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同情地看了我一眼,打开广播,交通台叽叽喳喳的主持人在用忽高忽低的调调播新闻:“市区接连发生大小五起车祸,最严重的一起是一女士凌晨五点酒后驾车,由于车速过快,在下二环立交桥时,撞上超车道隔离护栏…”

“不要命哦。”司机摇着头换了台,这回换成了文艺台,一个男声正在声嘶力竭地唱:“我怎么样才能登上你的爱情诺曼底…”

司机很激动地说:“这歌好听!”

一夜之间,我的爱情诺曼底已彻底沦陷。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我接起来,是一个我觉得有些陌生的男声,问我是不是陈朵。

我定定神说:“是。”

“我是Ben,能来一下医院吗?小烨现在需要你。”

“小烨?”我说,“怎么了?”

“来了再说吧,拜托快点。”Ben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的心一阵乱跳,看了来电显示再打过去,他却怎么也不肯接。二十分钟后,我从出租车上冲下来,一直冲到急诊室的门口。我很快看到Ben,他看上去很憔悴也很慌乱,平日里的绅士风度全然不见,我把他一抓说:“你快告诉我,小烨她到底怎么了?”

“她开车,出了车祸…”

交通台的新闻在我脑子里如电般闪过,我尖叫:“小烨她跟本就不会开车!”

“我教过她几次。”Ben说:“我没想到她会拿了我的钥匙把车开走。车子在下二环立交桥的时候,撞上了超车道的隔离护栏,在绿化带上腾出去十几米!”

“她人怎么样了?”我声音抖抖地问。

“不知道,”Ben指着急诊室里面,声音一样抖抖地说:“不知道。”

我虚虚晃晃地差点站不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她为什么开走你的车?”

Ben的脸苍白得像一张纸,他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的问题,颓然地靠在医院外面的白墙上。

哦,我的上帝。

我相亲相爱的小烨,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任你心急如焚急诊室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我逼Ben:“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她撞见我和别的女人约会。”Ben说。

老天。

“没办法的。”Ben说出一句让我绝望的话,“如果你遇到你喜欢的人,是没有办法逃得掉的。我本来一直想躲的,我本来也不想伤害小烨,我也准备结婚了,我们下个礼拜就要去沙漠旅行,可是差了这么一点,还是没有走成…”

我如跌进冰窖。

我当然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谁,我们还没有像她一样修炼成精。所以,小烨输给她也是必然。

不知道过了多久,护士终于出来了,她问我们说:“谁是叶小烨的亲属?”

我和Ben一起冲上去,她用冷冰冰的声音宣布说:“还算幸运,命保住了。四处骨折,需要休息较长时间。”

Ben当场跌坐在地。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小烨终于被送进了病房,护士出来说:“谁是小朵,病人要见她。”又特别说:“她说除了小朵谁也不见。

五十八

我进去了,小烨闭着眼睛,还好,她美丽的面孔依然那么美丽,只是有些苍白,我伸出手去抚摸她,有晶莹的东西从她的眼角滑落,我替她擦去,她把手伸上来握住了我的,轻声说:“小朵,我好疼。”

“亲爱的,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我的眼泪拼命地往下掉。

她又说:“小朵,他抛弃我,他为一个老女人抛弃我。”

我拍拍她:“别说了,等好了再报仇也不迟。”

她低声说:“我真没脸见你。”

说完,她又昏了过去。

我放声尖叫,叫得护士和Ben一起奔了进来,护士很生气地把我们往外一推说:“叫什么叫,只是药物反应,都出去都出去,病人需要休息。”

我已近虚脱。

周国安差人送花来,一大束一大束的香水百合,装点得病房好像结婚礼堂。可是他人不再来,不管是心中有愧还是,他已经决意淡出我的世界。

我捏着小烨的手说:“亲爱的,失败的不是你一人,你看,还有我陪你呢,对不对?”

小烨不说话。

很多天了,她一直不说一句话。

医生说,她失语了。

我叽叽喳喳的小烨,她失语了。

Ben负担医院所有的费用,请了两个人轮流侍候小烨,人却一直不再来。我找不到他人只好去找宁子的妈妈,希望她可以成全小烨。

“对不起小朵。”她给我让我绝望的答案:“这个世界什么都可以转让,唯独爱情不可以。”

“你很爱Ben吗?”我问她。

“现在,是爱的。”她说。

“你会嫁给他?”

