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脚背滑过一阵清凉,正在思考要不要跟她说声谢谢,她已经扔下水管晃进夜店大门。我脱掉了校服外套拿在手里,突然就对她起了好奇心,想跟进去看一看。
酒吧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我找了很久也没找见她,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某个包间里。既来之则安之,我要了一瓶啤酒,坐在角落里慢慢喝,等着她出现。可能是见我一个人,几个男的嬉笑着涌上来,问我多大。
“妹妹来玩玩嘛。”他们说着,推过来一打小杯子,杯子上放着柠檬片,还告诉我要一口干掉小杯子里的酒然后沾着盐把柠檬片含在嘴里。我本来不想搭理他们,但瞬间我又想到我想永远逃离的支离破碎的家,我不像爸的爸,不像妈的妈。我抄起一杯酒,正打算一饮而尽,手被挡在半空中了,酒也洒出去一大半。
“瞎啦你们!这姑娘未成年!别找事!”
是她。我冲她笑。她就站在我身边,却不肯看我,眼神涣散得像中了毒。
“快走吧。”她口齿不清地说,“这不是你来的地方,他们会吃了你。”
我站起身来准备走,她咣当一声就跌到地上,周围的人自动空出了个圈儿给她,可当我伸出手准备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的时候,她倒好,直接拽着我的手哇哇大哭起来。
看她这阵势我算明白了,她是真的喝太多了。
因为我爸喝多了跟她这样子差不多。
我生拉硬拽把她弄到酒吧门口的台阶上。刚坐下来她就四肢张开仰在台阶上躺平了。我真是被她的“壮举”惊到了,见过随便的,还没见过这么随便的!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在我低头拉她的时候,她嘴里就反复重复这一句。
她终于又站起身,摇摇晃晃跟着我往前走。我问她:“你家在哪里?”
“在河南驻马店西平县…”
好长一串地址,详细到门牌号码。可是我总不能拖着她回河南吧。
“这是北京,你住在哪儿啊?”我哭笑不得。
她带着十九分的醉意说:“哦,对。我住在北京了。我住在对面。”
说完,她又倒下去,不肯再走一步了。
对面?我抬眼一看,对面只是一家小餐馆!没办法,我只好扶着她在墙根坐好。反正我也没地方去,有个人一起没地方去也挺好。
在我的百次离家出走中,露宿街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有个伙伴还是头一回。
我一直没睡着,倒是她,靠着我的胸口睡得挺舒服。看星星看无聊了,我掏出手机想看几点,却看到手机上六十多个未接来电,干脆关了机。
可能是我动了动身体惊醒了她。她揉揉眼睛醒过来,问我:“你是谁?”
“人贩子。”我没好气。
“那多卖点钱,分我一半。”说完,她又趴我身上继续睡。但没过一会儿她抬起头来,好像清醒了一半,看着我说:“饿不?”
我点点头。
凌晨四点,她请我在街对面的小餐馆吃夜宵。我真的很饿,呼噜呼噜地吃了一大碗拉面。她问我:“几天没吃了?”
“两三天吧。”我胡说八道。
“离家出走吧?”她笑着说,“我也玩过。”
我趁势问她:“你能收留我几天吗?”
“不能。”她说,“我自身难保,没法同情你。”
“好吧。”我觉得她说的是实话,这总好过她在我面前装好人。
吃完面她付了账,迈出小餐馆的那一刻,她忽然转头问我:“困不困?”
我拼命地点点头。
“跟我来吧。”她说,“就一晚,睡饱了你就滚回家去。”
我高兴得要命。
她家在半地下室的最里面,那里有很多住户,走道上锅碗瓢盆、煤气罐、自行车,无所不有。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垫子和一个塑料的衣柜,再多摆一把椅子都困难。里面有个卫生间,下水道一股一股的反味儿,墙壁也潮得发了霉,唯一能透点光的半个窗户还让她用报纸糊上好几层。
见我盯着窗户看,她一边甩掉鞋一边跟我说:“老有人在我睡觉的时候偷偷往里看,再说我夜里工作,白天睡觉,也不用那么亮。”
那晚,在陌生人的床上,我睡得很香,没做噩梦。我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还附上一张纸条放在枕头上:门关上就行,出小区右转有传说中想去哪就去哪的公交站,还有能填饱肚子又美味的煎饼摊。
纸条下面有五块钱。
我还真的饿了,其实我并不是没有钱,吸取以前不懂事冲动离家出走没有一分钱的经验,我经常为自己储备出走资金。钱就装在我裤子里面的兜里,是我自己缝的,完全不会被我妈发现。每次我只要跟我妈说我需要钱买书,她就会相对大方地给我几十块钱,而我只要再管同学借几本课外书,过几天再还给他们,钱就顺顺利利塞进我的兜里了。
美味的煎饼我吃了,想去哪就去哪的公交车站我也看见了,但是我没打算走。我躺在她的床上看着印着水印的天花板,觉得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安安静静不吵不闹,即使简陋点也没什么,更何况我的那个家也没比这里豪华到哪儿去呀。
可能是精神过于放松了,我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隐隐约约听到有争吵的声音,还以为又是一个噩梦,那些声音好像就飘在我的头顶上一般,很不真实。
争吵声越来越大,终于吵醒了我。我跳下床,揭开报纸的一角往外看,那双熟悉的恨天高从我眼前踉跄而过,接着就是一双男人的皮鞋。两双鞋来来回回磕磕绊绊好几回。透过报纸的一小角我虽然看不完整,但是心里很清楚是个男的在缠着她。
“我早说了我们不可能,你跟你老婆好好过,还来找我干吗?”她说。
而那男的就一直抱着她不肯撒手,我这个角度正好看到她痛苦的表情,真担心她会不会被那男的一腔深情给活活憋死。
英雄救美,更待何时?我冲出屋子路过走廊的时候顺手抄起了一根拖把,一拖把就拍在那个老男人的屁股上。他可能是被我拍蒙了,看了我半天没吭声。
“滚啊!”我说,“别跟我抢人!她是我的!”
