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学校请了假,才又去了医院。亚光的气色好了一些,可以下床了。我坐在他身边,看他浅浅的笑意。他说,暖暖,你头发长得那么长了。我歪着头问,好看么。他笑,说,怎么那么随便就问出来了,到时候鸣远吃醋我可不护着你。我说,你不护着我就没人护得住了。他说,你和鸣远和好了么。我说,我们说好,像以前一样做朋友。他说,暖暖,别委屈自己。当心错过了。我拦住他说,亚光,你最近怎么那么婆妈,同样一句话不要反复讲,会提前衰老的。
他捏我的鼻子。看着他眼角的温柔舒展得那样生动,仿佛什么都是不在乎的,只这一刻的安宁便足够。他低着头和缓的说,暖暖,我很想回到在外婆家的那些日子。我说,等你好了,我再陪你去。他帮我把散下来的长发放到肩后,说,去跟鸣远和好吧,我知道你的心意,我现在挺好的。暖暖,你对我很重要,如果没有你,我的人生应该会不同,我们二十几年都在一起,你笑起来那么好看,我就是想看着你笑,想守住你的笑。也许我也不清楚自己的心情,怕你受欺负,怕你受委屈,怕你无助的时候没有人陪着会偷偷的哭。可能赵之航和亚楠都跟你说了,我是去过上海的。他们大概会表达的夸张了些误导你。暖暖,你想多了。我只是不能放心你,二十年养成的习惯,不可能轻易的改变,我是惯性的想去关心你,因为你的存在总是能够让我温暖。那时候刚刚查出来得了病,我根本无法面对,我也有不勇敢的时候啊。他低头。我握住他的手对他笑,我知道这样笑起来,应该是灿烂的。他说,那时候你陪我喝酒。其实,我们一起喝了好多年吧,从你的所谓十五禁过后,也有五六年了。我还担心我喝醉了会乱讲话,可是我还是喝醉了。应该什么都没说,不然,依着你的性子肯定要押着我出去看病的。是啊,你没有说你得病了,你只是问,暖暖,为什么。我说,你都喝醉了,还企图瞒着我呢。
他说,你还记得你跟我说了什么吗。我摇头。他说,你当时对我说,亚光,就算你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有我。我想起来了。我说的是,就算你什么都没有了,至少你还有我,永远有我。
他笑,说,就因为这句话,我飞到美国去了。坦然的面对我的病,我想不能让你没有我。
我唤他,亚光。他说,鸣远对你是真心的。我们谈过,他说想要守住你的笑容。我说,他一定是说,嫌我哭起来难看吧。他说,你怎么那么聪明呢。我轻轻的撞了他的肩膀说,我多了解你们啊。他说,去找鸣远吧,你们在一起很合适。我说,我觉得他跟谁站一起都挺合适的,他是万能的款式。他望着我,微微皱了眉头说,暖暖,你现在不快乐。我做了鬼脸,咬着嘴唇问他,你舍得么。他笑起来,说,其实只要你幸福就好。只要我幸福就好。亚楠这样跟我说,我这样跟飞飞说。突然想起那日,他刚回国,我们三个人聊天的时候,鸣远说起了飞飞。亚光说,说一点都不在意是假的,但是,只要她幸福就好。我还很傻的想,要是飞飞在就好了,被那么宽容的男人爱过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原来我竟是当事人,我在场听到了,我该是幸福的,可是,怎么会如此的心痛呢。出了医院,去了九溪天,要了酒坐在那里发呆。突然想起来,就给浩民打了电话。他进了门左右打量,看到我走过来,咧开嘴笑了笑。我说,你这么快就过来了,在旁边哪个酒吧浪迹呢。他说,冤枉我了吧,我是去吃饭的,现在还饿着呢,你一会得管我顿饭啊。
我说,我还不知道你,回头对你那个漂亮妹妹说个对不起啊,记我账上。