她露出诧异的神色。“当然不会!”她说,“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婚姻不过是一种最无益的形式,跟幸福没有丝毫关联。握住现在的快乐才是真谛。”

她别有深意地看着我,轻轻一笑,真是百媚横生。我知道我的幸福,小烨的幸福,都被这个女人轻轻握在掌心,她只需眉头轻颦,我们就万劫不复。

可是奇怪的,我心里对她,一点恨也没有。

(9)

好几个晚上,我失眠。终于重新打开老邮箱察看宋天明的信件。没有得到回复的他一直一直地还在写,最后的一封署名是昨天。

“亲爱的小朵,”我好像听见宋天明温柔的声音,“很久没有你的消息。可是我一直想念你。我想念你在阳光下肆无忌惮的笑,想念你对我发的脾气。你最近好吗?有没有又瘦了?很奇怪,每次想到你,我总觉得你离我很近很近,近到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你的呼吸。

小朵,最近我在找工作。经济不是很景气,机会不多。面试经常在别的城市,我没钱坐飞机,就只能乘坐晚间的灰狗大巴,穿越这个广阔而陌生的美国。有时候半夜醒来看着头顶的小灯,会有片刻的恍惚,害怕这旅程永远没有终点。每到这时候我就想你,只要想到你,就觉得很安心,因为我知道不管旅途有多长,小朵,你是我的最后一站。只是,你真的别让我等太久,我怕我会坚持不住。“

短短的一封信,让我痛得无法呼吸。

原来我们都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我泪流满面地拨打小烨的手机,只响了一声她就接起。“亲爱的小烨,”我连珠炮似地说,“你说这个世界怎么是这个样子呢,我们一直在很善良地生活从来没有想过伤害别人,我们唯一的错误就是在心底深处把爱情当作信仰,可是事情为什么会像今天这样,为什么一定要告诉我们,我们信任的全都是错,我们追求的都是捕风,你说啊,我要听你告诉我!”

小烨沉默。我不知道她心里是否也有一样的追问,但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

我楞了半晌。

“小烨,亲爱的,对不起,我想要离开。你还记得你自己的梦想吗,我想,我也要鼓起勇气试一试,代你实现你的流浪。我忽然无比向往那种在广阔天地里放逐自己的感觉,高远而纯净,我想,那或许可以代替我们心里一直想要的爱情,我们一直在追求,但总是与我们背道而驰的爱情。”

小烨在电话的那一边静静无声,可我知道,她全都听得懂。

我去不了美国,去乡下总行吧。我找遍了中国地图,决定去安徽的一个小城,我曾经旅游去过那里,我想去暂时居住一阵子,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以后怎么做,再说吧。

五十九

我去环亚辞职,所有的人都同情地看着我,看来我已经不可避免地成为绯闻女主角。

公关部经理为我惋惜:“小朵,你现在辞职对我们是损失,现在是非常时期,公司很需要人才。”

非常时期?我诧异地看着他,他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大概在酝酿别的告别词。

周国安就在这时候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

“听说你要去美国。”他说。

“没错。”我简单地回答。事到如今一切的表白和解释都是多余。

他表情复杂地看着我,却什么也没说。

最后他递给我一只信封。“你的遣散费。”他说,似乎欲言又止。

我漫不经心地接过,随手塞进包里。这不重要。

从环亚楼下我直接打车回家,经过电视台,外面的大型喷绘广告还是“环亚——激情动漫之夜”的宣传海报,我看见自己戴着面具的脸,感慨万千。

“小姐是不是想停一下?”司机善解人意地说,“停留时间照常打表就可以,我没意见。”

“走吧。”我说,“我还有事。”

“好的好的,”司机似乎也对那招贴恋恋不舍,“你说那么大的一家公司,说倒就倒了,哎呀,所以说房地产就是高风险,还是开开出租好啊,钱不能和人家比可咱心里踏实,你说是不是?”

“你说哪家公司?”我激动起来,想起“遣散费”,老天!

“环亚啊。”司机诧异,“小姐你是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啊,环亚的事你不晓得?我小姑子也在那里工作,被裁啦…”

“回去。”我说。“马上掉头,回去!”

“什么?”司机发急,“掉头?你开什么玩笑啊小姐,你不知道这一路是单行线?”