说罢,我一手拿着拖把一手抓起她的手快步往楼门口走,不等他反应过来,“嘭”的一声关上了防盗门。
她压低声音跟我说:“你听好了,老娘不是同性恋!”
老男人使劲敲着防盗门,不肯罢休。
我大声喊:“再敲,再敲把你的大肚照发微博上!爱特你同事你老婆你老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底细。”
此言一出,楼门外面顿时安静了。她扑哧一下笑了,喷了我一脸口水。
那晚我没被赶走,还和她相互交换了许多心事。她说她叫Vivi,自从来了北京开始卖酒就有了这个土气的洋名。她说她也不知道自己爱不爱这个男人,只是有时候在他家过夜睡在他怀里觉得安心,好像真的在北京有了个家一样。
可是我心里真的不明白,有个家有那么重要吗?如果她有的是我那样一个家,她会不会更加不快乐呢?
Vivi剪着脚趾甲,一个晚上都在唱同一首歌:“跑过快红灯的路口,我们大笑着一起回头。不用刻意做些什么,两颗心就会满出来。快乐,想起来怎么像梦,小的美好,大的感动,是过了多少个秋冬,沦为下片的电影,只能重播怀旧…”
我问她:“什么歌?”
她想了一下回答我:“忘了。”
我住在Vivi这里的第六天,身上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我想挣钱养活自己,只有独立了,我才能真正的摆脱那个“家”。我告诉Vivi我也要跟她一起去卖酒,她一副瞧不起我的表情:“就你?你会喝酒吗?”。
我的做事宗旨——没有会不会,只有敢不敢。
第一天“上班”无疑是失败的。在Vivi给我挡了无数次酒后,我还是喝了个烂醉,并且没有售出一张酒卡。我扶着那棵“常吐树”,吐了半天。然后我只记得我抱着Vivi一直哭一直哭,我不知道要哭多久才能把我心里的委屈一并哭出来。我要的不多,我只想要一对理解我的父母,如果有来生我真的希望我能自己选择生在哪个家庭。但是我知道不管能不能选择,都没有来生。
醒来时我躺在Vivi的床上。怎么回来的,怎么脱掉衣服,怎么卸掉妆,我全都不记得了。Vivi递给我一碗粥,我很渴,呼噜呼噜喝掉大半碗。
“你想回家吗?”她问我。
我装作没听见。
“出来这么多天,你爸妈该急了吧?”
“你知道那种恨自己父母的感觉吗?”我问她。
Vivi还没来得及回答我,我爸妈就不知不觉从天而降。门是被撞开的,我爸一上来就抡起胳膊给了我一大嘴巴。
我妈却直接对着Vivi动了手:“我告诉你,你个贱货!臭不要脸的,带坏我家女儿,我让你坐一辈子牢!”
