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转个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袁宇一把拉住我:“常欢,你去哪里?”
我用手背抵挡泪水,模糊地答:“我去洗手间,你打电话吧。”
袁宇握着电话跟我走了几步,洗手间并不远,几步也就到了,他站在门口,满眼的不放心,道:“我在这里等你。”
我走进洗手间,偌大的洗手间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个负责清洁的中年妇女对我投来异样的目光。
我看到了镜中双目通红的自己,她是对的,那张脸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怕。
我把手放在龙头下,冰冷的自来水冲落下来,泼在脸上有轻微的刺痛感,但这一点儿微末的刺激与我内心如同黑洞一般的恐惧相比几乎是不存在的。
如果我再也见不到他……
我无法继续思考下去,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如果我再也见不到他,那我所追求、所期望、所想要的一切都将不在。
我只想要一个他还平安的消息,我发誓愿用我自己的所有来换取这个消息,除此之外,我再不能思考更多。但我还能做些什么呢?我以为我与他是最亲近的,但直到此刻我才发现,这种感觉是多么的虚妄与自以为是,而他和我之间的联系又是多么的脆弱与不堪一击,我找不到他了,没有人会告诉我他在哪里,我甚至不能在人前大声说出我寻找他的理由。
如果我再也见不到他……不,我没有能力再想下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眼前一阵一阵模糊。
“常欢!常欢!你快出来。”
洗手间外传来袁宇的叫声,我茫然走出去,他仍旧握着电话,看到我出来立刻松了一口气,然后对我露出一个复杂而奇怪的表情。
我开口,声音哑了,刺耳难当。
“怎么了?”
他走近我,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臂说话,仿佛要防止我随时倒下去。
他说:“你听好常欢,严子非没事,他根本就没有离开上海。”
5
袁宇与我在凌晨三点回到酒店,下车的时候他紧紧握住我,好像怕我会迷了路。
我抽回手,动作很轻,但很坚定。
“谢谢你,我已经没事了。”
他低声:“或许是我姐搞错了。”
我并没有回答他,只说:“抱歉让你看到我的失态。”
袁宇皱眉:“常欢,你什么时候学会这样说话?”
什么时候?听说过近朱者赤吗?我和一个永远优雅的男人在一起,哦不,曾在一起。最糟糕的时候他也没有狼狈过。
我记得他说“如果你要走,我也不能强求”,他还说“你是自由的”。
所以一切都是我自己选的,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我居然笑出来了:“听上去很虚伪?”
袁宇与我一同走入电梯,一晚上的奔波让他也哑了声音,但我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说:“常欢,我姐现在在香港。她下午还与严子非在机场。”
“她知道严子非要飞台湾,三点的航班。”
“但他没有上飞机。”
“他在机场遇见了一个人,然后他们就一起离开了。”
“一个女人,她说,他拥抱她,至少五分钟。”
袁宇说:“事情还没有搞清楚,等你回去了再当面问他好了。”
“不用了。”我答他。
袁宇还想说些什么,电梯门已经开了,我走出去,伸出一只手阻止他的跨步。
“谢谢。”我又一次重复,“我自己回房间就好。”
他按着电梯门看我:“常欢,这不是什么坏事,相信我。”
我点头。
他顿了顿,看着我道:“那么,早上见?”