“回去!”我歇斯底里地大喊。

那天路真的很堵。司机带着我穿了好几条偏僻小巷才顺利掉头,我回到环亚楼下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天色已经昏黄,大楼里显得萧条异常,我在一楼的咖啡馆坐下,这里是我和周国安曾经面对面的地方,那时的我青春气盛,桀骜不驯,而他,就像一个永远好脾气的恋人,容忍着我,保护着我。

只是,我那时不知道。

我掏出装着“遣散费”的信封,里面装着一张二十万的存单。存单上是我的名字。

一张字条,是周国安的口气。

“小朵,我是个老头子啦,只会做这个。祝你幸福。”

我把信封紧紧捏在手里,头伏在桌面上。

哦我实在太累。让我,好好地休息一会。

可是我很快开始做梦。梦里人声纷乱,有声音在一直不停地说:“对不起…”

我醒来,在我身边的是宁子。

“陈老师你醒了!”她说。

我努力向她微笑了一下,拿起我的行李准备离开。

“陈老师!”宁子扯住我的胳膊。我不知道她想要干什么,她垂着头,扭捏了半天,低低地说出一句:“陈老师,对不起。”

我终于等来她这一句。

“陈老师,我爸和我妈离婚了,”宁子小小的脸显得很黯淡,但是平静,“是我妈妈提出来的。”

“我为你难过。”我真心地说。

“我恨我妈妈。”宁子低声说,“为了抢救下她的财产,她在我们最需要她的时候离开。”

“宁子,”我扶住她肩膀,“你一定要接受,每个人都是软弱和自私的,包括妈妈。但是你不能否认她对你的爱,我想你心里比谁都明白。”

“陈老师,”宁子又说,“其实我一直知道你对我好。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人。是我太任性,爸爸跟我谈很久…”

“什么也别说啦,宁子。”我疲倦地松开她,“陈老师从来没有怪过你。但是以后你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坚强,别再做傻事,听见了吗?”

“陈老师,你还愿不愿意嫁给我爸爸?”宁子忽然看着门口大声喊。

我转身,天啦,门口站着周国安。

他向我张开手臂。

我埋下头。他走近了,一直走到我身边,我一直不敢抬头,他当着宁子的面低声问我:“你回来做什么?”

六十

我把支票拿起来,挡住我的眼睛说:“这点太少了,打发不了我。”

他好脾气地问:“那你要多少?”

宁子插嘴说:“我爸人都给你,行么?要是不够,再加上一个我。”

我脸红。

宁子和他哈哈笑。

那天的最后,是周国安开车,我和宁子坐在后座,像吵架又和好的一家人。

“公司怎么回事?”我问他。

“投资失误。”

“难道就没有重来的机会?”

“有。”他说。“可是,我不想了。拼了这么多年,我实在觉得累,早就想把公司交给别人,又觉得不放心,舍不得。现在,正是机会,可以好好陪陪宁子,”他微笑,“还有你。”

我和周国安登记结婚的时候宁子一定要跟过去,那天是星期天,我们先开车顺道去接了小烨,想顺带她出来散散心。

小烨已经看不出任何病状,一路上她始终好脾气地微笑,亲热地挽着我的胳膊。

我知道她也为我高兴,只是她一直沉默。

星期天登记处的人特别多,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最高兴的人是宁子,她手里捧着几盒红色包装的阿尔卑斯奶糖,看谁顺眼了就发给几颗。

她穿着普通的校服蓝裙子,但她比以前快乐。

我们终于登记完出来回到车上,宁子心满意足地清点着自己的劳动,“三盒奶糖都送完啦!”她评价,“今天真是百分之百甜蜜的一天呦!”

这时有人说:“给我一颗。”

不是我,也不是周国安,宁子手里抱着奶糖盒,是她最先反应过来欢呼:“呀,小烨姐姐说话了!”

车祸五个月后,被医生诊断为“失语症且很难恢复”的小烨终于开口说话,我惊喜万分地拥抱她,再拥抱周国安,宁子添乱地和我们抱成一团,我顺势拍着她又哭又笑,场面真是壮观。

“好啦。”小烨皱着眉说,“陈阿朵,你像个疯子。”

亲爱的小烨,只要你肯说话,我真宁愿我自己是疯子。

“为什么哭呢?”她伸手擦我的眼泪,“结局好,一切好,咱们这二十多年,总算是没有白混。”

她并没有跟我提起Ben.很多天以后,她也没有跟我提起。

爱情就是这样,有些人慢慢遗落在岁月的风尘里,哭过,笑过,吵过,闹过,再恋恋不舍也都只是曾经。偶尔想起,心还会痛,却也夹杂了说不出的甜蜜,像一首曾经深爱过的情歌,歌词早已模糊,动人的旋律却一直强留在心里,挥之不去。

我陪小烨去上课,她忽然想学服装设计,我也跟着听听。我去了一家新的公司应聘公关部经理,因为在环亚的经验,很容易就被别人相中。新工作很忙,不过我比较开心。周国安在休假,宁子在准备考试,各人都在忙各人的事。