门口过道里挤满了人,我妈的话扎得我心里生疼,更别说愣在原地的Vivi了。被我妈用力拽走的时候我一直回头,但她就那么站着,站在无数人异样的目光里。
尽管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但为了不给Vivi增加麻烦,我只能顺从地跟着他们回家。
我爸一路上都在骂,骂Vivi是毒贩子,是妓女,是骗子,骂她要带坏我。我妈就坐在旁边哭,我一直在祈求能不能出一场车祸,让我们同归于尽最好。
我妈看我精神不好,总觉得我吸了毒。我真是佩服她的想象力和执行力,因为接下来的一周,她每天拉着我去医院做尿检,抽血,还有别的相关检查,煞有一副大义灭亲的阵势。但并不是每个医院都可以检查是否吸毒,这就意味着,每到一家医院咨询一次,我都要接受一次众人别有意味的眼光,都要再听一次我妈诬蔑我的陈述词。我没吸毒,更没卖淫。我说了无数次,但他们怎么都不信。我清楚,不毁了我他们决不会善罢甘休的。
检验结果出来了,我当然是没有吸毒,我也还是处女。让我不可置信也更加痛恨的是,我爸我妈对这个结果十分不满!我爸竟然真的报警抓了Vivi,警察从酒吧把Vivi带走,还去她家搜查。当然,除了一盒避孕套和一身我的脏校服外,他们一无所获。
我被带到公安局做笔录。
看见我爸煞有介事地作为监护人站在一旁,我失控了,当着众人的面哭着告诉他如果他不是我爸,我真想杀了他!一刀一刀捅死他!他被我气得浑身颤抖,我妈上来拉我,我一把把她推倒在地,骂她婊子,让她滚!
我哭喊累了瘫软在地上,我知道我的话刺痛他们了,但这就是我要的,看他们痛苦我才觉得我还活着!我从没这么绝望,这么无助。我知道我失去Vivi了,我唯一的朋友,唯一可以信任的人,胜过家人。
从公安局出来的时候,我看到Vivi了,我想跑过去跟她说声对不起,可是我爸死命地拽着我不放手。我哭着大声叫她的名字,可她已经上了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
安静地被关了三天之后,我主动提出想上学,他们的脸上先是浮现出惊喜,瞬间又转为担忧了。
我爸送我到学校门口,一直看着我进了教学楼,又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他转身的那一刻我真的难受极了。为他,还是为我自己?我说不清楚,看他走远了,我立刻飞快地跑出学校。
我敲开门的时候Vivi还没睡醒,我站在那儿不知道说什么,只知道反复道歉。
“傻样,没事的。我不是好好的么,照样上班,照吃照喝。”她摸摸我的头发安慰我。
我鼓足勇气问她我们还是不是朋友。
“当然是啊。”她说。
我下定决心告诉她我要和父母决裂,和她一起卖酒,一起生活。她又笑了,拖我坐到床边说道:“知道吗,小爱,我很羡慕你。”
“为什么?”我不解。
“因为你父母为了你可以跟任何人拼命。”她说,“可能他们的行为是有点过激,但至少他们的初衷都是为了你。小爱,回家去,没有比家更温暖的地方。”
“那你为什么不回家?”我反问她。
“如果我可以,我一定会回去。”Vivi说:“我父母都是农村人,没什么文化。十六岁的时候,我怀孕了,那男的刚从大学毕业,他说过要娶我的,我也相信他。但我爸妈非要管人家要钱,不给就向村长告他强奸。他刚工作,哪来钱啊,好不容易凑齐了五千块送到我家,但是我爸妈不满意,把他赶走了。他们把我关在家,不让出门,让我好好保护肚子里的孩子,说是要留着证据,怕他不认账。我们那儿就那么大点地方,没几天消息就传出去了,那男的就给抓起来了,强奸罪。那时候孩子都五个多月了,引产的时候,痛得我死去活来。我特想死特绝望,孩子没了,爱的人进监狱了。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恨死我父母才对?”
“嗯!你就因为这件事离家出走来北京了?”
“我爸妈受不了别人说三道四的,给了我两千块钱让我自己出去闯,说是闯,其实就是把我赶出来了呗,那时候也就做完手术半个月的样子。风一吹,站都站不稳。”
“这么说,那个家,你是不是永远都不想回去了?”我问。
“小爱,我说了可能你不相信,我现在特别想回家。听说我爸胃病又犯了,住院,我忍不住哭。挣的钱我都寄家里了。我每天喝那么多,因为我喝的那些男的也得买单,他一买单我就有钱拿,我就想着多挣钱,要不就当大明星,这样他们就不会因为我抬不起头了。”
“为什么,你真的一点不恨你父母吗?”
“恨啊!出来之后恨了好久,但是恨有什么用,浪费时间还有精力。到头来,他们还是你的父母。你身上流着他们的血,血连着根,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其实你要是愿意去想,也一定能想到他们对你好的地方。他们对你这样,也是怕你吃亏,不是要把你往死里整。我早就看穿你了,跟我一样,又臭又硬,像块石头,但心却是软的,没法活得像我们想象中那样无牵无挂。”
回家的路上,我按Vivi说的努力去想那些爸妈“对我好的地方”,我妈喜欢用钱逼我做我不喜欢做的事,比如每写一篇读书笔记就奖励一百元,听写单词满分就奖励五十元;我爸每天都往我的书包里放一个头一天卖不出去的老酸奶,嘱咐我别穿奇装异服别感冒。
不知道这些算不算。
回到家的时候只有我弟弟在家。老师给我爸打电话说我并没有来上学,我爸我妈已经出去找我半天了,还没回来。弟弟走过来拽着我的袖口说:“姐姐,我饿了…”
我去厨房给他热了两个茶叶蛋,他坐在小凳子上,吃得很香。
我终于知道了Vivi爱唱的那首歌叫什么名字,戴上耳机,单曲循环:
我们是两颗会痛的石头
猛烈冲撞后裂了缝
永远都不会懂
什么叫认错
还相爱
却调头放手
心疼你是颗会痛的石头
想要抱住你却混乱沉默
倔强的表情里
闪过了失落
你的泪
让我痛
是否我真的要像Vivi一样,经历很多,才会真正懂得呢?
