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说我呢?”西子嚷道:“就你老实,受了气也不告诉我,要不是月梅,我还不知道陆婷婷那家伙有多坏,长舌妇,看我怎么收拾她。”

“别,”天兰说:“犯不着和她一般见识。再说,给老师知道,又该挨骂了。”

“敢!我西子又不是怕大的。”

“算了,”天兰劝她:“陆婷婷没进成补习班,还不能让她出出气。”

“你怎么老向着别人!”西子不快起来:“你知不知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知道,知道。正因为这样我才不让你去吵。”

“你不把我当朋友。”西子气鼓鼓地说。

“天地良心。”天兰发誓,见西子缓下脸来,又补充道:“我看你是小说看多了,整天东想西想。”

谁知西子一听这话真来了气:“小说看多了又怎么样!别人说也就罢了,没想到你也这么说我。”说完就一个人气呼呼地先跑掉了。

晚上,西子没有来叫天兰。

天兰趴在窗口看了一下,然后对爸妈说:“西子肚子疼,晚上可能不去了,我先走。”

一个人走路,路就显得特别的长。天兰心里乱得象摇滚歌星头上的头发,同学看我不顺眼,班主任看我不顺眼,就连西子也生我的气了,这都是为什么?想来想去都难道就是因为进了一个补习班?天兰其实一直是个很自尊的女孩子。夏天的时候天热,西子戴“必青神”冰帽上学。西子有两顶这样的帽子,她死活要借一顶给天兰,说是绝对的凉爽。天兰都毫不迟疑地拒绝了。可这一次是为了学习,而且西子也说得诚恳,说是一个人走夜路害怕。早知道会象今天这样天兰想不来念这个补习班也没什么,还真就考不上一中?再想宽一点真考不上也没什么,谁都往一中挤别的中学还不都得关门?

好不容易挨到师专,发现操场上前所未有的热闹,走近一看,原来是一群男生和女生正在进行别开生面的蓝球比赛。再看那个穿蓝色球衣的高个男生也在其中,拼抢很厉害。嘴里还不停地指挥着,俨然一副队长的样子。。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操场上的灯光也不是很明亮,但这丝毫也没影响场上队员和所有观众的热情。天兰挤到前面,不由自主地为明显落后的女队做起了啦啦队员,也许是为了凑足人数,女队里有一名女生显然是“赶鸭子上架”,一直在球场的边缘讪讪地徘徊,一幅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样子。天兰看不过去,溜过去拍拍她说:“让我替你上场,如何?”

女孩先是将信将疑的看着她,然后如释重负地点点头退了出来。

蓝球场!

天兰置身其中却疑心是一个梦。她在迷忽的一瞬间想起过去和蓝球有关的种种细节,大清早的晨练,放学后的晚练,数不清的大小球赛,快速地奔跑,大声地叫喊,隐蔽地过球,膝盖破了,手臂肿了,从来没有想过放弃。天兰没有别的爱好,她不会唱歌,不会画画,不会拉小提琴,也不象西子那样的爱看小说,长这么大就迷过打蓝球,可现在连看NBA的时间也被占掉了。天兰想也许真的不该那样说西子,在这样的年纪里,要爱一样东西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

“嗳,专心!”高个男生带球从她身边跑过,大声地对她说。天兰回过神来,跟着跑了过去。

天兰个子高,那天穿了一条修长的牛仔裤,外面的毛衣脱去了,里面是一件水红色的T恤衫。天兰的上场让球场上多了一份流动的活泼的色彩。她很快就抢到了一个球,球跳跃在掌心,是一种很熟悉也很温暖的角度,天兰的心中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自信,带球过人,跃起,投蓝,三分球,中了!

球场边轰地响起一阵叫好声。

“是一年级的新生吧?”有人在问。

“不象,不象,也许是到这儿来补习的初中生。”

“又进了,真不得了!”

