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语气,这样笔直的身姿,和这样藐视天下的傲气……楚颜勾唇一笑,真心实意地对他说,“殿下似青竹一般傲骨铮铮,他日必定达成所愿,那楚颜就在此先恭祝太子殿下一展宏图、如愿以偿了。”
那个背影慢慢地变成了小黑点,最终消失在了视线里。
楚颜眨了眨眼,忽然发现自己的眼眶不知何时起竟变得温热又潮湿,她在心底默默地说了句:“你看,我果然聪明绝顶,早就猜到了今日的结局。”
她亲眼看着他从十三岁的早熟少年一步一步走到了今日,从一个稚嫩而心怀抱负的太子踏上了金銮殿,最终成长为如今这个耀眼夺目的帝王。
很多画面历历在目,宛若昨日,可昨日已死,一切有如新生。
楚颜的手缓缓地抚上了平坦的小腹,她不知道那里的跳动究竟来自自己的身体,还是来自身体里那个幼小稚嫩的生命。
她只知道,这个孩子降生之后,也必定会为自己的父皇而骄傲。
夏日的风燥热而肆意,吹动着她的乌发在风中任意飘摇,她望着远方微微一笑,只觉得心下无比安定。
想起临行前,他轻轻地走上前来给了她一个拥抱,只简短地说了句:“等我归来。”
是“我”,不是“朕”,哪怕今日的他已然成为高高在上的皇帝,对她的称呼依然没有变。
楚颜觉得整颗心都变得有些热,不知是温度太高还是别的什么,这颗岿然不动的心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有了一丝松动。
大概是相处的时间太长,他对她又这样好,是个人都会有些感动……她这样想着,转身步下城楼。
身后跟着的一众人恭恭敬敬地俯首随她走着,城楼下的侍卫统领低眉顺眼地行了个礼:“恭送皇后娘娘。”
楚颜脚步一顿,唇角轻轻扬起,微微应了一声。
啊,忘了说,新帝临走之前,简单地册封了宫中众人。
楚颜由太子妃正式登上后位,侧妃沈辛则被封为正四品容华,剩余的六名秀女,沐念秋受封为侧四品贵仪,崇筝受封为正五品婉仪,施颜亭为正五品芳仪,余者陈熙、谢嫣然和云素皆受封为从五品嫔。也就是说,秀女中除了崇筝以非权臣世家的身份步上了五品之上,其余三名来自民间的秀女都只得了个从五品嫔,从中也足以见得顾家对镇南大将军的认可。
顾祁是个念旧情的人,不若他的父皇那般狠绝果断,但楚颜却觉得这样的他更显得有人情味,好过顾渊千万倍。
只是随着顾祁的离开,宫里的这堆女人又都得了位份,太后虎视眈眈地坐在那儿瞧着她,她的肚子里又有个脆弱的小生命,恐怕这日子是没法消停了。
楚颜一边失笑,一边往永安宫走。
也好,他去前线过苦日子,她也没道理在宫中坐享清福,他都能成长,她就不能了么?
从太子妃到皇后,她也该改变改变策略了,如今后宫以她为尊,难道还能平白叫人欺负了?
从前是奸妃,今儿也不见得就要做个贤后,要奸就从头奸到尾,不然也辜负了上辈子看得那么多宫斗、受的那么多职场教育。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又来晚了o(>﹏<)o下一章估计要凌晨去了,大家先睡,明天再来刷新!
第129章 .居心叵测
第一百二十九章
楚颜回永安宫的时候,在御膳房外头遇见个十七八岁的男子,他才从屋子里走出来,身后跟着几个宫女太监,个个手里都捧着食盒,卑躬屈膝地站了一排。
那人无奈地摊摊手,“我就是随便尝了尝,没必要每样都给我装了一盘吧,带回去也吃不完,何必浪费呢,你们留着自个儿吃就好。”
御膳房的太监总管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还以为这位爷在说笑呢,忙拱手道,“小侯爷莫要拿奴才们打趣了,这东西素来只有主子们能吃,奴才们哪里敢吃这么金贵的东西?小侯爷喜欢,随时吩咐底下的人走一趟就行了,这些也是奴才们的一番心意,还望小侯爷笑纳。”
那人望天:“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也搬不动,都说了你们留着,我这么空手回去不也挺好的吗?”