但是,谢谢你,Vivi。至少你让我懂得,原来石头真的会痛。
你说得对,或许只有真正痛过的心,才会懂得珍惜。


印象

Impression
夏令营第一天,未见其人先闻其名的营员就是小爱。还未开营她就在QQ群中说自己抽烟吸毒还杀过人,和她同屋的姑娘很害怕,我们最终安排了工作人员和小爱同住一间屋。
当晚我们去查房,在过道里就能听到屋子里吵闹声很大。我推门进去,看见几个女孩窝在一张床上又闹又笑,小爱也在其中。她笑得那样灿烂,和大家并无隔阂,反而亲密无间。
小爱是这届营员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却是个头最高的一个。她站在我面前,我说她高,她就故意蹲下一点点,问我:“你现在好不好过点?”
我伸手打她,她也不躲,而是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我说:“你的鞋好好看。”
和小爱聊天的时候,我问她:“为什么在群里说那些不该说的话?”
她说:“我本来不想来的,我就想吓唬吓唬你们,也许你们就不会让我来了。”
我又问她:“那你来了以后后悔了吗?”
她说:“没有,幸亏来了,我这还是第一次名正言顺地离开家呢。”
我翻出小爱的报名信,才发现写这封信的人是她妈妈。在信里,她妈妈把小爱形容得特别不听话,难管,并说在电视上看到我们夏令营的有关报道,希望我们能替她“拯救女儿”。
跟小爱短短接触后,我们就知道“拯救”这个词确实有点过了。其实抽烟喝酒吸毒这些事情,都是小爱编出来吓唬别人的,而来参加夏令营也只是为了逃避那个家,想赚她妈承诺只要参加完夏令营就给她的一千元。说完这个,她还得意地给我展示了她已经拿到手的五百元定金。
“你觉得你坏吗?”我问她。
她摇摇头告诉我,她实在受不了整天争吵的父母,受不了她妈无孔不入的监视,受不了她爸对她的过度关心,所以她才会跑到酒吧这种地方躲避。小爱说:“但是我心里非常清楚,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我有时候故意撒谎,把自己装成很坏的样子,没别的,就是为了气我妈。”
“那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妈妈也挺不容易的。”我问她。
“我不同情她,她都是自找的。”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里总有泪水在闪烁。我能感觉到她的言不由衷,却找不到可以替她解决问题的办法。
毕竟她只有十三岁。
不能否认的是,一个温暖的家,对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讲是多么重要。
整个夏令营的过程中,小爱都在打电话跟妈妈吵架,吵急了,就不再接电话。然后她妈妈就会给工作人员打电话,工作人员跟她妈妈讲:“小爱很好,没有任何事。”
她妈妈会说:“你们骗我。”
小爱觉得母亲的行为很丢人,她告诉所有的人,闭营后她会选择永远地离开家,一个人到外面去流浪。
闭营仪式上,我动用了所有孩子的力量来劝说小爱回家,告诉她家对一个孩子的重要性,希望她能学会在自己不喜欢的环境里生存下去。大家都在为小爱支招,一开始小爱只是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但是随着营员们越来越多的安慰,小爱终于哭了出来。整个夏令营,别的孩子都来回哭无数次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小爱的眼泪。她说她不痛,是因为她已经习惯;她说无所谓,是因为她已经绝望。
但只要给她一点点温暖,她就不再是那一块拒绝融化的冰。
小爱最终愿意跟着妈妈回家了,我刚松一口气,就听说小爱刚到家就和妈妈大吵了一架,又离家出走了。我请了很多营员联系她,也没能找到她。没过多久,我收到了她妈妈的一封来信,信的意思就是:夏令营没有改变我的女儿,我恨你们。
我没有做任何解释。我知道这是一个母亲的爱,恨铁不成钢,只能怪东怪西。我并不在乎小爱的母亲怪我,我只是很担心小爱,我不知道她好不好,会不会做傻事。尽管她一再跟我保证会保护好自己,但是我无法忘记,她只有十三岁。
我想对小爱说的是——生活就是这样,你想象不到自己会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会有怎样的父母,能够拥有什么样的未来。你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让自己强大起来对抗这个并不怎么美好的世界,但对抗的方式绝不是极端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不管如何,我们都不能拒绝成长,更不能因为任性就让自己的成长变得危机重重。
我答应过小爱,会去她美丽的家乡看望她。记得我这么说的时候,她的脸上立刻就笑开了花。一面笑一面在我面前蹲下来,友好地藏住自己的高个子。
亲爱的,我一直都没有忘记我的诺言,当我们再见的时候,我相信一定能看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你。


后来

Later 小爱
从夏令营回来后,我没听雪漫姐的话,还是开口管我妈要了另一半“奖励资金”。
没什么的,我就是觉得不能便宜了我妈。她答应过的事,就要兑现。
当跑到Vivi家找她的时候,发现那里已经搬空了。房间还没有租出去,空荡荡的,什么都不剩,要不是窗户上贴着的报纸在提醒着我她存在过的真实性,我几乎要觉得那几天只不过是我做的一场梦。
我赶紧拨她的手机,停机。
她说过要跟我做朋友,可是,她没有留下一句话,没有透露一点讯息。就这么走了。悄无声息,好像从来都不认识我。我气愤,更难过,我跑到酒吧去找她,每个包间都翻了个底朝天。没有!什么都没有!我觉得我自己被抛弃了!
