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玥姑娘!”徐平大叫,韩云也冲了过来,我怕他们两个情急之下再飞刀子什么,仰面朝天地举着两手摇晃:“没事没事,我没事。”
我一边说话一边艰难地爬起来,帐篷里很安静,徐平与韩云已经不再看我了,只呆呆地看着那些突然间僵硬在地面上的细蛇,满脸不可思议。
我拿出小帕子抹脸,还要解释:“我用了治蛇的药粉,没事了,它们至少有一炷香不会再动,韩大哥,你找样结实点的器具将它们捉起来吧。”
韩云看看我,动了动嘴,又看看地上的蛇,终于憋出几个字来:“什么器具……”一句话没说完,脸上就像喝醉酒似的红了。
徐平表情怪异地看着他,问了句:“你脸红什么?”
韩云没再说话,腿一弯就坐到了地上。
徐平愣了,伸手要去拉他,我紧张地叫了一声:“别碰,他被蛇咬了,快把我解开。”
徐平回神,立刻挑断了我手上的绳子,我站起奔过去仔细查看,韩云被咬在小腿处,那蛇毒性剧烈,划开裤管小腿上已肿起一片黑色。我从袋里找出药丸让韩云吞了,再就着桌上的灯烛将短刀刀刀刃烤过,叫了声徐平按住他,利落下刀在肿起处划了个十字,四指挤出黑血直到鲜红血液流出来为止,再撒上药粉,最后用布条将伤处牢牢包扎了起来,这才松了口气。
期间徐平要将那些蛇尽数斩杀,我百忙中出声阻止:“不要杀,收起来,我要制药用。”
徐平点头,走出去找来一只空皮囊将那些僵硬的细蛇通通放了进去,皮囊口死死扎紧。
我对韩云道:“好了,你暂时躺下吧,千万别再动弹了,得等药起作用。”
韩云一直清醒着,这时挣扎着说了句:“不行,这里是将军帐……”
徐平也开口:“我扶你出去。”说完就要伸手来扶他。
我“啪”地将徐平的手打开去:“将军帐怎么了?他刚中毒,还让他露天睡着去?这儿有我刚才撒的药粉,蛇进不来,就让他在这儿躺着。”
正说着,有人气喘吁吁地奔进来,一进帐就尖叫了一声:“韩大哥怎么了?”正是之前将我像牵狗一样牵着的凤哥。
我眨眨眼,答他:“他中了蛇毒,不过已经被我医好了,其他人呢?还有人被咬吗?”
凤哥已经傻了,看着我只呆呆地点了两下头,我立刻紧张了:“将军呢?将军没被咬吧?”
凤哥又摇摇头,我拉了一把徐平:“让他留在这儿照顾他吧,我们快去,这蛇毒厉害,迟了治不好,人命要紧。”
徐平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像是第一次见到我这个人那样,然后点头,应了句:“对,人命要紧,凤哥儿,麻烦你在这儿看顾一下韩云,别出帐篷,小心有蛇,我带她去找将军。”说完拉着我就走。
凤哥大急:“是监军被咬了,将军让我过来叫你们不得擅离的,徐大哥,你别走!”
徐平脚步快,见我跟不上,索性背起我就跑,这时已跑出老远去了,就听凤哥的声音弱弱地飘散在风里,哪儿还听得到。
徐平背着我健步如飞,不多时便进了树林,林中灯火通明,兵士们都已经醒了,监军帐在一小片空地上,被围得严严实实,我们还未靠近,就听头顶一声鹰叫,一只巨大的老鹰如同一片乌云,笔直向我所在处俯冲下来,快到面前猛然收爪落在一块光滑大石上,然后低头猛啄。
我已认出这就是师父的送信鹰儿,再仔细去看,原来它爪上还抓着条黑蛇,被它利喙一啄,顿时脑袋开花,死状奇惨。
大鹰声势惊人,众人免不了将目光投向它,它却偏过头来,颇有些自得地瞥了我一眼,神情倨傲,像是在等我欢呼鼓掌。
我就擦汗了,回瞪了它一眼,想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牢牢跟着师父以防万一,居然跑来这儿独自逞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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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小师父,小玥多了解你,知道你舍不得……