宁子会长大,会有男生喜欢她并给她买冰棒吃。小烨设计的第一件衣服还算不错,她终究会寻找到她的幸福,宋天明也会再找到愿意陪他游泳的女孩子。

我们都还有明天,如此想来,还算不错。

六十一

第三章 过敏

我来过

又走了

我们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十七岁单薄的旅程

没想要人陪

季节过去了

你会忘了我

我会好起来

我们会忘掉彼此的存在

(1)

再过几天,就是十七岁了。

小米坐在课桌前想,十七,盼了多久啊,是不是代表长大了?

脸上不知道为什么起了一排红色的小疹子,又疼又痒。同桌凑过来说:“噢,是过敏吧,是花粉惹的,还是你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小米用手去抓,同桌把她的手抓住。

同桌的脸上干干净净的,她就是眼睛小了一点,她做过一次性的双眼皮,是在小米家里,用眼贴,小迷替她贴的,后来没成功,疼哭了。

疼总是让人哭的。

十七岁的礼物,应该是什么呢?小米眯起眼睛想。

妈妈不在,出差了。爸爸很早前就不在了,那时候小米还没有记忆。

不会是花粉吧,小米用手按着脸上的小疹子想,院子里的花都败了。这个季节好像没有什么是烂漫的。

如此说来,花还是含苞好,如果一直不开放,就一直不会调谢吧。

(2)

周末的时候,小米忽然做了一个荒唐的决定。

她要坐火车去见一个网上认识的男人。一个陌生城市的陌生男人。

当时她一个人走在路上,突然心里空旷。想起一个网上一直和她半夜聊天的男人,他曾经写过E-mail来说,小米,你是我曾经想象过,却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女孩。

她知道他的城市。那一瞬间就决定去看看他。

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像他自己所说的,愿意爱,或者仅仅只是照顾一个叫做小米的女孩。

她兀自地微笑起来。她心里没有任何的紧张或者忐忑。就好像是去看一个老朋友一样。

小米掏出手机给妈妈发了短信,告诉她自己要去旅行。然后她拿着她的诺基亚8810对着自己照了一张相,是她笑着的脸,像一朵醉在夕阳里的非洲菊。她把照片发给那个男人,对他说,我去看你。坐火车,穿越田野。

在这之前,她从未给过他一个电话或者短信,虽然他执意要将电话留给她。

她微笑了就把号码保存在手机里。

她的手机里有很多陌生男人的电话,有的她一辈子也不会挂,有的也许根本就不记得。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

六十二

小米留下电话,只是为了满足她自己随时随刻的任性,能够随时找到一个愿意照顾她的人,这就足够。

就像她始终把全部的财产带在身上一样。

她无法想象当自己突然想去旅行,可是身上没有足够的钱,那该多恐怖。

那些东西似乎一直一直跟着她,可是却又好像一直一直也不属于她。

小米慢慢走回家收拾了几件衣服,用一个帆布大包装好。

那是一个澳大利亚用的宣传环保而发放的东西,是她之前遇到的一个澳大利亚人送她的。

那个男人回去了,她却不愿意走。

她潇洒地亲亲他的脸颊,然后笑了笑,拿着他送给她的那个公益帆布包,走回到汹涌的人群中。

她感谢他送这么个性奇特立意鲜明的东西,她非常喜欢这个包。

她喜欢留住那些礼物。它们都很美好,为什么要扔掉呢?

俗话说,买卖不成人情在。

小米想,对于爱情,这个道理一样适用。

天完全黑的时候,小米的火车开出站了。那差不多是八九点钟的光景。

小米坐在靠窗的位子,手里拿着水。身边没有人。乘务员推着装满小零食的车走来走去。

天色慢慢地沉淀下来,车厢里渐渐安静,有人把灯关了。

小米依然保持着她最初的姿势,注视着外面的田野,没有尽头地绵延。

火车开在田野里,去一个不知道的方向。

小米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而人生,就是这样地,把我们一起带到别处。永远不再回来。永远不再是当初的那个点。

小米闭上眼睛,休息了。

窗户外面的电线杆飞快地向后退,然后消失。

像欲言又止的谁,来不及说出告别,就被抛在过往的路上。

然后荒废。

(3)