他笑,说,七啊,就你最懂事了,怪不得鸣远不舍得呢,我回去就得跟他说,可得把你看好了,再也别换了。我敲他,说,他换过几个啊。他说,等我脱了袜子数数。我拼命的笑,其实不怎么好笑,可是好久都没有大笑了。我说,浩民,想问问你。他拿起杯子,说,问吧,别闷着。我说,那天把鸣远送到我楼下,其实是亚光的主意吧。他说,你要是别那么聪明该多好。我说,我不聪明,就是太了解你们了。都一块长大的。他说,这话可别让鸣远听到,再以为我们把他当外人。我说,撇开鸣远不说,我还是要谢谢你。他说,谢什么啊。我也没做过什么好事。我说,还有件事得拜托你,虽然说我每天都去看亚光,可是他的病情我还是不能知道详细,大概是他交代过医生吧。如果他的病有恶化,你一定要告诉我。他说,行。我也担心亚光啊,他就那么个脾气。这次帮你和鸣远和解,有亚光的意思也有我的意思,他是心疼你,我是心疼鸣远。说是差了十年,其实感情都是一样的,怎么都是兄弟,看谁难过自己心里也难过。只是亚光那里啊,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算是对还是错,他比你想的要坚强得多,也比你想的要热爱生命。我们都陪着他呢,你以后也不必太为难了。我看着他,说,浩民,我和鸣远说好做朋友了。他笑,把手里的烟掐灭了说,小七,咱二十多年的交情不是闹着玩的,一旦角色转换就要抛弃很多东西,亚光往往比我想得还要深入个几分,你那么聪明还用我说么。我低头轻笑,说,是啊,我知道他不会接受我的,所以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耗了半年的力气。
他说,其实,在我心里没有什么比友情更重要了,爱情绝对靠边站。没有什么比跟你们一起的这二十年更宝贵的财富了。我看着他,他又是那副春风的笑容,子夜寒星般透亮的眼眸。他说,你跟鸣远是有缘分的,以前我不懂,两个人在一起能够有爱情是不容易的事情。
我说,是,亚光说我们在一起合适。他摇摇头说,不是在一起合适就足够的,要有很多的元素都合拍才行,至少在一起两个人都是轻松的。我挑眉问他,怎么情圣郑浩民难不成遇到真命天女了。他眉开眼笑说,你还是随鸣远叫我禽兽听着自在些。我说,浩民,你这人真好。他说,等会留着对鸣远说吧。说着,他向对面扬了扬手,我看到了刚进门的鸣远。看着他,心扑通扑通的跳起来,喝了酒的缘故吧,容易心动。鸣远走来的时候,觉得他身上的光环真是大大的耀眼啊,这样英俊逼人。看了这满场的男人,就他最出众。我这么说不知道浩民会有意见么。一阵窃喜。鸣远坐过来,我们四目相对的时候竟然都有些不好意思。我伸了大拇指说,鸣远,你看起来真帅。他伸手过来捏我。浩民拍他说,少在我面前两情依依的,俩人有话等我走了再说,这大庭广众的也不嫌有碍观瞻。
鸣远说,我没听错吧,上次也不知道谁大马路上还揪着人家大姑娘不撒手呢。
这样的光景,这样的玩笑,我有多久没有遇见了,最近过的的确是太苦了,一点都不快乐,如同亚光说的。那天,亚楠跟我说,你还记得小时候鸣远跟我哥打过一场架么。我说,记得,那是著名战役啊。她说,你知道我哥的脾气,他很少打架。我点头。她说,他们那次打架恐怕是因为你,虽然已经不可考证了。我说,也许吧。她搂住我说,暖暖,谢谢你留在我哥身边。突然想起来了,就问鸣远,你还记得当初为了什么跟亚光打架么。他看着我,接过我手里的杯子就干了,说,早忘了。我们快乐的挥手,跟起身的浩民告别,像小朋友在幼儿园门口跟阿姨再见似的,特别用力特别动情。看着浩民消失,我回过头问,鸣远,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大家都喝了酒,说话痛快点嘛。
他笑,笑得特别英俊,眼角眉梢都是满满笑意,魅力四射。说,是在威海吧。
我扯过他的胳膊抱着,说,那么早啊,那时候我们才高二,是吧。那次是曦姐姐心情不愉快,正是期中考试期间,我待在家里复习,她跑到我家门口叫我出去,强行拉着我跟她私奔。我连行李都没有收拾,就跟她上了火车。那时候威海的天气已经冷了,水是下不去的,我们就总是并肩抱膝坐着,看潮涨潮落,卷起裤管捡贝壳和小石头。鸣远找到我们的时候我正裹着曦姐姐的军绿色开衫长毛衣,很大很长,又吹了几天海风,皮肤是鲜红色的,头发也是乱的,就这么一副十分落拓的样子遇上了他。先开始他是微怒的,后来跟我一起披了毛毯看夜里的大海,听浪打来的声音,看日出日落,就没了脾气也没了言语。