 


☆、第 18 章


监军帐极大,白面红顶,与坡顶上那顶简单到简陋的将军帐全不可同日而语,里头灯火通明,帐内众人走动的身影都清晰地映了出来,就像是一盏巨大的薄皮灯笼,
师父的亲兵整齐地守在监军帐外,看到徐平全都面露惊诧,看到我就更是愣了,还不等有人开口,帐里突有人擦着汗匆匆走了出来,从怀里掏出张单子来,着急地:“快派人照单子上的样子去找重楼,这附近应该有很多,这味药是克蛇毒的,要快!”
我听得清楚,再顾不上周遭人的阻拦,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大声道:“不能用重楼!”
“你是谁?”那人愣住。
帐内人影一动,又有人掀门出来,白衣飘飘,正是季先生。
“你来了。”季先生并未露出惊讶之色,只看着我,简单说了句。
我点头,两句话的时间已经奔到他面前,又对之前那人重复了一遍:“不能用重楼。”
那军医摸样的人恼了,怒道:“哪里来的野小子!”
季先生对我颌首,又对立在一旁的男人道:“陈庆,你带一小队人与军医一同去找。”说完才将脸转向那军医:“既然急用,休得再次耽误,去吧。”
陈庆也是师父带在身边那十八人中的一个,瘦削精干,双目在夜间仍炯然有神,这时干脆应了,立刻点人带着那军医离开,帐前还有数十军士,全都身着锦衣,与师父手下那些仅着布衣的亲兵大相庭径,看到这一幕纷纷走过来,当先一个盯着我打量,开口也不称季先生,只对着他质问。
“此人是何来历?”
正喧哗的时候,一挺拔身影从帐内走出,立定,目光落下,一切声音忽然静了,只留夜风与灯火燃烧的噼啪声。
夜色浓郁,那银甲将军神一样立在火光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而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是师父,在一片静默中开口:“是我徒儿,让他进来。”