太监还要再劝:“这哪儿能让您亲自动手拎回去呢?您只要说句话,这宫里上上下下的奴才都听您调遣,替您把东西妥妥的送回去——”
说到这里,楚颜隔着远远的距离就笑着打断刘总管的话:“侯爷既然说了不用了,刘总管你这么劝着也不是法子,何不把东西都撤了下去,不要再强人所难呢?”
刘总管和那个所谓的侯爷都把目光转向了楚颜,前者面色一变,赶紧低眉顺眼地躬身请安:“奴才给皇后娘娘磕头了。”
楚颜笑了笑:“磕头就不必了,本宫还没那么大脸面。”
语气里带着嘲讽,因为这位说要磕头的人不过是躬身行礼,哪里就真的磕了头?
楚颜看着那群手捧食盒的奴才们,眼神慢慢地冷了下来,皇上这才刚走,怎么,大伙是都以为他会战死沙场,再也回不来了不成?这就忙着讨好起容皇贵妃的二皇子来,难不成都认准了太上皇回来是要把顾祁撵走,把这位安乐侯推上皇位不成?
她的视线慢慢地移到了安乐侯身上,这位小侯爷可是自小就得尽了父皇母妃的宠爱,若是容皇贵妃有心要替他夺得皇位,恐怕顾祁今日也坐不上华严殿的金銮宝座。只是今日太上皇带着妻儿回了宫,顾祁又去了战场,难免叫人有了些许猜想。
安乐侯正是昔日的二皇子顾盼,和楚颜差不多年纪,昔日的小家伙俨然长成了清隽挺拔的少年,桃花眼顾盼生辉,眉清目秀,一看就是遗传了父母的好模样,尤其是容皇贵妃。
顾盼笑吟吟地朝楚颜点点头,叫了声:“皇后娘娘。”
他自小在宫外长大,对宫里的规矩也不是很看重,楚颜没跟他计较,也笑着应了声:“侯爷莫要跟这群没眼力劲儿的奴才多费唇舌,直接走就是,犯不着听他们啰嗦。”
顾盼笑着说了八个字,差点没把楚颜惊得笑出来:“盛情难却,盛情难却。”
这还是楚颜头一回听人用这个成语来形容宫里这些趋炎附势的奴才,看来这位安乐侯当真被容皇贵妃当做了普通人来培养,而非宫中的王孙子弟,自小就形成了严格的尊卑之分的观念。
楚颜笑了笑,温和地说:“说起来,今日太上皇和贵太妃回来了,我还不曾去请安,不如侯爷随我同去吧。”
顾盼点头,和和气气地同她一起往太上皇的宣明殿走。
临走前,楚颜回头去淡淡地看了那一众拎着食盒的宫人,侧过头对重山吩咐了句:“御膳房的人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主子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没有一点眼力劲儿。重山,你留在这儿好好教一教刘总管,下一次别让本宫再见到他带着一众奴才自以为是地做些无用功。”
重山点头,刘总管的脸色一下子白了。
他从前没有与这位尚未太子妃的皇后娘娘打过照面,今日头一回碰头,竟然就被对方看了个透,他低下头去恭恭敬敬地送走了楚颜与顾盼,后背上冒出了涔涔冷汗。
楚颜与顾盼同走在宫道上,她问:“太上皇与贵太妃这些年来在宫外过得好吗?”
顾盼笑道:“大概……还不错,日子没有宫里的富贵,衣食住行也很朴素,但胜在自在舒坦,随心所欲。”
楚颜注意到他的肤色比顾祁要深一些,大概也就猜到他过的是什么日子了,太上皇学着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个二皇子也就过着自在舒坦的日子,远离官场纷争,一如普通人。
她又问:“这次回来,侯爷打算在宫里长住?”