我又开始恨我爸妈了。要不是他们,我怎么可能总是这样一无所有!
我又一次离家出走,买了张去上海的火车票,我想离开北京,离开他们,像Vivi一样自己闯!在动车上的几个小时,可能是知道我不会接电话,我妈不停地给我发短信,我一条都没有回。
我跟着人群一起挤进地铁,在徐家汇下了车。我还没有一个人来过这么远的地方,虽然车里挤得我冒汗,但我还是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从徐家汇的地铁口出来,我一下子有点蒙,今晚我要住在哪里呢?明天呢?钱花完了呢?我要去哪里找工作,在上海谁会雇用我这个只有十三岁的小孩呢?上海跟北京一样繁华,也一样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嘉汇广场,那里乌泱泱的一大堆人,我走近了看热闹,原来是有人在这里拍电影。我挤到最前面看到那个女明星笑得很矫情,我看不出她哪一点比Vivi强。我又拨了她的手机,还是停机。
我一边哭一边走,我真的永远地失去她了。
在上海漂了三天之后,我还是回北京了。因为我妈发了很多短信求我,说她爱我。她还说这几天在给我找学校,说我只要初中毕业,就送我去学影视化妆。我很惊讶,我妈竟然也会留心和在意我的喜好。其实我学什么都无所谓,就是想学一门技术,或者说手艺!这样我才能独立,在独立之后才能彻底的离开这个家。
回家后我才知道,我爸居然出去上班了,是我舅舅给他介绍的,在京郊的一所私立学校看大门。他搬出了小卖部,每周回来一次,酒也喝得没有以前那么多了。家里少了很多争吵声,但是我妈闲坐在小卖部里的时候却显得有点无聊。上周我爸回来,竟然塞给我一百块钱,还给我弟弟买了玩具。
这是我第一次从我爸手里拿钱,虽然感觉很怪异,但是我在想,这一切是不是就快要往好的方向发展了呢…
有人告诉过我,蛰伏是个过程,我想我迟早会醒来。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就会忘记我沉睡时的样子了吧。


附录 那年夏天 我记得的你
编辑手记 我比想象中爱你

文/若琳
赶在八零年代的末尾,我出生在南方沿海小城,在那里安稳度过了人生的前十七年,然后出国留学。从小到大我都是老师家长同学眼中的乖乖牌女生,永远遵循教导,永远拥有最正面的积极乐观形象。
我一直活在一个被保护得完好无缺的世界里,相信坚强的心,相信只要努力每个人的未来都不是梦。我做过最叛逆的事,除了在初中时候偷偷暗恋过一个男生,大概就是大学毕业时候突发奇想要回国选择Gap Year(间隔年)一年吧。
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人生有太多残缺和遗憾的东西,也很少跟别人谈论自己心中的痛苦和不快乐,因为我一直觉得那是每个人都必须各自承担的。诉苦代表软弱。直到我作为跟营编辑参加了2012年的女生夏令营,被迫面对一群带着感伤故事破碎青春来到北京的女孩时,我忽然发现这世上真实存在这样一个群体——她们彷徨、无助,她们明媚、锋利。
我却不知道如何与她们相处。
由于其他的工作安排,我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参与跟营活动,夏令营期间真正和她们相处的时间也非常有限。好多次,站在她们身后看她们笑笑闹闹,我会忽然感叹自己已经青春不再,好像怎么也无法融入她们;好多次,看到她们毫不掩饰地快乐或伤心,我会忽然发现她们值得最真诚的对待,但我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否还戴着现实给我的面具;好多次,听到她们说起各自痛苦的往事出格的经历,我又会忽然觉得与她们相比,我的人生苍白得多,好像“不够资历”给她们任何帮助。
我与她们实在太过不同,这样彻头彻尾的不同让我觉得自己甚至没有办法面对她们。她们轻描淡写说起的事,在我看来是这样叫我惊恐;当她们落下眼泪的时候,我无法感同身受,只觉得心头揪得紧紧的,却说不出一点安慰的话;一起玩树洞游戏的时候,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自己有任何私密的事,在她们崩溃失控的同时,我只深深感觉到自己的冷血无情。
在她们面前,这样的我显得笨拙僵硬。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直到夏令营结束,我也还是没记全所有人的名字,之后也几乎没再和她们有过更进一步的联系。