我跟在师父身后进了监军帐,帐内铺着长毛地毯,踩在脚下软绵绵的,数个军医围在一张睡榻便交头接耳,听到脚步声一同回过头来,同声道:“徐将军。”
“小玥,你过来,看一下王监军的伤势。”
我一直跟在师父身后,闻声立刻走上去,那几个军医自动让开,我看到榻上的老人,不觉一愣。
我虽不熟悉军队,但半日来的所见所闻,看到的全是随时都可上阵杀敌的战士,就连那些火头军都不例外,唯有躺在榻上的这位,下巴上的肉可以叠到胸上,肚腩肥圆,几欲撑破一身绸缎,顶冠上都镶嵌了一块巨大的玉石,灯光下翠绿欲滴,一看就知是个平素里养尊处优惯了的官贵,哪像是在军营里出现的人物?
王监军面色赤红,呼吸艰涩,与韩云之前中毒的反应完全一样,我一愣之后立刻意识到面前是个病人,身子自觉地迅速行动,低头检视他的伤口,一只手伸进怀里,开始找药。
我随身带着的药物并不多,之前给韩云所用的是我与太师父花费极大功夫所配置的千叶丸,可解寻常百毒,但炼制极繁,要配齐材料更是千难万难,太师父与我数年来不过制成五丸,刚才情急给韩云服了一颗,现在手指摸到药瓶就有些舍不得了,再按了按那监军大人的脉,只觉皮下油脂肥厚,血液流动迟缓,一时半会儿毒也走不到心脏,心里就有了底,转头对那些军医道。
“快去准备七叶一支莲、三角草、徐长卿、七叶一枝花,鬼针草和东风菜备用,有鲜品更好,磨粉备用。”
那些军医面面相觑,我手指还按在王监军的脉上,见他们不动,声音就情不自禁大了点:“你们还等什么?对了,徐平,药箱,我要我的药箱,那里面还有些白花蛇舌草,缺不得。”
军医们比我更急,居中一个就叫了出来:“白花蛇舌草?监军面红耳赤,这是中了热毒,怎能用这些药物?”
“这怎是热毒?那些黑蛇是至寒的毒物,你们认不出来吗?”
军医皆惊,接着便怒了,居中那人更是立目:“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我乃当朝太医之子,我说这是热毒便是热毒,症状如此明显,你怎敢说这是寒毒!”
我转头去看师父,师父一直沉默地立在一旁,一手按在身侧的剑上,身形沉静如山,此时与我目光相接,突然开口道。
“徐平。”
徐平就在帐外,刚才我大声叫他的名字,他必定是听得清楚,这时再听到这一声,立刻就大声应了。
“徐平得令。”接着就有急促渐远的脚步声,想也是跑去拿我的药箱了。
那位太医之子将脸转向师父,半晌才说了句:“将军,王监军可是皇后娘娘的兄长,若是有什么差池,我免不了要据实禀报给皇上。”
将军并未回答,目光仍旧落在我身上,只微微点了点头。
帐内安静下来,我定下心先将那监军的伤口处理了一下,将污血挤出,又用金针阻止毒血蔓延,那些草药原是行医常备的东西,军医们很快将东西备齐,徐平则飞一般地将我落在车上的药箱捧到我的面前。
药物齐备,我将它们磨粉调匀,一半内服一半敷在伤口上,期间不时翻起监军的眼皮看一眼,见他眼睑内血红减退,心里便松下来,想他定是在被咬后未再移动过,毒液相对一直在做剧烈运动的韩云行走缓慢得多,现在救治及时,就算不用千叶丸也没问题。
有人捧着竹篓进帐报告,说监军帐内外的蛇都已经清理完毕,问是否就地埋了,我抬起头说了声:“让我看看。”
将军点头,那人就将竹篓捧过来,我正要掀开盖子,手背就被按住了。
“我来。”
我一侧头就看到师父的脸,因为是低着头的,乌黑睫毛垂下来,挺直的一管鼻梁,薄的嘴唇抿在一起,与我记忆中的少年师父紧紧重叠在一起,似像非像,如梦非梦。
我一个恍惚,师父已经将那竹篓揭开了,低头看了一眼,这才让开去,我也低头,一眼看过就愣了,那竹篓里全是普通的青蛇,都已被斩杀了,一团血肉模糊地堆在一起,哪有黑蛇的影子。
我抬头看着师父:“不对,不是这些蛇,有毒是黑蛇才对,刚才在将军帐内……”
举着竹篓的那人道:“有黑蛇,不多,但都没抓住,全逃了,只有一条被将军的鹰捉去了,现在……”
我眼前立刻浮现出大鹰之前逞英雄的模样,忍不住闭了闭眼睛,还想再说些什么,耳边一声呻吟,王监军醒了,睁开眼发出浑浊的声音。
“徐将军……”
师父抬起一手按在我的肩膀上,将我轻轻拨到他身后,才答:“王监军,已经没事了。”
师父的手指温暖有力,我累了一整晚,原有些撑不住了,这时被他轻轻一按一拨,突然生出无限依赖来,看着他身着银甲的后背,无限地想要靠过去抱过去,像小时候那样,让师父转过身来心疼我一下。
“没事了?我还记得自己被蛇咬了,是哪个救醒了我?有赏。”
监军帐虽大,但我这么个活人,光是站在师父背后怎么藏得住?王监军一边说着,眼睛已经往我看了过来,其他人也将目光投向我,有人就开了口。
“是这位,徐将军的徒弟。”
我刹那间成了众人的焦点,忽感不妙,脚下一动,忍不住又往师父身边靠了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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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其实小师父是很温柔很温柔的人……
旁白:都是被你逼的,我知道

 