球场边的议论和赞叹天兰是听不见的,她全心全意地投入了比赛之中,直到终场的哨声响起。

女队的队员呼呼啦啦全围上了天兰。

“今天多亏了你,你要是早一点上场,我们肯定赢!“要不是你我们今天脸就丢大了!”

一个头发黄黄脸宽宽的女生说:“谢谢你,小妹妹。我们师专女子蓝球队刚刚正式成立三天,我是队长王新。今天是我们的热身赛,你可给我们鼓了干劲了。”

“队长,我们就请她做特邀队员吧。”

“不对!”有人反对说:“小妹妹球技好,应该叫特邀指导才对。”

天兰给她们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于是转开话题:“你们怎么一成立就和男队比赛起来了?”

一听这话大家都笑了。王新说:“他们男队给自己起了个神经兮兮的名字,叫什么‘虫子’蓝球队,我们取名的时候就开玩笑说叫‘杀虫剂’女子蓝球队,谁知传到他们耳朵里了,这不,就下了战书。”

天兰看着她们,突然想到自己有一天成了大学生是不是也是和她们一样,一副长不大的样子,可以自由自在地笑,自由自在地打球。可是和大学之间还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隔着一个不知是祸是福的中考,还有那么多不顺心的事,天兰的心就象没来得及加热的热水器里的水遗憾地冷了下来。

球场上的人慢慢地散掉了。天兰看看表,晚上的课该上了一半了。不去也罢!天兰背上书包,打算慢慢地往回走。她想起爸爸曾经和她算过一笔帐,她每一天的补课费等于他一天工资的63%,那么今天爸爸的工作量的63%就等于白辛苦了,真是对不住爸爸。

走到校门口,遇到一个男生和她打招呼,仔细一看,原来竟是“虫子”队的队长,蓝色的运动服换了下来,一件休闲毛衣,一条洗得发白和牛仔裤和一双脏兮兮的运动鞋。天兰险些没有认出是谁。

“打球把课误掉了吧?”他问。

“嗯。”毕竟是陌生的男生,天兰总是有些谨慎。幸亏西子不在,要不还不知道她会怎么瞎说呢。

“你有不高兴的事?”

“哪里。”天兰赶紧说。

男生笑起来:“你瞒不过我,瞧你打球的那副狠劲我就知道。说出来,没准我能帮你。” “省省吧,”天兰一急就伶牙俐齿起来:“现在哪有那么多雷锋。”

男生一点也不介意:“我叫程涛,英语系三年级的。一看你我就想起我妹妹,她也和你一样,高高的,腿长长的。很适合打蓝球。”

“你的故事可不可以编得稍微象样一点?”天兰不信,扭头就走。人都说师专英语系的男生最油,看来一点也不错。 “喂!”程涛叫住她:“我说的可都是真的,喂---,”他追上天兰,小声地说:“你该不会以为我要追你吧,那你可错了,我们英语系漂亮的女生多得是。我只是看你不开心,想逗你笑笑。耶酥星期五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可三天后不就是复活节了!象你这样的年龄,有什么事是大不了的呢。”

天兰本想发火,见他后面的话说得真诚,也就有点不好意思。再一想到昨夜的那个梦,脸就微微地红了起来。

程涛拍拍她的肩说:“别愁眉苦脸的样子,不高兴的时候,来和我一起打蓝球,我还想和你一决高低呢。”说完就大步大步地走开了。

天兰往回家的路上走,肩那儿热热的,她有点恼怒地想现在的男生怎么能这样,随随便便地就拍女孩子的肩。再又想自己这样是不是也有点太在意太老土,看程涛的样子不象是坏人,也许人家真是好心也不一定。

回家洗了澡躺在床上,天兰觉得全身有些酸酸地疼。那是一种久违了的让天兰感到幸福的酸疼。闭着眼睛躺着,脸上盖着一本英语书。天兰对自己说:“放假,今天晚上彻底放假。”隔壁房间里爸爸妈妈在看电视,声音开得小小的,晚风温柔,象儿时妈妈看着她的眼睛。天兰忧伤地想再也没有比十五六岁更糟糕的年纪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真想快快到二十岁,二十岁多好,象师专的那些女孩子,或者象程涛。总之可以自己做自己的主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