顾盼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微微一笑:“这我倒不知道,一切都由父皇做主。”顿了顿,他又漫不经心地添了一句,“不过在宫外住了这么些年,我倒不是很喜欢宫里的日子,吃的用的倒是都比宫外好,但输在不够自由。”
楚颜一怔,随即仔细看了看顾盼的表情,他的侧脸很生动,带着顾祁所没有的阳光与惬意,没有那么严肃清冷,可是他侧过头来对上楚颜的眼神时,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却带着顾家人特有的深沉与精明。
他看似在回答楚颜的话,实则猜透了楚颜这么问的意图,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言下之意无非是在告诉她:他对这皇宫没什么好感,对皇位就更没兴趣了。
楚颜低头笑了笑:“不愧是顾家的人,流着顾家的血,骨子里也都一样敏感。”
顾盼扬了扬眉,桃花眼里闪耀着熠熠光彩,似是在为她的恭维感到开心,笑得更开了些,只耸耸肩:“这不叫敏感,叫天生我材必有用。”
“那你也肯定觉得侯爷这个封号对你来说大材小用了。”楚颜故意曲解他的话。
顾盼看出了她的揶揄,眼神微眯,语气更加温和了:“谁说不是呢?就连金銮殿上那个宝座对我来说都大材小用了,如我这等气质儒雅、满腹经纶又博学多才的人,放在江湖屈居了,供在庙堂俗化了,倒不如早点看破红尘,经受点化,死了以后到九天之外位列天神之一,这倒给了世人一个生生世世瞻仰我的机会。我猜我必定是天神里头最好看的一个,皇后娘娘你说是不是?”
楚颜倒没想到他会还自己这么一大堆玩笑话,说是玩笑也不尽然,他言语犀利,虽说唇角挂着浅浅笑意,眼神里却若有所思。
这意思听来听去,倒像是在说楚颜的意思是他现在就该死了。
楚颜笑出了声:“侯爷似乎对我有敌意啊。”
顾盼看了她一眼,“哦?皇后娘娘是这么看的?”他漫不经心地伸手折了路边一颗垂柳的枝桠,唇角依旧含着淡淡的笑意,“事实上,对我有敌意的皇后娘娘,我不过顺着你的话往下说,圆了你的心愿,这难道不是做弟弟的孝心的吗?”
楚颜顿住了脚步:“我何曾对侯爷有过敌意了?”
“初见我站在御膳房门口,皇后娘娘驻足观看,颇有戒心地想要听我和刘总管的对话,约莫是为了试探我是否养尊处优、初入皇宫便自高自大,若是,则证明我有野心;刘总管话里话外都对我颇有奉承之意,皇后娘娘笑着与我说话,临走前却留下心腹太监惩处他,这是杀一儆百,无非是告诉宫人奉承我这个安乐侯没什么用,一样不被您这个皇后放在眼里;这一路上你又继续与我谈天说地,看似其乐融融,话里话外都在试探我是否有常住宫中的打算,此为疑心,因为你担心我会对皇位有所觊觎,特别……”他笑着看了楚颜一眼,“特别是如今皇兄去了边疆,战场险恶,谁又知道他能否安然回来呢?”
他字字句句都说中了楚颜的心事,楚颜也不恼,慢悠悠地说:“既然侯爷都看出来了,又怎么会说我对你有敌意呢?若真对你有敌意,犯得着做得这么明显,非得让你看个一清二楚?”
顾盼低低地笑了两声,摇摇头:“所以皇后娘娘确实是在试探我,只不过试探的并非是我对皇位是否有所觊觎,而是我在宫外这么些年,是不是成了一介庸才、毫无心机。”
楚颜笑了,这一次才算是真真切切地发自内心的笑,她语气轻快地说:“你是他的弟弟,从小感情深厚,他这些年以来更是不曾放下过你,哪怕你真的想要这天下,他这个做哥哥的不也一样会让给你?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皇帝不急,难道太监还会给急死?”
顾盼说:“皇宫有皇宫的好,外面亦有外面的好,就算我有登极之愿,也不会与自己的兄长相争,何况我志不在此?”