☆、第 19 章


师父留下与醒过来的王监军说话,我被季先生带回将军帐里,一路忍不住地回头。
天已经亮了,一夜未眠,季先生居然还是那副清爽的样子,见我满脸担忧,开口前居然还微笑了一下:“你也一晚没睡了,将军回来前先休息一下。”
“我还有话要和师父说,那些蛇不对,季先生,你们走后,将军帐里来了一群黑蛇,韩云都被咬伤了。剧毒的蛇一条已是难得,这么多一同出现定是有人驱使,我怕……”
季先生对我缓缓摇了摇头,示意我停下,又道:“此事将军已知,昨晚我也着人细查,你无需太过担忧。”
我还想开口,却再次被季先生打断了,双目看着我,低声却清晰地:“够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奇迹,就这样一句话,我竟真的安心了些,说话间将军帐已经到了,有一半的亲兵与我们一同走了回来,我见边上又搭起了数个帐篷,之前带走军医去找重楼的陈庆就站在边上,看到我就走上前来说话。
“多谢。”
我一愣,问他:“谢我什么?”
“多谢你救了韩云。”
旁边那几个亲兵到了坡上表情便放松许多,这时也纷纷开口,一个个看着我面带笑意。
“很不赖嘛。”
“到底是将军的徒弟。”
“原来那天你真不是开玩笑的。”
众人七嘴八舌,季先生两只手又在袖子里拢了起来,咳嗽一声道:“你们这些猢狲,没见她累得站都站不稳了吗?”
就有人掀开一顶帐篷笑着招呼我:“来吧,都给你预备好了。”
我受宠若惊:“这是给我准备的?”
“将军说要在这儿扎营一日,大家都得有地儿睡,这是给你一个人准备的。”凤哥儿端着盆水从旁边走过来,说起话来对我客气许多,我道谢,心想学医果然是好的,就在几个时辰前凤哥还牵我当牵狗呢。
我确实累了,拖着脚步走过去钻进帐篷,帐里已经铺了垫子,我和衣躺下,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快散开,眼皮铅一样重,合上就再也睁不开那样。
但心却是悬着的,迫着我停不了地想着昨夜的一切。
为什么突然来了那么多蛇?为什么监军帐内捉到的多是些青蛇,将军帐里来的却全都是剧毒的黑蛇?如果师父没有走开,如果我不在……
我闭着眼睛想到这里,突然浑身发冷,手指尖都抖了。
帐门一动,有风吹过来,然后又停了,帐外传来人声,是季先生与师父的。
“睡了?”
“应该是睡了,我让凤哥给她单独搭了帐篷,她也累坏了。”
“好。”
“佩秋,我查了两帐捕获的蛇,监军那边只是个幌子,看来此事是冲着你来的。”
“辽人骚扰边境已久,此次换防他们可能早已得了消息,派细作前来也属意料之中。”
“但驱使毒蛇伤人着实阴损,我们在此地扎营极为隐秘,若说伏击难有可能,极可能细作已经混入军营,你要小心。”
“我知道,你也去休息一下吧,王监军下令全军在此扎营两日彻查此事。”
“他这么说了?”
师父没再说话。
帐外静了下来,然后是离开的脚步声,我心一急,正想起来去追师父,没想到一阵冷风拂过,帐门被掀开,有人走了进来。
我之前还想拔腿奔出去,这时却连睁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听着身边传来的细微声音,心跳如鼓。
时间静止,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落在我的额头上,轻轻揉了两下,手指温暖,还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薄老茧,却并不让我觉得粗糙,无比温柔的一个手势。
我的眼角顿时湿了,再也装不下去,睁开眼哑声叫了句:“师父。”
师父像是早知道我是醒着的,并未露出诧异之色,只垂下眼来看着我:“不睡了?”
我索性坐起来:“睡不着,师父,我有话要跟你说。”
师父答我:“也好,我也有话要跟你说,你跟我来。”