我说,我那时候多纯真啊,你这大色狼居然对我动邪念,早知道就把你赶走了。对了,你当初究竟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啊。他说,七,不论你在哪我都能把你找出来。我说,陆鸣远,别说这么肉麻的话行不行。他瞪我说,刚才谁说的大家都喝了酒,说话痛快点的。我扬起头抱住他的胳膊,望着他说,鸣远,我害怕,亚光的病很严重了。
他眼神明灭,把我揽到怀里,温声说,不怕,我在,不会让他出事的。我躲在他的怀里哭,他的怀抱最温暖,最安全,这些天的不安在这一刻全部释放,面对亚光的坚强我只能坚强,面对鸣远的小脾气,我却不必勇敢。鸣远啊,不管我在哪里,你都要把我找到,就算我迷了路,你也要把我找到。
就像当初在空无一人的教学楼里你找到我给我唱卖报歌,就像那年我悄无声息的跑到了威海你也悄无声息的来到我面前,就像我那个虚弱的时候你来到上海来到我身边,就像我二十二岁的生日那天你走来给我拥抱。你要把我找到,就算我迷了路你也要把我找到,带我回家。一定要。鸣远。
趁年华(我的男人女人) 夏有凉风冬有雪(上)
亚光的病时好时坏,我们常常在病房陪着他,多是我们聊天他听着,偶尔他提起我们小时候的事情,大家便会接着一起回忆下去。每到这个时候,说起儿时的事情尽管是快乐的,可是我总会忧心,这样一件一件把过往再次鲜活的唤醒,是出于生命临近终点时的恐惧。有时候推开病房的门,看到他在里间的床上躺着,都先会涌上来一阵恐慌,慢慢走近他,听到他的呼吸才能悄悄释然。有时候他站在窗前目视远方想心事,我就隔了探视窗静静注视他,觉得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是困难的,如果可以,我们这样站到天荒地老都情愿,不想知道明天是否会遇见希望,或者明天是否会面对噩耗,不想看到他眼里波澜不惊的神色,不想听到他生死茫茫般平缓的语调。这样站着,一直站下去,知道他在那里,就好。可是时间就这样在希望它放慢脚步的时候仿佛被按下了快进,看着亚光一日一日的沉默,我无时无刻不在心底抱怨命运的不公平,上天可曾听到。他是那般有才华的人,他是那般善良的人,他是那般美好的人,他少年时被不断的痛事缠绕,他无比坚强勇敢,他应该有美丽的未来,他应该有幸福的生活。可是,他还没有谈过恋爱。他是那般有责任心且温柔的男人,他会仔细照顾家庭,他喜欢孩子,他会把他们教育得很好,会很疼爱他们,他会事业有成,家庭和睦。每每望着他都想看到他穿着休闲的衣服在家里踢他拖着鞋的样子,会很温雅,很居家吧。
我的二十四岁生日就是在这样的无声中悄然来到。那天亚光的心情很好。他问,暖暖,想要什么样的礼物。我说,你怎么这样子啊,不许偷懒走捷径,我才不告诉你呢,要你好好想。
他笑,说,我不是偷懒也不是走捷径,我送你的那份不会少。我想知道你要什么,额外送你一个。我说,那可得让我好好想想。这个生日是在医院过的,却比以往都幸福得多,所有人都在,赵之航破天荒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我们吵闹,其实自然都是有分寸的,闹也是在范围内尽量安静。收了很多的礼物,连巧克力的涂鸦也包括在内,一份份拆开一份份皆是惊喜。独独鸣远没有来,他的礼物也没有来。浩民说他在外办公,赶不及回来了,让浩民替他祝贺。我怎么会不知道那是浩民的善良,他根本没有交代过什么。不是他的女朋友了,他不必对我的生日上心,我不怪他,只是有一种失落闷在胸腔,渐渐失望。吹蜡烛的时候,我许愿,第一,希望友谊天长地久。他们拿手里的道具敲我,没有道具的就赤手空拳的打我,说我这样浪费愿望,明明是既定实事,我低了眸子扫视一圈。子芜说,虽然觉得是既定实事,可是感动异常。亚光含笑的望过来,说,你们还记得这丫头以前许过这个愿望么。亚楠其实根本也没想起来,她张口就说,她能记得什么啊,她能记得自己姓什么就是好事情了。
我瞪她,问,你是谁啊。他们笑。我们俩的吵架拌嘴从来都是他们的真心笑料,这才是百年不变的既定实事。