我又点头,只是一言不发。
他无奈地放开手,电梯门缓缓合上,红色的数字键开始跳动,我转过身,慢慢走回房间。
常欢,这不是什么坏事。
我对自己说:至少你知道他是平安的。刚才你还发誓你愿用自己的一切来换取一个他平安的消息,看,老天多么眷顾你,你几乎是立刻得到了那个消息,然后,如你所愿地,失去一切。
那声音真正讥讽尖锐,刀一样剜过我的心脏,我推开门,里面漆黑一片,我摸到床边坐下,疼痛令我呼吸困难,无法再移动丝毫。
有音乐声响起来,持续了一会儿才停歇,我木然坐着,直到它周而复始了数遍。
我突然意识到,那是我的手机铃声。
我机械地低下头,看着那闪着蓝光的屏幕。
那个曾让我心跳加速求之不得的名字,突然成了一个可怕的咒语,让我双手发抖。
铃声在我的颤抖中停止,电话接通了,我却不敢将它放到耳边,身体不自觉地退到角落里,双眼紧闭连看着那发亮屏幕的勇气都没有。
但是这房间太安静了,被留在床边的手机里仍旧清晰传出那个熟悉的声音。
是严子非,他在叫我:“常欢,常欢。”
这真是这世上最短最有效的魔咒,单单是这两个字我的眼泪便夺眶而出,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身体因为紧绷而疼痛,严子非等不到我的回答,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
我听到他的叹息声。
他说:“我知道你在听。”
他又说:“对不起。”
我咬住自己的手背,怕自己发出可怕的声音。
严子非的声音低沉而疲惫:“对不起现在才给你打电话,我没有上飞机,我在机场遇到一个故人。”
我伸出手,抓起电话,嘴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我开口,每个字都在发抖。
“你说会来的。”
他轻轻叫了声:“常欢。”这样简单的两个字都像在叹息。
我重复:“你说过你会来的。”
他再次沉默了,这一次停顿仿佛是没有止境的,我的手在流血,但所有的疼痛都变得麻木了,我握着电话蜷缩在哪里,像一个等待判决的死囚。
十几秒以后,或者是几个世纪以后,我终于再次听到严子非突然暗哑的声音。
他说:“我遇到程瑾。她没有死,她回来了,常欢,请你原谅我。”
我猛地按断了电话,怕它再次响起,又飞快地将它的电池卸了下来,用力扔了出去。
那块薄薄的电池撞到墙上,发出一声脆响,然后落在地毯上,再无声息。
对不起。
我遇到程瑾,她没有死,她回来了。
常欢,请你原谅我。
请你原谅我。
请你原谅我!
我用枕头蒙住自己的脸,泪水疯狂地流出来,不!谁需要这样的对不起,又有谁需要这样的请求原谅?我错了,我以为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一切,原来那些欢愉与快乐都是用无边无际的痛苦换取的,当真实来临的时候,曾经的快乐与欢愉都变作利刃,千万次地穿透我的胸膛。
我蜷缩在黑暗中,哭得全身痉挛,眼泪像是无止境的,湿透的枕头又咸又苦,随时让人窒息。
但这眼泪是我自己的,哭声也是我自己的。
一切都是我自己选的。
或许我应该祝福他们,这世上不是每分每秒都有这样的奇迹的,但这一个是他们应得的。
她为之牺牲自己的,他为之懊悔终生的,终于有了一个圆满的结果。
可是我呢?
我捂住胸口,心痛如绞。
可是我呢?
或许这就是我的命运。有些人生来就站在光彩夺目的高处,一举一动都受人瞩目,而有些人生来就是不起眼的草木,长在贫瘠的土地上,偶尔被人连根拔起栽入花园,总也逃不过被清除的命运。
一个人应该认清自己的命运,并且在失去的时候感谢自己得到过,理智要我接受一切,可我痛苦、绝望、无法呼吸,如果我知道这事幸福背后的代价,那我宁愿自己从来都没有幸福过!


第十五章 宿命
1
论坛在三天后结束,一切都很顺利,报告结束的时候台下掌声如雷,教授在我们下台后用笑容和拥抱夸奖了我们,就连一向严肃的叶小姐都与我们每个人响亮地击了掌。
离开台北前她特意到我的房间来找我,对我说:“常欢,你表现得很好,出乎我的意料。”
我正在收拾行李,听到这句话就停下手抬起头来:“谢谢你叶小姐,都是大家的功劳。”
她微笑:“还有,我要向你道歉。”
我惊讶:“道歉?”
她看着我,眼角细纹都是温和的。
“是的,我错怪你了,袁宇都跟我我说了。”
我仍旧吃惊:“他对你说了什么?”
叶小姐想了想,只拍了拍我的手:“没事儿。袁宇会和我们一起回上海。常欢,你是个好孩子。”
回去仍需要转机。第二班飞机从香港起飞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上飞机的时候,袁宇与琳达坐在一起,就与我隔着一条走廊。
机舱灯光暗下来的时候琳达就睡着了,金色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靠向袁宇的肩膀,我看到袁宇调整姿势,让她睡得更好一点儿。
空姐走过的时候他还轻声问她要了一条毛毯,盖在琳达的身上。
我能看到空姐那羡慕的眼神。
但我只想知道他与叶小姐说了些什么。
我望向他,正迎上他的目光。
他对我弯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常欢,有事?”
他分明知道我想要问什么。
“你要回上海了?”
他点头,几秒后又道:“看你紧张的样子,琳达要在上海待一段日子,我答应教授照顾她。”
我放低声音:“我没有紧张。”
他仍旧微笑着,声音比我更低:“我们接下来会到上海周边转转就,一起吗?”