师父带我到山顶,天已经大亮了,时值初秋,北方偏寒,九月里已是漫山红叶如火,山下有河,也不知哪里来的船,一点风帆顺流而下,远望好似一幅泼彩画卷。
“真美。”我在清凉的晨风中踮起脚,师父就立在我身边,披风在风中起伏,不时碰在我的手上身上,让我情不自禁地想握住。
“喜欢这里?”
“有师父的地方,我都是喜欢的。”我一脸认真地回答,换来师父的微微一笑。
“此地已近辽国,眼前所见皆是北地风光,同是秋日,此地万山红遍,扬州却还是青山绿水,杨柳条条,若是在交州则更加炎热,将士们扎营免不了一身短打,到了野地里,哪颗树上都能摘下好些果子来。”
“这么好。”我听得悠然神往,想一想又说:“要是在凉州,这时候白天热得能够烤熟鸡蛋,到晚上沙洲如雪,必须得披着皮袍子才能守营。”
“你知道?”
我有些得意地:“师父在信里都写了,你还说巴蜀之地崇山峻岭,江水迢迢,江滩上有会发出夜光的彩石,山上雀鸟五彩斑斓,都是很有趣的。”
这些年来,师父写给我的每一封信都被我看过千百遍,这时一张口,那些字句就水一样流了出来,师父静静听着,虽不说话,但眼里却像是有光在慢慢流动,美得让我移不开眼睛。
再过得半晌,师父才开口:“玥儿,当年我下山后,曾与父亲一同随皇上巡视中原五州,一路江山如画,车至泰山,皇上立在崖边指点,问天下可还有君主坐拥如此雄伟山河,随驾文武百官跪伏应和,三呼万岁。之后父亲带我到边关驻守,问我在中原五州看到些什么?我答雄伟山河,父亲却摇头,你可知他对我说了些什么?”
我也摇头,师父的父亲我连见都没见过,怎猜得到他老人家会说些什么?
“父亲说,雄伟山河自不用提,但他一路所见,还有耕读连绵,渔舟唱晚,即便是边关小镇,也有农夫猎户,一日辛苦归家,妻儿笑脸相迎,一家围坐笑语晏晏,男儿保家卫国,百姓得享太平,战士守国门,将军死社稷,这才是军人。”
我原本脸上带笑,听到这里却再也笑不出了,只觉胸口一股热血升腾,烫得我难受。
师父转过头,望着漫山遍野绚如霞光的红叶开口:“玥儿,你觉得一个人与一国的太平相比,孰轻孰重?”
我张张嘴,声音哑了:“自然是……一国的太平。”
“那就是了。”师父转过脸来:“回去吧,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
我心一跳,来不及思考两只手便已经伸了出去,死死抓住师父的手才能开口。
“师父,就算我知道一个人永远都比不上一国的百姓,可是在我心里,你比这世上的一切都要重要,比雄伟山河重要,比天下太平重要,比我自己还重要。师父,我也只想你好好的,我知道有人要害你,我担心你,我要留下来保护你。”
我太过激动,说完后一口气就接不上来了,只知道在那儿喘,师父大概是从未想到我会说出这番话来,看着我愣了许久,最后叹了口气,一只手被我抓得死紧抽不出来,只好用另一只手揉了揉我的脑袋,声音无奈。
“你这小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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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大闸蟹季节到来,上海的风里都开始带着蟹黄的味道
旁白:那是你吃太多两手沾的……

 