亚光也笑,接着说,真不记得啦。就是咱们都差不多换牙的那年。浩民举手说,我记得了,就是第一张照片大家都假装正经,装酷的好像一窝土匪,第二张照片大家咧嘴笑全部的人都少了门牌号。所有人都想起来了。第三张照片是大家个个低头假装满地找牙。那是我不正经的哥哥导演的杰作。那天好像刚刚在音乐课上学唱了友谊地久天长,所以第一个愿望就脱口而出。真的是许过的愿望。我说,第二个愿望是希望我们都能有好的归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又是遭到一顿毒打。飞飞怔怔的看了看我,隔了烛光竟然有点恐怖的效果。我笑着回望她。
我说,这个愿望是专门许给浩民兄弟的。子芜抓住他问军情。我又说,顺道着帮赵医生也愿望一把。这片烛光里,一道温婉的微笑漾开,是亚光。他说,赵医生好好把握。子芜的脸动人的呆愣着。飞飞轻拍我的肩膀。第三个愿望过后就是吹蜡烛。灯光打开,一阵细微的笑声,不知道是谁踩到了谁的脚。
想起,那三张旧日照片,我们红扑扑的笑脸,说话漏风的嘴巴,天真的表情,不过是一群年幼无知的孩子,都是眼前人,所以拜托了赵之航再给我们拍合影。十几年前的照片里没有陆鸣远,今天的亦然。想起他说过的,到底晚了十年。我本来是不在意的,统统认定成是一起长大的,可是细细回想来,那十年是真的缺空,那十年是个亲人的距离。在场的这些人,早是无法离分。亚光正在和子芜说话,温和的表情。他是我生命里的重要部分,早就嵌在了血液里面随之流淌,我们是亲人,无法离分的亲人。而鸣远,此刻心里空洞的失落,是因为他的不在场。我清楚的知道。天上开始落雪花,先是亚楠一声惊叫,大家就全部趴在了窗台上面。我望着他们的背影,飞飞,亚楠,子芜,浩民,赵之航,这般温馨的光景能不能为我们停留。正在双手合十,肩膀被揽了过去,我知道是亚光,把脑袋搭在他肩膀。我问,明年的生日我们还一起过好不好。他不答话。我一阵心酸。浩民把我送回来,路上雪越下越大,他开得很慢。我下车的时候,他对我说,小七,你是真的长大了。这话听秦少迟说过,也听梓临说过,还很知足的沾沾自喜过,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感觉很奇怪。我说,郑浩民,你比我大几天啊。他不慌不忙的说,大了三岁,总归是哥了。我说,对,谢谢哥把我送回来,路上滑,哥当心。他就笑,拍拍方向盘说,生日快乐啊。我跟他告别。他又是一贯的把车开过了,还伸出手来再见。给亚光打电话报平安,他说,好。我说,你早点休息吧,不要趴在窗前看雪,当心着凉。他轻声笑起来,说,好。然后他说,暖暖,生日快乐。我躲在厚厚的棉被里,等着十二点的时刻。看着墙上的石英钟盯着秒针转动,好像这一刻的一分一秒竟然是缓慢的。
滴答滴答。我终于等不住,起身穿衣,寻了伞就出门,我还是想到听到教堂里子夜的钟声。想到神圣的地方,许下虔诚的愿望。今晚的雪真大,已经是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咔嚓作响。我站在大教堂的围栏外面,看着顶端的十字,庄严的高高在上,仔细的将心事一遍遍的默念,亚光一定要好起来,这个愿望请一定实现。全神贯注中背后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他说,这么冷,怎么不多穿点。我不敢回头,紧紧的握住伞柄,紧紧的握着,不敢动作,不敢分心,仔细的听他在我背后静静呼吸。他慢慢走过来钻到伞下和我并肩,说,你二十二岁时候,许愿说,第二年的生日不再一个人过,你的愿望实现了。你二十三岁的时候,许愿说,今年的生日想要看到雪花,这个的愿望也实现了。所以,不要担心,你此刻的愿望一定也会实现的。天下之大,顷刻只有一把伞的空间,心愿再明了,此刻还是想要贪心一把,想要多许一个愿望,希望鸣远永远陪在身边。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他说,生日快乐。我转过身看他,他的面色竟然有些憔悴,青青胡茬,只是表情是喜悦的。我心疼的抱住他。