楚颜站在原地没动,却见他手执柳枝,悠然闲庭信步,清润的声音如同流水琤瑽,又如高山清风:“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海内贤豪青云客,就中与君心莫逆……天下之大,皇宫之小,我非燕雀,心不在此,亦不愿受困于此。”
有那么一刻,楚颜觉得自己有些卑鄙,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顾盼想得没错,就连宫人们也会在此刻怀疑太上皇是不是有意带着安乐侯在这时候回宫,她又如何会没有这个怀疑呢?
九年来,不论顾祁面临怎样的危机,太上皇都不曾回宫,如今顾祁要远征,他就爽快地带着一家三口回宫了,难免不使人生疑。
对顾祁而言,这三个人都是他的亲人,可对楚颜而言,这辈子却只有一个顾祁可以信任。她不为顾祁考虑,难道还要天真欢快地迎接“亲人”回宫?
楚颜看着那个飘逸悠闲的背影,失笑摇了摇头。
她居然是在为顾祁抱不平,觉得太上皇这个父亲做得太过绝情,所以心生愤懑。果然只有当老婆的才会心疼自己的老公,哪怕她这个老婆……并非那种一心爱慕老公的女人。
******
楚颜到了宣明殿时,太上皇不在,听说是太后有请,他便去了寿延宫。
容皇贵妃,不,如今已经是贵太妃了,那张倾世容颜还是没怎么变,显然这些日子她过得很惬意,岁月几乎不曾在她面上留下过什么痕迹。
她笑着与楚颜说话,言谈间丝毫没有任何不适,楚颜望着她,心下却在思量她对顾祁有几分真心,几分母爱。
若说没有半点感情,从前决计不会把顾祁当做自己的孩子来养,可毕竟不是亲生的,再怎么好也比不上顾盼……这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楚颜有一点比较怨她,九年来她倒是和太上皇双宿双栖,宫里的一切都交给顾祁,他们却不闻不问,连顾祁的大婚都未曾回宫……当真狠心。
容真是何等聪明之人,看着楚颜的眼睛就已经明白了一些事情,当下也收起了笑意,轻轻地点破:“皇后对我有些不满。”
楚颜想笑,总算知道顾盼的敏感遗传自谁了。
她说:“臣妾自然不敢对您有所不满,只是有些不理解罢了。”
容真把手里的茶慢慢地放在桌上,看着踏进大殿的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你问他吧,一切都是他在做主,如今祁儿也当了皇帝了,有的事情还是同你说清楚的比较好。”
作者有话要说:被卷福与花生迷住的作者无法自拔了……
第130章 .不做贤后
第一百三十章
楚颜看见太上皇走进来,还是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叫了声,“父皇。”
太上皇如今已有不惑,五官和顾祁很相似,神情也是一模一样的嘴唇紧抿、眼眸深幽,看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猜不透他心中所想。顾祁还年轻,没有太上皇这么老辣,因此在面对太上皇的时候,楚颜心里确实还是有些紧张。
顾渊走到楚颜面前的时候,微微停下了脚步,“皇后有什么事情不清楚,想要亲自问我的,”
楚颜心头一紧,迟疑片刻,还是说了出来:“今日儿臣听宫人私下议论,说是皇上去了边疆打仗,而您带着贵太妃和安乐侯回来了,皇上之前要大臣们帮着把持朝镇的决议就不管用了……儿臣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听谁说的?”顾渊打断了她的话,只言简意赅地问了这四个字,见楚颜一时没说话,他低低地笑了,“皇后说自己没有别的意思,但言下之意似乎并非字面上这么简单啊。”
楚颜沉默了片刻才说:“是,儿臣有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您,憋在心里好久了,如今父皇回宫,只盼着能一样一样说给儿臣听才是。十年前您带着贵太妃与安乐侯毅然决然地离开京城,把宫里的这一堆摊子都留给了皇上,却没有立即传位于他,他守在这太子之位上将近十年,与一群倚老卖老的臣子对抗,艰难地走到了今日。十年后,他的大婚您没有回来,西疆叛乱您也没有回来,皇上无数次传书于您,您都没有一丁点回音。有时候儿臣会想,在父皇心里,皇上真的也是您的儿子么?还是说,身在帝王家就真的有这么多的无奈,为了磨练皇上,您可以狠心到这种地步,难道只有这种方式才是锻炼一代明君的唯一方式?”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堆,听得容真都失笑了,顾渊被她质问得眉心一皱,眼看着就要斥责她没规矩,容真只得站起身来拉了拉他的手,轻声道:“皇后是祁儿的发妻,一心想着他自然是好的。”
顾渊看了眼容真:“怎么,你以为我要怪她?”