☆、第 20 章


大军在林中留了两日,师父没再提要我回去的事情,我便留下来了,凤哥还给我找了小号的军服,我高高兴兴地穿到身上走出帐篷给他看,凤哥就皱眉了,说你这是怎么搞的,穿上衣服也不像个军人,松松垮垮到处都是褶子。
我也觉得不好看,拿手捋了又捋,被其他人一阵笑,季先生还过来安慰我,说没事的,穿几天习惯就好了。
季先生开口,其他人就不笑了,我有些奇怪,季先生明明是个很温柔的人,怎么大家都像是有点怕他。
徐平被罚了二十军棍,我是事后才知道的,顿时愧疚得手指都要咬断了,捧了最好的药膏去找他,他却一点都不当回事的样子,身上帮着绷带,脸上居然还是笑嘻嘻的,很高兴地安慰我。
“没事,放心吧。”
我难过地看着他的背,小声地:“师父怎么能这样……”
徐平立刻摇头,一脸认真地答我:“应该的,将军已经罚得轻了。”
我怕他又要说出军规第几条如何如何的话来,见他无事,赶紧放下药逃走了。
军营里的每个人都如同王监军所说的那样被“彻查”了一遍,就连我都被点了名,第二日午后有锦衣卫士上坡来,指着我道:“就是你,监军要见你。”
我当时正在处理徐平收在皮囊里的那些黑蛇,黑蛇沾过药粉后再无凶狠摸样,一条条愣头愣脑的盘着,我小心地将它们的毒液用瓷瓶取了,再收回皮囊中,想以后备用。
那人说话时我正低头抓着一条蛇凑上瓷瓶口,他并未看清我在做什么,我也没顾上抬头,等不到我的回答,他就恼了,再走近两步,突然怪叫了一声。
我被他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蛇掉落在地上,赶紧定定心将蛇收好,怕蛇跑掉,还将皮囊重新紧了,就放在脚边。
毒性这样剧烈的蛇是很稀有的,难得抓了一群活的,正好用来做药物研究。为了不出意外,我特地找了个僻静处取毒液。师父带人巡营去了,坡上没什么人,我又坐在大树后头,就这样也被他找到了,真是有毅力。
“王监军找我做什么?是他的伤情又有变化了吗?”我站起来,拿出小帕子抹了抹手。
他还是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抖着手指指着我脚边的皮囊:“你在干什么?”
我奇怪地:“你看不到吗?我在取蛇毒啊。”
“小玥,出什么事了?”脚步声,凤哥跑了过来,手里还抓着半块没擦完的胸甲,也不知刚才在哪儿,多半是被那锦衣卫士的一声大叫招来的,跑得急了,一个劲的喘。
“我奉监军之命……”那人刚起了个头,又有人走了过来,步子略有些沉重,却是韩云。
韩云蛇毒才解不久,走起路来还有些微跛,但到得近前仍是比那锦衣卫士高出大半个头来,压得那人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韩云立定,有意无意地将我与那人隔了开来,这才开口说话:“留在这里的都是将军座下亲兵,即便是监军也不可随意调动,大人不会不知吧?”
那人之前不自觉地退了一步,回过神来之后便有些恼羞成怒了,呛着声音道:“我们王监军乃是皇后亲兄,皇上的亲舅子,即便是将军……”
“将在外,军令为大,即便是皇上在这里也不能坏了军规。”
韩云寸步不让,就连凤哥都走了过来,抱着那半块胸甲站到韩云身边,那人没了办法,最后说了句:“我与监军去说。”转身走了。
韩云身量高大,再加上一个凤哥,将我挡了个严严实实,踮脚都看不到那人的表情,只听到声音恨恨,想必是恼得不行。
我想一想,小心问了句:“将军说我不能去那儿吗?”
他们俩同时回头,韩云还没开口,凤哥已经叽叽咕咕说开了:“那姓王的最不是个好东西,到哪里都喜欢找漂亮男孩子,你这样的怎好去他那里?岂不是自投罗网。”
我愣了一下,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再转头去看韩云,韩云却只是望天。
夜里师父回来的时候,凤哥第一时间便把王监军来找我的事情向他报了,我坐在将军帐的一角看医书,看师父一边回复那些各地发来的军报一边听着凤哥说话,听到最后忽然扬眉看了我一眼,看得我一愣神。
“我知道了,你们都出去吧,小玥留下。”
我就留下了,还抱着书往师父身边凑近一点,将军帐无比简陋,地上什么都没铺,师父坐的不过是一个行军的马扎,我就直接找了个小箱子垫着,拖来拖去好不麻烦。
师父看着我忙忙碌碌,就伸手帮了我一把,待我在他身边坐定了才开口:“今天做了些什么?”
我靠在师父身边坐着,顿觉心满意足,听他这样问,立刻就答了:“我将那些蛇的毒液都取了出来,留着制药用,后来还跟凤哥一起擦铠甲了,看,头盔是我擦的,很亮吧?”边说边用手指了指被搁在帐篷一角的头盔与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