他说,不要担心,你的愿望会实现。我把脸埋在他胸前说,鸣远,我想你了。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见他轻轻叹息,用额头抵住他的下巴,胡子扎得我有些痒有些疼,可是我是高兴的,说明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他就在我身边,他的脸在我抬眼可以看到的地方。他的怀抱温暖我的寒冷。我说,我的礼物呢。他说,难道我不是礼物么。我说,不算。他笑,刮我的鼻子说,你怎么那么多毛病,把眼睛闭上。我就乖乖的闭上了眼睛,他松开我,然后我感到脖子一阵冰凉,愤怒的睁开眼睛转身,这个坏人在十米开外的地方冲我狡黠的笑着,一边炫耀一边威胁的跟我展示他手里的雪球。
我才不能甘心示弱,抓起一把雪就追了过去。天寒地冻的,两个童心未泯的家伙在雪地里追打,没有了一切的烦恼,不在乎了一切忧愁,即便看不到未来,只有这一刻便足够。鸣远,有你在真好。结束了战斗,坐在车里,我的手被冻得通红,放在出风口吹着热气,他抓过去帮我搓手,大声说,怎么总忘了带手套,冻成这样,刚才逞什么能。这个人啊,好不容易被他的柔情打动,他就又现了原型,这只基本素缺失的狮子。我说,谁教你不让着我的。他就不说话了。狭小的空间,他温柔的帮我搓着手,只有昏暗的路灯和车顶灯,外面银妆素裹,雪花仍是不停的飘落。不知道这场雪会不会赶上二十四年前我生命里的第一场雪。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说,你那么傻,能去什么地方啊。我说,就你聪明。他又吼,你出个门总是不带手机,我不聪明点,你被冻死在外面谁管你。
刚才出门那么匆忙,能记得带伞就不错了。我突然想起来,惊叫,鸣远,我没带钥匙。
他瞪着我,没好气的说,鬼叫什么啊,你不是有备用钥匙么。我说,都怪你,上次你把备用钥匙拿出来我就没有放回去。他叹气,突然探过身子来抱住我,沉了声音说,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
趁年华(我的男人女人) 夏有凉风冬有雪(中)
那么久没有进来这间公寓了,什么都没有变。沙发上有两个被烟烧出的洞,虽然一点都不明显,可是因为知道它们在哪,所以我一眼就能看见。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满是烟蒂,真如浩民说的,他抽烟是极凶的了。我接过他倒来的水,水还是白开水,隔了玻璃杯透过来的是他手心的温度。
那日,就是这客厅,这张沙发里,这台电视前,许诺将来要为他生两个孩子。
就是这里,那个晚上,激情失控。我的疼痛和他喉咙里的声音,他低声说,你要记得是我让你痛。竟然,恍然如梦。我说,也给我倒杯茶吧。他不语,僵了一下,倒一杯递给我。说,只此一杯。我说,你就小气吧。他说,也不知道是谁,临睡前喝了茶水就彻夜难眠的。是我,原来他还记得。曾经有一次我洗过澡顺手就喝了他的茶水,便整晚的翻来覆去,他脾气那么不好,可是也没办法,记得他轻轻的将我揽到怀里,在我耳边喘气,弄得我痒痒的,那样枕着他的胳膊,闻着他的味道,呼吸着他的呼吸就安稳下来。待困意袭来便沉沉睡去。醒来时还在他的怀里,我知道我的睡相不好,小时候掉到地上是常有的事情,他一定是比我醒得早再把我揽进去的,其实我知道。享受着他偶尔的温柔,怎么舍得拆穿呢。轻轻吻过他的嘴角,决不会错过他忍不住的微笑。然后,他哼哼唧唧的出几个声音,大意就是再睡一会。我就不闹他,静静端看他的睡容。
多久前的事情了,想要忘记的东西,却在拼命的想起。随意洗漱了一下,穿了他的体恤衫和运动短裤出来,他抚着额头低低的笑着,说,你这样夏衣冬穿好像是在沙滩。我说,没办法啊,暖气烧的太足了嘛。他说,都讲女人穿着男人的衣服是最性感的时候,怎么到你这里看起来像个懵懂初中生。
