后的同学应该发现了,那是我埋的伏笔,所以不要觉得么么啰嗦,一切自有天意╮(╯▽╰)╭
其实这章写得我很心酸,虽然长顺的命运是我一早就设计好的,但走到今天我还是不免伤感。
封建社会残害了很多人,不光是我们看到的这些为了得宠勾心斗角的妃嫔们,还有更多老死宫中的宫女和一辈子活在他人蔑视之下的太监。【么么你在上历史课么= =?】
虽然一开始就说了这篇文是爽文,一路发展也会尽量让大家觉得痛快而不虐,但思来想去,该有的插曲和挫折还是不能少,不然就变成了QD的无限YY修仙文……
希望每经历一次挫折,容真都能变得更坚强更理智,毕竟凤凰涅槃才能浴火重生,希望大家都能陪我一起见证她浴火重生后的无限风华。
最后我要吐槽一下,今天三章,留言都是个位数,难道真的是开学了么……么么还在首页红字啊,那可是首页T^T,为毛订阅和留言都给我冷冷清清……
抱着幽怨的心情继续码字的作者握拳呐喊:不要走开!下章更精彩!


第57章.泣血【二】

第五十七章
好像一瞬间,天都暗下来,隆冬的风从敞开的门外吹进来,刮得殿内的烛火摇摇欲坠,没关严的窗户也吱呀作响,好似要被这突如其来的严寒给吹折腰。
长顺面色苍白地站在原地,没了动静。
被随手扔在桌上的那张字条呼啦一下被风卷起,在半空里飞了又飞,最后奇迹般飞出了门,轻飘飘的落在蒋充仪脚下。
风停了,她俯□去捡起那张字条,然后直起身来对他微微一笑,“你以为是什么呢?”
长顺如同石化般僵在原地,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蒋充仪一步一步踏进了殿内,唇畔的笑意未减,似是欣赏着天下间最动人的美景一般,心满意足地看着他,“暗中窥探这么久,可有什么发现?”
这简直成了一个人的独角戏。
长顺呆立不动,而蒋充仪一个人将温柔似水的角色发挥得淋漓尽致,一颦一笑尽显风姿,眼神如水柔情蜜意,任谁看了她此刻的模样,都会瞬间联想到四个字:风华绝代。
如此严寒的冬日,长顺只觉得背都被冷汗湿透。
她竟然早就知道了!知道他在暗中窥伺,知道他一路尾随如意回来,知道他会踏进大殿一探究竟……
他的心被这样突如其来的震撼给惊得一滞,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从脚底爬了上来。
蒋充仪笑吟吟地掀开了挡在烛火周围的罩子,把那张纸条凑到蜡烛边点燃,火焰倏地一下爬上纸条,她松了手,没一会儿,那纸条就化成了一堆灰烬。
她转过身来看着长顺,“你有什么话要说么?”
长顺姿态僵硬地站在那儿,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蒋充仪已经知道容真对她起疑,也知道他是派来监视她的眼线,但容真究竟知不知道她和陆承风的私情,恐怕她也尚在怀疑中。
这样天大的事情若是叫皇上知道了,恐怕陆承风和她都不会有好下场,她会怎么做呢?
长顺越想心越凉,这个女人也许会斩草除根,想方设法除去容真……如今她引自己来,恐怕也是要杀鸡儆猴,给容真迎头一击。
万籁俱静的时刻,蒋充仪像个少女似的歪着头打量他,然后含笑道,“知道吗,你现在这样子很像我曾经见过的稻草人。”
她的眼里闪过一些如雾的绮思,好像看到了某年秋日里那个男子骑马带她去的田垄,他指着那大片大片金黄色的麦草,笑着对她说:“蒋瑜你看,那便是我送你的海。”
彼时他是世家之子,赴考的贵族书生,而她是常年养在深闺的姑娘,他们相识于桃花节上的一只纸鸢,故事美好得恰似戏曲里的郎情妾意。
她欲看一次碧海潮生,无奈京都远离海岸,他便带她来看了一次金色的麦浪,这也是她记忆里唯一的海。
可是后来,她进了宫,他中了状元,再无人带她看海,为她折花挽发,为她念诗作画。好容易某年随行出宫,经过郊外的一处麦地,她迫不及待地掀开车帘去看,却只见到寒冬里光秃秃的麦秆。几只孤单的稻草人立在那里,纹丝不动,好像过往一切都死在了她的记忆里。
蒋充仪沉默了片刻,眼里的光芒也变得死寂。她用带着潮意的嗓音轻道,“其实我很喜欢你现在这安静的模样,稻草人有什么不好的呢?”