容真一愣,仔细瞧了瞧他,却没有在那双漆黑的眼眸里看见怒意,于是又松开了手,莞尔道:“是我多虑了,那你就好好和皇后谈谈。”
她转身吩咐宫女:“倒杯茶来。”然后步伐轻快地走向了院子里。
夏日的暑气都上来了,这宫里还是和从前一样没有变过,一到夏日就用无数冰盆子来维持住室内的宜人温度,容真被外面迎面而来的暑气给惊了一惊,随即失笑。
这些年来适应了江南的自然气候,方觉宫中的一切太过金贵,要她说,其实苦日子或者富贵日子并非决定人这辈子是否快乐的因素,重要的是你和谁过了这辈子,过的开心与否。
大殿里,楚颜像株白杨一般沉默地站在原地,顾渊看了眼她,轻声道:“你这样为祁儿着想,我心里也很欣慰。”
楚颜心道:你欣慰个屁,你要是真心疼他,这十年来又怎么会这么对他?
但她也只敢在心里骂,没敢真说出来。
不过顾渊似乎从她微微一动的表情里看出了所以然,无奈一笑:“我知道你必定在心里怨我得紧,觉得我这个当父皇的把父爱都给了盼儿,而祁儿却什么也没捞着,是不是?”
楚颜沉默地点了点头。
顾渊道:“自古以来,明君多生于逆境。先不说远的,且看先帝——你既是皇后、祁儿的发妻,关起门来也就是一家人了,所以如今我对先帝妄加评论,也算不得不敬,就事论事罢了——先帝当初一出生就被立为储君,因为王皇后受宠,我的皇祖父也就对他寄予厚望,自小生于顺境,从未遇过半点挫折。上有皇祖父替他打理朝政、除去佞臣,下有王皇后替他清理后宫、挑选贤妻,先帝的这辈子可谓走得顺顺利利、坦坦荡荡。只可惜生于顺境的公子哥并没能锻炼到自己的能力,反而……”他笑了笑,“反而成为了情场上的浪子,此生能力不足,多情有余,最后碌碌无为地英年早逝。”
他举了很多例子,从古至今,比如秦始皇嬴政,比如汉高祖刘邦,再比如唐玄宗李隆基,最后的最后,他说:“我并非不爱祁儿,只是他若是想要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明君,很多事情必须自己亲自完成,而非我这个做父皇的替他扫清障碍。我离开之时他尚且年幼,若是直接继承了皇位,恐难以服众。倒不如任他十年磨一剑,今日把似君。十年之后的今日,他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而待他凯旋,这宣朝盛世都将属于他一人。”
楚颜忍不住反驳:“那父皇又可曾想过这是否是他要的结果?要磨练一个人的心智、锻炼他的能力有很多种方式,可您偏偏选择了最极端的一种,说是为了他好,可说到底……”
她顿住,顾渊看着她:“说到底什么?”
“说到底,不过还是父皇想要带着贵太妃远离深宫,过清闲日子罢了。”楚颜豁出去了。
果然,顾渊的脸色僵了一瞬,眉心一皱:“放肆,是谁准皇后这么跟我说话的?”