我摇摇头:“不了,我要打工。”
他用唯一自由的那只手撑住下巴:“常欢,你这打工还没完了。”
这句话真是熟悉,袁宇不止一次对我重复过,也只有他这样说过。
一切仿佛都没有变,但是我再也回不去过去的那个常欢了。
“你也是这么对叶小姐说的?”
袁宇裂开嘴:“我可没有邀请叶小姐一起旅行。”
我笑了一下,放低椅背,闭上眼睛。
我太累了,疲倦像空气一样,永远无法摆脱,心里的疑惑解除了,很快就睡了过去。模糊间仿佛听到袁宇在说话,问我:“那你是答应了?”
但那声音真的太轻太低了,我听不真切,也没有回答。
或许只是一个幻觉,一切都是幻觉,只等我睁开眼睛。
我们在凌晨到达上海,我拖着行李下了飞机,脚步虚浮,里美问我怎么回去,我也问自己。
回去?回去哪里呢?
袁宇叫住我:“常欢。”
我回过头,他与琳达站在一起,那小人儿仍旧一脸困倦,但还是友善地对我笑了,也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常欢,你能来陪我吗?我不想一个人睡。”
我看袁宇,他对我摊了摊手:“她胆小,你知道的,在台北她一直是和叶小姐一个房间的。”
我知道他们是好意,但我并不想接受。
袁宇已经帮我太多了,他们队我太好,但我还不起。
又一声“常欢”响起来,我回过身,在出口处等待的人墙里看到小施。
这大半夜的,小施仍旧一身笔挺,站在一群趿着拖鞋、穿着松垮、一脸疲惫的接站者当中,当真是鹤立鸡群。
所有人都看着他,里美立刻对我笑起来。
我只觉得我的心被狠狠扎了一下,连向她解释的力气都拿不出来。
小施站在原地等着我,手里没有任何东西,看到袁宇也不说话,只轻微地并拢了脚跟。
我一直怀疑小施过去是个军人,那一定是个反射性动作。
我转过头对琳达说:“对不起,有人来接我了。”
琳达看袁宇,脸上有些迟疑,袁宇问我:“你还是要回去?”
我回答:“是的,我还有些行李。”
说完这句话,我又对琳达点头告别了一次,就走了。
袁宇一言不发,我知道他不相信我。
还有期望吗?不但是不告而别是可耻的,我不该逃避。
小施领我往车库走,机场很大,航站楼往车库的电梯拥堵不堪,推着载满行李的推车的人缩着脚背贴着电梯壁站着,归来的游客疲惫而兴奋地聊天,我们在B3走出电梯,车库里倒是空旷的,我与小施穿过各种颜色的钢铁车身往前走,先开口的是他。
他说:“对不起,常欢。”
真奇怪,突然间全世界都要对我道歉。
我尽量平静地回答他:“我不知道你有什么需要对我道歉的。”
小施低了低头,看到那张永远冷硬的脸上露出矛盾的表情真是让人不习惯。
“那天我没有接你的电话。”
我有些迟钝地想了想,然后点头:“我知道你为难。”
我们已经走到车边,他开门,车里空无一人。
我坐在后座上,可以看到后视镜里小施纠结的眉间。
他再开口:“我也很意外,已经五年了,我没想到……”他艰难地停顿了一下,才道,“常欢,程瑾是我的师姐。”
我用几秒钟消化这个消息,然后听到心里的声音。
多好,原本你以为在继承她的遗志,现在却能够看着死而复生的她赞美奇迹发生。
但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仍旧不是你向我道歉的理由。
我失去的是我原本就没有得到过的东西,有什么资格怨怼?
小施开车,夜里的街道仍旧灯火通明,我问他:“我们这是回公寓吗?”
他立刻回答:“是的。”
我仍旧低着头,维持声音的平静已经耗尽我所有的力气,我不能抬头,连我都害怕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如果他们在……其实我不用上去,我只想拿回自己的行李。”
小施低声:“严先生不在。”
我听到一声笑,就在耳边,那笑声如此讽刺,令我不自觉抬头四顾。
常欢,你还在期待什么?期待杨子非再见你一面,期待他的拥抱与解释?他已经失而复得,而你只是个意外的错误,消除都来不及,谁想要一遍又一遍地面对一个错误!