我说,不乐意看甭看,我睡觉去了。他还在笑,笑吧笑吧,不过就是你的短裤成了我的七分裤,你的长袖体恤成了我的水袖绫罗。我说,笑吧,可得好好笑,过了这村没这店了。他就真的放声笑起来。真想扑过去掐死他。晚上并没有睡得踏实,对这间房的记忆还停留在它满满当当的时刻,满满当当都是我的小玩意,看着此刻眼前的空房间,觉得清冷,于是心里也是凉的。客厅的灯一直亮着,隔了门缝能看到一层光,不知道鸣远在做什么,也不想起身去看究竟,怕这一开门,便不能继续冷静。早晨起的很早,掀开窗帘外面一片明亮,雪已经停了,积雪铺天盖地,反射着日光,天地间就这样一副寒光冰冷的样子,看得我心里却温暖无比。大四的那年寒假,也是这样一场大雪,和曦姐姐约好喝下午茶,因为雪大路不好走她又找了个偏远的地方,所以迟了很久才到。到的时候她已经走了,留了烟盒和字条。烟是韩国猫。我回去的时候童心大发一路踩雪,我有时候毛病真的很多,喜欢踩没有人踩过的地方,自然走的是那些不能叫做路的路,低着头,随便想了些心事,再抬头的时候发现迷路了。多好笑,在生活了十八的城市,快要二十二岁的人,因为专心踩雪竟然找不到回家的路。左右思量这样小的荒唐事不敢惊动父母,说出去定是要被狠狠笑话,就很天真的按照自己的方向感走下去。越走越是荒凉,大雪,奇怪的地方,没有行人,没有车辆,才慌了手脚。首先想到的是亚光,可是他不在国内。然后才想起鸣远,以为他在北京,不抱希望的打了电话,他先是一惊,然后吼我站在原地不要动。我哪里是那么听话的人,小聪明爆发,依着自己的脚印,打算顺原路走回去。就那样左走右走的,越走越迷糊。鸣远找到我的时候,正是雪下得最大的时候,他头上眉毛上肩上都是一层雪,我忽然想起妈妈说过的,生我的那天大雪淹没了爸爸,那时候见了鸣远才觉得这样的形容真是贴切。后来记得不是很真切了,就记得他扯着我在路上怒吼了很久,完全是一头发了疯的狮子。所以子芜有时候笑话我,到底是驯狮人还是猎物。也许曾经两个角色兼有吧。现在不过是他隔壁的老虎。去年,一直没有见到雪,北京下雪的时候我陪亚光在水乡。回到北京,路上有下小雪,那是年夜,鸣远对我说,带我去他奶奶家看雪,可以看到美丽的星空,可以看到黑色沉寂的大海。就那样我期待,他期待,然后就荒芜了。曾经想过,要牵着他的手看雪景,数星星,拐他今生陪在我身边,却是在牵着他的手看烟火的时候做了残忍的决定。这便是生活啊,注定多姿多彩,只是色调让人触目心惊。昨天,转身间,看到他的表情,竟是虔诚而笃定,好像在为什么事情作决定。好一阵没有见到他了,听浩民说总是在外奔波,好像工作很忙。是啊,他是那么骄傲的人,他想做的事情一定要达目的才肯罢休。浩民的话又徘徊耳边,他说,恐怕你就是他那个唯一不能掌控的情况。
今天还要去上班,学校考虑到我要照顾病人,已经很宽容了,允我随时都可以早退,所以怀着感恩之情是绝对不能迟到的。推门出去,客厅很冷,窗居然是大开着的,到底是谁不能放心,他那么不会照顾自己,三九天大雪纷飞,居然将窗敞开,他当家里是凉亭么。厨房什么吃的都没有,也对,他大少爷不会做饭,而且又极挑剔不吃速食的东西,自然是贫瘠的连泡面都找不到。只好到学校再解决了。犹豫一下要不要把他推醒做个告别仪式,想起他的起床气,只得作罢。正在穿鞋,他从外面开门进来,这个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神出鬼没了,越是让我琢磨不透。他瞪我,拉着我就往厨房走,递给我一袋鸡蛋,什么也不说就到沙发上坐着去了。我的内伤越演越烈,觉得实在好笑,起床困难的人居然在我醒来前就出了门,还提了一袋子的鸡蛋,分明是要吃鸡蛋羹,可是一语不发的端坐在沙发里,冒充世外高人。我装傻问他,给我鸡蛋干嘛。他放下报纸看着我,面色很不友好。说,你说要干嘛。我继续云淡风轻的问,大清早要喝鸡蛋汤么。他吼,你能不能善良一点。我说,你能不能态度柔和一点。或许我考虑考虑做个鸡蛋羹什么的。他怒视,又端起报纸,遮住半张脸,生硬的说,我想吃鸡蛋羹。多可爱。他吃东西的时候总是很急切,一向是饿死鬼投胎的英勇,今天很奇怪,细嚼慢咽仿佛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