至少,那几只稻草人可以见证来年秋日的麦浪层层,年复一年地等待那片金色的海洋。
她转身离去,同时留下一句如雾的话语,“大胆奴才,擅闯廷芳斋,冲撞本宫,不知悔改。来人,把他带到后院去,没我的吩咐就站在那儿不许动。”
最好一动不动,像是守望着那片麦田的稻草人,一如她始终如一地守护着心里的那个人。
那日午后,阴了好一阵子的天终于下起冬日里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如同天宫坠落的神鸟羽毛。
容真怔怔地立在窗边,忽地失神。
她生在南方,进宫前从未见过这样的雪,因此每一次下起雪来,都会呆呆地望着这片天空发愣。好像有人把全世界最纯净的色彩都集中在了这块天空之上,然后以一种自由洒脱的姿态覆盖住了这个充满不堪的皇宫。
她几乎可以清楚地想象到第二日清晨起来会看到怎样的积雪皑皑之景,彼时,每个人都会有种错觉,好像一场雪就可以令整个皇宫银装素裹,然后掩埋了这一年里所有的阴暗和血渍。
宛若新生一般的来年终会到来。
她站在那儿,直到闲云拿来披风为她笼在肩上,“主子,天冷,别老站在窗前。”
她漫不经心地问了句,“长顺呢?今天一直没见着他。”
“他呀,准是又跑去搜罗些宫里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了。”闲云笑着说,“自从上次主子说了上元节时给他三天假回去探望英儿,他就闲不住了,一会儿说宫里的石头给英儿带一块去,一会儿又找出个破锦囊,说是宫里的嬷嬷绣的,针法可细致可好看了,要英儿学着点,以后好给夫家做些女红。”
容真也笑起来,“由他去,我看他这么多年都乖顺地过来了,今儿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心性,心里也觉得欣慰。”
他太早熟,太辛苦,能高兴高兴也是好事。
这场雪从午后一直下到夜幕降临,并且越下越大,地上都积起薄薄的一层雪,像是有人在上面撒了盐。
只是那个要为妹妹准备杂七杂八小玩意儿的小太监,却一直没有回来过。
入夜了,灯火都点起来了,大殿里的暖炉也摆上了,融融灯火里有股温馨的味道。容真坐在椅子上,心头有些发慌,瞧了眼完全暗下来的天色,眉头皱了起来。
“长顺为何还没回来?”
闲云也跑到走廊上探头瞧了瞧,外面雪大,只这么一探头,回来时秀发上便沾染了些许白糖。她拂了拂身上的雪,奇道,“是啊,天都黑了,暗里说这会儿也该回来了,怎的还不见人影儿?”
容真的脸色有些难看。
越往后走,心里堵得越慌,雪更大了,鹅毛似的纷纷扬扬,那个人究竟去了哪里?
她忽然有些不敢再想。
闲云安慰她,“说不定他一早就回来了,想着天色已晚,主子也许已经休息了,所以就没来大殿找您。”
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暗自嘲笑自己多心了,于是点点头,由珠玉伺候着进了寝宫。
半夜里,她觉得有些冷,醒过来看了眼不远处的暖炉,那炭火也不怎么红,好似该添些新炭了。
正想叫人,刚巧门就开了,闲云拎着灯笼进来添炭,她怕吓着闲云,就没吱声,歪了歪头,继续睡过去了。
接下来的半夜温暖宜人,她做了个好梦,梦见珠玉还有长顺和她一起在尚食局偷吃,一边胆战心惊怕姑姑发现,一边却又大着胆子去尝那些腌菜。
清晨醒来时,唇角犹自含笑。
那是她十四岁生辰时,两个大胆的奴才拖着她一块儿造次,虽然后来被华仪姑姑发现了,每个人都罚跪了整整三个时辰,起来时腿脚麻得完全站不稳,苦不堪言,但每每回想起来,却会觉得那是进宫以来最快乐的一日。
她破天荒的没有立刻起床,只是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回味着这个梦,可是不多时,就听闻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约莫是闲云来叫她了,她含笑侧过头去,却只见到素来守规矩的闲云没经过她的同意便擅自推开了门,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一脸惊慌失色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