小施不再说话,车子停在公寓楼下,小施为我开门,我下车,站在路边说:“我只要半个小时就下来,门卡我会交给你。”
小施愣了一下:“你说什么?严先生说你尽管住在这里。”
我站直身子,看着他,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
“不,我不会再住在这里。”
小施急了:“那你要去哪儿?”
“我是个成年人,有手有脚,请转告他,不必为我担心。”
小施终于叹了口气:“你不用走,这不是你的错,严先生会安排好一切,你给他一点儿时间。”
我笑了,自己觉得还是不错的表情,不知为什么让小施突然拧眉。
我开口:“给他一点儿时间?为什么?我还有什么资格留在这里?我又留在这里做什么呢?接受一个跟我毫无关系的人的照顾,或许是施舍?”
小施沉默。
“你认为我没错吗?小施先生,程瑾是你的师姐,你从开始就知道他为什么选择我对吧?”
我向他走近一步,直视他,一字一句道:“我也知道。”
小施居然退了一步,面色僵硬。
“你还觉得不是我的错吗?这个结果是我自己选的,一个成年人不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负责吗?我不需要安排,不用为难,我会离开,一切都结束了。”
我静静说完,转身往大楼里走,但是肩膀被扣住,小施的声音在我脑后响起。
“常欢,不要这样,我知道你难过,不好受。”
我不回头:“谁说的?我很好,再好不过了。”
小施沉默地递过一块手帕,我听到他在我背后说:“常欢,我可以和你一起上去,说几句话吗?”
2
我不想接过那块手帕,可脸上潮湿的感觉出卖了我。
小施与我一同走进电梯,又与我一同走出去。
我擦了脸,把手帕还给他。
门开了,一切仍是我离开时的样子,但是屋子里空旷、寂寞,就连亮起的灯光都是冷的。
小施没有跟着我走进屋子,只站在门口。
我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请他在屋里任何一个地方坐下,又或者做出任何招待他的行为,所以我只哑着嗓子说:“我会尽快。”
小施关上门,然后开口说话。
“常欢,他们是真心相爱的,我师姐甚至为他牺牲自己。”
我吸了口气,只想捂住自己的耳朵。
但他并没有停止:“当时我还是个新人,师姐已经立过好几次功,她很英勇,无所畏惧,身手非常好,她是我的偶像。”
“现在她是回来了,但身体很差,她已经成了另一个人。”
“她毁了容,差一点就死了,当年她被秘密送到国外治疗,是她要求领导隐瞒消息的,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
“我都不知道严先生是怎么认出她来的,见面第一句话她对严先生说‘我不想打扰你的生活’。常欢,你和她已经没有一点儿相像的地方了,我师姐现在有一张完全不同的脸。“
“我与师姐单独聊过,她那样离开,只是不想严先生亲眼看到自己死去。我理解她,爱一个人,不就是不想看到她痛苦吗?”
小施的声音恍若魔咒,让我不知不觉停下了所有动作。
小施停顿了几秒钟,又道:“我承认,第一期看到你我就不能接受。”
“可你没有错,严先生也没有错。”
“他照顾你,或许开始是因为你和师姐有些相像,但后来我就知道不是了。”
“今天严先生原本要去机场见你的,但师姐有些发烧,他不能离开医院,请你谅解他。”
他迟疑了一下,再道:“他对你是不一样的,我能看出来,常欢,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我的眼泪又出来了,长篇大论 真不是小施的长项,是我让他为难了。
我背对他,全力睁着眼睛,想让眼泪留在眼眶里。
“不用再说了,我明白,什么都明白。我不怪罪任何人,也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请你转告严先生,这些日子我很感激他,你师姐不在的时候他很辛苦,现在她回来了,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小施急了:“常欢,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我的眼泪坠落下来,是坠落,不是流淌,落在打开的行李箱里凌乱的衣物上,啪啪作响。我用手背擦去眼泪,真可耻,就连这都脱离我的控制。
我用手背抹掉眼泪,回过头,用我最诚恳的声音:“真的,我原本也只想对他说这几句话,现在有你替我转达,我很感谢你。”
小施沉默。我继续收拾东西,再转身他仍站在门口。
我所有的家当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旅行箱和一个背包,我提起旅行箱走过去,对他说:“我已经收拾好了,如果不放心,你可以现在检查一下屋子。”
小施站在我面前,一动不动:“已经很晚了,你去哪里?”
我知道吗,他是真的关心我。
他们每一个人对我都是好的,好到我无以为报。
我轻声答他:“你放心,我不会露宿街头。”
小施沉下声音:“你这样,我不能离开。”
我问:“你要一直站在这里?”