之后的好几个月,我一直忙着做不同的书,几乎是无暇顾及这本《蛰伏》。雪漫拖稿是家常便饭,但唯独这一本,我从来也没有特别催过她。有一段时间她甚至动了不写这一本的念头,也许那时候我潜意识里也是希望这本书不要做的吧。毕竟,我对自己操作这本书这件事实在是太没有把握了。我不知道一个不熟悉这个群体、几乎不能感同身受的人如何能够做好这样一本书,又如何能够把最温暖的安慰传达给每一个参与过的人和每一个看书的人。
事实也的确证明了这一点。这本书的出版计划启动以后,我就一直不在状态。整理素材、审改稿件都没感觉到了极点,加上手头其他工作的压力,我一度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把这本书做好。有整整十天左右的时间,我们整个编辑小组加上雪漫,都是过着下班后开会讨论,讨论完回家熬夜继续整理素材和稿件,第二天白天雪漫改稿子,下班后继续开会讨论的生活。连续几天,在已经三月却还是冷冰冰的北京夜里,我窝在被窝里,改稿子改到不知不觉趴在电脑旁边睡过去。
我的疲劳和倦怠日益加剧,终于有一天,我趁吃午饭的时候跟雪漫坦白了自己的心情。我告诉她我理解不了那些女孩的生活也感受不了她们的痛苦。我一直跟她们那么疏离,我现在没办法理直气壮地把我自己的想法表达在书里。我也许根本不能给她们带去任何正面的力量。雪漫说:“我在写稿的时候一直在翻那些姑娘们写的营员日记,好多人都在里面提到了你,有人提到你朝她微笑了一下,有人说你在她睡前替她关了灯。其实她们记得你跟她们说过的每一句话,甚至你做过的某个小动作。”
我连忙坐到电脑前,打开了那些日记。
我从来没想过会有任何人记得我曾有过的这些小细节,更没想到是这群小姑娘用她们自己的方式做了最好的记录。或许,她们才是真正毫无保留地投入到这个总叫人失望的世界,并且真诚地期待着每一分友好的回馈。
就像在798的那个下午,她们中的一些人自然地站到我身边,和我亲昵地合照;就像在我偶尔巡夜的那几个晚上,她们总喜欢把我留住叽叽喳喳地跟我说话;就像在无数个我们短暂相处过的瞬间,她们八卦我的感情生活,她们跟我闲聊的那些事,还有她们珍贵又泛滥的眼泪。
这世界上会有许许多多我们没见过的人,没办法体会的生活,没机会拯救的往事,但也会有很多简单直接而美好的表达,这些表达本身就带来安慰。
哪怕是两个极端的人,也一定有可以彼此温暖的时刻。
比如彼时的我之于她们,比如此刻的她们之于我。
我忽然想起,我为这本书取名为《蛰伏》的那个早晨。那是2012年7月初的北京清晨,阴天,街头喧闹。我穿过马路去上班,耳机里在播哪首歌已经记不清。当时刚刚工作一个多月的我,对工作有着无比的热情,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思考任何与工作有关的事。那时候的我对夏令营的营员、行程、辛苦难易程度一无所知,只是想找到一个合适的名字。
蛰伏,这个词就这样突然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直觉地认定这是最好的名字。这其实也是我想象当中的参加夏令营的姑娘们的状态——一切痛苦和迷惘,都是因为你们还在阴霾中沉睡,然而不论曾经走过怎样孤独的时光,不论过去经历怎样荒唐的岁月,你们都值得拥有春暖花开的日子。
2012世界末日终究没有来,但女孩们,相信苏醒已经不远。
只要拥有爱和勇气,下一次再睁眼,一定是春天近在眼前。
而在春天即将到来之前,请让我轻轻地说一声抱歉。
亲爱的姑娘,原谅我到现在才发现——我比想象中爱你。


编辑手记 会有那么一天

文/北木
2012年7月的夏日,天空高远,浮云悠游,四十多度的高温灼烧着北京城里每一个大大小小的角落。那时我来到凤凰雪漫还不满一个月,就被通知参加这次女生夏令营的跟营活动。
抱着百分之百的好奇心和必胜心,我和其他工作人员一起入住营地。
晚上十点多,我拖着疲惫的身子赶到营地。路过一个开着门的房间时,我不由自主地往房间内瞅了一眼,那一刻我觉得天要崩地要裂了。几个陌生的女孩挤在一张小床上,另外一张床上零食堆积成山,地上更是垃圾满满。我呆站了几秒,调整了一下呼吸,努力微笑着走上前和她们打招呼:“你们好,我是工作人员北木。”我话刚说完,她们几个就像看见稀世珍宝一样把我拉了过去,硬是往我手里塞这塞那。几个人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而我却一句也听不清,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怎么办,我好像对付不了她们!”