天兰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入梦。梦里又是蓝球,天兰奔跑,四肢向风一样地展开。天空象一张宽广的没有皱折的蓝色纱巾。程涛也在跑,穿着一双脏兮兮的球鞋,他说:“来吧,投篮!看准目标!”球从天兰的手中飞出去,却象长了翅膀的鸽子,上了天,不见了。

天兰又被惊醒了,原来是妈妈坐在床头。妈妈爱怜地说:“睡觉也不关灯,瞧你,在梦里面打狼啊,一头的汗。”天兰伸手摸摸额头,真有一层细密的汗珠。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妈妈说:“再苦再累,忍过去了就有收获。”

天兰本来想说我又不想做人上人,但一想这么晚了,何必让妈妈再伤心呢,就点点头再睡下了。

?

西子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一大早就等在巷口跟天兰道歉。天兰熟悉她的脾气,也就不和她计较。两人笑笑,象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一起去上学。

那段日子里天兰又悄悄地打起蓝球来,地点当然是师专的蓝球场。她以下午放学晚为理由不再回家吃晚饭,西子当然也乐意奉陪。饿了两人就到小摊上吃一碗馄饨或买两个香喷喷的肉饼。然后再去听课。西子说这叫做偷来的快乐,西子很少打这么贴切的比方,天兰表扬她,西子得意洋洋地说这就是看小说的收获,关键的时候才显山露水。

王新所带领的师专女子篮球队练得很拼命,但纯粹属于“民间组织。”训练起来一点章法也没有。天兰和她们一起玩球,当然尽量地把以前教练教她的传授给她们,不知不觉中真做起了“特邀指导”。没过几天程涛他们就过来提意见,说是她们占掉了一半场地,害得男生没法打比赛。王新说你们不也占了一半场地吗,我们又没赶你们走。双方就为此争执起来。天兰觉得自己到底算一个外人,这种事不好插嘴,再加上那两个梦的缘故,见了程涛总觉有些不自在,于是就避到操场边和西子一起看起小说来。西子说:“怎么?帅哥和人吵架你也沉得住气?”

天兰骂:“你再胡说我撕烂你的嘴。”

“恋爱中的女人最毒。”西子不以为然,眼光仍在小说上。

正在这时,王新她们从那边喊过来:“天兰---,你快过来一下。

天兰瞪西子一眼走了过去。程涛抱着球,用一种近乎促侠的口吻说:“大家建议我和你比赛投球。三球决胜负,谁输了谁把球场让出来。我是男生,让你一米远,如何?”

“我不和你比,”天兰说:“怕你输不起。”

西子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兴致勃勃地说:“比,比!谁赢了我请谁吃炒栗子。”

程涛凑近天兰说:“输给我没有关系,你的面子丢不了。”

天兰恨程涛用这种方式和她说话,她想程涛一定是故意的,把她当做英语系的那些女孩子。于是一声不吭地从他手里接过球,瞄准篮框,气也没喘地连投三下,三下全中!

西子的声音夹在一片叫好声中象旧时的妇人喊冤,听起来让人毛骨耸然。

轮到程涛了,操场上安静下来,程涛吸了一口气,把球举过头顶,球就要飞出去了,程涛突然把它往地上一扔,一幅索然无味的样子说:“算了,好男不和女斗。” “输不起---!”女生们嘘起来。 “是输不起,”程涛好象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我在师专的英名可不能输在这三个球上。”说完就若无其事地走了。 那晚上的是英语课。老师讲到一个词“FUNNY,有趣。”西子就在纸上画了一个呆头呆脑的男生,肚子又大又圆,还在他的肚子上写了一个“FUNNY”,旁边再写上一个程涛,把它推给天兰看。 天兰在纸上加上“无聊”两个字。西子看了嘻嘻地笑,老师朝这边望过来,天兰赶紧把纸揉掉了。 之后的好几天,天兰都没有去师专打球。一来那几天作业特别的多,有时一晚要做三四个学科的试卷,实在是没时间。二来天兰不想见到程涛,她实在想不通程涛那一天为什么会不战而走,真的就连面子也不要了。不知是不是自己那天投球时的态度太招摇,让他看不过眼呢。