火车咔哒咔哒地向前行驶。小米坐在黑暗的车厢里,迷迷糊糊地随车厢摇晃。

小米想起她的初恋。那个英俊得让她忘乎所以的男人。

小米生性桀骜,却处事低调。英俊的男人曾处心积虑地追过她。

比如,送她一束田野里摘来的狗尾巴草,一朵开到极致的枯萎的花。小米收到后神色平静,只是会在夜里把它们拿出来,慢慢地抚摸,她奇怪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喜好。

还有,在夏天的时候,在小米回家的路上等在蔷薇花架下,架上花开得绚烂,他叼着烟,眼神明亮,里头盛着笑容。宽松的粉红色针织衫穿在他身上随意又恰到好处。

小米在远处看到他,便在微风中歪着头微笑起来。

他喜欢小米的眼影。银白、淡青、湖蓝、草绿。他总是喜欢小米把它们涂在眼睛上,非常漂亮。

他带小米去乡下的田野。一个一个的下午,他不说话地看她。

六十三

夕阳里,牵着她的手光脚走在田埂上,中途停下,轻轻抱她。把下巴抵在小米的头发上。小米吃惊又犹疑着拉住他的腰。

他总是非常喜欢抱着小米。在黑暗的胡同口,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眼睛闪着柔和的光芒,动作温柔又激烈。

小米回去的时候会给他晚安吻。她踮起脚跟,轻轻地把柔软的嘴唇贴在他的额头上。他顺势吮吸她的脖子,上面带着少女的清香与甘甜。

晚上,小米躺在床上,温柔地揉着自己脖子上的淤青,上面带着他的气味,疼痛又幸福地睡着。

因为他,在一段时间内,小米的心变得丰盛而柔软。她变了很多,甚至想到了不切实际的永远。

这是最初的甜美,也是最后的欢喜。

小米在黑暗中轻轻地笑起来。那些黑暗之中的爱情片段,像风轻轻吹过。多么英俊的男人,他的亲吻多么芳香甜美。

只是如今,一切都事过境迁。

像任何一个故事里所说的,小米最终失去他。

某一天,一个涂水晶唇膏的女生来找小米。她神色冷淡,手里拿着烟。

是关于他的事。

小米像个做错事的学生一样,低着头站在那跋扈的女生面前。仅仅是因为这是他的事。

这让后来的小米感觉到耻辱。

女人间的战争,只是因为男人。

那个女生正眼都不看小米,直接说,你还嫩着呢,跟我抢男人,趁早洗洗睡吧。

小米站在她面前,九月的阳光看起来真扎人眼。

小米说,恩,我知道了。

然后她转身。

母亲来接小米。坐在车上的时候,母亲摸着小米的头发,轻声说,小米,你要坚强。你要做你自己。你比任何人都强大。男人什么也不是。前面是黑暗的,你自己把握。

前面是黑暗的。这是母亲十几年来给小米的忠告。

母亲是个孤独却强大的女人。

她被很多男人伤害过,终于能够看透彻。

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小米把自己关在家里。母亲不去管她。

一个月后的某一天清晨,小米打开自己的房门。母亲看着她,笑了。

小米变得更坚强了。她终于找到拯救自己的方法。

小米再也没有相信过爱情。

小米再也没有交过男朋友。

小米再也不会为谁付出自己纯真的心。

现在想来,那就像是上辈子的事。

那个男人发来短信,问她,你是说真的吗?什么时候的火车,我去接你。

小米看着手机屏幕。看它慢慢地暗了。像一束熄灭的光,是小米心中的爱情之光。

是的,熄灭。熄灭的光。

爱情之光。

他不信小米可以理解,其实自己这么神经,想干嘛就干嘛,自己也不信。

六十四

(4)

天快要亮的时候,小米站起身,去问乘务员所剩下的行程时间。

那个看起来年过三十的乘务员打着哈欠,不屑地看了小米一眼。然后斜过眼睛说,还有一个钟头呢。

小米似笑非笑地说了声谢谢。她看到那个女人脸上劣质的粉底和嘴唇上鲜艳的口红。

生活让人面目全非。

丧失掉少女的甜美在小米看来是令人害怕的。

小米在昏暗而空旷的走道上停了一会儿,闭上眼睛感受到冰冷的风穿过她的身体两侧。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向前走回她的位置。

她坐下,掏出手机给那个男人发短信。

一个小时后火车会到你的城市。小米上。

言简意赅。小米一点也不想说其他多余的话。这一点和她的母亲很像。

她母亲是一个孤独的,却非常独立的女人。

没有亲密的女伴,没有过多的电话。说话简洁明了,没有任何多余的话。

是这样一个没有任何退路和余地的女人。

当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小米不了解她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