我找了个借口从她们屋里逃了出来,进了自己的房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床上。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什么叫赶鸭子上架了,我其实比她们大不了多少,现在却要照顾这二十个孩子的生活起居,这对我而言绝对是个巨大的挑战。
雪漫安慰我这个菜鸟说:“不用对付,你只需要真心把她们当朋友就好了。”
她说得对,之后的五天,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艰难。相反,作为一个跟营编辑,我从中收获了很多的快乐和自信。很多孩子都把我当成她们的朋友,信任我,甚至有些依赖。夏令营结束后,在这群孩子中间,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小飞。
小飞是个非常非常非常乖巧的孩子,聪明,有灵气,却因为父母过分的爱而变得不快乐。其实像小飞一样的孩子应该有很多,我也是其中之一。成长期的我也因为和爸妈吵架而偷偷躲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大喊“我恨你们”,也会因为挨打而想自己到底是不是他们亲生的,还会羡慕别的孩子有宽松的成长环境,认为爸妈不爱自己。但后来我才明白,这一切的愤怒和不满,都会随着时间而慢慢消退,终究有一天你会长大,并从那一天起开始心疼你的父母,谅解他们为你做的一切,懂得他们的真心。
说实话,要让父母改变是很难的,因为他们总会用爱你来解释他们所做的一切,而你只能无条件地全盘接受他们的爱,所以你能改变的唯有自己。
我最想告诉小飞的是,要相信所有的“伤痛”都会在长大的一瞬间变成一种难能可贵的收获。所有的经历都是值得的,我们只要享受这成长的过程就好,因为总有一天,我们都会长大。
夏令营结束已经将近一年的时间了,在这期间,我一直帮雪漫姐搜集素材等基础工作,每当我不厌其烦地跟她们约稿,或者进行采访时,她们都会开心地配合我。现在,这本书终于要面市了,我想这是我们对于去年夏天的共同回忆。
那一年的你,还有些孤单和叛逆;那一年的我,还是个傻傻的菜鸟编辑。但我始终坚信总有一天,我们会带着更好的自己再度相遇。
想念你们。


试读者手记 原来我们都一样

文/熠然
这是我第一次在电脑上看雪漫姐的书。
我有太多废话要说,太多故事要讲,我恨不能把我所有的“错”一股脑倒给你们,但是篇幅有限,我着实不知道从哪句话开始才能一针见血地道出我所有的思绪。
我并没有接触过这八个故事的“主人”。我才刚刚来到凤凰雪漫一周,但就在这一周,我读了你们的故事,也回忆了自己整个初高中时光。
看着你们的故事,一度失语,难过得不想说话。每当读到和父母有关的内容,我就会忍不住掉眼泪。他们的“不理解”伤害过我,我也用我的“伤口”伤害过他们。现在想想,所谓伤害,只是父母以他们的方式“爱我”,而我是“自私”。
我心疼你们,是因为我知道有一天你们会后悔,后悔自己对父母“恶语相加”,而这后悔会在你心里永远结痂。
我父亲和《装在套子里的女孩》里小飞的爸爸很像,而且他年轻的时候更加暴躁。他也曾经戏剧性地把我的门换成一扇玻璃门,并且没有门锁。
在我的印象中他也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夸奖我的话,到现在我都没能忘记他当着所有亲戚的面对我说——“靠小聪明你活不久,只会让大家觉得你下作”。十三岁,我还没有足够强壮的心脏承受这“下作”这个词。他瞪圆了眼睛,唾沫横飞,这个片段固定在我的脑子里很多年。我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想明白,他怎么会把“下作”这个词用在自己女儿的身上。至今想起,还是隐隐作痛。
那时候我一度认为我爸不爱我,不管在别人眼里我多优秀,在他眼里我一直只是投机取巧张牙舞爪的小丑。他总能找到理由在“外人”面前骂我,当我死盯着他示意反抗的时候,他竟然当着人抬起手扇了我一耳光。我经常哭得撕心裂肺,我也曾吼出那句“如果你不是我爸我就一刀一刀捅死你”。
作为“好学生”,我早恋了,和我们学校最抢手的“坏男生”。不夸张地讲,初高中部几乎所有女生都在迷恋他。他成绩很差,皮肤很黑,篮球打得很棒,校服穿不整齐,笑容很好看。每当他在操场上打球的时候,真的就会有白痴的女生伏在楼道的窗户上尖叫,有的买了水,站在一旁等着递给他。有没有发现,第一次我们爱上的其实很相似。我喜欢他,是因为他从来没接过那些水,但还是会微笑点头说一句谢谢。