上课时路过球场,自有女孩们跑过来问:“怎么,不来打球了?”

“学习太紧,”天兰说:“应付不过来了。”

女孩子们都理解地点点头。王新说:“不堪回首话当年。想想我念初三那会儿也真是受罪,天天熬夜到十二点,眼睛都快滴出血来。”

西子赶紧说:“历史重演,彼此彼此。”

又一数学系的女生说:“数学不懂,尽管找我。可得在现在就加把劲,别象我们一样,只能上个三流大学,连个谈恋爱的好场所都找不到。”

“哎,别腐蚀未成年少女!”王新一边说一边笑着推开天兰和西子:“快去上课吧,要迟到了。”

补课的教室在师专旧教学楼的二楼,楼梯是木制的,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咯吱,偶尔有一两节没踩响,就让人疑心是踏空了,心里面半吊着,很不舒服。所以天兰上楼时喜欢埋着头死死地挽住西子,所以尽管西子使劲地捣她她也没有看到站在楼梯拐角处的程涛--直到走到他面前。

程涛说:“好几天没看见你们,我最近在给一个初三的学生做家教,想给你们借两套练习题看看,我对你们的新教材不是很熟。”

天兰不做声。西子说:“你就不怕误人子弟?”

“怕!”程涛说:“所以我得勤奋一点。”

西子说:“问天兰要吧,我的试卷一做完就不知扔哪儿去了,再说,我上面的成绩也羞于示人。”

程涛就笑笑的看着天兰。

天兰只好点点头。

那晚回家的路上,西子就说:“你又要骂我小说看多了,我总觉得,程涛对你有意思。”

天兰笑,心里却滚过一阵紧张。

“钱锺书不是说过吗,借书是恋爱的开始,借试卷,我看性质也一样。再说,程涛长得还算英俊,你们身材挺配。”

西子越说越离谱,天兰边忙制止她:“说这些真没有意思,我都快给中考逼疯了,你还在那儿没轻没重地开玩笑。”

西子见天兰真不高兴,也就意犹未尽地闭了嘴。

晚上天兰回到家里,在灯下整理借给程涛的试卷。天兰的英语成绩不是很好,也不是很差,七八十分的成绩,还能见人。她本想把几张七十几分的试卷抽出来,后来想想就算了,怕什么呢,天兰对自己说,我又不怕谁瞧不起我。

结果,试卷是西子送给程涛的。

天兰病了。

秋天的天变化快,感冒也来得快,天兰得的是重感冒,在家一躺就是三天,急得爸爸妈妈团团转。天兰爸爸说天兰体质不是这么差的,也许是最近少锻炼的缘故。天兰妈妈说不是,是因为压力太大,孩子还没满十六岁呢,天天这样学来学去地还不累出病来。天兰躺在床上哼哼,浑身象被谁用绳子绑住了一样的难受。妈妈一边摸着她的头一边就说:“兰兰,考不上不要紧,妈妈就是倾家荡产也给你买个重点来念。”

天兰病得糊涂,这两句话却听得真切。她知道自己若是好好的妈妈是绝不会讲这话给自己听的。当过知青的妈妈比爸爸还严厉许多,她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信奉“快马”也要“加鞭”,为此天兰常怨妈妈不讲情理。包括不让她打蓝球。但这一下天兰觉得自己是真的懂了妈妈的用心良苦。做母亲,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