他开门,退出一步:“我可以站在门外。”
“你不可能永远站在这里。”
“严先生说了,不能让你一个人离开。”
我心里酸楚:“是吗?”
小施不语。
我想了想,放下包,拿起手机,打开电源,拨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袁宇的声音传过来。
“常欢?”
我微微松了口气,他还醒着,声音里没有睡意。
我低声,充满罪恶感与惭愧地对问他:“袁宇,你方便来接我一下吗?”
袁宇问:“你在哪里?”
我看了一眼小施的表情,他沉默地瞪视着我。
我在他的目光中报了地址,电话结束,我与他对视。
他问我:“谁来接你?”
我回答:“袁宇,你还要等吗?”
小施沉默了几秒钟,回答我:“我必须确认你的安全。”
我叹了口气:“那你坐一会吧。”
小施拒绝:“不,我就在楼下等。”
小施走了,门被关上,屋子里的空寂无限放大,我突然间失去所有力气,只能坐下来。
电话就在手边,沉默地陪伴着我。
我有两天没有开机,但那上面没有任何未接的电话与信息。
严子非的最后一句话是“请你原谅我”。
我并没有奢望会得到更多的解释甚至安慰,但那意料之中的空白仍如利剑一样,在我已经被捣烂的心口上补了一个洞。
小施说:“他们是真心相爱的。”
他还说:“他对你是不一样的,我能看出来。”
谁都没有错,捉弄我的是命运。
可是失去的感觉是这么痛苦,我宁愿自己从来都没有得到过。
冷冷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我听到它在问:“你得到过吗?”
我捂住脸,指缝里的呼吸都是破碎的。
是,我从来 都没有得到过,这是一场 永远都无法抵达终点的长跑,我以为最接近终点的时候,也只有那句:“常欢,我大概……”
他说:“常欢,等我,我会当面说给你听。”
但我知道,我永远都等不到他了。
命运与我开了那么大的一个玩笑,让我拼命奔跑,以为终于有一天能够到达终点,但那里只是个海市蜃楼,永远都无法靠近,永远不属于我。
突然响起的铃声令我惊醒,我拿起手机,电话是袁宇打来的:“常欢,我在楼下了。”
我应了一声,说自己马上下来。
打开门我又走了回去,把手机关了,放在桌上,与门卡和那本已经被我翻得有点儿卷起的笔记本放在一起。
我已经没有资格使用这本笔记本了,或许在另一个人手里它还能有被打开的可能。
她为他牺牲自己……
我咀嚼着这句话,沸腾了那么长时间的胸口渐渐沉寂为一潭死水。
不,他们是彼此牺牲的,现在她回来了,就能看到他为她受的苦,他曾经那样怀念她,再坚强的意志力都无法控制身体的诚实,他差一点儿也死了,活过来的严子非埋葬了曾经的自己。
有些爱情不用长篇大论昭告天下,他们就在那里,不用任何多余的证明。
门在我背后关上,走廊里亮着灯,电梯门很快就开了,我走进去,没有转过身,直到它彻底关上。
我不想再回头,也不能回头,命运已经给出了答案,漫长的奔跑已经结束了,在这个故事里我只是一个意外的败笔,与其执迷不悟,不如安静地走开。
袁宇开一辆越野车,就停在楼下小施所开的车后面,他靠在车上,并不与同样站在车外的小施交谈,看到我倒是笑了笑,还对我招了招手。
我走过去,他就伸手把行李箱和我的背包一起接了过去,动作干脆,完全不容避闪。
我也无法避闪,我已经筋疲力尽,最后这几步路耗尽了我残存的最后一点儿力气。
袁宇打开车门让我进去,坐下的一瞬间,我听到小施的声音。
“常欢,你就这么走了?”
我闭上眼睛,连他都不能再看一眼。
对,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我收回目光,疲倦至极地靠在椅背上看窗外一片片略过的树影。
袁宇现在和琳达在一起,那是个美丽可爱又善解人意的姑娘,对他来说,我只是个朋友。而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他来了,伸出援手。
我无法再深思下去,疲惫的尽头是空白,窗外单调的夜景渐渐模糊起来,我无意识地闭上眼睛,陷入黑暗。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床上了,阳光透过白色纱窗射进来,照在我的脸上,让我的眼睛还未睁开就眯起。
屋子很大,白色墙壁木色家具,深蓝窗帘已经全部拉开,窗纱轻薄,光线一室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