每个课间午休他都会来找我,我们坐在实验楼最顶层的楼梯间,讲笑话,或者拥抱。那个位置很隐蔽,没有人会来。可是,后来我靠在他胸口的时候,被一个女校长抓个正着。我们都知道是有人告密。他被轻松放走,而我被留在校长室写检查。
我没得反思,只能乱写。
校长把我写的那一行半字递给我妈,我发誓我看到她在忍笑。如我所料,她并没有大发雷霆,意料之外——她保留了这张纸。
她说:“等你后悔的时候还给你。”
高一下半年,我被甩了。
我曾经一度坚定,他就是这世上最爱我最宠我的人,我们会天荒地老,我对他说的每一个字深信不疑。于是从被甩那天开始,我就扔掉了所有的自尊和骨气,每天哀求。当有人“告密”看到他坐在楼梯口拉着别的女生的手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翘了那天的会考,打车到他学校门口。
那么致命的是,那女孩就坐在门口叼着烟,用手缕着厚厚直直的齐刘海,斜着眼睛看着我。她非常漂亮,像蔡依林,现在我也这么认为。而我,三天没吃饭没睡觉,来时匆忙地从超市买了一根美宝莲眼线笔,第一次哆哆嗦嗦地画了眼线。
当我如愿见到他,他只是看着我,满眼同情,不发一语。反而是他的朋友,指指自己的脸对我说:“你眼睛底下有点黑。”我用手一抹,蹭到手上黑了一大片。
我没有回家,绕着后海走了好几圈。那时候后海没有那么多酒吧,有的只是我“炽烈爱情”的惨痛回忆。我爸不停地给我打电话,我知道东窗事发,我真的没有力气应对谩骂。我站在河沿上闭着眼睛,想象自己纵身一跃,指望这“一跃”能结束一切痛苦和恐惧,但又想到自己刚刚拿了深水合格证。就在这时,我听到我爸喊我的声音,我气若游丝,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当我确确实实看到我爸骑在我的小自行车上,有些滑稽地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害怕得直干呕,我吐了,只有酸苦的胃液。
没有我想象中的爆发,他只说了句上车。
我坐在车后面,紧张到手都不知道要放在哪里,只能一直抠着车座子下面的弹簧。我能听到他偶尔吸鼻涕的声音。我猜他可能哭了。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他送我上幼儿园,我坐在他的“大28”前杠上,每次过马路的时候我都很害怕,他就会说:“闭上眼就不怕了,爸爸不可能让你受到伤害。”我才发现我早就忘记这句话,而“害怕就闭上眼”却一直是我的习惯。
当晚,我妈一边哭,一边要求我吃东西,可我闻到味道已经很想吐了。我爸半天没吭声,突然说了句:“好了,洗澡睡觉。”
自我有记忆开始,从来没有和我妈睡过一张床。我是个“触碰恐惧症”,有人碰到我会很不自在。印象中我妈我爸也没有拥抱过我,或者亲我。但那天晚上我妈挤到我的床上抱着我,还时不时亲亲我的脑门。
第二天醒来,我看到手机上有一条短信:我最爱的女儿,受伤了要知道回家。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句式,哭得一塌糊涂。
在那个年纪,爱上一个人本身不是错,错的只是不能走近。因为当一切破灭之后我们必定受伤。而之后我们的“心智不全”会让我们再做出很多错误的决定,错到无以复加。我休学了一年,我爸还是会因为我的软弱唉声叹气,摔门而去。
十年了,我也只有这一段恋情,只不过,再提起,不是掉泪,而是微笑。
在这本书的每一篇故事中我都看到自己的过去,叛逆甚至有些疯狂。我开始恍惚,不自觉自己已经二十四岁,而那些过往好像就发生在昨天。我才发现,成长的确需要时间,但更需要一个契机,一件事,一个“跟头”,或者一次“痛彻心扉”,“长大”其实也就是一夜之间。
看完这些故事之后几天,我辗转找到我高二班主任的电话。她是我最感激,也是一度最无颜面对的人。没说什么,只是表示感谢,感谢她在所有老师的反对声中依然那么挺我,感谢她不厌其烦地跟我说了那么多现在我才能真正懂得的话。
她说:“丫头,不用谢我,我也没你说的那么伟大,只是不想让你跟我一样走那么多弯路,吃那么多苦。”
是的,青春不就是如此,疯过,痛过之后收拾心情,然后在这悲喜交集的路上一往无前,始终坚信路的尽头一定会有礼物。
亲爱的女孩,原来我们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