病好后的天兰学习更加地用功起来,晚上加班常常加到爸妈一催再催才睡觉。就为了妈妈在病床前给她说的那句话,天兰觉得自己一下子就成熟了起来,这种成熟是真正意义上的成熟,它甚至让天兰有点沾沾自喜。她开始把大小考试的成绩都拿回家给爸妈看而不是象以前那样不管考得好坏被三番五次问起还支支吾吾。天兰觉得这时候让父母充分地了解自己是自己的一种责任,天兰从未这样真切地感受过一家人的命运是如此地休戚相关。

那一天发的是化学试卷,天兰拿了个八十三分。天兰的化学不是很好,能拿到这个成绩她觉得也不错了。化学老师说这一次考试大家成绩都不是很理想,就连第一名陆婷婷也只得了九十分。看来大家在化学上还得多下点功夫。说完就开始点评试卷。评卷的过程中天兰才发现老师少给了她七分,那是第一页的最后一道题目,天兰一开始做错了,后来改正的时候把正确的答案写在了第二页的上方,老师显然是忽略了。整整七分!

换成以前,天兰想也许就算了,但这一次不同,加上这七分,她的化学就上了九十分,这可是值得全家高兴的一件事。还有,她就和陆婷婷平起平坐了,第一名!天兰以前是想也没有想过。

于是下课后天兰就找了化学老师。

“老师,”天兰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给我少加了七分。”

“哦,”老师问:“哪里?”

天兰就指给他看。

老师看看试卷,再看看天兰,说:“分数多少这时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是真正地掌握了知识,这在中考时自会见分晓。”

“那这七分---?”天兰问。

“我看就算了,”老师说:“我改试卷还是很少出错的,况且,错又在这个地方,很难判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说呢?”

再蠢的人也听得出是什么意思。

天兰红着脸退回座位,老师的眼神是一片薄薄的刀片将心生生地拉着疼。西子跑过来关心她:“怎么了?”

“没什么,”天兰笑笑说:“问一道题目。”

西子说:“你该改名了,叫拼命三郎,除了学习,什么都心不在焉的。该不是病一场病糊涂了吧。”

“也许,”天兰说:“我真该再去看看医生。”那一天天空一直飘着细雨,天气转凉了,冬天已经整装待发。西子放学后直嚷冷,回家加衣服去了,天兰一个人早早地来到了师专。

偌大的运动场空荡荡的,雨水在地面积成一个又一个的小洼。天兰想起化学老师看她时的表情,也象这雨水一样的不近人情。天兰想要是陆婷婷老师一定会给她加上这七分了,或者是西子,说不定也会给她加上。老师的眼神还是那薄薄的刀片,削去了天兰所有的自尊。

程涛拿着饭盒走过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天兰。

“有球吗?”天兰跑到他面前,甩甩头发说:“我们来打篮球。”

“好久不见你,西子说你病了。怎么,刚好又想折腾出病来。”

“我心情不好,”天兰说:“心情不好时找你打蓝球,这可是你说的。”

“好!”程涛想想,然后说:“等我拿球去。”

天兰和程涛就真的在操场上打起球来。球沾上雨水后,拍在地上“啪啪”地响。是一种很放肆的快乐的响声。

天兰跃起投篮,说:“程涛,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喜欢在下雨天打球了,痛快!你知道吗?我那时不懂,和西子老笑你。”

程涛不回答。

天兰又问:“那天你为什么不和我比?你不一定会输给我。”

程涛说:“来,我们专心。”

天兰也就不再说话。

天很快就暗下来了,时间还早,操场上的路灯还没有亮起来,球到最后变成了一个小黑点,他们才不得已停了下来。

雨水淋湿了天兰的头发,天兰觉得脸上也是湿湿的,可是手脏,她不敢去擦。

程涛说:“走,到我宿舍里去洗洗,当心又感冒了。”说完拿起球,背上天兰的书包就走。

天兰跟着去了。

这是天兰第一次到大学的男生宿舍,四周很脏也很乱。门后贴着一张周慧敏的大照片。程涛摇摇水瓶说:“还好,还有半瓶热水。”说完倒出来给天兰洗脸。

天兰一边洗,程涛就说:“瞧,这就是大学生的生活,是不是很失望。”

“你初三的时候想什么?”天兰问。

“想考中专,后来没考上。”

“然后呢?”