楚颜下意识地摸了摸腹部,安心了些,于是又硬着头皮说:“儿臣就事论事而已,孕妇性子躁,不爱拐弯抹角带坏了孩子,父皇犯不着对儿臣动怒。”
顾渊扫了眼她捧着肚子十分理直气壮的模样,不知怎么竟觉得有些好笑。
昔日的容真也是这样捏着他的把柄对他偷奸耍滑,他又气又急,却又拿她没法。今日的皇后为了替祁儿出口气,也这么仗着有孕在身跟他放肆,当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到窗边看着不远处在亭子里乘凉的那个女子,唇角难得地露出了一抹柔和的笑意,他说:“人都是自私的,在这宫里过了那么多年尔虞我诈的日子,我也希望喘口气,我也希望带着心爱的人过些自由自在的日子……我知道这样做对祁儿难免不公平,于是给自己找了借口,说是要磨练他,给他成长的机会,对他来说难免残忍。”
他的视线从亭子里移到了远方隐隐约约的山岚上:“但是祁儿很好,远远超出我的意料,不管是朝政还是战事,他都处理得很好,成长的速度令我吃惊……这大概也就应了人们常说的那句话,甩手掌柜的儿女才最能干,因为我这个当父皇的不够尽职尽责,他反而才成为了今天这个年轻果断的皇帝。”
顾渊再次站过身来,看着楚颜说:“本来最后一件放不下心的事情便是他的大婚,如今看到你对他用心如此,大概这最后的一桩心愿也了了。”
楚颜微微一怔,她对他用心如此?
她用什么心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何况还是她的枕边人?这就叫做用心如此了?
她沉吟片刻,才正色道:“如今皇上去了战场,父皇可要亲自执政?”
顾渊笑了笑,摇摇头:“如今卸了这身担子,就再也不想亲自动手了。何况祁儿才刚坐上去,若是我一来就改变了他的决策,他这个皇帝当得也未免窝囊。”
这番话的最后,顾渊温和地说:“你且放心,盼儿绝不会对这宫里的局势有任何影响,他志不在此。”
这句“志不在此”令楚颜微微皱眉,太上皇对顾盼倒是了解得一清二楚,可他又怎么会想到当初年幼的顾祁也志不在此呢?跟顾盼相比,恐怕顾祁也不见得就一心一意想为了这个皇位就错失亲情,只可惜逼上梁山,他不得不按照这条路走下去。
******
从宣明殿回去之后,新侧妃的妃嫔们前来给皇后请安。
沈辛身为正四品的容华,自然走在最前面,她温婉一笑,福了福身:“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身后的妃嫔也跟着她一同躬身请安。
楚颜把手里最后一点桂花糕吃了下去,拿着手绢擦了擦嘴,笑道:“起来吧。”
等到沈辛直起腰后,后面的女人们才跟着直起身来。
楚颜说:“叫你们笑话了,都快到晌午了,我还在吃点心。”
陈家的大小姐熙嫔和和气气地说:“娘娘如今有孕在身,自然是爱吃了些,这又怎么能叫笑话呢?”
她为人一向沉稳,说的话也很有分寸。
沈辛的视线落在楚颜平坦的腹部,恍惚间又想起了当初被顾祁拒绝的那个夜晚,她明明已经送上门去了,却不料也被冷冷地喝斥出来……心下不禁有些愤恨。
楚颜看了眼她将手里的帕子捏得皱皱巴巴的,于是喝了口茶,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沈容华不喜欢那帕子?”
沈辛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捏的帕子竟是晋升为容华之后尚衣局送来的份例之一,心下一惊,才说:“并非如此,嫔妾是想起了家里的父母,他们昔日对嫔妾百般呵护,今日见太上皇也回来了,一时有些思念自己的父母,所以才……”
余下的几位妃嫔都垂下了头去,这个沈容华果真是蠢货。
楚颜笑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这么说,你觉得在宫里的日子过得很不快活,想念从前父母对你百般呵护的时候了?”
沈辛脸色一白,忙道:“嫔妾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都说人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如今沈容华也不见得是在异乡,这也不是什么佳节,你却无端思念起家中的亲人来,那不是日子过得不舒坦,又是什么?”楚颜把手里的茶盏放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又抬眸问陈熙与云素这两个非京城人士,“不知熙嫔与云嫔是否也同沈容华一样思家呢?”
陈熙和云素都是摇头,不会蠢到去和沈辛一般犯傻。
云素与沈辛一直就不对付,当下还乖巧地说了句:“嫔妾在宫里过得很好,不曾想家,既然进了宫,皇宫便是嫔妾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