“然后念高中,念得走路都歪歪倒倒。就这样上了师专。”

“后悔?”天兰问。

“哪有时间后悔,”程涛笑着说:“只有一直朝前走,不回头。”

“不回头?”

“不回头。”程涛说:“就这样一直长大。”

天兰一听这话就哭了。

程涛说:“快别这样,给别人听见我就说不清楚了。怎么还象个小孩子。”

天兰还是哭。

有人推了一下门,一看这场景,赶紧溜掉了。程涛只好无可奈何地说:“哭吧,哭吧,身正不怕影子斜。”

这一说又把天兰说得笑起来。

“神经。”程涛骂,却又语气温和地说:“说吧,遇到了什么事。”

天兰就把上午的事说了一遍。

“傻丫头。”程涛说:“我以为天大的事。”

“我不是在乎这七分,关键是太伤我自尊心。”

“要不怎么叫成长呢,”程涛说:“再考一次给他看看,比这次更好。失去的自尊可以自己挽回,不信我们打赌。”

天兰止住抽泣。“好了,”程涛说:“该上课去了。”说完从床上拿起一叠试卷说:“这是你的卷子,我用完了,谢谢你。”

天兰告别程涛往教室走去,一边走就一边想今天是怎么了居然在陌生人面前哭泣。程涛是陌生人,不是吗?天兰不是一个爱哭的女孩,每次和西子她们去看电影,别的女孩子动不动就哭得稀里哗啦,天兰就是不哭。因此还得了一个“石头心”的外号。这下要是给西子知道就该给笑话死了。

晚上回到家,看程涛还给她的试卷,发现好多她做错的地方都被程涛用红笔做了批注,天兰看着程涛的字,那些漂亮的英文和中文。一个可怕的词顿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恋爱”!天兰并不早熟,这个想法让她在刹那间苍白了脸。

还好,很长一段日子里,天兰都没有再见过程涛。

直到元旦时收到他寄来的明信片,才知道他去了镇上的中学实习。西子也收到一张,两张明信片上的祝愿一样的简单,“新年新气象”。天兰和西子按地址都回了一张明信片去。西子把一张明信片画得花里胡哨的又是英文又是中文。天兰想想不知该写点什么,就干脆一个字都没写,西子笑她说这叫一切尽在不言中,细细品味意义深远。

期未考试的前一个月,补习班的课停了。上完最后一晚的课,刚好碰到王新她们,天兰和西子跟她们道别,王新问:“下期还来吗?”

“说不准,不知道这班还办不办下去?”天兰说。

“不管怎么样,考个好中学,”王新拍拍她和西子的肩:“再来玩,再来打球。”

天兰点点头和西子一起走出师专的大门,心里忽然有些酸酸的,她想起也许从此再没有机会见到程涛,她还没来得及长大,还没来得及懂得爱情。程涛的身影就如同雨天黄昏从手中飞出的篮球,睁大了眼也再难看清楚了。

很快就是期末考试,昏天黑地中天兰更没了时间想一些本就不该想的事。

功夫不负有心人。

期末考试天兰考得很不错,破天荒地挤进了前十名。虽然是一个第十名,但这对天兰和爸爸爸妈妈来说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喜悦。让天兰最开心的还是化学,考了九十二分,化学老师还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表扬了天兰。象程涛所说的一样,失去的自尊可以自己挽回。程涛该回老家过春节了吧。天兰想起那张空白的明信片,很遗憾没有在上面写上谢谢两个字。